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龙生道:“多谢吾兄细心。但你说的什么两桩喜事,小弟可是还不明白。”
宇文冲笑道:“龙兄,你这是明知故问。你方才从乔拓疆的手下得到你姑姑的消息,这是第一桩喜事。第二桩喜事,你的功力不但已经恢复,而且似乎更胜从前啦,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么?”
辛龙生刚才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打死了那两个人,此际已明白了原因,心里想道:“赛华佗王大夫教我的吐纳功夫和车卫的内功心法配合,果然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只怕我现在还不是宇文冲的对手,可不要给他看破才好。”当下暗暗运一口气,脸色涨红,青筋暴露,连连咳嗽。宇文冲冷冷说道:“龙兄,你怎么啦?”
辛龙生说道:“胸口发闷,有点不大舒服。敢情刚才用力过度,一口气走入岔道。”宇文冲心中一喜,说道:“那你歇一会儿吧,让我给你看看。”辛龙生道:“不用费神,我自己打坐一会,调匀气息,就会好的。宇文兄,请你在旁护持,别让外人来骚扰小弟,那就行啦。”宇文冲道:“你我兄弟,何用客气,当得效劳。”
辛龙生走入密林深处,盘膝坐下,当真就做起吐纳的功夫。“赛华佗”王大夫传他这内息运行之法,必须心无二用,练到紧要关头,对外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时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制他死命。故此行功之际,必须有人在旁保护。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举动,辛龙生知道宇文冲还要利用他,料想他不至于在未悉自己底蕴之前便行加害。他要摆脱宇文冲的魔掌,只能博一博这个险了。
宇文冲果然不疑有他,心里想道:“看来他倒还是真心相信我呢。他只是杀了两个人,就累成这个样子,以此看来,即使他的病完全好了,也不是我的对手,何用惧他。”于是守候在辛龙生身边,当真的尽了保护之责。
过了半个时辰,辛龙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目张开,笑道:“好啦。宇文兄,多谢你了。”此时他但觉精力弥漫,心里想道:“虽然还没把握,也大可试它一试了。”
宇文冲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辛龙生道:“喂,你走的方向不对。”
宇文冲怔了一怔道:“怎么不对?”
辛龙生道:“咱们是上哪儿?”
宇文冲眉头一皱,说道:“你还未清醒吧,当然是上舜耕山找车卫这老儿啦。”
辛龙生道:“不是小弟糊涂,恐怕是老兄糊涂吧?”
宇文冲道:“我怎样糊涂了?”
辛龙生道,“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小弟,陪我到湘西找我的姑姑吗?”
宇文冲道:“这是我帮你骗骗那两个家伙,好让他们相信你的。你怎么认真起来了?”
辛龙生道:“你不认真,我却认真。好吧,你不陪我去湘西,我一个人去算啦。”
宇文冲道:“先上舜耕山,再陪你去湘西!”辛龙生冷笑道:“我的亲姑姑在湘西,我可没工夫陪你上舜耕山,理你的闲事!”宇文冲哼了一声,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反悔?”辛龙生打了个哈哈,说道:“算了吧,你和我都不是大丈夫,咱们彼此彼此,只是一对小人!”
宇文冲强抑怒气,冷笑说道:“你别忘了,你有把柄捏在我的手里,我可以叫你身败名裂,也可以使得车卫杀你!”
辛龙生淡淡说道:“反正我已经是身败名裂了,随便你用什么阴毒的手段来对付我吧。我宁可让别人杀掉,也胜于任你摆布。”
宇文冲道:“好,你莫后悔!”
辛龙生冷笑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但只怕你如今已是杀不了我了!”宇文冲大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恃着什么。凭你这点本领,我杀你易于反掌,可我偏不杀你,我有一十八种毒刑,让你慢慢享受。”
辛龙生道:“三十六种我也不怕。”
恐吓不成,宇文冲动了真怒,喝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好,老子就成全你吧!”身形一晃,拦住了辛龙生的去路。左臂横伸,右手翻成阴掌,暗伏一招“倒曳蛮牛”的大擒拿手法。辛龙生早有准备,侧身一闪,长拳打出。
宇文冲喝道:“给我倒下!”说时迟,那时快,已是一把抓着了辛龙生的手腕。
宇文冲的擒拿手法擅于分筋错骨,只道一抓着辛龙生的手腕,就可以令他无法动弹。不料抓着了才知不妙。
陡然间只觉辛龙生腕骨坚硬如铁,宇文冲顺势一拖,辛龙生亦已顺势反推。若在从前,双方功力相差甚远,即使辛龙生化解得宜,也非跌倒不可。如今相差不远,宇文冲倒曳的力道刚好给他反推的这股力道借用上了。等于两股力道加在一起,向宇文冲重重还击。饶是宇文冲见机得快,急忙松手,亦已踉踉跄跄的倒退两步。
辛龙生不容时机错失,飞身扑上,一招“双龙出海”,左掌打出“勾拳”,右拳直捣敌手前胸。宇文冲武功确是非同泛泛,身形未稳,随势便用上了“乱八仙”的拳路,一招“锁手钻拳”,向他脉门斩下。辛龙生化成阳掌避招还招,这一次双方是以硬碰硬,“乓”的一声,辛龙生跌倒一丈开外!
宇文冲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还敢逞强!”话犹未了,只见辛龙生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喝道:“这一拳我记下了,马上就要向你讨还!”
宇文冲道:“好,你的苦头吃得不够,那就让你多挨几拳!”口气虽然狂傲,心里已是有点发毛:“这小子的武功大非昔比,我打不死他,久战下去,只怕要弄个两败俱伤。”
辛龙生挨了这拳,虽然觉得很痛,却并不如想象那样厉害,信心大长!
双方再度交手,宇文冲不敢轻敌,己是颇有戒心,辛龙生则是越战越勇。数十招之后,宇文冲觅得对方破绽,“乓”的又打了他一拳。这一次辛龙生只是退了两步,竟没跌倒了。
宇文冲几次击不倒他,又惊又气,喝道:“好呀,看你还能挨得几拳!”此时他已是当真动了杀机,心里想道:“这小子不肯为我所用,索性就杀了他,也好向完颜豪领功。”起了杀机,痛下杀手。
可是双方气力都已经消耗了六七分,宇文冲痛下杀手,依然是杀不了辛龙生。辛龙生苦斗之下,吃了几次亏,浑身骨节作痛。胸中浊气一涌,亦是豁出了性命。剧斗中拼着挨对方几下,狠狠猛扑。一连几招进手招数,打得宇文冲暗暗吃惊,连连后退。
辛龙生陡地喝道:“长债短还,先向你讨个利钱!”倏地欺身直进,一指点向他的肩井穴,宇文冲沉肩缩时拆解这招,辛龙生突然反指为掌,一掌把宇文冲打翻。
宇文冲喘着气站起来,喝道:“好小子,今日有你没我!”三度交手,矫捷已是大不如前。辛龙生第一次将他击倒,心头大乐。不料乐极生悲,才出了几招,便觉浑身作痛,呼吸不舒,脚步虚浮,出拳无力。原来他的功力虽然大进,毕竟还是略输宇文冲一筹,他挨打二三十拳之后,才打了宇文冲一掌。这一掌也是凭着一股勇气方能将他打翻的,打翻了对方,心中大喜,这口气一松,己是难以支持了。
双方都是疲态毕逞,十数招后,宇文冲一招“双打奇门”,左右臂交叉打出,“蓬蓬”两声,双拳都击着辛龙生。辛龙生一个“鹞子翻身”,一招“五丁开山”,重重的一掌,也是把宇文冲打个正着。
两人同时给对方打个正着,各自晃了几晃,都倒下去。
辛龙生暗暗叫苦,心里想道:“我的气力已经用尽了,要拼命也不行啦。唉,想不到终于还是要丧在他的手里。”他极力挣扎,未能爬得起来,但宇文冲却己坐起来了。
殊不知宇文冲比他更为吃惊,心中同样叫苦。原来宇文冲新近练车卫的内功心法,虽说他有法克制练功的灾祸,前几天又服了从辛龙生手中取得的解药,但新练的内功和他原来的内功未能配合,平时不觉怎样,如今在剧斗之后就发作了。此时他必须调匀气息,引导散乱的真气归入丹田,否则便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见对方没有向他扑来,好生奇怪。趁这时机,乐得歇息一会。两人都如斗鸡似的盯着对方。
宇文冲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你的性命,咱们本来应该是患难之交的好兄弟,想不到如今成了仇人。好,我不强迫你依从我了,你要找你的姑姑你就去吧。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辛龙生明知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但也不知他此际已是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暗自思量:“他绝没有这样好心,定然也是像我一样,业已筋疲力竭,害怕两败俱伤。”
双方都怕两败俱伤,辛龙生本来但求能够挣脱宇文冲的魔掌于愿已足,自忖胜他毫无把握,听他这么说,便站了起来,冷笑说道:“好,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恩仇两结,各不相关!”宇文冲只盼他赶快走开,故意叹口气道:“你不愿把我当作朋友,那也算了。我还是决意遵守诺言,不泄漏你的秘密。”
辛龙生以剑鞘当作拐杖,缓缓走出树林,看见宇文冲并没追来,这才放下了心。
他已经知道姑姑的所在,湘西邵阳县的邵家乃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他到了邵阳,一打听便打听到了。
不过由于他还未知道详情,踏进邵家所在的那山村之时,心中仍是不免有点惴惴不安,想道:“邵家父子都是武林高手,姑姑跑到他们家里生事,不知结果如何。万一她早已给邵家的人打败,我到邵家找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在他患得患失,徘徊道上之际,忽地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妇可不正是他的姑姑。
原来这一天正是辛十四姑擒获了谷啸风的那一天。她把谷啸风交给蒙赛花看管之后,便独自出来散步了。
蒙赛花对谷啸风有意,她是早已知道的,她把蒙赛花留在邵家陪谷啸风,正是要给蒙赛花一个机会。她的计划甚至是准备蒙赛花把谷啸风放走的,他们两人若是私逃,谷啸风逃出去自必是去找他的岳父,她就可以暗地跟踪了。但这一设计,必须谷啸风相信蒙赛花是出自真情,背着她干的,这样他才会和蒙赛花去找他的岳父。是以这一设计,她也不让蒙赛花知道,免得她知道了反而做得不自然了。
她守在路口,遥遥监视,观察动静,忽见一个丑陋的汉子走来,不觉也是大为诧异,蓦地失声叫了起来:“你,你不是龙生吗?”
辛龙生道:“是呀,姑姑,你不认识我了?”
辛十四姑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是谁害你的,快告诉我!”
辛龙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侄儿自己造的孽,怨不了谁。”
辛十四姑双眼望着他,心中颇觉奇怪,说道:“隔别一年,你不但面貌变了,性情也好像变了。听说你和百花谷的奚玉瑾成了亲,新妇呢?”
辛龙生道:“她在金鸡岭。”辛十四姑道:“什么,你们分手了?”辛龙生道:“她以为我已经死了,不但是她,我的师父,我的朋友,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唉,侄儿如今等于是再世为人,过去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辛十四姑道:“苦命的侄儿,这一年来,想必你也是和我一样,经过许多劫难了。你有什么伤心事,难道和姑姑也不能说吗?”
辛龙生道:“这些事说来话长,姑姑,咱们难得重逢,快快活活的过几天再说好吗?”
辛十四姑道:“也好,你和我先回去吧。我就住在前面这家人家。这本是邵元化的家,如今给我占了。”辛龙生道:“我知道。”辛十四姑不禁又是一惊,说道:“哦,那么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辛龙生道:“是从乔拓疆手下一个小头目的口中获悉的。姑姑放心,这小头目已经给我杀了,他还没有见着乔拓疆呢。”
辛十四姑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乔拓疆找我寻仇,我也不怕。不过我住在这里的秘密能够不让外人知道,当然更好。”
辛龙生道:“邵家的人呢?他们是给你杀了?还是都给你赶跑了?”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不是惦记着邵家的一个人?放心,邵家的人我一个也没有杀。对啦,有一桩事情我正想告诉你,你知道了一定欢喜的。”
辛龙生道:“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说道:“有一个你所讨厌的人,如今正给我关在邵家。嘿嘿,我也暂时不告诉你,待会儿让你惊喜一番,让你喜欢怎么样折磨他就怎么样折磨他!”
辛龙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说的可是侍梅?”
辛十四姑笑道:“怎么,这丫头下毒手害你,你非但不思报复,还要护着她么?”
辛龙生道:“以前的事,我本来对她不住。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的‘病’也已经好了,还报复什么?姑姑,我劝你也看开一些,人生最多不过百年,何苦到处结下冤家呢?”
辛十四姑又一次深沉地看着他,半晌说道:“龙生,你真的是变了。变得不像我的侄儿了。”辛龙生道:“人总是会改变的,姑姑,你不喜欢我这样变么?”
辛十四姑默然半晌,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可不能做到。但你也不用担心,落在我手上的那个人不是侍梅。”
辛龙生道:“不是侍梅,那又是谁?”
辛十四姑笑道:“何必心急,过一会儿你就知道。这个人是你十分讨厌的一个人,相信你心底里会恨他比恨侍梅更多。”心里暗自想道:“待会儿让你见着了谷啸风,且看你还说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说话!”
谷啸风和蒙赛花在房间里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回来,心里都是暗暗奇怪。要知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的邵家来,显然交情极不寻常。“这是谁呢?”
蒙赛花吩咐谷啸风仍然装作昏迷之后,匆匆跑出去迎接干娘。见辛十四姑和一个丑陋的汉子一同回来,不禁吓了一跳。
辛十四姑道:“他是我的侄儿,你可以叫他做大哥。”蒙赛花这一惊更甚,颤声说道:“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