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未已,只见那人掩鼻叫道:“好臭,好臭!”

  辛十四姑怒道:“你胡说什么?”话犹未了,那人手上挽着的一桶水突然就向她泼了过来,冷笑说道:“你说话比放屁还臭,给你洗洗秽气!”

  双方面对着面,中间的距离不过数尺之地,这桶水迎头泼下,辛十四姑如何能够躲避?她陡地身形拔起,但饶是她轻功超卓,应变得快,立即跃起一丈多高,下半身也给泼湿了。

  辛十四姑几曾受过别人如此侮辱,登时就施展杀手,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脚未点地,手中的青竹杖已是向着那人凌空击下,喝道:“好,笑吧!”

  只听得“乓”的一声,那只水桶裂成八块,碎片纷飞。原来是那人掷出空桶,接了辛十四姑这一招“鹏搏九霄”。

  辛十四姑一杖击破水桶,脚尖亦已沾地,第二招第三招接续而来,“毒蛇吐信”、“骊龙探珠”,招招凌厉。杖尖所指,都是那人的要害穴道。

  那人给她反击得连连后退,迫得凝神应付,果然是笑不出来了。

  但那人的本领亦是委实不弱,退一步便消了辛十四姑的一分攻势。辛十四姑连攻八招,他接连退了八步,忽地长身而起,趁着辛十四姑攻势稍缓刚要换招变式的那刹那之间,蓦地抢攻,劈面一拳打出,是南派长拳中的一招“三环套月”。

  “三环套月”本是一招十分普通的拳法,南北各派拳术,都有这招,大同小异。但这人使的“三环套月”,却是非常特别,与众不同。但见他拇指挺起,四指握得参差不齐,凸起三片棱角。刚猛的拳击之中,竟然暗藏着阴柔的打穴手法。

  辛十四姑见他拳法古怪,身手敏捷,亦是不敢小觑,当下一个侧身斜闪,青竹仗横扫他的下盘,那人抢了攻势,长拳猛捣,扑入空门。辛十四姑迫得又退了一步。

  双方你退我进,我进你退,不到半炷香的时刻,辗转进退,已有六七次之多。彼此对抢攻势,有守有攻。辛十四姑虽然还是稍占一点上风,却也渐渐变成相持的局面了。

  谷啸风躲在茅草丛中偷看,心中好生惊异:“这人能够和辛十四姑打成平手,应当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可惜不知他是什么路道。”由于不知此人是友是敌,谷啸风本来想要出去和他联手的,也只能暂时观望了。

  双方剧斗方酣,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十四姑,我正要找你,想不到就在这里碰上了。”

  这人一说话,剧斗中的辛十四姑和躲在草丛里偷看的谷啸风,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在太湖兵败逃出来的那个乔拓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身高一丈的巨人,是他的副手钟无霸。

  辛十四姑心头一凛,想道:“加上一个乔拓疆我已是必败无疑,恐怕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但高手搏斗,急切之间,要走也难。辛十四姑硬着头皮说:“姓乔的,你们并肩子上吧!”

  乔拓疆哈哈笑道:“辛十四姑,请你不用担忧,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是来找你讲和的。史大哥,大家都是朋友,住手吧!”

  谷啸风这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横行长江的大海盗头子史天泽。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险”,想道:“史天泽是通番卖国的奸贼,罪恶比辛十四姑更大,幸好我没有出去帮他,否则可就要铸成大错了。”

  史天泽霍地跳出圈子,说道:“辛老前辈,你的武功确实比我高明,佩服佩服!刚才我骂了你,你也骂了我,算是扯了个直,大家都不必计较了!”

  对方已占了绝对上风,却忽然罢手言和,大出辛十四姑意料之外。辛十四姑半信半疑,当下横杖当胸,冷冷说道:“你们耍什么花招?”乔拓疆笑道:“我是诚心和你讲和的,咱们谈一宗交易好不好?”

  辛十四姑心里想道:“原来他是有所求于我,这就怪不得了。”于是冷冷道:“什么交易,你先说出来听听。”

  乔拓疆笑道:“这宗交易,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不错,咱们是结有一点梁子,但这梁子不正是由于大家都想得到那部穴道铜人图解而起的吗?现在你已经知道不是在我手中,我也知道不是在你手中,这梁子已是不解自解。咱们还何必再斗下去,不如合股去做生意,你说对吗?”

  辛十四姑道:“哦,你说的这宗‘交易’原来就是那部图解么?但既然不是在你手中,却拿什么来交易?”

  乔拓疆道:“但我知道是在石棱手中,石棱的居所我也知道了,他是和韩大维住在一处的。”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他们住在一起?”

  乔拓疆笑道:“不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一个人是绝斗不过他们二人的。我们以三敌二,胜算当然比你大得多,却也没有十分把握。但咱们四个人联合起来,那就有十二分把握了。你说如何?”

  辛十四姑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得先听听你们的条件。”

  乔拓疆道:“夺获那本图解,咱们各自抄它一份,公平了吧。”

  辛十四姑道:“好。不过另外有件事情,你们可得依我。”

  乔拓疆笑道:“总之咱们公平交易就是。你说吧。”言下之意,不言可喻,辛十四姑有附加的条件提出来,他们也是会答应的了。

  辛十四姑道:“石棱的死活我不管。韩大维可得由我处置。”

  乔拓疆哈哈笑道:“你放心,看在你老大姐的份上,我们还能杀了他吗?当然是由你处置了。但我们也有一件事情,可得请你多多帮忙。”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咱们既然是一条路上的人,我做得到的,自然帮你的忙。”

  乔拓疆道:“你一定做得到的。听说你和这里苗峒的蒙峒主交情很好,是吧?”

  辛十四姑道:“是又怎样?”

  乔拓疆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在江南兵败,逃来这里来避难的。准备在这里住一些时候,希望能够得到峒主的庇护。”

  原来蒙古的灭宋计划乃是双管齐下的,一方面和宋国联盟灭金,灭金之后,大军渡江南下;另一方面则不待金国覆灭,先从西北进兵川滇,占领据点,暂时不将战事扩大,待金国一灭这支军队便即出三峡、掠滇黔、下湖北,与正面的大军会师襄阳。

  史天泽、乔拓疆这伙人打的如意算盘是:先在湘西苗疆站好脚步,收容残部,势力够大的话便来个鹊巢鸠占,羽毛若还未够丰富,那就等待时机,待蒙古大军来了,再与之里应外合。

  其实,实行这个计划,才是他们想要和辛十四姑联手的主要目的,至于共享那本图解云云,不过是作为引诱辛十四姑的“饵”而已。

  辛十四姑并不愚笨,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也想得到他们是要利用自己,图谋对苗疆有所不利的了。但转念一想:“如今我是势孤力单,不和他们合作,先就要吃了眼前亏。反正这样的合作于我亦是有利,他们即使伤害苗人,那又与我有何相干?”

  乔拓疆看她眼神不定,说道:“十四姑,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条件?”

  辛十四姑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我还要你们帮忙对付另外的两个人。”

  乔拓疆道:“是什么人?”

  辛十四姑道:“慢慢再说。这两个人武功低微,倘若碰上,用不着你们动手的。不过要请你们帮忙留意她们的行踪。”

  乔拓疆哈哈大笑道:“咱们如今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这点小事,我们还能不答应你吗?但我刚才所说的事,老大姐,你可还未曾答复呢。”

  辛十四姑缓缓说道:“好,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冲着你这两句话,这宗交易,咱们就算成交啦!明天我带你们去见峒主,包保你们可作峒主的贵宾。”

  乔拓疆道:“为何不是今天?”

  辛十四姑道:“今天我还要办一件事情。你急什么?”

  史天泽道:“不错,反正咱们等这机会已等许多天了,也不迟在这一天。辛大姐,请你到我们蜗居一坐,咱们再细细商量。”他比乔拓疆更为渴望这宗“交易”能够成功,故此不能不样样顺从辛十四姑之意。

  辛十四姑面露笑容,淡淡说道:“对啦,你们帮我达成心愿,我也自当帮忙你们达成心愿。”

  谷啸风藏在茅草丛中,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他们去见蒙峒主,不知打的什么坏主意?好在张大颠已经赶在他们的前头,和蒙姑娘回去了。有这位前辈高人在蒙峒主身边,料想他们的诡计不能得逞。”

  辛十四姑、乔拓疆一行人已经走得远了,但山风吹来,他们的说话还是隐约可闻。乔拓疆似乎是在着急什么,大声说道:“要是今天找不着那两个人,那又怎办?等到几时?”谷啸风凝神静听,听得辛十四姑断断续续的话语:“她们一定经过……我,我已发现了……”底下的话由于他们越走越远,谷啸风就听不见了。

  谷啸风惊疑不定,暗自思量:“辛十四姑这么着急要找的这两个人却又是谁呢?”他恐怕过早出来,会给他们发现,心里想道:“反正也不差在一个半个时辰,我且再躲些时。佩瑛的爹爹和石老前辈一班就在对面那座山峰,今天晚上,是一定可以见得着他们的了。”

  过了一会,但闻草丛中虫声唧唧,四野一片寂静。谷啸风正待走出草丛,继续赶路,忽地又听见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来。

  谷啸风不知是否辛十四姑那班人又再回来,于是暂缓举步。只听得一个十分熟悉的清脆声音说道:“七娘,快要到了吧?”

  谷啸风几乎就要跳起来,原来说话的这个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为她担心不已的韩佩瑛!和她说话的那个人是孟七娘。

  谷啸风本来就要跳出去大声叫她们的,一阵山风吹来,谷啸风瞿然一省,连忙强自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想道:“我这么一叫,那妖妇就在附近,听见了可是十分不妙!就是现在出去也不妥当,距离尚远,我难以细说分明,佩瑛见到了我,只怕也会失声呼叫的。待她们来得近了,我才可以用手势向她们示意。”韩佩瑛与孟七娘边走边谈,谷啸风已经可以看得见她们了。

  孟七娘道:“你爹就住在对面那座山上,今晚一定可以赶得到的。”原来孟七娘在那次和韩大维相会之后,两人之间的恩怨业已细说分明。韩大维知道杀妻的凶手不是她,她也知道韩大维丧妻之后,此心已如槁木,对自己是只有友谊的了。“少年相识江湖老,旧梦如烟去不回。”孟七娘能够和他恢复友谊,亦已心满意足了。

  苗疆颇多珍奇的药物,孟七娘两年前所受的内伤尚还未好,于是趁这机会,游览苗疆,顺便找寻自己所需的药物。几天之前,正当她要离开苗疆回家的时候,碰上了韩佩瑛。其时韩佩瑛刚刚踏入苗疆,给苗人发现,双方言语不通,幸好得孟七娘解围。孟七娘碰见了她,当然是义不容辞的要带她去见父亲了。

  且说谷啸风躲在茅草丛中,心头卜卜地跳。他不知道史天泽这些人藏身的地方,只盼韩佩瑛能够躲开他们,别让他们听到声息。可他又不能出声示警,叫她们不好说话。

  孟七娘和韩佩瑛正是朝着他这方向走来,走得又近一些了。谷啸风正要等待她们再近一些,便即现身相见,忽听得韩佩瑛咦了一声,说道:“七娘,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道:“难道她们发现了我?”心念未已,只听得冷冷地一声长笑,树林里飞快地跑出一个人!

  谷啸风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拿着竹杖点地,竹杖一点,便是一掠数丈,宛似御风而行,可不正是辛十四姑是谁?

  原来辛十四姑和很多苗人相熟,从曾与孟七娘、韩佩瑛见过面的苗人口中,得知她们的踪迹。她料准了孟七娘定是带韩佩瑛去见她父亲的,于是抄近路来拦截她们。她早已怀疑有人躲在茅草丛中,只不知是不是她们。因此她刚才根本就没有和史天泽回去,而是故意这样说说,好让躲在草丛里面的人出来的,她和史天泽等人则在林中藏匿,准备捕捉“猎物”。想不到躲在草丛里的人未见现身,孟七娘、韩佩瑛却是先来到了。

  孟七娘挡在韩佩瑛身前,冷笑说道:“辛柔荑,你待怎样?”

  辛十四姑得意洋洋地说道:“表妹,你是苗疆的新客,我比你早来得多。我不是主人也算得是半个主人,理该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你和这位韩大小姐!”

  孟七娘拐杖一顿,怒道:“别说风凉话,划出道儿来吧。我与你结下的梁子由我了结,可不许你吓唬小辈!”

  辛十四姑“哼”的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厢情愿,想做韩大小姐的后娘,就只怕别人未必肯要你吧。”孟七娘给她气得发抖,提起拐杖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一招“游空探爪”,龙头拐杖便打出去。

  辛十四姑的青竹杖轻轻一拨,拨开了孟七娘的拐杖,冷笑说道:“表妹,这可是你自己要和我动手的,我这竹杖没长眼睛,万一失手,误伤了你,须怪不得我。唉,谁叫咱们是表姐妹呢?说句心里的话,我可实在不忍伤你。我劝你还是给我赔个罪吧,咱们表姐妹仍然可以和好如初。”

  她口里说着“好话”,青竹杖的招数却是越来越狠,孟七娘分不出精神和她斗口,大怒喝道:“辛柔荑,我与你拼了!佩瑛,快走!”

  韩佩瑛情知插不进手,但却怎能抛下孟七娘自去?她拔出剑来,正待上前助战,忽听得辛十四姑笑道:“她跑不了的,我肯放她走,也还有人要留她呢!”话犹未了,韩佩瑛面前已是出现了三个人,对她采取了三面包围的态势。

  乔拓疆哈哈笑道:“对了,韩大小姐,令尊是我们的好朋友,我若不好好招待你,令尊面前怎能交代?你乖乖的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令尊。”

  钟无霸大吼道:“女娃儿,你是不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钟无霸身高逾丈,韩佩瑛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巨人,不觉尖叫一声,连忙斜掠数丈,躲避他的追击。

  孟七娘喝道:“你们三个人好歹也算是上得台盘的人物,欺负一个小姑娘羞也不羞?”

  史天泽笑道:“多谢你看得起我们。但这位姑娘是辛大姐要挽留的佳客,我又岂能不帮她留客?老钟,别吓唬她,让我好好的请她回去。”

  他要讨好辛十四姑,一面说话,一面便追上去。乔拓疆料想他定能手到擒来,也就不去理会韩佩瑛了。当下回头观战,看了几招,便知辛十四姑稳操胜券,于是便向钟无霸摇手示意,叫他不必上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