银光老人道:“好,你若要找她们,就跟老夫来吧。”

  他袍袖飘飘,走出了花厅,穿过后园,走出小门,后门外的宽街上静悄悄的,瞧不见一个人。

  金燕子跟在他身后,满脸俱是兴奋之色,俞佩玉竟也跟着走了来,心里却充满了疑惑。

  这老人明明不知道“琼花三娘子”在哪里,为何说要带金燕子去找,他纵能将马啸天等人都杀死,但独臂的人,又怎能将那许多死尸吊起在梁上——这两件事,他显然是在说谎,他为何要说谎?

  说谎的人,大多有害人的企图,但以这老人身法看来,纵要杀死金燕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要如此费事?

  他究竟想将金燕子带到哪里去?

  这老人却始终没有瞧俞佩玉一眼,就好像根本没有俞佩玉这个人似的,俞佩玉默默地跟着他,也不说话。

  这老人虽沉得着气,俞佩玉也是沉得住气的。

  金燕子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他们走的路也越来越荒僻,这奇诡神秘的老人走在月光下,就像是个银色的幽灵。

  金燕子终于忍不住问道:“那‘琼花三娘子’究竟在哪里?”

  银光老人头也不回,淡淡道:“邪恶的人,自然在邪恶的地方。”

  少女们对“邪恶”这两字总是特别地敏感的。

  金燕子不觉失声道:“邪恶的地方?”

  银光老人道:“你若不敢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金燕子咬了咬牙,再不说话,俞佩玉仔细咀嚼“邪恶的地方”这五个字,只觉这老人的居心更是难测。

  那银光老人大袖飘飘,走得看来并不快,大半个时辰走下来,却早巳走出了城,金燕子近年崛起江湖,声势不弱,她既以“燕子”两字成名,轻功自是高手,但跟着这老人一路走来,竟不觉发了喘息。

  倒是俞佩玉,虽然体力未复,此刻还未觉得怎样,只不过对这老人的武功,更生出警惕之心。

  只见这老人在树林里三转两转,突然走到山坡前,山势并不高,但怪石嵯峨,寸草不生,看来竟甚是险恶。

  山岩上有块凸出的巨石,上面本来凿着三个大字,此刻却是刀痕零乱,也不知被谁用刀斧砍了去。

  俞佩玉暗道:“岩上的字,本来想必便是山名,但却有人不惜花费偌大力气,爬上去将它砍掉,这却又是为的什么?难道这山名也有什么秘密,所以那人才不愿被别人瞧见,但这三个字的山名,又会有什么秘密?”

  要知俞佩玉屡次出生入死后,已深知世上人事之险恶,所以无论对什么事,都不禁分外小心。

  在别人眼中看来无足轻重的事,他看来却认为大有研究的价值,只要稍有疑惑之处,他便绝不会放过的。

  只不过他现在已学会将无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所以他此刻疑惑虽越来越重,却仍神色不动,更不说破。

  那老人身子也未见作势,又飘飘掠上了山岩,掠到那块突出的巨石后,金燕子正想跟上去。

  突听“格”的一响,那块有小屋子般大小的千斤巨石,竟缓缓移动了开来,露出后面一个黝黑的洞穴。

  这变化就连俞佩玉也不免吃了一惊,金燕子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两只手本来作势欲起,此刻竟放不下来。

  只听那老人唤道:“你两人为何还不上来?”

  金燕子转头瞧了俞佩玉一眼,突然悄声道:“此行危险得很,你为何要跟来,快走吧。”

  俞佩玉微笑道:“既已跟到这里,再想走只怕已太迟了。”

  金燕子皱眉道:“为什么?”

  俞佩玉再不答话,竟当先掠了上去,只觉那老人一双利锐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似乎想瞧瞧他功力的高下。

  他心念一转,十成功力中,只使出了五成。

  那老人面色虽丝毫不动,目中却似露出了不满之色,这时金燕子已全力迎了上去,那老人才觉得满意了些。

  俞佩玉心里又不觉奇怪:“他若要害我们,我们武功越差,他动手就越方便,他本该高兴才是,但瞧他的神色,却似希望我们的武功越强越好,这又是为了什么?他心里到底是在打的什么主意?”

  金燕子已掠了上去,只是那洞穴黑黝黝的,竟是深不见底,里面不住有一阵阵阴森森的寒风吹出来!

  那方巨岩被移开后,恰巧移人旁边一边凹进去的山岩里,计算得实在妙极,而这块重逾千万斤的巨岩,竟能被一个人移开,其中的机关做得自然更是妙到毫巅,这样的机关也不知要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造成,若非要隐藏什么重大的秘密,谁肯花这么大的力量。

  到了这时,金燕子也不禁动了疑心,讷讷道:“琼花三娘子会在这山洞里?”

  银光老人道:“这山洞本是‘天蚕教’藏宝的秘穴,‘琼花三娘子’若非教中的主坛坛主,休想进得去哩。”

  金燕子忍不住道:“天蚕教的秘密,前辈又怎会知道?”

  银光老人淡淡一笑道:“天下又有几件能瞒得住老夫的秘密。”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金燕子纵不认为他是虚言搪塞,也要认为他是吹牛,但到了这老人嘴里,分量却大是不同。

  金燕子竟觉口服心服,想了想,喃喃道:“奇怪,天蚕教远在苗疆,藏宝秘穴却在这里。”

  银光老人目光一寒,道:“你不敢进去了么?”

  金燕子长长吸了口气,大声道:“只要能找得到‘琼花三娘子’,上刀山,下油锅也没关系。”

  银光老人目光立刻和缓,道:“好,很好,只要你能胆大心细,处处留意,老夫保证你绝无危险,你们只管放心进去吧。”

  俞佩玉突然道:“在下并无进去之意。”

  他直到此刻才说话,本来要说的是:“我知道“琼花三娘子”绝不在这山洞里,你为何要骗人?”

  但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后,那老人绝不会放过他,他此刻未必是这老人的敌手,所以才先试探一句。

  银光老人目中果然又射出了寒光,道:“你不想进去?”

  俞佩玉道:“在下也不要找‘琼花三娘子’,为何要进去?”

  金燕子赶紧道:“这本不关他的事,我根本不认得他的。”

  银光老人淡淡道:“你若不愿进去,老夫自也不勉强你。”

  他手掌有意无意间在那无名山岩上轻轻一拍,掌击山岩,毫无声音,但山石上却多了个如刀斧凿成般的掌印。

  俞佩玉笑道:“在下虽本无进去之意,但天蚕教的藏宝秘穴,究竟也不是人人可以进去的,既然有此机会,进去瞧瞧也好。”

  银光老人也不理他,却自怀中取出了一柄长约一尺三寸的银鞘短剑,和一个银色火摺子,一起交给了金燕子,道:“此剑削铁如泥,这火摺子也非凡品,你带在身边,必有用处,只是要小心保管,千万莫要遗失了。”

  金燕子道:“多谢前辈。”

  她和俞佩玉刚走进洞穴,那方巨岩竟又缓缓合起。

  金燕子大骇道:“前辈合起这石头,咱们岂非出不去了。”她纵身又想跃出,谁知洞外一股大力涌来,竟将她推得踉跄向后跌倒。

  只听银光老人道:“你要出来时,以那短剑击石七次,老夫便知道了……”

  话犹未了,巨石已完全合起,不留丝毫空隙。

  洞穴里立刻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突见一缕银花爆出,金燕子已亮起了那奇形火摺子,只见银星不住四下飞溅,一道淡淡的银光直射出来。

  银光照着俞佩玉的脸,他面目虽被白布绷住,但一双眸子却在灼灼发光,瞧不出有丝毫惊慌之色。

  金燕子也不知这人到底是痴是呆,还是胆子特别的大,却叹道:“此事明明与你无关,你何苦要跟着来?”

  俞佩玉暗叹道:“这位姑娘脾气虽然大些,但心地倒当真善良得很,到了此刻,还一心在为别人着想。”

  这些天来,他遇着的女子不是心地险恶,便是刁钻古怪,骤然发觉金燕子的善良,不觉大生好感,微笑道:“两人在一起,总比孤身涉险的好。”

  金燕子怔了怔,道:“你是为了我才来的?”

  俞佩玉笑道:“姑娘既是那位俞佩玉的朋友,便等于是在下的朋友一样。”

  金燕子盯了他一眼,面靥突然飞红了起来,幸好那银光甚是奇特,她面色是红是白别人根本无法分辨。

  她扭转头,默然半晌,突又道:“你猜那老人他竟是何心意?”

  俞佩玉沉吟道:“姑娘你说呢?”

  金燕子道:“他若是要害我,又怎会将如此贵重之物交给我,何况瞧他那一掌之力,要取我两人的性命,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俞佩玉道:“不错,此人掌力阴柔而强劲,功力已炉火纯青,看来竟不在武当出尘道人的‘绵掌’之下……”

  金燕子道:“但他若无恶意,又为何定要逼你进来,而且又将出路封死,先断了咱们的退路,让咱们只有往前闯。”

  俞佩玉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往前闯闯再说吧。”

  金燕子终于又忍不住回头瞧了他一眼,突然笑道:“我胆子素来很大的,不想你竟比我还大,在你身旁,我就算想害怕,也觉得不好意思害怕了。”

  朦胧的银光下,她笑容看来是那么明朗,在如此明朗的笑容后,看来是藏不住丝毫秘密的。

  俞佩玉不禁暗暗叹道:“天下的女子若都像她这么样,这世界只怕就会太平的多了……”

  俞佩玉要过那火摺子,当先开路。

  银光映照下,他突然发觉这山洞两壁,都雕刻着极精细的图画,每幅图都有一男一女,神情栩栩如生。

  金燕子只瞧了一眼,脸已飞红了起来,呼道:“这鬼地方果然‘邪恶’,怎地……怎地……”

  俞佩玉脸也不觉发热,他实也想不到在这种阴森诡秘的山洞里,竟会雕刻着如此不堪入目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