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十四姑笑道:“素闻奚姑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不通晓,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名画今晚是遇上识主了。”端起茶杯,接着说道:“茶快凉了,请奚姑娘喝过了茶,咱们就去赏画。”

  奚玉瑾笑道:“我只是附庸风雅,哪说得是个解人。”当下喝了那杯香片,只觉香留舌底,沁人脾腑。不觉赞道:“好茶!”辛十四姑道:“这是我叫小丫头自采的山茶,难得奚姑姑喜欢,再喝一杯吧?”奚玉瑾道:“佳茗不宜牛饮,咱们还是先去看画如何?”辛十四姑道:“主随客意,那么咱们回头再喝。”

  辛十四姑打开隔室的门,说道:“这是我的画室,里面挂的都是韩大维送来的名画。”侍梅、侍菊刚才听说主人要请客赏画,早已在四壁挂上宫灯,光如白昼。

  这间画室比琴房大得多,奚玉瑾放眼一看,只见满壁琳琅,她在韩佩瑛香闺看过的那些名画果然都在其中。

  辛十四姑笑道:“韩大维把他珍藏的名画全都送了给我,你不觉得奇怪吗?”

  奚玉瑾的确是觉得奇怪,但却装出漫不经意的样子,接下话柄,顺口说道:“宝剑赠壮士,红粉赠佳人。名画易得,知音难求。同道中人,赠画缔交,正是一件雅事。”

  辛十四姑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张小嘴儿真会说话。不错,我和韩大维的交情确实算得是好朋友,但他把藏画送我,却并非完全为了知己的缘故,其中另有因由。奚姑娘,你想知道吗?”

  奚玉瑾道:“不敢冒昧动问。”

  辛十四姑道:“我知道你与韩大维的女儿情如姐妹,说给你听,也是无妨。他把藏画送我,那是因为他自知大祸将要临头的缘故!”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我刚才到过韩家,我正想请问韩家出了什么事情,如今竟然是家毁人亡?前辈想必知道吧?”

  辛十四姑道:“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我今晚请你来此的缘故。你耐心听我说下去吧。”

  辛十四姑在顾恺之画的一幅山水画前面停下脚步,歇了一歇,继续说道:“韩大维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处心积虑,要向他报复。三个月前,韩大维知道那个对头已经准备妥当,即将向他发难。他自忖凶多吉少,只怕身家性命,都是难以保全。因此及早安排后事。这些画是他心爱之物,他不愿落在外人之手,是以付托给我。我并不想要他的,我打算代他暂时保管,将来交回他的女儿。”

  奚玉瑾道:“韩伯伯既然预知仇人将要向他报复,何以不也早作准备。据我所知,他相识的武林高手不少,前辈住在此地,与他为邻,也是一个强援……”

  辛十四姑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苦笑道:“你莫非是怪我袖手旁观吧?实不相瞒,他那个对头,和我亦是相识,我是不便出手助他的。而且我的武功,也比不上他的对头。”

  韩大维的倔强脾气,想必你亦有所知闻。他不愿求人相助,对我都没有出过一句声,更不要说请别人了。

  韩大维的确是有许多武功高强的朋友,但敌得过他那对头的却也没有几个。比如说近在洛阳的丐帮分舵舵主刘赶驴,他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高手了,不是我说大话,只怕他就未必打得过我这两个丫头。

  故此韩大维自知大祸临头,却不肯告诉朋友,他只能拜托知己为他料理后事。他把藏画送给我,把家财送给刘赶驴。韩家富可敌国,奚姑娘,想必你也未知道呢!他把藏宝交给刘赶驴处置,为的就是要通过丐帮,援助义军。”

  奚玉瑾尚未见着韩佩瑛,当然不会知道,韩家的宝藏,虽然是和辛十四姑所说的那样:委托丐帮转送义军。但这却是韩佩英所为,并非出自韩大维之手。

  奚玉瑾听了此言,大为欢喜,不觉说道:“这我就放心了。原来任天吾果然是骗子!”

  辛十四姑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这个任天吾是不是谷啸风的舅父?”

  奚玉瑾喜道:“不错。原来前辈也知道啸风么?”

  辛十四姑道:“谷啸风是韩大维的女婿,而且又是武林中最著名的后起之秀,我岂能不知?谷啸风的舅父和你说了些什么话?”

  奚玉瑾最挂念的其实不是韩佩瑛,而是谷啸风。她本来想要打听谷啸风的下落,话未说完,辛十四姑就接过去说了。奚玉瑾听她说出“韩大维”的女婿这几个字,脸上不禁发烧,暗自想道:“她是韩大维的好友,当然是帮佩瑛的。我倒不可太着痕迹了。”但听得她没口称赞谷啸风,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当下说道:“任天吾说韩大维是私通蒙古的坏蛋。”

  辛十四姑怒道:“他才是个坏蛋!任天吾这厮胡说八道,不必理他。”

  奚玉瑾应了个“是”字,随即问道:“佩瑛姐姐现在不知怎样了?十四姑可知道么?”

  辛十四姑说道:“佩瑛回到家中,不幸也给她爹爹的那个对头捉去了。这件事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奚玉瑾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就只韩佩瑛一个人么?”

  辛十四姑道:“不错,就只她一个人。”奚玉瑾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原来啸风并没有与她一同遭难。任天吾又说了一个谎话了。”

  奚玉瑾定了定神,发觉辛十四姑似笑非笑的神情正在盯着自己,好像窥破了她的心事一般,不觉面上一红,道:“佩瑛和她爹爹给仇人关在什么地方,前辈想必知道。”

  辛十四姑道:“就在那个堡垒里。堡垒的主人,也就是韩大维的那个大对头了。”

  奚玉瑾诧道:“朱九穆原来是住在那个堡垒的吗?”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九穆虽然也是韩大维的对头,但并不是最厉害的一个。朱九穆四年前与韩大维斗个两败俱伤,逃到远处养好了伤,昨天方始重回此地。他在这堡垒中作客,却并非堡垒的主人。”

  奚玉瑾道:“那么这个堡垒的主人又是谁呢?”

  辛十四姑说道:“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现过一位美艳非凡的侠女,人称武林第一美人。你可曾听人说过?”

  奚玉瑾想了一会,说道:“是不是外号‘雪里红’的孟七娘?小时候,我曾听得家母和奶娘谈及此人。”

  辛十四姑道:“是在什么情形下谈起的?”

  奚玉瑾道:“奶娘给我妈做了一件新衣,这件衣裳很美,妈穿上身,初时很高兴,后来揽镜一照,不知怎的就不欢喜了,叫奶娘拿去送给别人,说是不喜欢学人家的装束。奶娘说人家都说‘雪里红’孟七娘是武林第一美人,但你若穿上这件衣裳,可就把她比下去啦。这当然是恭维我妈的说话。”辛十四姑插口道:“不是恭维。有其母必有其女。奚姑娘,你就长得比当年的‘雪里红’还美。令堂当然是位绝色美人。”

  奚玉瑾继续道:“妈说我为什么要和‘雪里红’相比?快拿下去!后来我偷偷问奶娘这‘雪里红’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妈为什么不喜欢她?奶娘说‘雪里红’孟七娘是位本领高强的美女,但在江湖上只是昙花一现就不见了。有人说她是短命死了。大约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妈不喜欢和她相比吧?”

  辛十四姑道:“那件新衣裳是不是白绸做的料子,衣上用红色丝线绣有花朵的?”

  奚玉瑾道:“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

  辛十四姑道:“这就是‘雪里红’这个外号的由来了。孟七娘当年最喜欢穿着这样的衣服。可是你奶娘却说得不对,‘雪里红’孟七娘现在还活着,她就是这个堡垒的主人。”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她就是韩伯伯最厉害的那个对头?”

  辛十四姑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她也正即我的表妹。”

  奚玉瑾方始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她说不便帮忙韩伯伯对付他的这个仇人。

  辛十四姑接下去说道:“不过,红颜多薄命这句话用在我表妹的身上也有点对。她虽然不是短命早死,但心却真是早已死了。

  “表妹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不知怎的却不喜欢她,娶了一个才貌都比不上她的人,把她气得要死,从此就在山中隐居,不再在江湖出现了。”

  奚玉瑾道:“这个男子一定是韩伯伯了?”辛十四姑点了点头,说道:“孟七娘因爱成恨,性情变得极为古怪。她立誓要把韩大维抓到手中,慢慢将他折磨。韩大维另外的两个仇人闻风而来,和她联手,终于弄得韩家家破人亡,这两个仇人就是朱九穆和西门牧野了。”

  奚玉瑾道:“她要折磨韩伯伯那也罢了,却为何如此毒辣,把韩伯伯的家人都杀了?”

  辛十四姑道:“这不是我表妹的所为,是西门牧野干的。”奚玉瑾道:“这西门牧野又是什么人?”

  辛十四姑道:“是一个隐居关外,最近才出山的老魔头。十余年前,不知如何给他获得了公孙奇留下的武功秘笈,练成了桑家的两大毒功。尤以‘化血刀’最为厉害,中了他的毒掌,就会血液中毒而亡。本领之强,只怕还在朱九穆之上。他想做天下武林盟主,所以第一个就要对付韩大维。”

  奚玉瑾吃惊道:“如此说来,韩家父女落在他们的手上,岂不糟糕?”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有孟七娘在那里,那两个魔头是不能加害他们的。孟七娘之志不在取韩大维的性命,不过,韩佩瑛姑娘只怕也是不免要受她父亲连累,受点折磨了。”

  奚玉瑾暗自思量:“只一个朱九穆已难对付,照十四姑的说法,堡垒主人的本领还在朱九穆之上,再加上一个武功至少与朱九穆相等的西门牧野,即使把丐帮帮主请来,只怕也是难以救得他们父女了。”不觉顿足说道:“这怎么好!”

  辛十四姑望了奚玉瑾一眼,忽地似笑非笑地说道:“听说你和佩瑛的感情很好,但她是谷啸风的未婚妻子,这,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了。你愿意救她出来吗?”

  奚玉瑾一听此言,情知辛十四姑已经知道她与谷啸风之事,不禁面上一红,说道:“我与佩瑛情如姐妹,只要救得她出来,我赔上一条性命亦是愿意。只是我本领太差,自知赔了性命也绝不能如愿。请前辈鼎力帮忙。”

  辛十四姑道:“好,你既然有了这样决心,那就好办了。”

  奚玉瑾大喜道:“多谢前辈帮忙。”

  辛十四姑道:“你会错意了。我不是说过我不便出手吗,而且我的本领也比不上我的表妹。”

  奚玉瑾诧道:“那么前辈说的‘好办’,不知又是什么办法?”

  辛十四姑道:“办法就在你的身上。”

  奚土瑾道:“我,我怎么能够?请前辈细道其详。”

  辛十四姑道:“韩大维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以致半身不遂,卧病四年。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了?”奚玉瑾道:“知道。”

  辛十四姑接着说道:“韩大维就是因为受伤未愈,故此这次才逃不脱西门牧野的魔掌,又受了他的‘化血刀’之伤,这才被擒的。否则西门牧野虽然厉害,也未必就胜得了他。因此想救他们父女脱险,只有先医好韩大维的伤,而且不能让堡里的人知道。”

  奚玉瑾道:“前辈的意思是要使得韩伯伯自己能够逃出来?”

  辛十四姑道:“正是如此。堡垒中人以为他已受了重伤,插翼难逃,定然不加防备。据我所知,现在轮值看守他的,只是西门牧野的弟子。他的伤若然好了,这些弟子不足当他一击!即使那两大魔头联手,可以胜他,但亦拦他不住。除非是孟七娘也来,三人联手,方可将武功完全恢复了的韩大维生擒。但哪里有如此巧法,这三个人会同一时候赶到阻拦他呢?他要逃走,当然是在黑夜里选一个最适当的时机逃走。所以我说,这个计划有八九成把握,可以成功。”

  奚玉瑾道:“只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偷偷给他医好了伤?”

  辛十四姑道:“听说百花谷有自酿的九天回阳百花酒,奚姑娘为何还要问我?”

  奚玉瑾心想:“这辛十四姑知道的事情倒真不少。”当下苦笑道:“不错,九天回阳百花酒可以医治寒毒,我本来带了一坛准备送给韩伯伯的,但在路上给人抢了。说来惭愧,连对方是什么人我也不知。”

  辛十四姑微微一笑,缓缓道:“我倒知道。那是一对少年男女,男的带有一把笨重的雨伞,像个乡下少年。女的有一对明如秋水的眼睛,模样儿却是机灵得很,对么?”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那个模样像乡下少年的人你说得不错,但另一个也是男的,偷入我的房间偷了那一坛酒就是他。”

  辛十四姑笑道:“不,那人是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姑娘,她故意扮成了一个肮脏的小厮模样,把你骗过了。”

  奚玉瑾诧道:“前辈怎的知道这样清楚?”

  辛十四姑道:“他们那日问到了韩家,比你早到只不过三两个时辰。但不幸被孟七娘发现,那坛九天回阳百花酒也给孟七娘抢去了。”

  奚玉瑾大为奇怪,说道:“他们也到韩家?”

  辛十四姑道:“据我所知,孟七娘已经查明他们的来历。男的是公孙奇的儿子,女的是黑风岛岛主的女儿。公孙奇死了,但那两大魔头对黑风岛岛主还是有点儿顾忌的。至于他们因何也到韩家,这我就不知道了。”

  奚玉瑾道:“这个暂且不必管它。但既然那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是给孟七娘抢去了,孟七娘又是韩伯伯的对头,咱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