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发觉窗外有动静,不动声色地挥退左右:“把她看住了!”
小王爷了然收回目光,刚走两步,顾青出现,两人都一愣。
“不知小王爷驾临,还望恕罪!”
“你们抓那个姑娘干什么?”
顾青道:“回小王爷,只是履行公务。”
“退下!”
顾青答应,却不离开。
了然问:“怎么?”
“这里是王府禁地,小王爷不宜久留!”
了然拂袖离去。顾青得意一笑,一侍卫急急走近,在他耳畔密语。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顾青率一队人马冲出王府,向西而行。
于府车马队疾行而来,行至三岔路口,铁敖、雷惊蛰对视,作一手势,两人单骑分开,各入林间岔道,马车继续向前。
顾青率人马追来,尘土飞扬。
马队奔过,惊蛰策马奔回来路,铁敖走的是另一条路。
顾青猛触心事,急勒马头,喝一声:“停!”
众侍卫停住。顾青指向为首的一位:“你带小队人马跟踪,一有情况回府报告!其余人马跟我返回!”
了然戴上面巾,一身夜行服,持剑顺长廊跑来,边跑边观察局势,轻巧跃过墙头,落在刑房门外。
两名侍卫打着呵欠,似睡未睡,了然趁机点了两人穴道,走进刑房。
云真盯着门口,见是蒙面人,双拳攥紧。了然走到她面前,轻轻拉下面巾,露出半张脸,云真惊喜轻呼:“是你?”
了然给云真松绑,低声道:“云姑娘,随我来。”
几分钟后,了然将云真带入素草卧室。姐妹重逢,分外激动,素草抚摸着云真的脸,眼泪簌簌而落:“妹妹,你受苦了!”
了然背着双手,立在窗边:“云姑娘,我……我替爹爹向你说声对不起。”
云真心里一酸,兄嫂皆在面前,却无法相认。
素草给云真倒了一杯茶水,云真渴极,大口喝下:“……我还有要事在身,小王爷可否送我出去?”
素草、了然同时一惊:“云姑娘受了伤,我们本来打算让你藏在这卧室休整几日再说……”
云真急道:“事不宜迟,我得立刻出去。”见素草不解,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简单解释给她听,素草听后,唏嘘不已,连声道:“惊蛰可吃苦头了!”
了然默然不语,忧心忡忡,显见父亲确实卷入某桩重大事件。
了然命人悄悄备轿,由几名挑灯侍从护卫,走过吊桥。蓦地,火把齐明,侍卫伏兵四出,围住轿子。一名侍从道:“大胆,谁敢拦小王爷大轿?”
侍卫头领很为难:“对不住!按王爷命令,夜间出入王府的车、马、轿,一律接受例查。”
双方争持不下,了然下轿:“住口!”
顾青催马上前,了然掀开轿帘,里面空空荡荡:“请仔细搜查!”
顾青道:“岂敢!”转向侍卫,“撇开!给大轿让路!小王爷请便,恕在下失礼。”
大轿继续前行,轿内,云真从座下钻出:“多谢小王爷。”
了然道:“让云姑娘受委屈了。跟惊蛰见面后,告诉他抓紧查找于大人遗体,若有什么困难,我尽力而为!
大轿停在于府门外,云真同了然道别,奔向大门。
此时,惊蛰刚赶到王府刑讯室,大门洞开,地上躺着三四名侍卫,并无云真身影,他眉头一皱,迅速折返。
云真得知惊蛰已离开于府,赶往旅店,也未发现其踪迹,想起树林中老太婆说过的话,策马而行,隐入茫茫夜幕。车马店外,她马上一跃,只身跃过墙头,曲身一弹,折身落下地来。
一排房屋中,只有一间透着灯光。帐房内,店主正埋头打算盘,听见敲门声,头也不抬:“请进!”
云真走进去,横凳坐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打搅了,掌柜的。”
店主抓起银子掂一掂:“够分量!不知客官是雷公子的何人?”
“我是他的朋友。”
店主从案下掏出一瓶三嘴酒壶,摆出三个杯子,笑问:“那姑娘想必就是云姑娘了?”
“正是。”
“哦,那就好。你的朋友留下这壶三色酒招待你,问你敢不敢喝?”
三壶酒斟出三杯酒,分别是红、绿、黄三色。云真依次端起,一一喝干。
店主问:“云姑娘,滋味如何?”
云真淡漠地:“好酒。”
“云姑娘,你的朋友要我看着你喝完再告诉你,那是一杯毒酒,一杯解酒,一杯补酒,合起来有个名字,唤作三味九回阴阳酿。”
“哦。”云真暗想,反正有碧玉竹牌在身,照师父的话说,将它拿来煮水,会有很好的解毒功效,心中自是不怵。
店主暗惊,又从案下掏出一张纸,上面绘着一盘残局:“你的朋友留下它,一枚白子,你只能走一步,就一步!我根据这一步代他回答你的问题。”
云真研究残局,陷入苦思中。虽在竹林小屋也时常和师父对弈,但那只是消遣,跟眼下局势浑然不同,这盘棋事关重大,绝不能掉以轻心。
店主平静地拨着算盘,并不多看云真一眼。
算子上下翻飞,大滴汗水从云真额前渗出,眼前出现幻像,残局图谱化成走动的实况,两只手执黑白子对仗,布局迷离。她喝一声着,将白子落下,已是大汗淋漓:“店家,请指教!”
店主数了数格,横七竖八,赞道:“高!云姑娘拔了头筹!”
“何为头筹?”
“你的朋友告诉我,此残局只有三处可以落子,而这三处也分上中下,中庭开花为下,双六为中,横七竖八为上。”
“那么店家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店主拿起一张纸:“西去乱坟岗,按图索骥。”
云真收好纸,问:“如果我走出下棋,他如何回答?”
店主哈哈笑:“目光平庸,回家栽葱!”
“此人很有意思,自称是我的朋友,不知到底是谁。”
门外传来惊蛰的声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群英阁中人了!”
云真奔了出去:“惊蛰!”
两人趁夜色摸向乱坟岗,惊蛰看看方位:“第五条路口,向右第八棵树下就是。”
云真惭愧道:“上次行得匆忙,竟未记下路形。”
惊蛰拿起锄头挖坟,云真举起火把,火光照耀下,墓中尸首不是于雪萧,而是两名黑衣大汉,其中之一胳膊抬起,手指苍穹。
云真顺着尸体手指方向望去,旁边一棵树上,树冠一个硕大的鸟巢。惊蛰怀中掏出破空石,掷出,鸟巢被击散,内中一张白纸落下。惊蛰顺手一抄,展读:相逢又一村,把酒黑衣人。
“他身穿黑衣,在又一村酒馆等我们?”
“不错。”惊蛰握住纸条,“这吴清风是敌非友,何故一再透露玄机?”就地取材,易成初遇云真时侠士模样,并化名为杨桃。
一间极简陋的山间小馆,门前木桌旁,坐着三两名酒客,一名乞丐不知为何,遭到酒客奚落,引得哄笑不断。惊蛰和云真驰马来到,下马,落座:“小二,温壶好酒,切盘好肉。”
突然,乞丐伸手抓起邻桌盘中肉塞到嘴里,被酒客一脚替翻,追上去拳打脚踢。乞丐被打得惨叫连连,在地上滚来滚去,云真刚待发出银针,被惊蛰止住。
惊蛰原地向后飞起,停在酒客面前,长剑带鞘伸出,酒客用手一推,剑身纹丝不动,他知趣退下。云真扶起乞丐坐下,惊觉他双腿失去知觉,举步维艰。惊蛰倒杯酒递给乞丐。乞丐连饮三杯后,抹抹嘴:“公子先救命,再赠酒,老丐却无以回报,不敢讨扰,告辞!”说罢欲起身,但刚离座,就摔倒了。
惊蛰将其搀起,递上碎银:“腿不灵便,就此歇息几天吧。”
乞丐拒绝接受:“老丐行乞数十年,从未坏过帮中规矩,讨吃不讨钱,行乞不驻店,不能立着走,那就爬着行!公子,帮人干脆帮到底,你的马……”
云真站起身,准备牵马过来。乞丐拱手道:“公子仁义心肠,慷慨赠马,我也回赠公子一件大礼,放在一里开外的山神庙偏房,请公子一定从速去拿!”
惊蛰立刻转身,乞丐已接过缰绳,身形一变,极其敏捷地跳落马上。云真软鞭蛇一样地卷来,乞丐脚部受伤,翻身坠落马下。
“阁下易容术很精湛哪,若非上马时身法露出破绽,还真让你给蒙过去了!”云真手提软鞭,冷然而立。
乞丐伸手朝脸上一抓,假面具掉下,真是吴清风,不错眼珠地盯着云真,似是忘记身处何地,忘记所为何来。云真手中寒光一现,又是一鞭,击在他的脸颊上。
吴清风捂住伤处,并不还手,仍痴痴地望着云真。
云真愈战愈勇,开始痛下杀着,吴清风眼看命悬一线,惊蛰却加入战团,接过云真软鞭。
云真收手不及,一鞭甩在惊蛰肩头,正是前日为救皇上遇刺负伤之处,鲜血大量涌出。
云真上前一把扶住:“惊蛰……”
惊蛰强笑:“云姑娘……”
吴清风一凛,飞身上马:“领兄台不杀之情!”
云真不便扔下惊蛰,又不想放过吴清风,一时情急,只得罢手。她咬住嘴唇,飞快运气,在惊蛰身上推宫过血,而后安置其打座:“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何制止我杀他?”
“目前群英阁野心初露端倪,但幕后主使尚未查获,不可轻举妄动。再说,我师从群英阁多年,它于我有再造之恩,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事发后,群英阁惨遭灭门!吴清风年岁尚小,天性未泯,若能争取过来,力劝我师父悬崖勒马,后果尚可收拾。”
山神庙年久失修,凄凉阴冷,门口堆着四堆干柴,惊蛰暗叫一声不好,一步跨进屋内,云真紧随其后:“棺材!”
“看来吴清风果然没有骗我们。”
见得一阵风过,那盏挂在寺内檐下的风灯,熄了。惊蛰摸出一只火折子晃亮了,刚走近棺材几步,就停住,抬手拦住云真。
云真警觉摸住软鞭,身子一摆,软鞭疾向棺材抽去。棺材后的蒙面人凌空跃起,剑尖急点云真,她纵身避过。
惊蛰跃过,和蒙面人各展兵器,斗了几个回合后,蒙面人中招,穿破窗户,飞身而去。
云真已把棺材打开:“是于大人的遗体!”
“顺利得有点玄。吴清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用意暂且放置一旁。”云真道,“问题是,王府的人怎么能找到这里?他们为什么要毁尸?那堆柴就是烧棺材用的,咱们要是再晚来一步,可就……”
“你也肯定蒙面人是王府的人?”
“那人的身形眼熟,应该是昨夜审问我的那人。”
“没错,他是洛阳王手下第一高手顾青。”
既然找到尸体,便都放松下来。云真呼气:“我有些累了。”
破庙里,荒草没胫,万籁俱寂。惊蛰升起了一堆火,火光在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大火星就像萤火虫,虽然只是短暂地飞翔,毕竟绚烂了寂寞的夜空。
“惊蛰。”
“嗯。”
夜气颇凉。惊蛰脱下外衣,披在云真身上。这个姑娘,伏着他的手臂,合上眼睛,嘴角含笑,恍已入梦。
惊蛰看着她嘴角那隐约的笑意,久久久久地看着。
第七章:云涌
吊床是空的。
云真已不见踪影。
而两个鲜红的字,留在清风黑色的披风上:悬崖。
血仍未冷。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古乐府
洛阳王府内,某间厢房里,侍卫正为顾青包扎胳膊:“顾总领身法,王府无人能及,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伤着顾总领?”
门外,洛阳王在侍卫的伴随下,背手走进,顾青躬身行礼:“属下该死,有负王爷重托,他们已得到于大人的尸体。”
“不成功则成仁,你总得占一头吧。来人,把顾青押入大牢!”洛阳王环顾左右,忽见一团青云飘过墙头,亦跃过墙头追去。
议事厅内,吴长天长身而立,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洛阳王气不打一处来:“你居然想了个在棺材里藏人,刺杀皇上的昏招!”
“若非你的手下阻拦,皇上已是刀下之鬼。”
“荒唐!皇位岂可取而代之?”
“如果你我一心一意,有何不可?”
“亏你是一帮之主,夺命容易夺人心难都不懂?就算皇上驾崩,民心拥戴的也绝非弑主之人。”
“我在京城外集结门徒逾万,王妃贵为西域公主,西域兵力皆可为你所用,就凭这两股力量,控制禁宫还不是绰绰有余!”吴长天志在必得,“再说,你和慕孝和素来交好,关键时刻可争取过来。他虽然只是提督,但手中兵符在握,当朝兵部也不得不受其制约,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如此……”
洛阳王大摇其头:“历代江山易主,哪个不是血流成河,靠这点虾兵蟹将何足成事!而慕孝和那只老狐狸,入朝多年,可谓出将入相,但也不过是一个九门提督,掌握不了天下的兵权。我和他只是场面上的来往,不足以推心置腹。”他瞥一眼吴长天,冷哼道,“数月前,他带一万铁甲兵出塞肃清匪乱,落得如何收场,你又不是不知。”
吴长天疾步走到窗外,背立双手,默然片刻才道:“那一战可真称得上惨烈!慕孝和以剿匪为名,想抢在你之前控制镇守塞外的北庭军,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