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蓬头乱发,眼睛里已满是血丝,昔日温文典雅的少年,此刻已变得像是只野兽,负伤的野兽。
他再没有信心和任何人动手,也已没有力气和任何人动手。
突听一人轻唤道:“叶公子……叶玉绊!”
俞佩玉想了想,才知道这是在唤自己,他虽然听不出这语声是谁,但唤他这名字的,除了她们母女还有谁?
他想也不想,又钻进那地穴,盖起蒲团。
地穴中伸手不见五指。
他虽然感觉这地穴仿佛很大,却也不敢随意走动,只是斜斜靠在那里。
良久,他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光线直照下来,蒲团已被移开。
俞佩玉大惊抬头,便瞧见那张苍白的、秀气的和善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像是又惊又喜,失声叹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在这里。”
俞佩玉却没有半点欢喜,咬牙道:“你还要来害我?”
姬葬花抚胸道:“都是我不好,我带你来时,竟被我妻子瞧见了,她必定想到了这里,竟将昆仑、点苍的那些凶手带来。”
俞佩玉冷笑道:“你怎能令我相信?”
姬葬花道:“若是我出卖了你此刻为何不将他们带来。”
俞佩玉这才跳出来,歉然道:“我错怪了你。”
姬葬花一脚将蒲团踢回原地,拉着他,道:“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快走。”
突听一人狂笑道:“你还想走!”
俞佩玉魂飞魄散,“刷、刷、刷!”三柄长剑,闪电般刺了过来。
姬葬花大叫道:“住手、住手,你们不能……”
但呼啸着的长剑根本不理他,俞佩玉身上已被划破两道血口,昆仑、点苍的子弟已将他重重包围起来。
他赤手空拳野兽般左冲右突,转眼间便已满身浴血。
白鹤道人厉声道:“留下他的活口,我要问他的口供。”
俞佩玉闪开两柄剑,一拳向他直击而出。
只听“砰”的一声巨震,那小阁的柱子竟被他这一拳击断,屋顶梁木哗啦啦整个塌了下来。
他抱起一根柱子,疯狂般抡了出去。
惊呼声中,一个点苍弟子已被他打得胸骨俱断,另两人掌中的长剑也被他脱手震飞。
白鹤道人大呼道:“这小子简直不是人,死的也要了。”
俞佩玉身形旋转,将那海碗般粗细的梁柱,风车般抡舞,只要是血肉之躯,有谁能撄其锋。
姬葬花远远站在一旁,也像是吓呆了,不住喃喃道:“好大的力气,好骇人的力气……”
剑光闪动,叱咤不绝。
俞佩玉眼前却什么也瞧不见了,耳里也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是疯狂般抡着那柱子,只见他突然一松手——
百余斤重的柱子,挟带着千万斤之力,箭一般直射而出,一个昆仑道人首当其锋,海碗般粗的柱子竟从他胸腹间直穿过去。
他人还未死,凄厉的呼声,响彻云霄,鲜红的血,四溅而出。
别的人也不禁为之丧胆,向两旁闪开。
俞佩玉已跟着这柱子冲出去,他眼前根本瞧不见路,只是没命地狂奔,钻过树木,钻过花丛。
他身上刺满了花的刺,树的荆棘,但身后的呼喝声毕竟已渐渐远了,他眼前忽然出现那灰白色的怪屋。
“死屋!”
坟墓岂非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俞佩玉直冲过去。
突地,剑光如电,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女人声音厉喝道:“你敢进这屋子,我要你的命!”
俞佩玉身子摇动,眼前只能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有长发、白袍,有明亮的眼睛……
他终于认出了她,正是姬葬花的长女,那沙漠中的苍鹰。
他惨笑道:“能死在你手上最好,你至少不是个疯子……”
他已完全脱力,他再度晕了过去。
※ ※ ※
屋子里没有燃灯,黯得很,俞佩玉一醒来,立刻就认出这正是那姬夫人的闺房。
接着,他就知道并不是自己醒的,而是有人惊醒了他,此刻这屋子里虽然没有人,但那沉重的门却已被推开,发出了“吱”的一声。
一个矮小的人影探了进来,正是那杀人庄主姬葬花,那不知究竟是善良还是恶毒的侏儒。
俞佩玉身子不禁抖了起来,颤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定要害我?”
姬葬花走到他床前,怏然垂首道:“我对不起你,我本想救你的,那知反害了你……我实在不知道那些人竟在一直跟踪着我。”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你此刻快出去吧。”
姬葬花道:“不能,我绝不能将你留在她们手上。”
俞佩玉惨笑道:“但我却是被她们救活的。”
姬葬花长叹道:“少年人,你知道什么,她们救活了你,只不过是为了要慢慢折磨你,要你慢慢死在她们手上。”
俞佩玉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她……她们为什么要如此?”
姬葬花道:“你真的不知道?”
俞佩玉道:“我委实百思不解。”
姬葬花悠悠道:“我那妻子最恨姓俞的,你以为她不知道你姓俞?”
俞佩玉失声道:“呀……我竟忘了……”
到了此时,他再无怀疑,挣扎着要爬下床,姬葬花急得直搓手,道:“快扶着我走。”
突然,一个人推门而入,白袍长发,正是那鹰姑娘。
她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冷森森的瞪着姬葬花,目中全无半分亲情,有的只是怨恨与厌恶,冷叱道:“出去!”
姬葬花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叫道:“姬灵风你莫忘了我是你的老子,你对老子,说话就不能客气些么?”
他暴跳如雷,指手画脚,像是突然变成了个疯子,一张孩子气的脸,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狰狞邪恶。
俞佩玉已不觉被这变化吓呆了,姬灵风却还是笔直站在那里,非但毫无惧怕,目光反而更冷,一字字道:“你出不出去?”
姬葬花捏紧了拳头,狠狠盯着她,像是恨不得将她吞下肚里,姬灵风还是神色不变冷冷的盯着他。
这父女两人,竟像是有着刻骨的仇恨,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也不知过了多久,姬葬花突然长长透出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咯咯笑道:“乖女儿,你莫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做爹爹的岂非更是难过,你叫我出去,我出去就是。”
他竟真的蹒跚着走了出去,那侏儒般的身子,看来更是卑小,一面走,口中还不住喃喃道:“这年头真是变了,做女儿的不怕老子,做老子的反而怕起女儿来了。”
俞佩玉也真未想到他竟会被自己的女儿骇走,心里又惊又奇,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姬灵风冷冷道:“你下来做什么?躺回床上去。”
俞佩玉道:“在下……在下不便在此打扰,想告辞了。”
姬灵风冷笑道:“你听了那侏儒的话,以为我要害你是么?”
俞佩玉道:“他……他毕竟是你的爹爹。”
姬灵风冷漠的面容,突然激动起来,嘶声道:“他不是我爹爹!不是!不是!不是……”她抓着衣袂的一双手渐渐扭曲,痉挛,面上竟也有了姬葬花那疯狂的神色。
俞佩玉吃惊地望着她,过了半晌,她神情终于回复平静,目光又变得鹰般冷锐,瞧着俞佩玉道:“你以为他是个好人?”
俞佩玉虽未承认,也未否认。
姬灵风突然又咯咯大笑起来,道:“奇怪为什么有这许多人会受他的骗,上他的当,直被杀死了还不知道,还要以为他是个好人。”
俞佩玉道:“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姬灵风道:“无冤无仇?哼,你可知道这地方怎会充满了残杀,你可知道,生命在这里为何会变成如此卑贱?”
俞佩玉道:“我……不知道。”
姬灵风纤美的手指又痉挛了起来,嘶声道:“这只因他喜欢杀人,喜欢死亡,他喜欢瞧着生命在他手中毁灭,别人死得越惨,他越开心。”
俞佩玉怔在那里,背脊上已不觉升起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