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宏双掌一错,说道:“好,亮剑吧!”

  谷啸风道:“你只凭一双肉掌,我又何须用剑才能胜你!闲话少说,要动手赶快,我可没有工夫跟你唠叨!”原来谷啸风是个要强好胜的人,虽然明知史宏的掌上功夫了得,却是不愿意占他这个便宜。

  史宏冷笑道:“你这小子要讨死,那也由你!看掌!”

  史宏身为相府的大护院,本领委实甚为了得,双掌一起,左劈右抓,登时把谷啸风的身形,笼罩在他的掌指兼施的攻势之下。

  谷啸风识得这是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倒也不敢轻敌,当下身移步转,左掌一托敌手肘尖,右掌时底穿出,一招“惊涛拍岸”,劈向对方面门。史宏喝道:“来得好!”

  身形微侧,手腕一绕,全身成了弓形,双掌平推如箭,力猛如山,倏然间从大擒拿手法变成了刚猛之极的大摔碑手!

  双掌相交,发出了郁雷也似的“蓬”的一声,谷啸风斜退两步,史宏身形一晃,退出了三步之多。不过,他虽然多退一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他是在穴道解开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动手的,和谷啸风硬拼,有此结果,亦即是说,他的功力即使未必高得过谷啸风,至少也是旗鼓相当的了。

  谷啸风心头一凛,想道:“还有一个蒙铣在旁,我可不能耗了全力。”说时迟那时快,史宏一退即上,双方再度交锋。

  谷啸风打法一变,脚踏五行八卦方位,招数虚实各半,避免和史宏硬碰。史宏自以为占了上风,哈哈笑道:“好小子,技只此么!”大擒拿手法加上了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招猛过一招,强攻狠打,攻势绵绵不绝,端的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谷啸风接连遇了几次险招,忽地斜身一退,史宏喝道:“要跑么?”追上去一拳捣出。不料谷啸风回过身来,竟不救招,反取攻势,一个“羚羊挂角”,左掌半握拳头,凸起五指骨节,拍击他的右太阳穴,右掌一拢,中食二指伸出,突然使出“七修剑法”,以指代剑,点他胁下的“愈气穴”!

  蒙铣是领教过谷啸风的七修剑法的,连忙叫道:“小心点穴!”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的指尖已是点个正着,史宏大叫一声,跃出三丈开外,靠着一棵大树,这才没有倒下。他的内功造诣,确也不凡,听了蒙铣的叫声,百忙中运气闭穴,居然没有昏倒,只是吃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亏而已。这个结果,倒是颇出谷啸风的意料之外。

  蒙铣一抖钢叉,冲上前来,喝道:“好小子,休得猖狂,还有我呢!”

  谷啸风冷笑说道:“我早叫你们两个并肩齐上,你硬充什么好汉,要作证人?嘿嘿,哈哈,还是爽快一点好,来吧,来吧!”

  蒙铣面红耳热,钢叉哗啷啷的摇动,左插花,右插花,登时便刺了过来!喝道:“好小子,我才没有那么多工夫和你多说废话!”

  谷啸风道:“很好,你要快点了结,这正合我心意!”左掌虚引,嗖的便拔出剑来,左掌右剑,先后发招,剑招是“白虹贯日”,掌法是“擒龙伏虎”,掌劈剑刺,凌厉无比。

  蒙铣是绿林中有名的人物,武功本来不弱,但毕竟是比谷啸风弱了一筹,钢又刺空,先自慌了,连忙叫道:“史大哥,你没事么?”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退了几步,一个“夜战八方”的招式,舞起钢叉防身,但饶是他使出浑身本领,只听得“咔嚓”一声,火星飞溅,三股又的一股叉尖,已是给谷啸风的宝剑削了一个缺口。

  眼看谷啸风的剑中夹掌就要打到他的身上,史宏一挺身躯,箭一般的射出,说道:“蒙大哥,别慌别忙,我不过一时大意,吃了一点小亏而已,岂能给这小子伤了?当然没事!当然没事!”他在相府中地位比蒙铣高,自是不肯在蒙铣眼前失了面子,不过,他虽然是贾其余勇,掌力仍足以裂石开碑,倒也不算得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这几句话急如炒豆的爆出来,话未说完,已是发了三招七式,替蒙铣抵挡了谷啸风的攻势。

  谷啸风心头一凛,史宏是给他点了穴道的,没有倒下,已经颇出他的意料之外,立即就能动手,更是超乎他的估计了。

  谷啸风心知不妙,却是傲气不惧,冷笑道:“你们并肩齐上,那就怪不得我用剑了!”虽处劣势,傲气兀未稍减,剑法展开,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

  史宏“哼”了一声,道:“管你用剑用掌,总是叫你难逃公道!”用的正是谷啸风刚才的口气,他和蒙铣联手,占了上风,大为得意,掌下占了便宜,口头上也要占便宜了。

  谷啸风忽道:“是么?”突然欺身直进,唰的一剑刺他心窝,史宏退步回身,双掌击他下盘。蒙铣的钢叉又从侧面刺来,这才化解了谷啸风攻势。但史宏虽然没有给他刺个正着,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了。

  谷啸风的七修剑法精妙异常,奇招迭出,可惜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几次奇袭不成,气力渐渐不加。还幸蒙铣是他手下败将,心中不无怯意,史宏曾经给他点着穴道,以闭穴的功夫防御,气血刚刚通畅,亦是不无影响。谷啸风全力施为,凝神对付,一时之间倒还没有露出败象。

  正在谷啸风感到就要支持不住之际,山路上出现了一个军官。

  这军官约有三十多岁年纪,剑眉虎目,相貌不凡。史宏首先发现,脸上忽地现出了尴尬的表情,似乎想与那军官打招呼,却又讷讷不能出之于口,只好装作全神搏斗,暂时未看见他。要知史宏是相府大护院的身份,如今要和蒙铣联手,方能敌得住谷啸风,自是不愿意给相熟的军官看见。

  谷啸风一看就知这个军官身具武功,心里想道:“反正我也是打不过他们的了,大不了拼掉这条性命,多来一个,又有何妨?”

  这军官看了一看,忽地笑道:“这小子的本领倒不错呀。史护院,住手!”

  史宏此时是不能不答话了,叫道:“咦,耿大人你也来了!你不知道,这小子,这小子 ……”

  那个“耿大人”道:“这小子怎么样?住手吧!”

  史宏道:“这小子得罪了相爷,我们是奉命将他捉拿归案的!”史宏不解这“耿大人”何以要他住手,只好捏造谎言,拿“相爷”作挡箭牌,其实并没有这回事。

  那军官笑道:“史护院,你还不懂得我的意思?我是要你把这小子交给我,让我试试他的功夫,咱们拿了他,也得令他心服口服,是不是?”这话说得甚为明显,即是他要单打独斗,自信可以稳操胜券,令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史宏满面通红,说道:“耿大人要显身手,那是最好不过,但割鸡焉用牛刀,小人也不敢劳烦——”

  话犹未了,那军官已是插了进来,说道:“史护院,你怕我与你争功吗?我这是为了朝廷的面子,别让这小子以为咱们朝廷的军官都是脓包!”

  史宏面红直到耳恨,只好和蒙铣双双退下。那军官却又不立即动手,瞅着谷啸风说道:“你打得累了,我让你先歇一会。”

  谷啸风大怒,唰的一剑刺过去,这军官象不经意的一飘一闪,谷啸风这一剑刺了个空。军官冷冷说道:“你忙什么,我还有话要和他们说呢。”

  这军官不亮兵器,又不还手,谷啸风倒是不便自贬身份,再行追刺了。当下按剑凝眸,看他怎样。

  这军官说道:“你们两人先回去,我不愿意有人在旁,免得这小子提心吊担,恐防我要倚多为胜。”

  史宏道:“耿大人,你拿了这个小子,请赏我们一个面子吧。”

  军官哈哈一笑,说道:“我懂得的,拿了这个小子,我交给你就是。我还不至于要藉此向相爷邀功的,你们快回去吧!”

  史宏知道这个“耿大人”性情刚直,不敢拂逆,只好诺诺连声,与蒙铣退下。

  史宏、蒙铣刚一转身,那军官忽地朝谷啸风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我和你先比一比轻功。”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如何比法?”

  那军官道:“你刚刚剧斗了一场,我让你先跑出百步之遥,再来追你!”

  谷啸风颇觉奇怪,暗自想道:“难道他是有心放我逃走不成?”

  这一层蒙铣也想到了,他是知道谷啸风本领的,不觉起了思疑,停下脚步,拉拉史宏,低声说道:“这小子的轻功很是不错,耿大人却让他先跑百步,这个、这个——”史宏连忙在他耳边说道:“噤声,这位耿大人武功卓绝,这小子跑不掉的。我瞧,他是要戏耍这个小子。你在背后议论他,给他听见,可不得了!”

  那军官挥了挥手,冷冷道:“还不快跑?使尽你的吃奶气力跑吧!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这话他虽然是向着谷啸风说,其实却是说给史宏和蒙铣听的。

  谷啸风却不知他是说给史、蒙二人听的,只道这个军官轻视自己,勃然大怒道:“好,比就比吧,我可不要你让!咱们跑到那座险峻的山峰上一决雌雄!”那军官哈哈笑道:“这是再好不过!”

  谷啸风使出了“陆地飞腾”的轻功,当真是轻如飞鸟,捷似猿猴,转眼间已跑出百步之遥,尚未听得背后有人追来,不禁好生纳闷:“难道他当真是要放我逃走?”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军官说道:“不错,你这小子的少阳神功是有六七成火候了,但要逃出我的掌心,那还得再练十年!”

  距离百步之遥,这军官的说话就像在他耳边说的一样,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呼呼风响,那军官业已追来了!

  谷啸风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仅是惊奇于这个军官的“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更吃惊的是这个军官竟然知道他身有少阳神功,而且还知道他火候深浅!

  谷啸风心中自忖:“他只看我跑了片刻,便知我的功夫深浅,他这武学造诣,确是非我所及!但不管怎样,输也要输得光彩一些。”

  谷啸风练的“少阳神功”是正宗内功心法,能耐疲劳,是以虽然刚在剧战过后,歇息不过半炷香的时刻,仍然可以一口气跑上那座险峻的山峰。他打定了“输也要输得光彩”的主意,于是不管那军官是否已追到背后,他头也不回的只是一股劲儿地跑。

  转眼间跑上了那座山峰,谷啸风刚刚停下脚,只见那个军官已从他的身旁掠过,停在他的前面,笑道:“好,咱们这一场比试轻功算是比了个平手吧!”

  谷啸风亢声说道:“你不必戏弄我,我知道你比我高明。但大丈夫宁折不弯,比不过你也非与你一斗不可,你划出道儿来吧!”

  那军官哈哈一笑,说道:“好个倨傲的少年,现在我倒不想和你斗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

  那军官道:“你是不是扬州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

  谷啸风怔了一怔,随即想道:“蒙铣知道我的来历,想必是蒙铣告诉同僚,此人则是从相府的侍卫打听到的,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当下说道,“不错,是又怎样?”

  那军官道:“谷家是武学世家,难得碰上了你,咱们亲近亲近!”说罢伸出手来与谷啸风相握。

  谷啸风心里想道:“来了!来了!”只道对方是要藉此较量他的内功,明知危险,却也不肯示弱,当下便也伸出手来与那军官相握,把少阳神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料他的内力发了出来,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对方神色自如,竟似丝毫也没受到影响。而且对方也完全没有运力反击。

  谷啸风不禁又是气馁又是惊奇,气馁的是对方的内功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惊奇的是对方竟然手下留情,分明是没有恶意。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你本领高我太多,你要拿我回去,请动手吧。”

  那军官笑道:“我只想试试自己的眼力,并想知道你确实的来历而已,并非蓄意较量你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还要你和我回去做什么?我可不想阻碍你的大事啊,你是要到文逸凡那儿去的,是不是?”

  谷啸风更为诧异,不由得傲气顿消,向那军官施礼说道:“阁下是谁?”

  那军官笑道:“或许你曾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江南耿照!”

  谷啸风大吃一惊,说道:“原来你是公孙璞的师父,江南大侠耿照!”

  耿照说道:“不错,你认识我这徒儿?”

  谷啸风道:“我与令徒是曾经共过患难的朋友,说来可是话长——”

  耿照道:“好,那就慢慢说吧,你是不是从金鸡岭来的?蓬莱魔女是我的好朋友呢。”

  谷啸风道:“我正是柳盟主派遣我来江南的,想不到这样巧碰上了耿大侠!”

  耿照笑道:“这不是巧合,我是特地来为你解困的。”

  原来耿照是十多年前随辛弃疾这支义军从北方撤回江南的,这支义军本来是他的叔父所建,后来由辛弃疾率领,辛弃疾归来之后,不受重用,这支军队拨给统制张俊,耿照仍然留在军中,但在采石矶金宋大战之后,耿照因为南宋的小朝廷只图苟安,抑制抗敌的将领,也就心灰意冷,脱离军籍了。

  耿照本以为从此可以做个江湖散人,不料在投闲置散多年之后,却又有了一个东山复起的机会。

  古人云“闻鼓鼙而思良将”,历史上的封建皇朝,平时贬抑忠良,一到存亡绝续之秋,却不能不起用若干敢抗敌能打仗的将领。尽管封建皇朝的皇帝老是对这些抗敌将领不能寄以腹心之托,奸臣权相对他们也定必多方掣肘,但总是不能不起用他们了。

  耿照就是由于这个缘故,给南宋皇朝起用的。十多年前从北方撤回江南那支义军是他叔父所建,如今已改编为正式的官军,号称“飞虎军”,经过了十多年,虽然有一部分义军年纪渐老,但他们的后代亦已逐渐长成,跟随他们的父兄加入“飞虎军”了。这支军队可说是耿家和辛家的“子弟兵”,人数虽然不很多,大约只有一万兵员左右,但在南宋各军之中,却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队伍。此时辛弃疾已经年迈,早已辞了军职,只有耿照尚在壮年,是以南宋小朝廷要他东山复出,做“飞虎军”的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