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们恍惚不已。
这地方真的被化工厂污染过吗?怎么看着条件可以媲美原始森林?专家们分头取了样,有的专家先当场做了临时检测,结果一丁点污染物都没找到;有的专家盯上了有些土壤上面生长着的植物,大刀阔斧地铲了几棵,准备带回去好好研究。
单宁不得不感慨专家果然是专家,认真起来没人能比得上,但凡有哪块地、哪条水渠没清理干净,他们锐利的目光都会紧盯着它们不放。被专家们横扫一圈,老厂区有问题的地方都被圈了出来。
虽然还没做到零污染,专家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在给老厂区估价的时候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亲自来过这边,土壤样本、水样本的检测结果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看过,很清楚在单宁和霍铭衍接手这片老厂区之前这边是什么情况。
难道真有什么迅速消除污染的方法?
专家们看向单宁的目光顿时都不同了,单宁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肉,而专家们变成了一只只眼底泛着绿光的饿狼。
单宁笑眯眯。
他一点都不慌,毕竟他就是想让人知道他的能耐。想拐跑联邦元帅的小儿子,没点本领怎么行?现在的时政热点是什么?现在是和平年代,大伙的关注点开始转移到环境问题上。各地的污染问题渐渐暴露出来,如果真的有高效快速的治理方法,绝对会有不少人对它感兴趣。
感兴趣就好!
迟早有一天,全世界的目光会重新集中在这小小的西城区。这个曾经名盛一时,如今却日渐衰败的老城区,总有一天会擦去表面蒙着的灰尘,重新绽放出昔日的光彩。
如果是半年之前,单宁可能不敢有这么狂妄的想法。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拥有寻常人没有的绝对实力,有霍铭衍、有小纸人、有猫老大,他完全可以让西城区一改死气沉沉的模样,成为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地。
同时它还将保有眼前的美丽和安宁,谁都不敢在这里肆意妄为。
单宁送走急不可耐的专家们,又留元校长和元思语到家里吃饭。霍铭衍晚饭时才知道单宁准备建房子,顿了顿,平静地应对着元校长的问话。
等元校长父女一离开,霍铭衍就问:“你不喜欢住这里吗?”
单宁感觉霍铭衍不大高兴,马上说:“没有!我挺喜欢住这儿的,又安静又舒服。就是那边本来也要建房子的嘛,不如找专业人士好好规划规划,就当我们去那儿度假用的小农场,种上一片一片的灵植,一片一片的果树和粮食,要是得了空就捋起袖子、卷起裤管下田玩玩,指不定里头还能摸着点田螺和泥鳅什么的,都是很棒的美味!”
霍铭衍见单宁一提起食物就两眼放光,心情也好了起来。把老厂区那边改造成他们的私人农场似乎是很不错的主意,那儿有大片大片的空地,想种多少种果树都行,还连着沙滩和海,可以弄搜小船在那边捞海味。
“好,那就把那里建成私人农场。”霍铭衍认同了单宁的打算。
单宁又把自己准备联合专家们搞大事情的事儿告诉霍铭衍。
他这种治理污染的方法集各家之所长,寻常人学不来,寻常修行者也学不来——毕竟不是谁都像他这样全面开花、样样精通的!
这也就表明这种治污方法是被他垄断的,垄断代表什么?垄断就代表大大的好处。
单宁没想着靠这个赚钱,但也没无欲无求到白白去帮那些污染企业、污染地区擦屁股。不让他们割点肉,他们怎么会记住教训?要是他们觉得反正都可以治理,反而变本加厉地制造污染怎么办?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霍铭衍很支持单宁的想法。
单宁搂住霍铭衍脖子,往霍铭衍唇上亲了一口:“那当然,我什么时候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周之后,所有检测结果都出来了。专家们特意聚在一起开了个会,最终确定老厂区的污染确实被清除了,除了少数盲区还存在一定程度的污染之外,这片老厂区肥沃得像等着人来开垦的纯洁处子。
这结果着实令人吃惊,陆陆续续又专家联系单宁盘根问底。单宁谁都没回答,把专家们的胃口吊到最高,才特意跑市区和他们“交流探讨”。
不管专家们相不相信单宁说的话,老厂区的污染确实被治理干净了。即便许多人还是觉得单宁的治理方法听着像是天荒夜谈,眼前这亲眼所见的事实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单宁成功说服一部分专家加入,组建了一个新型研究所,专门研究重度污染的治理方案。样本分析、数据分析由专家们负责,治理方案由他来实施,双方都能各展所长!
元校长知晓检测结果之后也感觉很不敢置信,但既然单宁需要设计师,老厂区那边又已经把污染问题解决了,元校长自然乐意给单宁引荐适合的人选。
设计师没过多久就正式就位,带着他的团队每天在老厂区测量来测量去,集体讨论每个分区适合用来种植什么、建造什么。单宁旁听了几次,觉得这设计师的团队人才济济、相当靠谱,顿时放下心来,放手由他们在老厂区折腾。
单宁正为未来的美好生活做打算,有的人也终于辗转从别人口里听说到单宁的名字。得知单宁能力非凡,对方辗转找上元校长,恳求元校长帮忙牵线。
那是海州州长的长孙梁禹行。比起半年之前的意气风发,梁禹行消瘦了不少,眼底的神采也被磨了大半,看着不像是州长长孙,倒像个事业失意、情场也不顺利的可怜青年。
“老师,您一定要帮我引荐一下啊。”梁禹行实在是求助无门了,即便不清楚单宁到底有没有那么厉害,还是想找单宁碰碰运气。梁禹行叹着气,“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也知道我们家前前后后在这片地上赔了多少钱。它这么邪门,我们哪怕不再投钱肯定也不行。”
梁禹行说的就是对面那块三角地。单宁过来给元校长贺寿那天就说过这地儿不好弄,后面果然出了红A级通缉犯利用避雷针傻官员的惨事。
梁家不得已之下只能把刚建好的几栋楼直接爆破了。如今楼盘已经夷为平地,梁家却还是日渐衰败。云家出事了,别的修行者又还在观望,不会轻易插手海州这边的事,梁禹行只能急病乱投医,找年轻无比的单宁试试看。
元校长说:“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单宁,不过我不能保证他愿不愿意出手、能不能解决。”
梁禹行欣喜地说:“那就谢谢老师了!”
元校长叹了口气,给单宁打了电话。
单宁听完元校长转达的事情后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块犯煞的险地隔了这么久居然又绕回他这儿来了。
第九十二章 灯下黑
单宁答应和梁禹行见面。梁禹行显然很着急, 直接开车到西城区找人。这梁禹行虽然是州长长孙, 人却彬彬有礼, 见了单宁就由衷地喊了一声“大师”。
单宁仔细看了看梁禹行的相貌,发现这人性格有点绵软, 本性却不坏,为人正直得很。他笑着说:“大师不敢当,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看你比我年长几岁, 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梁哥好了。”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梁禹行忙说。单宁在市一高念书的时候梁禹行出国留学去了,没机会和单宁碰面, 后来他回国后单宁又去服役,两边就错开了, 是以梁禹行和单宁居然一直没见过面。梁禹行暗暗打量着单宁, 发现单宁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 约莫是因为面嫩,脱去制服之后还有点少年感, 和他以前在元校长家看到的那些照片差不多。梁禹行约单宁在附近的咖啡馆暂坐, 把带来的资料递给单宁,让单宁了解那块地皮的“前世今生”。
单宁刚才就从梁禹行面相里看出不少东西, 和资料一对应更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他说:“你们家今年祸事不断, 根源不在这块地皮上。”
梁禹行精神一振, 他改了称呼:“单师弟发现问题了?”
“你回去再仔细查查原本那片烂尾楼的开发商。那个公司问题不小,”单宁说,“还有, 今年你们家迁祖坟了吧?”
“对!”饶是梁禹行一向稳重,听了这话也大为钦服,“单师弟你这都能算出来?”
“迁祖坟是大事,怎么会看不出来。”单宁说,“祖坟的气运会影响后代的气运,这是古往今来都有的说法,所以许多人对祖坟都非常重视,往往会千挑万选选出风水宝地。”哪怕联邦建立后再怎么呼吁打击封建迷信,涉及祖宗的时候很多人还是会非常慎重。
单宁的声音不急不缓,梁禹行还是听出了问题所在。他神色认真起来:“单师弟的意思是我们祖坟迁得不对?”
“不能说不对。你们应该也请了人去挑地,所以迁的绝对是好地方。问题不在地好不好,而在地以外。”单宁注视着梁禹行,“祖宗护佑固然重要,但生人的世界和死者的世界其实并不相同,死者对生人的影响终归是有限的,生人在世上所背负的因果才是影响人生气运的关键所在。”
梁禹行一下子明白过来。单宁特意把两件事拿出来说,问题肯定出在这两件事上。这两件事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由他舅舅牵线!梁禹行与这个舅舅十分亲厚,很多事都会问这个舅舅拿主意。梁禹行当然不会因为单宁一番话就怀疑和自己最亲近的舅舅,但单宁说得太平静也太笃定,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该查的还是会查。
在家族兴亡面前,个人感情是最无足轻重的存在。
单宁目送梁禹行急匆匆地离开,走到邻桌正在看报的人面前,笑吟吟地扯掉对方拿着的报纸。霍铭衍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单宁眼前,这家伙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惊慌,神色平静地说:“听说这里咖啡挺好喝的,过来尝尝。”
单宁瞅了眼霍铭衍面前那杯咖啡,杯沿连被喝过的痕迹都没有,明显不像是能吸引霍铭衍的。估计霍铭衍就是见到他和梁禹行进了这里,特意跟过来听听他们谈什么。霍老爷子上次过来时说过霍铭衍曾经出过非常严重的问题,一度要休学调整,甚至还出现过自杀倾向。现在霍铭衍即便刻意掩饰,有时也会显露一点端倪,像这种过度紧张显然就是后遗症之一。
上回孟婕也说了,哪天霍铭衍把他关起来了都不出奇。
想想有点小刺激!单宁一点都不担心。刚听到霍老爷子说起那些事的时候单宁是挺心疼的,可现在他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这种种问题自然也不复存在。
他会给霍铭衍足够的安全感,也会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喜欢,只要足够坦诚,他们肯定能像其他恋人一样相互信任。而且霍铭衍这在意得要命又努力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多可爱,简直能让单宁心花怒放!
单宁喜滋滋地说:“是挺不错,够香,你赶紧喝完我们一起回去。”
霍铭衍:“…”
霍铭衍勉为其难地抿了一口,终归还是喝不下,默不作声地把咖啡放回桌上,用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单宁。
单宁立刻缴械投降:“不喝了不喝了,我们回家去,咖啡有什么好喝的,我们又不用用它来提神。”原则是什么,能吃吗!不能吧!
单宁和霍铭衍开开心心回家,梁禹行的心情却有些沉重。他一回到家,就让人去调查烂尾楼背后的归属者,这烂尾楼是他舅舅建议他去接手的,说这个工程拖太久了,必须早些解决才行,要不然会成为他祖父任上的污点。
祖坟那边也是舅舅给牵线的。地方没问题,地方之外的事有问题,那不就表示他舅舅办的事有问题?
梁禹行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找上祖父商量。爷孙俩商讨许久,开始针对这两件事展开调查。
有些事情分开查可能查不出什么,但要是有根线索把它们给连起来,一切就会变得分明无比。
数日之后,单宁和霍铭衍得到消息,梁禹行舅舅被革职查办,具体因为什么事进去的还没判定,总之就是进去了。
这动作可真够快。
梁禹行又到西城区来拜访单宁。本来他想登门拜访,但单宁在上班,只好改约附近一小饭馆。
小饭馆非常小,不过挺整洁,饭菜味道一般,胜在量大。单宁招呼梁禹行坐下,说道:“这种地方梁哥你可能吃不习惯。”
“没有,”梁禹行说,“我去跑工地的时候也跟着工人们吃饭。”
单宁觉得梁禹行这人挺不错,认真听梁禹行说起调查结果。单宁没判断错误,梁禹行舅舅果然有问题。原来梁禹行舅舅与梁禹行母亲不是亲生兄妹,梁禹行舅舅是梁禹行外公的养子,一直喜欢梁禹行母亲,自从梁禹行母亲结婚之后就一直怀恨在心,许多年来装成好舅舅与梁禹行相处,实际上撺掇梁禹行干了不少傻事。这还是梁禹行本性好才没变坏,梁禹行弟弟就不一样了,被他舅舅惯得无法无天,可谓是海州小霸王。
这只是梁禹行舅舅做的事之中很小的一部分。
这半年来梁家处处受制、梁禹行祖父的左右臂膀一下子被砍断,竟也有是梁禹行舅舅的影子在。
比如迁祖坟的事就和他脱不了干系。
梁禹行舅舅挑的地确实不错,但他在拿下那些地的时候顺便强夺了不少土地,这些都算到了他们梁家头上。
中间还因为拥有者不愿意卖而起了冲突死了人——那可是好几条人命!最后因为梁禹行舅舅搬出州长迁祖坟的名头来,一切都不了了之,底下的人默不作声地替他打点好了一切。
单宁叹了口气。
有种说法叫灯下黑,就是人对身边发生的事反而看不见或者没法察觉。梁家人信任梁禹行舅舅,所以没有察觉这人所做的一切都藏着点险恶用心。
也许那不是蓄意为之、也许他对梁禹行兄弟真有几分关心,但到了某些时候他还是压不下心底的恶念要对夺走他心爱之人的梁家进行报复。
“解决了就好。”单宁说,“梁哥你也别太难过。”
听到单宁安慰自己,梁禹行苦笑起来。他都二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反倒要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师弟来开导,未免太无能了点。梁禹行说:“反正这次真的要谢谢你,要不是单师弟你指出方向我们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
即便事情已经解决了,梁禹行看起来还是有点伤感。他这次过来是特意来感谢单宁的,虽然结果令他有些痛苦,但至少可以让他们抓住走出困境的突破口。
梁禹行说:“听说你准备在西城区这边建东西,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边的人可以帮你建。”
这几天设计师那边已经拿出初步的设计方案,单宁正考虑找哪个建筑公司呢,这就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单宁点头说:“如果梁哥你的人方便的话那就拜托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梁禹行温和地笑着,“你不嫌弃就好。”
梁禹行又邀单宁去三角地那边一趟,让单宁帮忙化煞。这地方建楼建得一波三折,就算建好了很多人恐怕也不愿意买了,这也正是梁禹行狠下心把楼盘爆破拆除的原因。既然注定赚不了钱,梁禹行决定把它捐献出去改成公共设施,比如公园和公共停车场——钱虽然回不来,好歹挽回点名声。
单宁赞同梁禹行这种想法,既然无意间积了恶,那就该行善化煞。他与梁禹行在三角地走了一遭,让梁禹行在几个特殊的地方分别放几块阳石和阴石,其余的等公园和停车场建好之后他再过来调整。
两人看完三角地,又去就在对面的元校长家拜访,准备蹭顿饭。
没想到在元校长家居然碰上了韩啸。
单宁惊讶,悄悄拍拍韩啸的肩膀,低声夸道:“了不得啊,这么快就登堂入室了。”
“思语说家里的灯管坏了,元校长拿了梯子要爬上去自己修,我正巧在附近就过来帮个忙而已。”韩啸说。
“至少思语还和你聊灯管坏了,她可不跟我聊。”对于这个单恋多年的大龄单身青年,单宁友好地予以鼓励。
韩啸顿时精神一振。
元校长和梁禹行见单宁和韩啸感情不错,默认韩啸知道单宁在术算方面的能力,说话也没避着韩啸。等韩啸听完梁禹行和元校长说的事儿,吃惊地看向单宁,问道:“上回你告诉我那个红A级通缉犯的方位,真的是你算出来的?”
单宁说:“怎么,你一直觉得是你手底下有我的卧底?我没事往你手底下放卧底做什么?”
韩啸作为一个国旗下长大的大好青年,对封建迷信之类的事一向敬谢不敏。这世上真要有鬼怪存在,他遇到歹徒时还要不要开枪击毙?击毙之后要不要担心他们变成厉鬼缠上来?这不乱套了吗!
韩啸说:“我不信这个。”
单宁瞅了韩啸一眼,决定动摇动摇韩啸坚信科学、打击迷信的坚定思想。他说:“你是不是在查一桩爆炸案?”
韩啸眉头一跳。他盯着单宁,等着单宁往下说。
“这桩爆炸案不是近期发生的,但以前已经发生过几起。”单宁说,“最近你分析没有结案的宗卷,发现几起爆炸案有一定的关联,甚至有一定规律——如果你的推断没错的话,对方很有可能会在最近再次作案。”
“不可能!”韩啸不敢置信。单宁怎么会知道他在追查这个案子?
“好吧,我承认这是老刘悄悄和我说的,他说感觉你好像很烦恼。”单宁老实坦白。老刘就是韩啸底下的人,以前和单宁搭档过,是韩啸怀疑已久的“卧底”人选之一。
韩啸:“……”
韩啸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和单宁说话了,要不然迟早会被单宁气死。这人说他靠谱吧,三句话里没两句是可信的;你说他不靠谱吧,关键时刻他又能帮上大忙。
单宁说:“虽然我没那么神乎其神,直接给算出来,但是我可以给你一点关于这个案子的线索。”
韩啸绷着脸:“你说!”
单宁说:“作案人大约五六十岁,工作优渥,学历高,有文化,教养良好,平时应该是那种遇到别人有困难就会伸手的人。从外表上看,他完全没有作案的可能性。他甚至可以和负责查案的人和气地打招呼,笑呵呵地问起某个案子的进展。”
韩啸沉思起来。
单宁说:“总之,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很好。你可以用年龄和学历排查掉一批人,剩下的应该非常少。”单宁顿了顿,把推算出来的情况完完整整地告诉韩啸,“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个人应该和你们家在同一个小区。”
第九十三章 心似箭
韩啸饭也不吃了, 起身和元校长道别。
元校长妻子出来一看, 人没了, 忍不住说:“这孩子怎么这样,饭都不吃就走。唉, 干他这行就是这个不好,一天到晚得随时候命,没个定时的。”
“干哪行不是啊。”元校长比较想得开, “我年轻时还得大半夜带学生去医院呢!平时学生打架了得去,学生受伤了得去,学生想不开了也得去。做什么都一样的, 就看是不是真有责任心。”
单宁在元校长家蹭了顿饭,又被梁禹行送回西城区。他和梁禹行约好过两天去梁州长老家那边去看看, 梁州长年纪大了, 快退下来了, 对迁祖坟的事格外看重,一方面是想着自己死后也葬回去, 一方面也是惦记着不怎么出众的儿孙, 希望祖先们能庇佑他们。
单宁本来是不想管这一摊子事的,可一想到前面梁家欠下的那些糊涂账, 又觉得得跑一趟。他和梁禹行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绕去东区那边接霍铭衍下班。
比起单宁的悠哉游哉, 韩啸可就忙碌多了。他马上回了单位,把老刘叫了过去,让老刘一起排查爆炸案的作案嫌犯范围。老刘得知自己被单宁卖了, 忍不住嘀咕:“队友靠不住啊。”
“单宁已经不是我们单位的人。”韩啸说,“严格来说老刘你这样做是违反纪律的。”
“明白,明白。”老刘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深刻地明白了,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韩啸一阵无力。以前在市一高时就是这样,单宁屁职位没有,不是班长、不是学生会长,很多人还是对他言听计从,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一个两个都去找单宁。入职后被告知要接手单宁的人,韩啸心里就警惕无比,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这家伙走了都一两年了,影响力还是无所不在。
好在韩啸也习惯了。
韩啸和老刘排查了几批人,筛选出有可能接触火药的嫌犯。韩啸一个个看了过去,把那一张张脸都记在心里。至于单宁说对方和他同一个小区,韩啸没完全相信,但也默默在心里给同一小区的人打了个圈。
一直到傍晚,韩啸才把任务分下去,让底下的人这几天分头去巡查。按照对方的作案规律,韩啸推断这人会在这几天行动,只是他还没弄清楚作案日期对对方的意义。
换班时间一到,韩啸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让他回家去吃晚饭,别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
韩啸这才发现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立刻说:“我这就回去了。”
韩啸和其他人道别,开车回家。他家是那种老式小区,房距比较窄,家门口没有停车位,都停在外头。韩啸一下车,正巧瞧见一位老先生在花园里剪花枝。对方也看见了他,朝他笑了笑,说:“小韩下班了吗?”
韩啸一激灵,想起单宁说作案人可能和他同一小区,目光不由落到了那位修剪花枝的老先生身上。老先生手指修长,指头上长着老茧,手却很稳,能把盆栽修剪得极为漂亮。
似乎注意到韩啸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老先生笑呵呵地说:“怎么?你也对盆栽有兴趣?”
“没有。”韩啸面色不变,“就是觉得您的盆栽很漂亮,下次说不定可以向您讨教讨教,自己弄一盆送人。”
“送给女朋友?”老先生好奇了。
“还不算。”韩啸耳根微微发红。
“年轻真好啊。”老先生笑着说,“你小子挺有想法,我年轻时就是用这个把我老婆追上的。不过她很敏感,和我完全不一样,她很喜欢我送给她的盆栽,但当我要再次去修剪它、让它维持漂亮的形状时,她却让我不要修剪了,她觉得盆栽会很疼。她真天真,你说是不是?”
“她很善良。”韩啸听出老先生虽然口里说他老伴“敏感”“天真”,语气却是满含爱意,因此顺着老先生的话夸了一句。
“对,她很善良。”老先生凝视着眼前的盆栽,“就是因为太善良了,所以才不知道有的东西只有经过修剪才能长得更好,花木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韩啸心头一跳。他说:“您说得很有道理。”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韩啸低头一看,是他母亲的电话。韩啸接通电话,“妈,我这就回来了,已经停好车。”
老先生停下修剪花枝的手,看向神色变得柔和的韩啸。
韩啸挂断电话,看向老先生:“我先回去。”
老先生朝韩啸一笑:“回去吧,别让你妈妈等太久了。”
韩啸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饭菜端出来。他父亲在看着报纸,听到开门的动静,抬眼看向门外:“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要凉了。”他父亲是个很有威严的中年人,还没退休,但已经退居二线,因为坚持锻炼和每天思考国家大事,身材还没发福,看着是个帅大叔。只是当父亲的,免不了会操心一些大部分父亲都会操心的事。韩父说,“工作什么的,你只是个小小的巡警队长,那么拼命干嘛,立了功也升不到哪里去,干个几年调去别的单位才是正理。像你现在忙成这样,怎么有时间追女孩,别等我和你妈退休了还看不到孙子孙女的影子,出去都觉得丢人!”
“我有分寸的。”韩啸嘴里硬着,一屁股往餐桌旁坐下,加了块肉就往嘴里送。
韩母用力一拍韩啸手背:“怎么饿成这样,直接就夹了吃?先去把手洗了!”
韩啸乖乖去洗手。
韩母又横了韩父一眼:“别整天念叨小啸,你这样念叨下回他都不愿意回家吃饭了。”
韩父不认为自己有错:“不回就不回,让他饿着去。”
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韩母收拾完碗筷,站起来翻了翻日历,说道:“今年有闰二月啊。”
“没有吧,二月不是还是二十八天吗?”韩啸拿出手机看了看日历。
“你说的那是公历,我说的是农历。”韩母得意地说,“这日历可是我从老市场那边淘到的,上面有公历也有农历,公历闰二月和农历闰二月一般是不重叠的。”
自从农业生产实现统一规划、统一管理,大部分人脱离农业耕作进入城市化生活,农历的用处逐渐减少,已经逐渐退出联邦人的日常生活。现在几乎所有印刷商都按照国际标准印刷日历,极少有印刷商会把农历加上去,至于什么春分谷雨之类的节气自然也没多少人再在意。
韩啸虽然不至于把这东西完全忘记,可也仅止于从课本上了解过以前有过“二十四节气”之类的,真正说熟记于心肯定不可能。听韩母这么一说他也来了兴致:“农历闰二月难道不是四年一次?”
韩母说:“当然不是,农历算法没那么简单,它是按照节气来的。如果本应在这个月出现的节气延后到了下个月,那么农历上就会把这个月称为闰月,具体是闰二月还闰三月闰四月等等,得看这一年的节气变化。比如今年有清明之后要隔一个月才到谷雨,那中间这个月就是闰二月了。”
“原来是这样。”韩啸夸道,“妈您不愧是农业学院的教授。”
“你追女孩时嘴巴要是能有这么甜我就放心了。”韩母笑着说。
韩啸应道:“我会加把劲的。”
韩母说:“我知道你小子眼光高,就不劝你什么了。”她提起另一件事,“对了,你那同学是不是搞了个新型研究所,里头研究了一些有趣的植物。就是叫单宁的那个,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能不能帮妈走个后门,让妈去他那儿看看?”
韩母现在五十多岁,感觉自己还很年轻,但她年前生了场病,学校照顾她让她少带了几节课,可把她给闲慌了,听老朋友说单宁那些植物在治理污染方面效果极好,顿时想去见识见识。
韩啸哪知道单宁弄了什么新型研究所。他纳闷地说:“他不是在西城区当城管吗?”
韩母也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听来的消息,说:“那肯定是他没错了,研究所还在建呢,现在临时挂在市区某个高校实验室下面。据说到时候研究所会建到西城区去,选的地方就是被污染过的老厂区。我想叫人给我报个名人家还不乐意,说人早满了,不要人了。我琢磨着他们肯定是嫌弃我年纪大了,又生了场病。五十几岁怎么了?我还能干十几年才退休呢!反正你给我问问,看看能不能让我也进去。”
“也就是那研究所都还没影。”韩啸无语了,“行,我给你问问。如果能进您就不去学校上课了?”
“一周就那么几节课,我闭上眼都能上。”韩母说,“他们都当我病了一场就不顶用了,我非得做出点成果来让他们好好擦擦眼睛。”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倔。”韩父忍不住在一边插嘴。
“就这么倔,怎么着,你娶我的时候不晓得?”
“晓得晓得,我就喜欢这样的!”韩父拿起报纸挡着脸直摇头,他们家母老虎太凶,惹不起惹不起,怜悯那些招惹了母老虎的家伙。
韩啸懒得看父母的恩爱日常,找单宁问起研究所的事。单宁这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弄个研究所也不奇怪,没见前段时间单宁还在社交网站上让大半研究专家跳出来站队吗?
韩啸直接打电话给单宁。
“哟,这么快找到线索了吗?这次给我申请多少奖金啊!”单宁一开口就问。
“敢情你是为了奖金才和我说那些话的?”
“我爱联邦,我愿为联邦付出一切,绝对不是为了奖金才给你提供情报!”单宁笑眯眯,“当然,如果有奖金就更棒了。我内心绝对不想要奖金,但是转念一想,我要是不拿奖金,以后提供情报的人怎么好意思拿?他们不好意思拿奖金,联邦怎么对得起他们的付出?他们可是冒着性命危险把情报提供上去的!所以想来想去,不拿奖金我实在无法安宁。”
韩啸很想挂断电话,但还是忍住了。他把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听我妈说你弄了个研究所?”
“还没影呢。”单宁非常谦虚,“也就邀请了百八十个专家来挂名,个个最低都是教授级别,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有一天谁告诉我你被人弄死了,我绝对不会觉得惊讶。”韩啸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
“那肯定是有人妒忌我。有些人就是这么没品,遇到自己做不到的事不好好反省自己,反而对着别人的成果羡慕妒忌恨。啧啧!”单宁说,“放心,我知道韩小啸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你心胸宽广着呢。”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抬杠了几句,韩啸才说到正题。单宁听到韩啸说韩母想到研究所看看,欣然同意。
单宁记得韩啸的父母。那两个人性格各异、工作也天差地别,但一直很恩爱,单宁以前曾被邀请去韩家做客,很羡慕韩啸一家的融洽相处。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庭,才会养出韩啸那股子正直又执着的劲头吧?
单宁笑着答应:“到时我会邀请伯母过来。”
韩啸挂了电话,和韩母说单宁已经答应了。韩母还是讨了单宁的联系方式,自己加了单宁的联络号,和单宁聊了好一会儿。
另一边,单宁放下手机,对上了霍铭衍注视过来的目光。
单宁说:“是韩啸妈妈。我们去他家做过客的,你记不记得了?那次我们出去玩儿,路上下起了大雨,两个人都淋得湿漉漉的,正巧碰上韩啸妈妈。韩啸妈妈参加家长会时见过你,认出我们是韩啸的同学,她见我们身上都湿透了,就带我们回家让我们换下衣服把衣服吹干,本来还想留我们吃饭的,但雨停了你就不愿意留下了。”
霍铭衍点头。
单宁说:“我还记得我们衣服吹到一半韩啸回来了,他瞧见我们光着膀子坐在他房间里吹衣服,眼睛瞪得老大,活像大白天见了鬼。”
霍铭衍也记得有这一桩事。当时韩啸瞪了他们半天,看看他又看看单宁,像是觉得他们体格居然这么好,一点都不科学。察觉韩啸盯着单宁看的时候他有点不爽。等看到单宁看起来好像很喜欢韩啸妈妈,他就更不爽了。
单宁父母是再婚的,单宁的生母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单宁也没提过她,但他看得出单宁对母亲这个角色还是很期待的。
他也没有妈妈。
他没有妈妈可以分给单宁,他和父亲也不亲厚。
单宁喜欢的这种很好很好的家庭,他没有。
他当场就拒绝了留下吃饭。当时他觉得为什么要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是很好吗?
后来和单宁分开了,霍铭衍才渐渐意识到这种想法不太正常,人天生就有着这样的渴望:渴望能接触不同的人,渴望能得到不同人的肯定,渴望有亲人、有朋友、有伴侣,每一个阶段、每一类人在生命中的位置是很难被替代的。
霍铭衍握住单宁的手亲上了单宁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