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大师道:“不敢……但贵派的俞掌门……”

  只听身后一人笑道:“多年不见,大师可好?”

  天云大师霍然转身,只见一人大袖飘飘,风神脱俗,却不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人俞放鹤是谁?

  他竟在众人目光俱都瞧着前面时,悄然上了高台,就连站在最后的绝情子都丝毫未曾觉察。

  天云大师也不觉怔了怔,瞬即躬身合十道:“俞兄世外神仙,不想今日竟真的重履红尘,这当真是江湖之福,此会有俞兄前来,老僧就放心了。”

  他言下之意,无疑正是在说主盟之座已非放鹤老人莫属,而放鹤老人也的确是众望所归。

  绝情子等人,心里纵然还在恋恋不舍,但瞧见“先天无极派”竟已网罗当代的绝顶高手,也却不敢再有异议。

  出尘道长当先道:“放鹤道兄若肯执此牛耳,武当弟子不胜之喜。”

  绝情子道:“崆峒弟子也俱都久慕乐山老人之风采……”

  欧阳龙大声道:“家师在世时,便常说俞老前辈乃是天下之仁者,不想今日终于得见风采,俞老前辈若肯主盟此会,水上朋友俱无话说。”

  海棠夫人银铃般笑道:“俞掌门大仁大义,总不会是欺负女孩子的小人,我百花帮除了俞掌门外,再也不服别人。”

  到了这时,大局可算已定。

  台上台下,人人俱都拍掌欢呼,惟有红莲花却是面带惊讶,目光转动,似在搜索台下的俞佩玉。

  只听放鹤老人含笑道:“老朽疏懒成性,本无意于此,只是……”

  听到这语声,俞佩玉再也忍不住了,纵身跃起发狂般扑上高台,嘶声大呼道:“这人不是我爹爹,这人是假的。”

  欢呼之声立顿,人人俱被惊得目瞪口呆。

  林瘦鹃怒叱道:“佩玉,你疯了么?”太湖王、西门无骨双双抢出,却被俞佩玉推得后退数步,站立不稳。

  俞佩玉发狂般冲到那“放鹤老人”面前,喝道:“你竟是什么人?要冒充我爹爹?”

  喝声中一拳击出,突觉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道击来,竟将他身子撞得直跌出五尺开外。

  他双臂立刻被王雨楼等三人的六只手紧紧捉住。

  天云大师沉声道:“少年人岂可在此无礼,有什么话好生说来就是。”

  出尘道长皱眉道:“你是谁家弟子?”

  俞佩玉热泪满眶,咬牙道:“弟子俞佩玉。”

  天云大师目光转向俞放鹤,道:“这真是令郎?”

  俞放鹤惨然一笑,颔首道:“这孩子,他……他……”仰天长长叹息,住口不语。

  出尘道长叱道:“你怎敢对尊长如此无礼?”

  俞佩玉双臂俱已麻木,连挣扎都无法挣扎,嘶声道:“他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已死了,就死在我身旁。”

  天云、出尘对望一眼,面上俱都变了颜色。

  王雨楼长叹道:“这孩子真的疯了,竟如此胡言乱语。”

  谢天璧突然道:“不错,他确是疯了,今晨与我同车而来,竟定要说我杀死了他爹爹,而我数日前的行踪,各位想必都知道的,如今幸好俞老前辈来了,否则……唉。”

  众人方才心里纵有怀疑,听了这话,也俱都只有叹息摇头。

  是这许多德高望重的名侠之言可信?还是这一个行动失常的少年之言可信?这自然已是不争之事。

  俞佩玉瞧见他们那怜悯中带着不满的眼色,但觉心胆皆碎,泪下如雨,他身遭旷代奇冤,难道真要从此冤沉海底。

  林瘦鹃四下瞧了一眼,自也瞧见了众人面上的神色,厉声道:“犯上作乱,忤逆不孝,其心可恶,其罪当诛,江湖中有谁放得过你,林某只有大义灭亲,为江湖除害。”

  做岳父的既已这样说了,别人还有谁能开口,林瘦鹃反腕拔出长剑,一剑刺下。

  突听一声轻叱:“且慢……”

  林瘦鹃握剑的手已被捏住,但觉半边身子发麻,竟是动弹不得,喝道:“红莲帮主,你……你难道还要为这不孝逆子说情不成?”

  红莲花也不理他,右手握住他手腕,左手一拍俞佩玉肩头,大笑道:“这玩笑开得虽忒大了些,总算还不错吧。”

  这句话说出来,台上台下,千万人一齐怔住。

  林瘦鹃失色道:“玩……玩笑?什么玩笑?”

  红莲花笑嘻嘻道:“每次黄池之会,都紧张得教人透不过气来,小弟今年就想出了这法子,让各位在紧张之余,也可轻松轻松。”

  天云大师、出尘道长面面相觑,王雨楼、林瘦鹃等人呆如木鸡。

  红莲花一掌拍开了俞佩玉的穴道,笑道:“现在玩笑已开够,你已可说老实话了。”

  俞佩玉低垂着头,道:“是……是……”

  突然抬头一笑,向俞放鹤拜倒,道:“孩儿顽皮,爹爹恕罪。”

  俞放鹤脸色发青,道:“你……你……咳咳,胡闹,简直是胡闹。”

  红莲花指道:“这就是了,你爹爹已饶了你,你还不起来。”

  到了这时有些人已不觉笑了起来,都觉这“玩笑”实在有趣,林瘦鹃、王雨楼等人却是哭笑不得,手足失措,这变化他们简直连做梦都未想到。

  谢天璧松了口气,笑道:“我早该想到这是红莲兄开的玩笑了。”

  红莲花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呀,你早该想到的,否则世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硬说你杀了他爹爹。”

  谢天璧哈哈大笑,似乎越想越觉好笑。

  红莲花道:“这玩笑不向别人开,却找上了俞老前辈,只因我素知俞前辈度量宽宏,绝不会为些许玩笑生气的。”

  俞放鹤道:“咳咳……这孩子……咳咳……”

  他除了咳嗽外,还能说什么?

  红莲花扶起俞佩玉,笑道:“我开的玩笑,却害你罚跪,抱歉抱歉。”

  林瘦鹃突然喝道:“且慢!”

  红莲花道:“你也要他向你叩头赔礼么?”

  林瘦鹃厉声道:“黄池会上,岂是无知童子的玩笑之地,如此荒唐无礼,又岂是叩头赔礼便能作罢的。”

  红莲花道:“足下之意,又当如何?”

  林瘦鹃喝道:“单是取笑尊长一罪,已该废去武功,逐出门墙。”

  红莲花微微一笑,道:“足下可是此会之主盟?”

  林瘦鹃道:“不……不是。”

  红莲花道:“足下可是俞佩玉的爹爹?”

  林瘦鹃道:“不是。”

  红莲花面色一沉,道:“那么,足下又是何许人也?这黄池台上,又岂有足下的发话之地?”

  他目光突然变得其冷如冰,其利如刀。

  林瘦鹃瞧了一眼,垂下头再也不敢抬起。

  红莲花四下一揖,道:“这玩笑全是小弟的主张,各位若觉小弟有何不是,要打,小弟便认打,要罚,小弟便认罚。”

  丐帮位居天下第一大帮垂八十年,门下弟子千万,红莲花年龄虽轻,但人望之佳,机智之高,武功之强,江湖中同声颂扬,此刻他既说出这种话来,又有谁肯真的得罪于他,说出这打、罚两字。

  绝情子事不关已,固是不闻不问,君海棠明知自己说话也无用,聪明人又怎肯说无用的话。

  只有飞鱼剑客抚剑笑道:“依本座之意,红莲兄此举,为我等一扫方才之闷气,非但不该罚,我等还该好好请他喝一顿才是。”

  红莲花展颜一笑,道:“天云大师意下如何?”

  天云大师沉吟道:“此事还是该由放鹤兄定夺才是。”

  俞放鹤默然良久,还未说话,台下突有一个尖锐的语声呼道:“虎毒不食子,俞老前辈必也没有话说的。”

  俞放鹤面色似乎变了变,这才苦笑道:“既是红莲帮主说情,老夫便放过他这一次。”

  台下呼声初响,红莲花已掠到梅四蟒身旁,耳语道:“快快去查出此人是谁?”

  梅四蟒悄然自台后掠下,红莲花若无其事,躬身道:“多谢。”

  拍了拍俞佩玉,笑道:“你还呆在这里干么?快些去换件新衣裳,备下美酒,等下为令尊消气才是。”

  俞佩玉抬头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中也不知有多少感激,然后四下深深一揖,快步奔下台去。

  林瘦鹃、王雨楼等人眼睁睁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当真也是描叙不出,台下群豪瞧着他,脸上却都带着笑意。

  只有神刀公子啐道:“瘪三!”

  他嫉恨之下,竟连家乡土白都骂了出来。

  金燕子冷笑道:“人家现在已是天下武林盟主的公子,无论身份地位,都比你强得多了,你还是少惹他为是。”神刀公子气得肚子都要破了,瞪着眼睛,咬着牙,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