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了半炷香时刻,韩大维的背心果然中了一箭,插入了三寸多深,只露出半截箭杆。

  韩大维双目火红,陡地喝道:“你莫得意,我固然是活不成,你却非要死在我的前头不可!”辛十四姑心头一震,杖法不觉稍为散乱。

  大喝声中,韩大维一抓就抓着了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头,使出了隔物传功的本领,凝聚全身的真力,力透杖尖,作最后的一击。

  悬崖上的生死搏斗,演变成这样凶险绝伦的局面,吓得在半山上观战的张大颠、邵湘华等人都是胆颤心惊,魂飞天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这个局面已经变成了双方的内功拼斗,悬崖上无从逃避,辛十四姑内力比不上韩大维,当然是非死在他的双掌之下不可。但韩大维总不能立即就毙了她,毒箭继续射来,内功的拼斗的是必须全力应付的,韩大维也是势必要给毒箭射死的了。韩大维面向危崖,背向对面的山峰,正好是给那苗女当作了活箭靶!

  张大颠等人以为他们势必同时于尽,韩大维本人更是不存侥幸之想,只盼在自己给毒箭射死之前,先毙了辛十四姑。

  不料就在他们生死搏斗,眼看就要同归于尽之际,悬崖的上端,突然有一个青衣人翩如飞鸟般地扑下来。

  这人宽袍大袖,半空中跳下来,双袖伸开,俨如摩云巨鸟的翅膀,把对面山峰射来的毒箭,全都扑落,没有一技射到韩大维的身上。

  不过这个人落在悬崖之后,却并没有插手帮哪一方。但见他当中一立,中指轻轻一弹,把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弹开。但这一弹,却也把韩大维正在旋展的隔物传功的内力消解了。

  辛十四姑给韩大维狂涛骇浪般的内力正自压得透不过气来,忽地觉得胸口一松,这才能够抬起了头。

  韩大维给那人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化解了他的内家真力,也是不禁陡地心头一震:“当今之世,却是何人有此功力?”一震之后,抬起头来,恰好是和辛十四姑同一时候。

  看清楚时,两人也都是不禁大吃一惊,大感意外。原来这个人乃是邪派中著名的大魔头黑风岛主宫昭文。

  韩大维虽然与他相识,一向没有往来。辛十四姑与他比较见多几面,但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他的来意如何,双方都是猜想不透。

  辛十四姑惴惴不安,心里想道:“此人心狠手辣,他这一来,莫非是对我不怀好意?”要知她与黑风岛主乃是邪派之中盛名相若的两大魔头,当然是不免有所猜忌。

  张大颠正自为好友担忧,不敢观看,忽听得那班苗女哗然惊呼,张眼看时,这才知道是黑风岛主来了。

  张大颠看见了黑风岛主,也是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喝道:“黑风岛主,你可不要乘人之危!”他猜不透黑风岛主的来意,只道正邪不两立,黑风岛主是邪派的大魔头,此来自必是帮忙辛十四姑,要对韩大维有所不利了。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哪一边我都不会偏帮。你们不用惊疑,我是来作鲁仲连的。”

  他这一说倒是颇出人意料之外,张大颠暗自想道:“他能不幸灾乐祸已是好了,怎的还肯排难解纷,这可不像是黑风岛主的一向行径呀。”

  韩大维哼了一声,说道:“我与这毒妇的冤仇,万难化解!”

  辛十四姑却道:“黑风岛主,你意欲怎样调停?”

  黑风岛主说道:“你先叫她们停止放箭,免得扰乱了我的说话。”

  辛十四姑知道有黑风岛主在此,他要为韩大维抵御毒箭的话,毒箭决计射不到韩大维的身上,不如卖他这个人情。于是把手一挥,叫道:“三公主暂且住手。他们若然害我,你再替我报仇。”

  黑风岛主淡淡说道:“十四姑你也忒多疑了。”说罢,回过头来,拿出一个瓷瓶,对韩大维道:“韩兄,这是我自制的拔毒膏,你先治箭伤吧。”

  韩大维待要不接,转念一想,苗家见血封喉的毒箭可是不能忽视,如今自己只是凭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内功抵御毒质,绝不能持久,目前既然杀不掉辛十四姑,死在她的前头,岂非遂她的心愿?无可奈何,只好领黑风岛主这个情,接过瓷瓶,一运内力,插在他背上的那支毒箭就飞了出去,一股紫黑色的血液随着喷出,待到血色渐渐变红,方始在瓷瓶中挑出一点药膏,敷上伤口。

  黑风岛主见他运功拔箭,心头微微一凛,想道:“他的功力未曾恢复,又在重伤之下,居然还有如此能耐。若在平时,只怕我也未必胜得过他。此人不除,将来终必是我争霸武林的大患。不过现在时机未到,我却还是先要救他的性命了。”

  韩大维敷好了伤,说道:“我领了你这个情,本该遵你的命,但我与这毒妇的冤仇无可化解,待我与她拼了,我宁愿舍弃性命,报你的恩。”

  黑风岛主缓缓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尊夫人墓木已拱,即使杀了辛十四姑,却又何补于事?何况她和你总算也有了几十年的交情?”

  韩大维道:“难道我的妻子就平自让她害死不成?”

  黑风岛主叹了口气:“情到深时恨也深,我不知道尊夫人是否给她害死,就算真的,韩兄,你也不妨稍予原谅吧?”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我不要他原谅,大不了同归于尽!”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察言鉴色,已知黑风岛主定是有什么想要利用她,绝不会让她给韩大维杀掉。

  黑风岛主果然说道:“你们拿性命来赌气,这又何苦?还是听我劝告,各让一步吧。”

  辛十四姑道:“好,那就请你划出道儿。”

  黑风岛主道:“我划出的道儿,当然是让你们双方都可以走的。不过,辛十四姑,你可得多受一点委屈了。”

  辛十四姑道:“到底怎样?”

  黑风岛主道:“请你自废武功!”

  辛十四姑又惊又怒,道:“什么,你竟然要我自废武功,让你去讨好韩大维么?”

  黑风岛主冷冷说道:“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废武功,固然难受,总比死了的好吧?”接着回过头来,又对韩大维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废了武功,你这口气也总可以消了吧?”说至此处,面色一端,接下去再说道:“我与你们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用不着讨好哪方。我之所以自招烦恼,强作调人,不过是念在你们都是一派宗师,若然同归于尽,未免是武林损失,而且也太可惜了!不过我这个人的脾气是除非不管,要管就管到底的。有我在此,你们谁想与对方同归于尽,恐怕都是不容易做到的吧?”言下之意,哪方不服,他就要帮另一方了。

  辛十四姑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颤栗,暗自想道:“此人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远远在我之上。他要我自废武功,不问可知,当然是要我以后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唯有让他利用了。哼,但老娘也不是省油灯,纵然废了武功,也未必就能任你摆布。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性命还在,就尚有可为。”想念及此,心意已决,苦笑道:“好,杀人填命,欠债还钱,我就自废武功,变作废人,让大维出这口气吧。”

  韩大维倒不是怕黑风岛主的威胁,他却真是给黑风岛主那番冠冕堂皇的话所打动的。心里想道:“他说得不错,人死不能复生,这毒妇废了武功,从此也就不能再害人了。废了她的武功,我也可以对得起瑛儿死去的娘啦。”于是不再说话,表示同意。

  辛十四姑一声苦笑,说道:“好,大维,我这就让你快意吧!”凄苦的笑声中,只听得一片好似炒豆般的爆裂声,辛十四姑面色惨变,冷汗如雨,痛苦之状,难以形容。原来是她自行散功,全身骨骼就似要裂开一样,格格作响。韩大维虽然是恨极了她,见她如此痛苦,也是目不忍睹。急忙回过了头,不敢看她。

  过了片刻,黑风岛主说道:“我这个调人总算是做成功了,韩兄,请你察看,她的武功是不是已经废了?”

  韩大维是个武学大行家,不用细看,已知辛十四姑确是自行散功,虽不至于残废,但内力尽消,已是和一个普通的老妇差不多了。不觉有点恻隐之心,挥手说道:“辛柔荑,这是你自己作的孽,但愿你解了此孽,从今之后,做个好人。你去吧。”

  黑风岛主道:“好,你们之间的仇冤已经一笔勾销,我也该走了,但在我未走之前,还想和这位谷少侠说几句话。”

  谷啸风走上前来,说道:“宫老前辈有何吩咐?”

  黑风岛主道:“小女锦云,听说与谷兄相识,你可知道她身在何方?”

  谷啸风说道:“不错,一年多前,我与令媛曾在洛阳相会,自从青龙口乱军之中失散之后,至今不知她的消息。”

  黑风岛主道:“那么公孙璞的下落呢,你是知还是不知?”

  谷啸风曾听得公孙璞说过,说是黑风岛主曾欲加害于他,心里踌躇,不敢即答。

  黑风岛主好似知道他的心意,忽地叹了口气,说道:“谷兄或许知道,小女是自小许婚给公孙璞的,我则因他为我仇人所用,对这桩婚事,起初的确是曾有过悔婚之意,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和蓬莱魔女结仇事小,女儿我可是不能不要的,若得父女团圆,这仇不报也罢。小女与他有夫妻名份,而我又知道锦云确是喜欢他的,我还会害自己的女儿女婿吗?”

  谷啸风听他说得诚恳,不觉信了几分,想道:“爱屋及乌,他只有一个女儿,按说也该成全女儿的心愿,翁婿相识了吧?”于是说道:“据我所知,公孙璞是到海砂帮替黄河五大帮会的首脑人物治病去了。”

  黑风岛主道:“好,多谢你了。我这就去找他。”说罢回过头来,对辛十四姑道:“把竹杖给我,你跟我走吧。”辛十四姑武功已废,若是没人帮助,她已是无法下山。“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只好把竹杖一头递给黑风岛主,自己抓牢另一头,让黑风岛主牵她下山。孟七娘与张大颠等人见这女魔头只能服服帖帖的跟着黑风岛主走,心中都是慨叹不已。

  辛十四姑和黑风岛主走到山下,说道:“多亏了你这个鲁仲连,我侥幸不至埋骨荒山,大恩徐图后报。咱们就此别过。”口里说的是感谢的话,心中的怨毒之情,已是不知不觉见之辞色。

  黑风岛主淡淡说道:“何必这样着忙?”撮唇一啸,忽见一辆骡车从树林里驶出来,驾车的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还有一个妖里妖气的中年妇人坐在车上,骡车一停,妇人走下来立在车旁,恭恭敬敬的向辛十四姑施了一礼,说道:“奴婢奉岛主之命,特别迎接贵客。”黑风岛主缓缓说道:“请上车吧?恕我不能奉陪你了。”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黑风岛主哈哈一笑,说道:“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们夫妇是我的管家,我特地叫他们送你回黑风岛的。”

  辛十四姑道:“我的家在幽篁里,我自己会回去,不敢再到黑风岛劳烦岛主。”

  黑风岛主笑道:“我是为你着想啊,你如今武功已失,倘若碰上仇人,有甚意外,岂非失了我救你的本心?你到我的黑风岛作客,自然有人伺候你,我一点也没麻烦,你也可以少了许多麻烦了。”

  辛十四姑明知这一去就是做了他的囚徒,却也无计可施,心里想道:“也好,暂且借他的黑风岛作我安身之处,待我恢复了几分功力,再作打算。”

  黑风岛主似乎知道她的心意,笑道:“你要恢复原来的功力,恐怕至少也得重练十年。不过我可以帮助你,我给你找一支千年何首乌回来,那么你就只需三年了。”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要帮我?”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问得好!咱们真是可谓知已知彼了。不错,蚀本的生意我是不做的,我素仰你使毒的功夫天下第一,你在岛上静居,正可以安心著书啊。只要你不是用假的骗我,我当然也会为你尽心尽力,让你早日恢复武功的。”接着说道:“还有一层,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在我回岛之前,我劝你可别打什么主意。我岛上的人众,你不可能全部毒死的,毒死了,你困在四面都是大海的孤岛之上,也绝不能独自逃生!”说罢背转身子,说道:“张大嫂,你和她到车厢里给她换过一套衣裳,把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出来毁掉。这样,你就可以更安心的伺候她了。”

  辛十四姑苦笑道:“你设计得这样周到,还怕我飞得出你的掌心吗?”心里把黑风岛主恨如刺骨,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任他手下欺辱。

  黑风岛主得意之极,说道:“辛柔荑,说到工于心计,我远不及你,只可惜你的运道不济。”纵声大笑而去。心里自思:“待我找到了公孙璞这小子,软硬兼施,不怕这小子逃得出我的掌心。嘿嘿,到了那时,桑家的毒功秘笈落在我的手中,又有使毒的大行家辛十四姑为我所用,那两大毒功我必能够练成。那时莫说柳清瑶不是我的对手,天下又有何人能胜过我?”

  且说公孙璞与谷啸风分手后,单骑北行,这日到了禹城,禹城是黄河岸边的一个城镇,传说大禹曾在此地治水,因而得名。从禹城前往楚大鹏的海砂帮所在之处,不过是大半日的路程了。

  禹城地方虽小,却有一座“仪醪楼”是天下闻名的酒家,佳肴美酒,脍炙人口。

  到了禹城,公孙璞不免要上仪醪楼喝一喝酒。旧地重游,心中甚多感慨。

  他和宫锦云就是在这仪醪楼中相识的,如今他是旧地重来,宫锦云却不知身在何处?

  也正是在这座仪醪楼中,他和西门牧野这个大魔头的门人弟子结了仇怨,今日他要赶往海砂帮,给黄河五大帮会的首脑人物治伤,也是因此而起。

  “在这仪醪楼上,我曾招惹了不少麻烦,却也得到了一位红颜知己。仪醪楼无负于我,我也不该辜负它的美酒啊。”

  前尘往事,都上心头,公孙璞不知不觉把一大壶美酒都喝光了。

  忽地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公孙璞瞿然一省,心道:“不对,我的酒量虽然不好,但也从没有喝醉了酒会肚痛的事。啊,不好!这酒定是有毒!”

  公孙璞虽不擅长使毒,却也是跟他母亲练过桑家毒功的人,一发觉有中毒的迹象,立即默运玄功。

  一个店小二走过来道:“客人海量,还要酒么?”

  公孙璞大着舌头道:“你这酒是什么酒,真香真纯!哈哈,美酒当前,拼了命也是要喝的,给我再来一壶!再来一壶!”说到后来,声音已是模糊不清,忽地身形晃了几晃,“卜通”一声,就倒下去了!

  “倒也!倒也!”帐房里面跑出两条汉子,哈哈大笑。

  这两个人正是西门牧野的门下,一个是大弟子濮阳坚,一个是二弟子郑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