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吩咐过,叫铁剑只管照看陆姑娘,爷武艺高强,陆姑娘不必担心,”铁剑横在玉露面前,活象一座小山。
谁担心他!我是担心我自己!竟然还派人看着我,好,算你狠,我跑不掉,去看看你怎么挨打也好!玉露故意叹口气,“这可说不准,还是快些出去看看吧!”说罢拔腿就走,铁剑其实也正有

此意,见她下楼,便也跟着冲了出来。
玉露赶到街上,见楼顶两团人影忽分忽合,那山峦青颜色衣衫的便是风十二,而另一个则是一袭黑衣,头上一顶斗笠。玉露眼中一亮,凝神仔细看去,却是越看越象,一声“大叔”几要脱口叫

了出来,忙掩住嘴,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风十二使的是一柄软剑,相处日久,玉露从没见他身上带着兵器,想必是一直藏在腰带里的。风十二出剑如电,银光舞动好似灵蛇出洞,玉露见大叔连竹箫也没带,赤手空拳很不公平,谁知他

连手指也没动一动,退错闪身之间便将风十二的剑气尽数化解。如此过了几招,便见大叔轻轻一提脚跃了开去,淡淡道,“你走吧。”
“你一日不应,”风十二停了手,软剑却还指着他,剑身颤动不止,“我便一日不会放弃。比过之后我自然会走,你想清净度日,只要点一点头,何必如此固执?”
“那是我的事,”大叔负手而立,口吻冷冷,“我不想再多说一遍。”
“既是如此,只有得罪了!“风十二手腕一抖,剑如蛟龙缠着大叔而去。两人又过了几手,从楼顶上一径打到了地上,虽说是一个攻一个守,有来无往,也是令人眼花缭乱不敢正视。
玉露站在最前面,看得好不心急,虽说她见过大叔的身手,谅他不会吃亏,可那风十二的软剑也很是难缠,若大叔只守不攻死不还手,便真要打到猴年马月去了,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大叔赶快脱

身,自己也趁机溜走才好。她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转,竟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来,不由得一拍手,双手合在嘴边,放声喊道,“风十二,不要管我,你自己小心哪!”
风十二听在耳中,心想这丫头裹的是什么乱,这当口倒关心起我来了!黑衣大叔听得这女子语气古怪,竟像是提醒自己一般,不由心中起疑,此时他为了避开对方剑势,已经退到了玉露跟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下意识刚一侧身,就听得玉露大叫了一声“啊――”,倒向了自己,黑衣大叔还没明白过来,便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细如蚊蚋的话语吹进耳中,“掐住我脖子,快!


他一怔看去,见一双黑晶般清澄的眼睛望着自己,却是似曾相识,心下一动,不由依言而行扼住了玉露的脖子,左手反扣住她手腕,沉声喝道,“别动!”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大叔玉露又离得太近,风十二只见人影一闪,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玉露已被黑衣人拿住,便是一愣,硬生生收回了剑势。
“不要管我!”玉露作出挣扎的样子,有多大声就叫得多大声,“别听他的,你快动手啊!”其实以自己为人质威胁风十二住手,她对此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过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况且

大叔不会伤害自己,顶多逃不掉白演一场戏,也不会损失什么。
“小幺妹!”风十二见玉露被人挟持,一副又惊又怕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得急上心来,吼道,“放开她!”
大叔感觉那女孩两指在自己手上轻轻点了两记,心领神会,便喝道,“你弃了比试之念,我便将她送返,若再行纠缠,当心她性命不保!”说罢拥着玉露离地而起,跃上了楼顶,待得风十二追

上前去,却见二人已在一叶小舟之上,江面上去得远了。
三 此夕何夕
语出自《诗经*绸缪》,原文如下: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

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一只纤纤玉手伸进了赤铜小瓮,利落地捞起一条草蛇,两指掐住蛇头,那青色小蛇被迫张口,身子却还在不断扭动,发出嘶嘶之声。
“如何?”见青衫进门,红袖停下手,不再向蛇牙上涂药汁。
“......”青衫除去纱帽,“她被人带走了。”
红袖一惊,手一松,小蛇重又跌入铜瓮,“谁?”
“那个黑衣人,”青衫坐下,眉间阴霾难去。
“怎么是他?”红袖愈发惊讶了,“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我也不明白,”青衫锁眉,“我等他们出了连府,便暗中一路跟到了凤凰楼,还没寻到时机,那个黑衣人却出现了,又和风十二动起手来,我本想趁乱将她掳走,可竟然被黑衣人抢先,等我

追到江边,他们已经登船去远了。”
“那个姓风的也不好惹,岂能善罢甘休?”
“只言片语,我听得也不甚清楚,好似是黑衣人以那女孩为人质,叫风十二不要纠缠自己,风十二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放他们走了。”
“上一次救她,这一次却又劫她,”红袖也皱了眉头,“这两人到底是敌是友,搞的是什么鬼?难不成做了圈套,合伙来骗姓风的?”
“这与我们无关,”青衫一摆手,“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她,夜相的意思,你我都明白。”
红袖闻言不语,虽然她只正经见过玉露一面,可回想起来,那眉目容貌竟与画像有七成相似,怪不得夜相如此关注,“只有半月了,”她不禁喃喃道,夜相已经发下话来,若半月不能带人回崖

复命,崖中自会派下人来接手,同时――惩处他们。
“若那晚没有掳错人,今日也不必大费周折了,”青衫心中懊恼地想着,却发觉已经说出了声。
红袖面色一变,“当”地将铜瓮一盖,怒道,“月青衫,你何不直说是我坏了事?他日夜相怪罪下来,我明红袖自然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你!”
“患难与共,同生共死,”青衫淡淡扫了她一眼,“我们第一天搭档么?”
红袖见他如此,心中一暖,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也没想到会有另一个女子在她房里――”话说当日他们跟着玉露来到了凤凰城,本已计划好当夜动手,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红袖竟将竹桃错当

玉露掳走,后来发现为时已晚,只得喂了连竹桃解药,将她丢在连府门口,再做图谋。可连满都受此一惊,大大加强了防守,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又何谈带出来一个大活人?只得守株待兔。

月青衫在连府外流连多日,终于等到玉露出门,谁料想又会半途杀出个程咬金?
“我虽然没追上他们,”青衫并不责怪她,“也有了些头绪。”
“快讲!”红袖美目一亮。
“我乘船一路沿江而下,速度也不慢,可直到浣溪口都没见到他们,一定是在中途便转了方向,往人烟稀少处而去。我记得凤凰城和浣溪口之间,有一片极阔极深的水荡,据说荡中有几十座小

渚,我猜测他们大概就藏匿在其中一座。”
“好!”红袖大喜,收起铜瓮,“我们立刻去搜!”
青衫却拦住她,“那荡中地形复杂,无人知道深浅,更不知其中是否设置了机关,若贸然闯入,只会坏事,还需小心筹划从长计议。”
“可只有半月期限了!”红袖心急难熬,不由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日就在她身上洒些‘佛缘天香’,就算她跑出千里万里,也休想躲得成!”
“你不必着急,夜相要得紧,也不全是一件坏事,”青衫反倒闲定了,“派出的人中,只有我们有如此收获,他催促,正说明我们做得对,做得好。”
红袖听他分析有理,也松了口气,不禁好奇起来,“难道她就是夜相要找的人?可年纪上差太多了,如果不是,夜相怎又如此紧张?不过说起来,那女孩和画像还真有些相似呢。”
“不要瞎猜,”青衫低喝一声,“夜相不喜欢人多嘴,我们是下属,只管听命做事。”
红袖不敢再多言,有小蛇从铜瓮里探出头来左右张望,被她用指尖一弹,又跌了回去,在瓮底发出了一阵不甘的嘶嘶声。
玉露慢慢睁开眼,阳光刺得她皱起了眉头,下意识伸出手去遮挡,谁知全身酸痛,手也软软地没了力气,她用力闭了眼,又缓缓睁开,渐渐适应了明亮的光照,这才看清四周。
房间不大,只设了一榻、一桌、几张椅子,均是竹制,桌上除文房四宝别无他物,竹墙上更是毫无装饰,只有竹榻上方,挂着一只短短的,苍绿色似箫非箫似笛非笛的物事,整个房间简洁古朴

,清雅大方。
玉露认出那物事正是大叔的竹箫,仔细一看却又不像是箫,刚想直起身拿来看个究竟,忽听得门外脚步微响,急忙合眼佯睡。只听得来人转瞬已到榻前,便是一片寂静,玉露合着眼忍着不动,

却奇怪地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脸上打转,又过了一会,这才听得微微响动,想是那人又离开了。她听得脚步声渐远,唰地睁开眼,立即撑起身就要掀被下床,却有一个四十余岁的农妇走进房来

,见状吃了一惊,忙拉住她,“姑娘,你还没好呢,快好生躺着,”玉露心中一动,任由她扶上榻依旧躺好,她看了玉露,又笑道,“醒了就好,主人可担心呢,”说完掖好被角,一阵风似地

出去了。玉露竖起耳朵,听得再无声响,忙跳下床来,却如何也找不到鞋子,情急之下只得赤了脚,小心翼翼地摸出门来。
出门转厅下台阶,转瞬人已到园中,此时正值金秋,满园桂子飘香,米白淡黄美不胜收,玉露哪有心情欣赏,四下一看,竟不见小径石路之类,不禁皱了眉,转念一想,却又了然地笑了,只按

了八卦方位向“生门”而来。眼看离出口越来越近,就要大功告成,不禁暗喜,正要破“门”而出,耳边微凉,蓦地平地起风,一道黑影斜掠而出,拦在她的面前。
“大――”玉露一见那黑色,不假思索叫了出来,可下一个“叔”字却咯在了嗓子眼。好风吹过,卷下层层细碎桂蕊如雪,当空飞舞沾鬓惹衣,漫天花雨中,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长脸,尖颌,线条如刀削冰塑,黑发中一缕银丝,仿似瀑布中的一道日光在耳边闪烁,照亮了颌下一道浅浅伤痕。当然称不上美男子,可那冷硬神情落寞眼神,却能在瞬间击中你的心房,叮的

一声,回响不绝。
玉露自然也呆住了,她见大叔生了白发,还一直以为他已有了些年纪,回过神来便笑嘻嘻道,“大叔,原来你也不怎么老啊。”
那人听到这称呼,便是一愣,不禁又看了玉露,他一直觉得这女孩面庞神情似曾相识,却如何也回想不起来,玉露不等他回忆,指着自己道,“是我啊,你没认出来?唉――”摇摇头,用怜悯

的眼神看着他,“人没老,眼神可够老的!”
黑衣大叔豁然开朗,原来她就是臭小子陆羽,怪不得自己总觉得眼熟,却不愿承认自己眼拙,便板起脸冷冷不言。
玉露担心风十二追来,想三十六计我早走为上,笑容极其灿烂地向大叔一抱拳,“大叔,多谢啦!”提脚要走,见他只脸上挂霜地拦在自己面前,忽觉不妙,装傻甜笑,“大叔你就不用送了,

你的大恩大德,将来我一定会报答的!”便想从他身边蹭过去,孰料他胳臂一伸挡了回来,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进去。”
玉露见装傻不奏效,改变策略叉起腰来耍赖,“喂!我帮你,你帮我,好说好散谁也不埋怨,怎么,看自己功夫好就想强抢美女啊?”
“我没让你帮,”大叔看也不看她,淡淡道,“是你自己跳上来的。”
“你!”玉露语塞,只得气鼓鼓地瞪着他,“忘恩负义!”
“和你?”大叔终于扫了她一眼,“没有恩义。我已经答应了风十二,他一天不放弃比试,你就一天不能离开。”
“大――叔――”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玉露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拖长了音节,“求求你啦,我和那家伙有仇的,要是被他抓回去,我就会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啊~~”
“那是你的事,”大叔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没门!
“今天我还偏走不可了!”玉露不禁火起,突地伸手一推,可大叔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她一招不成又使出一招,眼珠一转,脚上重重跺下,大叔不防偷袭,脚上吃痛便是一个趄

趔,玉露趁机将他用力撞开,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她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刚出了桂花林,却一下子呆住了。
面前只有一片水泊,在日头底下粼粼生波,举目远望,除了苇荡,便是水,除了水,便只有天了。走投无路?玉露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大叔带她上了船,不知是嫌她聒噪还是怕她泄密,手指

一动便将她点了穴,可怜她一路人事不知,待到醒来已经身在竹屋,又怎会知道“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
身后有人缓缓走来,玉露心知是大叔,横下一条心,转过身来恶狠狠地指着他,“不用废话!我告诉你,本姑娘要是走不成,谁也别想安生!”
他却没有发怒,看着横眉冷眼的玉露,唇边反倒泛起一丝冷笑,玉露正揣摩他是不是笑里藏刀,就听得他说,“我见过功夫差的,也见过脾气横的,你这种功夫又差脾气又横的,倒还是头回见

着。因着这个,我放你一马,自己回去,别逼我动手。”
“动手就动手!谁怕谁啊!”玉露倚小卖小,直把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去,“喏,有本事来咬我啊!”她以为自己年岁小又是女的,他必然不好和自己计较,谁知腕上倏地一紧,便被狠狠钳住,

玉露心里咯噔一下,忙用力抽手,一面抗议,“放开!你给我放开!敢咬我你就是狗!黑狗!”
然而大叔却没有放手,扫一眼身旁,口吻平静无波,“别逼我。”
玉露一颤,偷偷斜眼看看他身旁丈余高的桂花树,慢慢地,不甘心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