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完,俞佩玉只觉掌上“劳宫”、“少府”、“鱼际”三处穴道一麻,接着,整个人被谢天璧白头上抛了出去。

  谢天璧狞笑道:“算你聪明,但聪明人都死得快的……”

  飞起一足,往倒卧在泥泞中的俞佩玉胸膛上踩了下去。

  俞佩玉右臂已整个不能动了,连躲都不能躲,幸好还有左手,闪电般抓住了谢天璧的脚尖。

  但他纵然天生神刀,怎奈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谢天璧狞笑着往下踩,狞笑着道:“用力吧,我倒要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俞佩玉骨节已格格作响,雨水打着他的脸,他几乎张不开眼来,谢天璧的脚,已越来越重。

  他咬紧牙关,嘶声道:“原来你就是杀死我爹爹的人,我找你找得好苦。”

  谢天璧格格笑道:“如今你终于找到我了,是么?但你又能怎样?你爹爹死在我手上,我却要你死在我脚下。”

  俞佩玉的一条手臂已将折断,谢天璧的脚已重得像山一样,这痛苦的挣扎,看来已是绝望的挣扎。

  他真想就此放手,让谢天璧的脚踩下,那么,人世间所有的悲伤、冤屈与痛苦,都再也不能伤害到他.

  谢天璧仰天狂笑道:“用力呀,你是否已没有力气了?俞佩玉呀俞佩玉,你死了也莫要怨我,我与你虽然无冤无仇,但你死了却可使别人活得舒服得多……”

  俞佩玉只觉眼睛发黑,喉头发甜,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溅满了谢天璧的衫角。

  谢天璧狞笑着一脚踩下,突听一缕尖锐而强劲的风声,直袭他后背,他借着脚下这一踩之势,飞跃而起,凭空翻了个身,落在五尺外。

  只见暴雨中一条人影幽灵般飘过来,面色木然,双目中却似要喷出火花,却不是红莲花是谁?

  长剑去势如矢,远远钉在一株树上,剑身没入树干几达一尺,这一掷之力,正已抒出了红莲花心中的悲愤。

  谢天璧面色已变,强笑颤声道:“帮主何时来的,贼党已退了么?”

  红莲花烈火般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究竟是谁?”

  谢天璧道:“我?……谁?……哈哈,帮主难道连小弟都不认得了?”

  他笑得实比哭还要难听。

  红莲花一步步往前走,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谢天璧一步步往后退,道:“我……小弟……”

  红莲花冷冷道:“你扮得很像,委实太像了,少时我一定要将你脸上的肉一分分割下来,看你怎会扮得如此像的。”

  这冷漠的语声,实比任何狂嘶怒吼都要可怕,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他说出这话是必定能做得到的。

  谢天璧忍不住打了冷战,却纵声狂笑道:“好,红莲花,不想你终于瞧出来了,我费了三年苦功,自问已学得和谢天璧一模一样,只怕连他自己都难以分得出来,你,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红莲花道:“那柄剑,点苍门人绝不会用那样的剑,这句话你不该忘的,更不会将剑随意抛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谢天璧怔了怔,失声道:“呀,我竟忘了这一着,红莲花呀红莲花,你果然非同小可,难怪我主上要说你是江湖中第一个难惹的人。”

  红莲花双拳紧握,道:“你……你的主子是谁?”

  谢天璧狂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等你知道时,你就活不长了,就算比你再强一万倍的人,也难比他老人家之万一。”

  红莲花惨笑道:“不错,千百年来,江湖中的确再也没有一个比他更奸诈,更毒辣的人。”

  谢天璧厉声道:“来日之江湖,已必属他的天下,红莲花,你是个聪明人,你仔细想想,应当怎么样?”

  红莲花一步步逼过去,缓缓道:“我要杀你,现在,我只想杀你!”

  谢天璧嘶声笑道:“不错,我为了奉命来杀俞佩玉,不得不害死了天钢道长,但你也可算是帮凶,你要杀我,便该先杀了自己。”

  红莲花颤声道:“这是我平生第一大错,我一时大意,竟上了你们的恶当,我日后自有赎罪之法,但是你……你……你……”

  突然扑过去,瞬息之间,便已攻出了三拳四掌。

  江湖中真正与红莲花动过手的人并不多,直到此刻,“谢天璧”才发现这丐帮的少年帮主,拳掌之威,竟绝非自己所能想像。

  尤其此刻,他已将满腔悲愤化入拳掌之中,单只那慑人的气势,已足以令人心寒胆碎。

  突听俞佩玉嘶声大呼道:“你不能杀他。”

  这呼声不但使红莲花怔了怔,就连“谢天璧”也觉大出意外,只见俞佩玉自己已解开了右掌穴道,卓立在风雨中,脸色死一般苍白,目光却和血一般红,这温文的少年,此刻看来已如猛兽。

  红莲花拳掌不停,攻势仍猛,喝道:“我为何不能杀他?”

  俞佩玉声如裂帛,厉声道:“此人杀了我爹爹又杀了我师父,除了我自己外,谁也不能杀他。”

  红莲花陡然住手,退出一丈,惨笑道:“好,我应当让给你。”

  话未说完,俞佩玉已扑了上去,红莲花瞧他身形不稳,步法踉跄,实已心神交瘁,又不禁大喝道:“但你千万要小心。”

  谢天璧狞笑道:“有你在旁掠阵,他何必小心。”

  俞佩玉咬牙道:“今日我必定亲手杀你,谁也不能拦我出手。”

  谢天璧精神一振,狂笑道:“好,有志气,但话出如风,却是更改不得。”

  他边说边打,边打边退,突然乘机抽出了插在树上的长剑,“刷”的一剑,反撩而上,接连七剑刺了出去。

  这一手“急风快剑”,虽绝非“点苍”正宗,但剑法之辛辣狠毒,却似犹在“点苍”之上。

  俞佩玉以攻为守,奋不顾身,谢天璧的快剑似被他这种凌厉的气势逼得暂时难展其锋。

  但刷刷刷剑风过处,俞佩玉衣衫又被划破了三道裂口,一缕鲜血自肩头沁出,转瞬又被大雨冲了个干净。

  红莲花直瞧得心惊胆战,满头冷汗流个不住,他平生所见恶战不下千百,却从未有今日这一战如此惊心动魄。

  他突然发现这倔强的少年平日言谈举止虽然是那么温柔,但动起手来时之勇猛凌厉,竟是他平生未睹。

  此时此刻,谁都可以看出,俞佩玉气虽未衰,力已将竭,他今日若想手诛此獠,其力实已不足。

  但此时此刻,别人若来插手相助,这倔强的少年,说不定立时便要含愤自决,红莲花只有在暗中叹息,暗中跌足。

  只见谢天璧剑势已易攻为守。

  他显然是要先耗尽俞佩玉的力气再出杀手,俞佩玉的攻势虽勇,怎奈血肉之躯,还是冲不过那锐利的剑锋。

  他身上又不知被划多少血口。

  风雨凄苦,大地阴暗,这是个悲惨的天气,这也是场悲惨的决斗,眼瞧着俞佩玉的浴血苦战,红莲花纵然心如铁石,也不禁伤心落泪。

  又是一声雷霆击下。

  天地之威震动了山河树木。

  俞佩玉脚步突然一个踉跄,右胸前空门已大露。

  红莲花面色惨变,失声惊呼。

  但此刻他纵然有心出手相助,却已来不及了,谢天璧掌中长剑,已如毒蛇般刺出,直刺到俞佩玉的右胸!

  这一剑当真是比闪电还快,比毒蛇还毒,红莲花心胆俱碎,突然间闭起了双目,他实已不忍再瞧。

  电光一闪,瞧着谢天璧的脸,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杀机,满带狞笑,他知道自己这一剑必定再也不会失手。

  这一闪电光,却也使得他眼睛眨了眨,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俞佩玉双掌不知怎地已挟住了他的长剑。

  他这一剑竟如被巨石卡住,再也动弹不得。

  俞佩玉已跟着一个肘拳撞出,“噗”的撞上他胸膛。

  他只觉眼前一花,俞佩玉这只手掌已如鞭子般反抽了过来,抽在他脸上,他竟被抽得转了半个圈子。

  这一夹,一拳,一掌,三个动作竟似已合而为一,“啪、噗、啪”三声,也似已合而为一。

  电光闪过,这时霹雳方自击下。

  俞佩玉已扑上来,抱住了谢天璧的身子。

  他两条手臂,竟像是一双铁钳,谢天璧两片胸骨都似将被他夹在一起,连叫都叫不出来。

  只见他一张脸由青转红,由红转紫,俞佩玉的脸却如死一般的苍白,两只手紧紧绞在一齐,指节也已发白,只听谢天璧喘气声由轻而重,由重而轻,接着,是一连串“咯咯”声响。

  他胸前肋骨,竟被生生夹断。

  红莲花直瞧得心动神飞,直到此刻,方自呼道:“留下他的命来,问个清楚。”

  俞佩玉两条手臂缓缓松开,垂下,踉跄后退了几步,身子似已摇摇欲倒,仰天惨笑道:“我终于做到了,是么?我终于做到了……”

  谢天璧的身子,就像是一摊泥似的软了下去,红莲花一把拉住了俞佩玉的手,眉飞色动,道:“这一招可就是俞老前辈昔年名震江湖的绝技,‘羚羊挂角’、‘天外飞虹’,也就是‘先天无极’的不传之秘。”

  俞佩玉惨笑道:“但先父一生之中,从未以此招伤人,而小弟……小弟……”突然垂首,水珠直落而下,却不知是雨?是泪?

  红莲花动容叹道:“好奇妙的招式,好高明的招式,当真可说是‘无迹可寻’,当真可说是‘无中生有’……武林先辈的绝技,我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他重重一拍俞佩玉肩头,大笑道:“你身怀如此绝技,为何不让我早点知道,倒害得我为你苦苦担心。”

  俞佩玉道:“小弟……小弟……”身子突然倒在红莲花身上,他实已全身无力,竟连站都站不住了。

  红莲花赶紧自怀中摸出粒丸药,塞进他的嘴,道:“这是昆仑小还丹,补气补神,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