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发出野兽般的“荷、荷”的叫声,好像是只受伤的野兽,而在他面前的韩佩瑛则是猎人。他一推之后,气力用尽,身形不稳,”扑通”便倒。

  韩佩瑛给他吓了一跳,叫道:“咦,你怎么啦?”谷啸风也是莫名其妙,忙将他扶起,说道:“放心,我们绝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你的。”

  就在此时,谷啸风忽地有个异样的感觉,原来在他扶起这人之时,拿着他的手腕,发觉这人的脉息,一点也不像他想象中的微弱。

  谷啸风不是医生,但普通常识总是有的,一个垂危的病人,脉息岂能和常人一样?当下心念一动,想道:“我且试他一试!”伸出中指,突然就向他胁下的“愈气穴”重重一点!

  这一指乃是重手法点穴,“愈气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若给人用重手法点着了,立时就会气闭身亡。韩佩瑛大吃一惊,叫道:“不可!”

  那人却似毫不知道危险,谷啸风的指尖触及他的穴道之时,他只是本能的微一抖颤,并没闪避,指尖触及他的穴道,也没发觉他在运气抵抗。

  谷啸风试出他毫无内力,心里想道:“原来是我猜疑错了!”立即把手指缩回。他的劲力可以随心控制,是以指尖虽然触及那人穴道,但劲力未发,当然也就不会伤他性命。

  韩佩瑛方始恍然大悟,说道:“他没有内功?”谷啸风道:“不错,他确是身子虚弱,并非假装。”韩佩瑛道:“那么何以你要试他?”

  谷啸风笑道:“谨慎一些,总是好的。”韩佩瑛道:“这人从鬼门关走了一转,本来就已吓得有点痴呆了,再给你这么一吓,只怕什么话也问不出来!”谷啸风甚是尴尬,说道:“咱们待他歇一会儿,再问他吧。咦,这是什么声音?”韩佩瑛怔了一怔,道:“难道还有活人?”她功力不如谷啸风,尚未听得清楚。

  话犹未了,只听得远处似有怪啸之声,隐隐传来。谷啸风凝神静听,还听得不止一人,这些人正在高呼酣斗。

  谷啸风吃了一惊,道:“是那老魔头!但却不知他在和谁交手?”韩佩瑛道:“不错,是那老魔头的啸声。他在和人交手么?”此时,那怪啸之声她是听见了,但尚未听出厮杀之声。

  谷啸风道:“你守着他,我去看看。”心里想道:“能够和朱九穆交手的,定是高手无疑。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邪毒无比,虽是高手,只怕也会受伤。”

  谷啸风练的少阳神功是唯一可以抵御修罗阴煞功的正派功夫,他生怕去得迟了,那高手业已受伤,于是立即施展轻功,循声觅迹,匆匆赶往!

  韩家大宅是依山而建的,谷啸风跑上后山,刚刚踏进一个林子,人还未见,已听得掌风呼呼,沙飞石走。谷啸风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是韩伯伯?”要知韩大维号称剑掌双绝,他的大力金刚掌的功夫,当今之世,只有寥寥几人,可与比肩。

  心念未已,脚步已经踏入林子,谷啸风远远望去,只见那个发出怪啸之声的果然是朱九穆,但和朱九穆交手的,却是一个老叫化。正是:

  连番怪事惊心魄,又见荒林斗老魔。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帮主生疑真或假

  神偷作证是耶非

  谷啸风不禁又惊又喜,心道:“原来是丐帮陆帮主到了,怪不得有这样刚猛的掌力。”原来这老叫化正是丐帮的帮主陆昆仑。丐帮的伏虎拳与降龙掌以刚猛见长,绝不在大力金刚之下。

  另外还有一对也在高呼酣斗,其中一方也是个叫化子,谷啸风认得是洛阳丐帮分舵的舵主刘赶驴,另一方是个虬髯汉子,谷啸风却不认得。

  陆昆仑叫道:“这人使的是化血刀,不可让他的手掌沾上身子!”刘赶驴道:“是!”使开一条杆棒,东一指,西一划,横挑直劈,忽而滴溜溜地转,忽而抖起棒花,乱划圈圈。看来似是不成章法,但那虬髯汉子却给他迫得手忙脚乱,只能在离身八尺之外的圈子之外招架。

  那虬髯汉子喝道:“你这驴贩子的棒法倒也有点邪门,是丐帮的打狗棒法么?”“打狗棒”三字出口,忽地发觉是给人占了便宜,一张黑脸泛红。

  刘赶驴笑道:“不错。我会赶驴,也会打狗,今日让你试试我这打狗棒的滋味!”原来刘赶驴是驴贩子出身,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名字,长大之后,就以“赶驴”为名。

  那虬髯汉子“哼”了一声,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我不与你斗口。你的棒法虽然不错,打下去你不是我的对手!”

  谷啸风此时还在十数丈之外,已是闻到一股血腥气味。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只是掌风奇寒,却并无气味的。因此,不问可知,这股带有血腥气味的掌风,乃是那个虬髯汉子所发的了。

  谷啸风不知什么叫做“化血刀”,心道:“原来这人练的又是一双毒掌。但他近不了刘舵主的身子,虽有毒掌,亦无所施其技,不知他何以大言炎炎,竟似颇有自信?”

  陆昆仑和朱九穆拼掌,一正一邪,双方都是一等一的功夫,但因这样的拼掌纯是以内功取胜,掌法上倒不见得有什么奇妙之处。

  刘赶驴的打狗棒法可就不同了,谷啸风看了片刻,只见他已然换了十七种棒法,怪招叠出,每一次出手,都在谷啸风的意料之外。

  谷啸风心里想道:“早知是这两位前辈,我也不用急急赶来了。”但再看下去,只见那虬髯汉子虽然还是给刘赶驴迫得在离身八尺之外,好像只有招架之功,但刘赶驴的面色,却越来越是沉重。

  原来这虬髯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韩佩瑛数日之前,在仪醪楼上所见的那个濮阳坚。濮阳坚的“化血刀”乃是桑家两大毒功之一,虽然不及朱九穆修罗阴煞功的功力,但邪毒却有过之。刘赶驴与他交手已有百招,那股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令他不禁心头烦闷。

  刘赶驴发觉不妙,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桑家的两大毒功果然名不虚传,百招之内,我若胜不了他,只怕当真要着了他的道儿。”他是个惯经阵仗的人,虽然着急,却是毫不慌乱,全副心神,都用在如何可以速战速胜之上,打狗棒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看得谷啸风目不暇接。

  丐帮帮主陆昆仑和朱九穆的恶斗则是陆昆仑颇占上风,朱九穆修罗阴煞功发出的阴寒掌力,都给他以浑厚无比的阳刚掌力化解于无形,就像冰块投入了洪炉一样,冰块消溶,火势却至多只是稍弱而已。朱九穆暗暗叫苦,心里想道:“我若不是给那姓谷的小子耗了我的几分功力,这老叫化未必是我对手,如今却是胜负难料了。”须知他的修罗阴煞功虽然厉害,但每用一次,就多耗一分元气。对付像陆昆仑这样功力深厚的人,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久战下去,必定吃亏。即使能够全身而退,只怕也难免要大病一场。

  正在双方都求速胜的时候,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妙呀,好一招棒打恶犬!”原来是谷啸风看到精彩之处,情不自禁的喝起彩来!

  朱九穆大吃一惊,连忙叫道:“风紧,扯呼!”朱九穆的武功比濮阳坚高强十倍,连他都叫“风紧”,濮阳坚焉得不慌?只道是来了极厉害的对头。虽然胜算在操,也顾不得了。岂知刘赶驴的打狗棒法精妙非凡,濮阳坚转身一跑,背尽露出破绽,刘赶驴杆棒递出,一挑一绊,登时跌了他个狗吃屎。

  朱九穆身形晃处,呼的一掌向刘赶驴打来,陆昆仑斜身插入,隔在两人之间,替刘赶驴挡了一掌。朱九穆一声长啸,已是携了濮阳坚而去。

  刘赶驴运气三转,方始解了胸中烦闷之感,好不骇然,心中想道:“幸亏此人吓走了这两个魔头,否则陆帮主自是无妨,我却难逃一败。只不知此人是谁,竟有如此威势?”抬头一望,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从林中走出,刘赶驴又惊又喜,叫道:“原来是谷公子,你是几时来的,到过韩家没有?”

  谷啸风上次来洛阳报丧之时,曾经到过丐帮分舵,与刘赶驴见过面。至于陆昆仑则是他父亲旧友,更是见过不只一面。当下谷啸风以晚辈之礼见过丐帮两位前辈,说道:“我是今日刚到的,正是从韩家出来。”

  陆昆仑道:“听说你要退婚,闹出了偌大的风波,有这事么?”丐帮消息最为灵通,韩家的展、陆二仆邀集群雄围攻百花谷之事,陆昆仑自是早已知道。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不错,有此一事。”陆昆仑道:“你这件事做得很对。你不必怕韩大维找你麻烦,有甚后患,老叫化给你一力担承。”

  谷啸风心头一凛,暗自想道:“他为什么说我‘做得很对’?”要知他之所以要向韩家退婚,纯粹只是为了一个“情”字。他与韩佩瑛不过小时候见过一面,糊里糊涂的就凭父母之命媒的之言订下亲来,两人之间,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与奚玉瑾则是彼此相悦,情难自休。这件事情,算不得是“移情别恋”,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是做错了。但他知道,陆昆仑说他“做得对”,一定是另有原因,想法当然不是和他一样。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刘赶驴说道:“你不要韩大维的女儿,那么想必是知道韩大维的事情了?”谷啸风道:“不知是指哪桩事情?”刘赶驴道:“当然是指他和蒙古鞑子勾结之事了,还会有别的么?”谷啸风道:“韩、韩伯伯当真是和鞑子勾结么?”声音不觉微微发抖。

  刘赶驴道:“你的舅父任天吾还没有告诉你么?”谷啸风道:“说了。他说,他发现韩伯伯与上官复有所往来,我正想请问刘老前辈,此事是真是假?”

  刘赶驴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只见有一块乌黑的疤痕。刘赶驴道:“那天晚上,我得到密报,说是上官复躲在韩大维家里。我和任天吾便同往韩家,想给他来个当场揭破,剥下韩大维的画皮。不料他们忒也机警,我们未曾到达,上官复早已从韩家逃了出来。我们在中途碰上了他,惭愧得很,我与你舅舅联手,兀是拦不住他。我这胸口的伤疤,就是上官复给我留下的!”

  谷啸风知道这是两年前的事情,心想:“隔衣一掌之伤,瘀积两年未散。这上官复也当真是个厉害的脚色了。”思之不禁骇然。又想:“如此说来,舅舅的话是真的了。但韩伯伯即使是和上官复有来往,也似乎还不能说是他和蒙古鞑子有了勾结。”

  刘赶驴说道:“不错,当时战事未起,蒙古和大宋且有联盟之议,韩大维招待上官复住了一晚,也算不得罪大恶极。不过,上官复是蒙古国师的副手,韩大维与他来往,总是难免嫌疑了。如今战事已起,我们当然要更加防备了。谷贤侄,你说是么?”谷啸风低声说道:“是。”

  陆昆仑道:“鞑子的前锋,如今距离洛阳已是不到百里。我这次特地赶来,正就是为了对付韩大维的。宁可错杀了他,绝不能让他与鞑子里应外合。”

  刘赶驴道:“对啦,你从韩家来,见到韩大维没有?”

  谷啸风道:“韩家已经给人烧了,韩大维也不知是死是活。”此时他在丐帮的俩老辈面前,已是不便再称韩大维作“韩伯伯”了。

  刘赶驴道:“我刚才听得本帮弟子禀报,说是昨晚起的火,火势不大。那两个发现韩家失火的弟子,来到韩家之时,火头已熄。他们深恐是韩大维的诡计,不敢进去。”

  谷啸风茫然道:“什么诡计?”

  刘赶驴道:“说不定是韩大维自己放火烧的。那两个弟子恐怕进去碰上了韩大维,难免遭他毒手。”

  谷啸风道:“他为什么要自己放火烧自己的家?”

  陆昆仑哈哈大笑道:“这正是一条妙计呀,他假装遇上仇家,家破人亡,那么岂不是无人再来追究他与鞑子私通之事了?待到鞑子兵临城下之时,他再露面,为鞑子立功。我们还能够奈何他吗?”

  朱九穆的猜测是韩大维为了避仇,陆昆仑的猜测则是他为了避免侠义道的追究,想法虽然并不一样,但认为这把火是韩大维自己放的却是相同。谷啸风不觉毛骨悚然,心里想道:“人心难测,难道韩伯伯当真是如此卑鄙的奸滑之徒?”

  陆昆仑道:“韩家还有什么人没有?我料韩家的仆人,恐怕也难免遭了毒手,被韩大维杀掉灭口了吧?”

  谷啸风道:“不错,是否韩大维杀的虽还未知,但他家的仆人的确是已遭毒手。”

  刘赶驴道:“哼,好狠毒的手段。师叔,你当真是料事如神,韩家果然是没有活人留下了。”

  谷啸风道:“不,还有两个活人!”

  刘赶驴怔了一怔,道:“这两人是谁?”

  谷啸风道:“一个是韩大维的女儿。”

  陆昆仑诧道:“是你和她一同回来的吗?”谷啸风道:“不是。她先回家。我到她家的时候,刚好碰上朱九穆前来寻仇,与她动手。”

  陆昆仑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想来你已经不要她,自是不便和她同行了。”又道:“那么朱九穆这老魔头是你和她联手打退的了?”

  谷啸风道:“这倒不是,是朱九穆自己跑的。”刘赶驴道:“这却为何?”谷啸风道:“因为他发现还有一个活人,猜想他可能怕是韩大维的伏兵,故此跑了。”

  陆、刘二人大为诧异,齐声道:“这人又是谁?”谷啸风道:“我也不知此人是谁。”当下将发现那人的经过和在韩家听、见到的情形都说了出来。

  陆昆仑道:“哦,竟有这样的事,那么咱们先到韩家看看。”刘赶驴道:“你说在那老仆手中找到半张写有蒙古文字的纸头,这纸头在你身上吗?”谷啸风道:“在。我看这可能是个线索。”刘赶驴道:“交给我吧。敝帮六袋弟子中有个人懂得蒙古文字。”谷啸风道:“贵帮有人懂得翻译,这就最好不过了。”于是把那半张纸交给刘赶驴。

  一行三人,走出林子。此时已是东方翻出鱼肚白的清晨时候,陆昆仑健步如飞,起初担心谷啸风跟他不上,后来一看,谷啸风与他始终是不即不离,这才放下了心。

  陆昆仑忽道:“谷贤侄,你此次来找韩大维,是否只是为了退婚之事?”谷啸风说道:“不错。我想大丈夫行事,理当来得光明,去得磊落。”陆昆仑点点头,道:“这话也说的是。”谷啸风却在心想:“他以为我还会为了什么事呢?”

  陆昆仑又向他瞧了一眼,说道:“谷贤侄,恭喜你的少阳神功已练成了。”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还只有六七分火候。”心里颇为诧异。要知他这少阳神功乃是出于母亲的传授,并非谷家家传的武功,不解陆昆仑何以知道。

  陆昆仑说道:“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非同小可,他唯一忌惮的就是少阳神功。你和他交手,并没有受伤,是以我猜想你已经练成了少阳神功,谷贤侄,有句话我想问你。”谷啸风道:“请说。”陆昆仑道:“你是否想用少阳神功替韩大维治伤?”谷啸风坦然说道:“不错,这次退婚,我觉得对他父女不住,是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但听了舅舅的话,我已打消原意了。”

  陆昆仑微微一笑,说道:“韩小姐才貌双全,你是否对她尚有余情未断?”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她虽然不是我的妻子,但我也总不能让她给朱九穆这老魔头欺负。陆老前辈敢情是责备我这件事情做错了么?”陆昆仑道:“抑强扶弱,我辈侠义道理所当为。只要你不为私情所误,那我也就放心了。”

  谷啸风心道:“我心里只有一个奚玉瑾,韩小姐再好,我也不能娶她。”但这样的男女私情,却是不便向陆昆仑启口,当下说道:“依我看来,韩大维即使是私通鞑子,他女儿决不是和他一路。”陆昆仑问道:“你怎么知道?”谷啸风道:“如果她与父亲同谋,那张纸头,她决不会坦然无疑的就给了我。”原来谷啸风虽然决意退婚,但自从他开始对韩佩瑛有所认识之后,却不禁对她颇有佩服之意,是以言辞之间,不知不觉的要为她辩护,为她“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