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佩玉头也不回,急奔而出,外面也是人山人海,密密层层,他挤入人丛,前面的人见他来了,都闪开了路,后面的人根本不知他是谁,他挤别人也挤,挤得他满头大汗,好容易已快挤了出去,突觉腰畔被件硬东西一点,他身子立刻向前冲,别人哪禁得起他这天生神力,几十个人都被他扫得四下跌倒,但闻身后似有一声轻呼,呼声才响就停,呼喊的人像是被人突然塞住了嘴。

  他也无心查究,挤出人丛,急步而奔,但奔去何处?他心里千头万绪,

  纷乱如麻,哪有什么主意。

  山风吹过,只觉身后凉飕飕的,他以为是汗,伸手摸了摸,再瞧那只手,手上竟满是鲜血。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若不是应变迅速,便已死在人丛之中,凶手是谁?自是永远无法查出。

  一念至此,他热汗未干,又出了身冷汗。

  一时之间,俞佩玉心里当真有如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方才那一刀明明是要杀他的,却有人当了他的替死鬼,他怎能不难受?

  红莲花与他素昧平生,却如此相助于他,他怎能不感激?

  他爹爹被人暗害而死,情势却逼得他非但不能复仇,还不得不认仇人为父,他怎能不悲,不恨。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前途茫茫,无所适从,他又怎能不伤心流泪。

  回想起来,方才他那笑脸,真不知是如何装出来的,那也许是因他恨已入骨,他定要复仇,定要活着。

  他万万死不得。

  突听身后似有脚步之声轻响,俞佩玉霍然回首,几条人影闪入木石之后,俞佩玉却似全没瞧见,走得更慢了,慢慢地走了几十步,突然间,三柄刀两上一下,急地劈来,刀风劲急,又快又狠。

  俞佩玉身子向前一伏,右腿向后踢出,一声惨呼,一条大汉被他踢得飞了出去,另两人一击不中,便想逃走。

  俞佩玉回身一拳,击在左面大汉的背上,这大汉又奔出数步,上半身却向后弯倒,有如根拗断的竹竿。

  右面的大汉既知难逃,回身拼命,一刀劈下,腕子便被俞佩玉捉住,他跟着又是一拳,拳头也被俞佩玉夹在胁下。

  这汉子平时也算是个人物,但他那一身武功,到了俞佩玉面前,竟如儿戏一般,手骨俱断,痛彻心骨。

  俞佩玉厉声道:“你受何人主使而来?只要说出,我便饶你。”

  那汉子竟报声长笑道:“你想知道么?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笑声突断,面色已青。

  俞佩玉一探鼻息,眨眼间他便已气断身亡,脸色连变几变,肌肉奇迹般沉陷,连眼珠都凹了下去,变为骷髅。

  他嘴里竟早已藏着毒药,这毒药竟与黑鸽子所中之毒完全一样,这三条大汉,自也必定就是受那害死放鹤老人的那恶魔主使而来。

  俞佩玉再去瞧另两人时,两人一个胸骨碎裂,一个脊椎折断,也早己气绝多时了,他下的手委实太重。

  俞佩玉惨然长叹,垂下了头,只觉手掌有些发痒,他并未在意,搔了搔,越搔越痒,其痒钻心。

  他心头大骇,已知不妙,但双手仍是忍不住要去搔它。

  顷刻之间,他纤长的手指,竟肿如胡桃,手掌由白变黑,那麻痒之感,也已由手掌传上手臂。

  俞佩玉又惊又怕,挣扎着上拾地上的刀,怎奈手指已不听使唤,拾起了,又跌下,他拼命咬牙,总算将钢刀拾起,一刀往自己手上砍下,突听“当”的一声,一点寒光飞来,钢刀被震得飞了出去。

  两条身着长袍,却以黑巾蒙面的汉子,自暗处一掠而去,左面的又高又瘦,右面的肩粗而宽阔,整个人像是四方的。

  瘦长那人格格怪笑道:“痒呀,痒呀,抓起来真舒服。”

  他口中说话,双手已在作抓痒的模样。

  俞佩玉不知不觉竟也要随着去抓了,但心头一凛,右手在左手背上拼命一打,嘶声道:“我终于还是中了你们的毒计,你们要杀,就来杀吧。”

  瘦长那人道:“你现在才知道中计么?方才你拳打脚踢,眨眼打死了三个人时,岂非得意得很。”

  矮的那人冷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方才那三人只不过是送来让你打死的,否则我帮又怎会派那么无用的人出来丢人现眼。”

  瘦长那人道:“咱们算准你打死他们后,必定还要检视他尸身,所以早巳在他们衣服上洒了毒粉,你的手一沾毒粉,若是不搔,倒也罢,只要轻轻一搔,毒性立刻发作,嘿嘿,奇痒钻心,你能忍得住不搔么。”

  矮的那人大笑道:“此刻你两只手已肿得像是猪蹄,再也没有用了,你还能发威,还能打人,还能得意吗?”

  两人一高一矮,一吹一唱,倒像是戏台上的小丑,令人好笑。

  但他们下毒的计划确是滴水不漏,下毒的法子确是无孔不入,令别人哭都哭不出,那里还能发笑。

  俞佩玉咬牙道:“你等为了害人,竟不惜连自己的同伙也害死,这……这还能算是人么?简直连豺狼都不如。”

  瘦长那人冷笑道:“那三人自愿为效忠主上而死,死得正是光荣已极,非但他们自己心甘情愿,连他们的家人都觉荣幸。”

  矮的那人道:“但你此刻死了,却是死得无声无息,别人甚至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只怕还要以为你是畏罪潜逃了的。”

  俞佩玉倒抽一口凉气,惨笑道:“不想世上竟有你等这般狠毒的人……”

  一句话未说完,眼前已发黑,终于倒了下去。

  瘦长那人咯咯笑道:“我砍一刀,你砍一刀,看谁先将他杀死,谁就输了。”

  矮的那人道:“有趣有趣……”

  两人走了过去,一人拾起一柄钢刀。

  俞佩玉嘶声道:“我临死之前,你们难道还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阴谋,主使之人究竟是谁么?”

  瘦长那人道:“你想做个明白鬼么?不行,命中注定你是要做糊涂鬼的。”

  矮的那人道:“不是我们不告诉你,只因这其中的秘密,连咱们都不知道。”

  “道”字方出口,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面容扭曲,如见鬼魅,惨呼道:“蛇……蛇……”

  他右腿之上,果然已钉住两条碧光闪闪的小蛇。

  还有两条蛇在地上一滑,闪电般蹿向瘦长人,但这瘦长之人身法竟也滑溜如蛇,一闪就避了开去,回手一刀,砍在矮的那人脸上,厉声道:“我会好生照顾你的家眷,你放心吧。”

  矮的那人早已是满面鲜血,犹自惨笑道:“谢……谢你,我……我能为主上效命而死,高兴得很……”

  话说完了,人已倒地,瘦长那人已远在十余丈外,再一闪便无踪影。

  俞佩玉瞧得满身冷汗,眼前渐渐发黑,身子仿佛渐渐在往下沉,沉入无底深渊,终于什么都瞧不见了。

  日色渐渐西沉,暮色笼罩了大地,虽在夏日,但晚风清冷,大地苍凉,仿佛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尸身已寒,就这样躺在无边暮色里。

  俞佩玉醒来时,只觉似乎有许多根钉子钉在他手上,他早已麻木的手,突然也有了知觉,但却不是痒,而是疼。

  他张开眼,暮色苍茫中,一条人影动也不动地站在他面前,满头银丝般的白发,在风中不住飘动。

  俞佩玉又惊又喜,道:“梅……”

  呼唤未出,已被梅四蟒轻轻掩住了嘴。

  梅四蟒道:“莫要动,此刻我正要小青、小白、小斑、小点在为你吸毒,只要毒拔尽,你便完全没事了。”

  俞佩玉眼睛往下面一瞧,只见四条小蛇钉在他手上,一条青,一条白,一条带着花斑,一条带着白点,想来就是小青、小白它们了。

  梅四蟒瞧着它们,就像是父亲瞧着儿子似的,微笑道:“你瞧它们可爱么?”

  俞佩玉真心地点了点头。

  他见了那些毒辣的人后,再见到这四条小蛇,真觉得它们比人可爱得多了。

  梅四蟒笑道:“许多年来,它们不但已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儿子,也成了我的好帮手,我老了,手脚已不灵便了,但它们却还都年轻得很。”

  说到这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俞佩玉想到方才那人被蛇咬住时的模样,目中也不禁有了笑意,多日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开心些。

  梅四蟒眯起眼睛,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这名字,也是从它们身上来的……嗯,不是它们,是它们的爹爹,但江湖中人却喜欢叫我“没事忙”……哈哈,梅四蟒,没事忙,这不知是那个缺德鬼想出来的。”

  俞佩玉心念一闪,突然忆到方才那两人身手不俗,想来必是江湖中知名人物,梅四蟒飘泊江湖,识人无数,不知可识得他们?

  梅四蟒似已知他心意,叹道:“这人是谁,本来我或许识得的,只可惜被他同伴一刀毁了,唉,那人不但杀人灭口,还毁去面容,心狠手辣,当真少有。”

  俞佩玉惨然闭上眼睛,这条线索又断了。

  梅四蟒道:“这些人不但手段毒辣,计划周密,而且手脚干净已极,我方才搜遍他们全身,也找不出丝毫可辨出他们身份之物。”

  俯下身子,仔细瞧了瞧俞佩玉的手,突然轻轻呼哨了一声。

  那四条小蛇立刻松了口,爬上梅四蟒的身子,自他的腿,爬到他的胸腹,爬过他肩头。

  梅四蟒展颜笑道:“小乖乖,累了吧,回家去乖乖睡觉吧。”

  四条小蛇竟也似真的听话,一齐爬入他背后的麻袋。

  梅四蟒拍了拍手,笑道:“幸好你中的毒乃是自肌肤中间传人的,幸好你手上没有伤口,此刻身子难免弱些,却定然无事了。”

  俞佩玉没有说“谢"字,如此大恩,已不能言谢了,梅四蟒似乎颇是高兴,挟起了他,又笑道:“此刻黄池之会,不知完了没有,若是完了,我家帮主便该在等着你了,咱们回去瞧瞧吧。”

  俞佩玉突然道:“我不想去。”

  梅四蟒道:“你……你不想去瞧瞧帮主?”

  俞佩玉惨笑道:“此刻我四周正有无数恶魔窥伺,随时都会对我施以毒手,我若回去,只怕他也被连累了。”

  梅四蟒淡淡一笑,道:“红莲帮主是怕被连累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