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潜沉定的眸子盯着公主,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冯杰更加哈哈大笑:“公主,这个小奴连你的命令都不听了呢!我看啊你——”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外面忽然又闯入一个人,却是一个孩子,真是冯杰的儿子冯涛。
冯涛年不过九岁而已,如今寄养在朝阳公主名下。由于公主素日性情冷淡,也不过是隔个三五日才传唤一次冯涛,并询问一番他的功课起居等。
但冯涛这个孩子,却是一个极其老实孝顺的孩子,如今不知道听谁传来的消息说,他那个久不见的父亲竟然回家了,回家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冲到母亲房里一番大吵,听说还要将母亲怎么着。他不知就里,一下子就急了,不顾乳母的阻拦撒丫子跑到了母亲的寝宫里。
他闯进这寝宫一看,果然母亲和父亲都在,旁边的锦绣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门口一名侍卫竟然提着剑。
他再把目光转向母亲,细看之下见母亲下巴处竟然有一块淤青,那本来娇嫩的肌肤有了这淤青份外鲜艳,如同野马践踏了鲜花般,让人不忍去看,他那小小的心灵里没来由地便起了怒火。
冯涛转首怒瞪着父亲,朗声道:“父亲,你久不还家,从来不管一下家里,也从来不关心一下涛儿,这也就罢了,涛儿也从来不敢抱怨父亲!可是父亲你为何一还家便如此欺凌母亲?”
冯杰也是很久不见自己儿子了,如今见个孩子莽撞地跑进来,正待发怒,谁知听这小嘴噼里啪啦一番言语,再看那小脸的模样,和自己像了七八分,分明就是自己那个唯一的独苗冯涛。
待明白了这是自己儿子,又回味一番刚才话语,不由得再将这孩子一番打量,哈哈笑问道:“你何时见我欺凌你母亲了?”
冯涛再看看自己母亲,大声道:“这还用亲眼看到吗,你肯定欺凌母亲了!”
冯杰被那叶潜一打扰,其实心里原本对那朝阳公主燃气的谷欠火已经褪了几分,如今又被自己儿子这么一打趣,怒气竟然骤然退下来了。
他笑呵呵地说:“现在连冯涛都知道我平西候镇日里不归家,既然如此,我回来作甚?罢了罢了,我还是回我的安乐窝里去吧!”
说着,也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撩起袍子绕过叶潜和冯涛就往外走去。
所谓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冯杰昙花一现,再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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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山是肃宁城附近的一座山林,朝阳公主在这里有一座颇为壮观的别苑。在秋叶飘零的秋季,她偶尔来了兴致,会带上侍从到那龙山一番狩猎,然后再到别苑休息,欣赏山间美色。
这一次,朝阳公主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前簇后拥中,朝阳公主的马车里铺着温暖的羊毛毯,温暖舒服,她斜斜地靠在那里,微微眯起眸子假寐。
马车里,有抚桃和品莲两位,心里难掩喜悦,兴奋地扒着小窗瞭望外面的风景。他们幼时便被送到玉香堂,平日哪里有机会出来呢,如今天幸跟了这样一个主人,受尽宠爱锦衣玉食不说,还能跟着出来饱览湖光山色,不能不说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马车里还有锦绣,在一旁安静地低头剥着山核桃,想着等主人醒来,或许会想尝尝。
马上缓缓地在山路上前进,叶潜穿着一身青布衣衫,骑马跟在自家主人座驾旁。高挺的鼻子沉定的目光,他稳重而内敛,完全没有一般少年人的焦躁之气。
他当然早已看到那探头探脑看向外面的抚桃和品莲,抿了抿薄唇,他早已学会,即使那痛苦如刀,也要将它硬生生地吞下,然后埋在心里。
只不过,望向远方的眸子更加深沉难测,犹如他将胸臆间一团热火深深地压制下般,不露半点端倪。
山路有些崎岖,马车来到了一处山隘口,只见前面树林繁茂,虽是秋天有黄叶落下,但那片树林依然遮天盖地让人看不清前面的路偏偏前方山隘口狭小,仿佛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
叶潜眯眸审视前方,前面的路,若是有人伏击,则是上佳的地点。他曾听闻此处偶有流窜的盗匪会到这里强抢一些银两并器具等,若是有蛮人在此设下埋伏,倒是防不胜防。
他抬眸看了眼前方的萧桐,只见萧桐面色也有些凝重,勒住缰绳,沉声下令众位小心谨慎,缓慢前行。
坐在马车里的朝阳公主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眸子。
锦绣忙上前问是否要茶,公主扫了眼窗外,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忽听到外面有马嘶声,紧接着马蹄声,喊杀声四处响起。
那抚桃和品莲正扒着窗口看呢,他们见外面有凶神恶煞般的黑衣蒙面人拿着刀过来,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早吓到说不出话来,脸色苍白。
锦绣忙问公主:“公主,这怎么办?”
公主透过那被风掀开的窗子看了看外面,淡淡地道:“萧桐自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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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桐看着这突然围上来的黑衣蒙面人,皱眉沉着地道:“叶潜,你速速护送公主的马车原路退回,我且在这里断后!”
这些蒙面人竟然有上百之多,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流窜过来的,而此次萧桐带来的护卫队也就百人左右,恐怕今日不能轻易护得公主周全,是以他命叶潜速带公主离开。
叶潜听得此令,看看围上来的黑压压的黑衣蒙面人,一咬牙,命那马夫道:“调转马头,随我一起往回走!”
马夫见到这番情势,也是心急害怕,当下赶紧收紧缰绳,勒住马头往回调。
叶潜见那些黑衣蒙面人来势汹汹,萧桐的人马想要拦下显然艰难,略一沉思,便纵身一跃上了那马上座驾。
车夫大惊失色,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潜命道:“下车,你去骑马。”
车夫战战兢兢地说是,然后爬下马车,上了叶潜那匹马。
叶潜拿起缰绳,一挥马鞭,马儿受惊,狂往前奔去。而身后萧桐依然和那些黑衣蒙面人一番厮杀,其中当然也有一些蒙面人见这辆最为尊贵豪华的马车竟然调转车头逃走,拔腿就向这边追来。
山路崎岖,马车狂奔之下不免颠簸,车上朝阳公主和锦绣忙抓住座椅,但那摇晃剧烈,转眼间两个人脸色都有些苍白了,而那抚桃和品莲早已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惟恐小命就此不保。
那些蒙面人似乎是跟定了公主的马车,口中大呼着停下停下,一路疾飞狂追而来,叶潜回首望去,眸中不免有些怀疑,以这些人的脚程来看,他们武功竟然个个不俗。
反观自己一方,除了自己尚且能抵挡一番,其他基本上只会一招半式。
若是真打起来,场面混乱,真得能保住公主吗?
他在纵马疾驰之中,已经瞬间下了决定,如此下去马车必然会被蒙面人追上,届时公主必然不能保全。
是以他大喝一声,命那刚才被他推下去的车夫:“你且过来赶着马车!”
车夫疑惑为何又要自己赶着马车,谁知叶潜一个冷眼瞪过来,寒厉无比,他打了一个哆嗦,忙又翻身下马上了座驾。
叶潜自己却翻身进了车厢内。
朝阳公主虽然脸色已然苍白,但还算镇定,她抬眸审视着擅自闯入车厢的叶潜。
叶潜进了车厢,都不敢抬眼乱看,直接单膝跪地,沉声说:“请公主恕叶潜擅自闯入之罪!”
朝阳公主在颠簸中看着这跪在自己身下的沉静少年,开口道:“事急从权,暂且饶过,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这一番颠簸,她想来也是有些难受的,语气已经有些无力。
这个在颠簸中依然沉定地单膝跪地的少年抬起眸子,自他进入车厢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他的主人,深深地看了一眼。
随即,他垂首道:“公主,如今后面歹人一路紧随,事态很是危急,因此叶潜想请公主随叶潜离开马车。”
一听这话,旁边品莲惊惶地问:“那我们呢?”
叶潜眸子扫过那两人,淡声道:“各位请继续留在马车往前行去,以牵引歹人注意力,迷惑歹人。”
公主还未说什么,锦绣咬牙道:“公主,请尽快随着叶潜离开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抚桃在旁咬着唇,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公主见此冷笑:“这有何惧怕,不过是——” 她目露寒芒语气一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锦绣已经噗通跪在叶潜面前,泣声道:“叶公子,请带公主速速离开!”
公主唇上已经苍白,但她冷瞥了眼锦绣说:“胡说八道,我朝阳岂有让别人——”
她话并没有说完,那个跪在她面前的身影已经如飞一样来到她身边,并一伸手将她捞在怀中。
也许,这是朝阳公主第一次,被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打断了自己的话。
当然,这也是叶潜第一次,无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的话,强硬地、蛮横地、不容分说地抱起她。
朝阳梦靥
这些年来,朝阳公主早已学会了什么是处变不惊。即使那些蒙面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能不眨一下眼睛。
但是现在的朝阳公主还是吃惊了,惊得那媚人的红唇微微张开。
这个一向温顺服从的少年,忽然如风一般卷到自己身边,还未及自己有什么反应,便不由分说地将自己抱起,然后似乎是轻轻一跃便上了马。
马受惊,向前狂奔。朝阳公主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上下翻腾。
然后,身后有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将她揽在怀中。
那是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朝阳公主可以感受到胸膛下面那稳定有力地跳动的心脏。
朝阳公主被那只大手紧紧抓住,觉得有些不自在,两只手徒劳地在空中抓着什么,却抓住了叶潜的胳膊。
那只胳膊,正有力地握着缰绳。
朝阳公主的手很纤细柔顺,指甲上面还有嫣红色的红蔻,这样的一双手,在慌乱无措下抓住了叶潜筋脉迸发的胳膊。
朝阳公主在一片迷茫中开始疑惑,为什么她的手如此柔软,而他的胳膊如今坚硬?
是的,坚硬,就连那只紧抱住自己的大手,都是修长坚硬,仿佛他单凭了一只手就能搂住自己的纤腰。
就在这颠簸迷茫中,耳边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公主,请抱住我的腰。”
朝阳放开紧抓着那只坚硬的胳膊,两只手试探着伸出,抱着了他的腰。
他的腰,亦如他的胳膊一般,是朝阳公主想不到的坚实。
叶潜感觉到那两只柔软的手环在自己腰上,倒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放开了扶着公主腰际的手,伸到后面猛地一拍马屁股。
马儿嘶鸣一声,加速狂奔。
朝阳公主虽自幼时便早已娴熟马技,但到底是弱质女子,这一番颠簸便有些受不住,脸色苍白地搂紧了叶潜的腰,将身子和脸都贴靠在他的胸膛上。
叶潜稳稳地坐在马上,手里攥着缰绳,压低身子往前飞驰,将怀里那个娇媚的女子护了个密不透风的周全。
朝阳公主闭上眸子,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汲取着这个少年怀里温暖的气息。她又紧紧地往他身上靠了一下,用娇柔的身子感受着他坚实宽厚的胸膛,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笼罩着她,心里却一下子想起过往的前事,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秋风狂猛地打在叶潜刀削般的脸上,叶潜收紧了下巴一言不吭。身后的蒙面人已经意识到公主离开了那马车,施展轻功往这里追了过来。叶潜紧握着缰绳看着前方,马儿已经迷失了方向,他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让马儿再快一些!他不能让公主落在那些歹人手中!
却就在这时,叶潜感到怀中的柔软轻轻颤抖了下。那颤抖的柔软,就在他怀里,让他的心莫名的一收。
他没有低头,只是轻轻地问:“怎么了?”他的声音嘶哑,那声低柔的询问就这样在呼啸的风中,微弱地传入了朝阳公主的耳中。
朝阳公主闭着眸子埋在他的胸膛上,听到这声问候,眸中闪过一丝迷惘。
我怎么了?
我竟然在一个出身低贱的小奴怀中回想我那今生再也不愿意想起的往事吗?
“公主?”叶潜见怀中的人并不说话,而那柔软依顺地靠在自己怀里的娇躯反而变得僵硬起来,不由得有些担心。
朝阳公主靠在他的怀中,紧闭着眸子,脑中翻江倒海地回想,不由自主地回想,一幕幕,尽在眼前。
蛮人粗鲁的笑声,弱女徒劳的挣扎,那是大炎皇室的耻辱,那是国仇那是私恨,那是心间一生一世永无法消弭的伤疤!
马儿依然在狂奔,叶潜压低着身子,蹙眉盯着前方,耳边是呼啸的风、是疾驰的马蹄声。
他在那混杂的声音中却惟独捕捉不到怀中女子的一点声响。
他眯起眸子,却感受到怀里那人越发地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微微地颤抖着。
叶潜紧盯着前方,压低身子,握住缰绳的手略往里收,将那个女子护在自己怀中。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要感谢上苍,因为就在这一刻,她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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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了下来,马儿仰蹄狂奔,他们已不知自己方位所在了。惟独值得庆幸的是,后面的蒙面歹人也被甩了个无影无踪。
叶潜眼见前面山间有一条小溪,便勒住了缰绳,缓缓停下。
他俯首看向怀里。
她曾经令百花失色的容颜此时已是苍白一片,惟有娇艳的唇尚有一点颜色,紧紧合着。而那曾令他在梦里一次次忆起的眸子,也是紧紧闭上,轻盈的睫毛垂下,在微微地颤抖。
她的眉间蹙起,脸上还带了一点哀伤绝望。
“公主,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叶潜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了下只能将目前情况照实说出。
朝阳公主在一片白日的梦靥中挣扎,耳边却听到一个少年温煦包容的声音,她蹙着眉头迷茫地摇头:“没有……都没有过去……”
叶潜垂首盯着她痛苦挣扎的容颜,一咬牙,忽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
“你不要怕,好不好?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安慰到她。
这个怀抱是这么坚实,仿佛能抵抗风抵抗雨,仿佛能穿越时空前去解救当年在倾轧下挣扎的女子。
朝阳公主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慢慢地睁开了眸子。
他低头看,却见她的眸中有惊慌,有痛苦,有无措,也有迷惘,如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般。
叶潜搂着她腰肢的手越发地紧了。
“公主……”他的唇边低低地叹息,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如果可以,他能为她遮风挡雨,他愿为她俯首弯腰,但他却无法将她眸中的痛苦驱散而去。
朝阳公主耳边听得那声叹息,迷惘的眸子转向叶潜,却看到他往日沉静深邃的眼眸中也是一片痛苦挣扎。
她动了动唇,轻轻地说:“叶潜……”
叶潜见朝阳公主总算回话,忙道:“公主,叶潜在,有何吩咐?”
朝阳公主却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最终只是扯开一个苍凉的笑容。
叶潜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抬眸看了看四周,抱着公主翻身下马。
搂着她的身子,他低首轻声问道:“公主,你身子可好?”刚才一路颠簸,若是平日的弱质闺阁女子,自然无法承受。
朝阳公主点了点头:“我没事。”
叶潜垂眸,扶着她腰间的两只大手轻轻撤离。
叶潜捡了块旁边干净的石头,自己拿袖子擦了擦,这才说:“公主,请坐在这里歇息片刻吧。”
朝阳公主注视着他,没有说话,径自坐在那块石头上。
叶潜想了想,这才犹豫着说:“公主,如今天色已黑,外面情势又不知是什么情况,不如我们暂且找个地方歇息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朝阳公主抬眸瞅他,只见那个少年低垂着头,恭敬地立在旁边,等着自己的答复。
稍微歇息一下后,她脸色已不若方才那般苍白,而这个时候的她,已经重新恢复了朝阳府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这个高高在上的朝阳公主审视着身边恭敬而立的小奴,在这孤男寡女即将共度一夜的时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日自家夫君的话。
她想了想,唇边展开一个淡淡的笑容,问道:“叶潜,你有没有想要过我?”
叶潜万没想到在此时刻竟然听到公主如此问话!他骤然抬起头,却见百媚丛生的公主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重新低下头,额头生汗,薄唇紧闭。
朝阳公主见叶潜这般反应,却更觉得有趣了。
“叶潜……如今孤男寡女深山野林只有你我二人,你若对我有何想法,不妨说出,我……”
朝阳公主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那个最后的‘我’字也声音低了下去,余音缭绕,暧昧无穷,耐人寻味。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孤男寡女深山里
晚风中,叶潜的身影挺拔而立。他的面孔坚毅,薄唇冷清,在这朦胧夜色中,显得凄清孤绝,但坚定如初。
听到公主的那句引人遐思的话,他的身形丝毫未动,但心里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曾经,他只能在暗处偷偷看着她动人的身姿;曾经,他在无数个深夜里一遍遍回味着白日里她哪怕不经意间的一抹笑容。
如今,这个女人就坐在他面前,含着妩媚地笑,对他说着暧昧不明的低语。那低语如吟哦般,在他耳边回荡在他心里萦绕,久久不散。
她,竟然在勾/引他吗?
叶潜抬起头,深沉锋利的眸子直直看进她妩媚含笑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