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国主敖太奚是一个有着抱负的人。他一心想要恢复淳国的地位,而最为紧要的,自然就是强兵。他的父亲虽然给他留下了两万具钢铠,可钢铠不能当兵用,军人和军马,才是骑兵的根本。此刻东陆和北陆的关系又已经缓和了很多,吕戈已经失踪,新的大君吕嵩似乎对东陆的态度相当和善,渐渐地,也已经有弓箭、骏马这种物事出现在交易的货品单上了。
在这个时候,一个老人出现在这条商路上,这个人,就是后来被称为“蝰蛇”的梁秋颂。
说到梁秋颂,在胤末的淳国堪称是一代权臣,后来官至监国,但是此刻,也只是一个马贩子。作为一个贩马人,他的年纪似乎有一些大,可是他的货色确实是谁都无法拒绝的:两千头薛灵哥种的骏马,不但有种马,还有怀孕的母马。即使在北陆,这也简直是能引起部落见火拼的巨大财富。
以梁秋颂自己的话说,他本来是淳国的商户,因为倾慕风炎皇帝和先国主敖庭慎的义烈,一直在北陆游荡,打下了深厚的根基,听闻敖太奚要富国强兵,就用尽家产荡尽人脉,带了马匹来投。
这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传奇故事,且不要说敖太奚派人查证的结果毫无破绽,就算他是个河络甚或鲛人,冲着两千匹骏马,淳国人也会把他奉为上宾。
事实上,敖太奚派出自己的弟弟敖太泉亲自接见了他,并赐宅赐官,上表天启请封“勇义君”。和真正传奇故事里这样的义士一般都坚辞官职飘然而去不同的是,梁秋颂非但欢天喜地地接受了封赐,更毛遂自荐去当“太仆丞”。这个官说大不大,只是个管马的,可是在敖太奚一心重组风虎的时刻,却可算是第一等的实差。
淳国当时的都指挥是个叫萧元礼的年轻人,上奏说这个官职虽然等轶不高,却攸关风虎骑兵大局,不宜轻与。敖太奚却批复道“无梁卿,何至风虎”,没有梁秋颂,咱们连风虎的边都组不起来,你还怕他不利吗?敖太奚没有说的是,梁秋颂此刻已经有五十岁,就算他想闹腾,能闹腾几年呢?此刻他们都不知道,这对君臣死后,梁秋颂还很是闹腾了数十年,把胤末搅得一团火热。
梁秋颂并没有让敖太奚失望,他在细节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控制力,小到马料按季如何配比这种事,他都事必躬亲,展现出了一个专业马夫的功底——这也渐渐打消了萧元礼的顾虑,觉得这个老家伙真是个爱马之人呐。
随着风虎的渐渐成型,梁秋颂的官职也水涨船高,累迁至参政,这已经是文官序列里相当高的位置,以实权而论,不在六卿之下。这一方面是由于敖太奚对风虎的满意,另一方面,梁秋颂确实表现出了能吏的一切特征:勤勉、谨慎、细致、有决断。
然则能吏并不是廉吏,梁秋颂在北陆能搞到骏马数千,单靠正常手段显然太过困难,他必然有着强硬的手腕和隐忍的谋略,当然,也必须有过人的资产。这些都给他结党营私带来了必要条件。敖太奚未必不知道他私下里笼络亲信,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确实有所倚重;二来还是看他年纪太大翻不起什么波浪;三来这样一个能吏,如果清白如纸,只怕反而更吓人,倒是勾结些官吏,收受些贿赂,只要不动根本,看起来可控一些。可是这一切心理,却都已经在梁秋颂的掌握之下了。
梁秋颂从一个马贩子,逐渐掌握淳国的大权,等到萧元礼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还勉强能与梁秋颂抗撷的时候,这个花甲老人的权力已经深入到了淳国的各个角落,盘根错节,动弹不得了。
好在这个时候,一个军界将星的横空出世,给了淳国一股振作之气。
[猛虎奋迅]
华烨,淳国黾阳人,相貌丑陋,身材也不显著高大,出身屠夫。既没有名将之血,也没有风流气度,勉强说能在他小时候看出的优势,大概只是力气比别人大一些,勇气比别人多一点,这也只够得上是一个好兵的底子,离名将差得还远。
不过这个底子倒也已经足够让他脱离屠夫的生活,进入军旅。淳国自古是对抗北陆的第一线,民间尚武之风浓厚,国主重新组建风虎,颇让很多男儿跃跃欲试,虽然之前风炎时代造就了大批孤儿寡母,可是报名参加风虎骑兵的少年依旧不在少数,可见人说“淳人任勇”就不是浪得虚名。
年方十七的华烨就是其中之一,而好运的是,他被分在叶鸿尘的麾下。
叶鸿尘这个人,是淳国军中少见的远见卓识之士,虽然过于自我,但是确实有真材实料。他自称是云中叶氏的分家,不过也没有什么人去查证,他的计谋倒确实层出不穷,像是真的得了叶氏的秘传。也因此,他在萧元礼手下混得风生水起,被视为淳国的希望。
叶鸿尘年轻,心高气傲,做人上难免得罪一些军界宿老,萧元礼虽然很看重他的本事,却也经常为他的口不择言头疼,因此当他提出一个新的构想时,萧元礼觉得这终于能让这个麻烦远离淳国一段日子,就欢喜地批准了。
这个构想,就是日后造就了淳国风虎第三十一卫的稷宫游学。
稷宫是天启内的官办武校,在风炎年间,培养了无数名将,威震天下的铁驷车和一多半的北伐名将都是出身在稷宫之内。风炎之后虽然天启内对稷宫采取了冷处理,但依然是各国武人向往的圣地。所谓稷宫游学,就是由淳国出钱,培养一批可堪重用的中层军官。事实上,稷宫本来就有很多来自诸侯国的世家子弟,只是还没有哪个诸侯国曾整批地往里塞学生。
叶鸿尘提出,他愿意带五十个风虎中可堪造就的年轻人去稷宫游学,接受系统的军事教育。萧元礼闻言大喜,因为叶鸿尘性情高傲,已经得罪了不少宿老,能带着他的小弟滚到天启去,真是再好不过,就连忙上表请奏。敖太奚却比他想得长远:风炎以来,天启宗祠对兵武一向讳莫如深,如果淳国这样大张旗鼓地派人去稷宫学兵法,未免显得居心叵测。
可是梁秋颂却推了一把,他说现在白氏的皇帝白榭性情温顺,何况当年宗祠的老人也多已故去,萧指挥使的行为看起来很新鲜大胆,实则平稳无虞。敖太奚深以为是,就准了萧元礼所请,于是这一行五十多人,就浩浩荡荡穿过中州,直奔天启去也。
叶鸿尘拣选的五十人中,大多数都是他的嫡系,其中就包括了他的亲兵华烨。华烨那年只有十八岁,虽然在军中表现出色,可是终究不是军官,能带上他去稷宫,一方面是需要一个力气大的人抬行李,另一方面是他人缘委实不错。
稷宫面对这突然来的五十一个学生,也有些不知所措,皇帝白榭却温言慰勉说:“淳国,北门锁钥,大胤柱石也,可善抚之。”
叶鸿尘只在稷宫留了两个月就赶回淳国,让本以为他会在天启消停三年的萧元礼有些头疼,其他的学生们也没有都能留住,稷宫中大多数都是各国的世家子弟,淳国这一批军官中颇有一些下层出身,很难和那些金吾卫打成一片,有十八个学生没待满一年就因为各种原因被赶出稷宫,回淳国交差去了。留下的人里,就有华烨。在稷宫的三年内,华烨可说是脱胎换骨,这个屠夫出身的兵卒如海绵吸水一般汲取着各种闻所未闻的知识技能,为他未来的军事素养打下了深厚基础。而他最为拿手的科目,却是斥候方略。本来以他可说扎眼的相貌,在刺探和打入上有着先天的劣势,但或许正是因此,华烨反而在这门课程上用心最多,以至于得到了编写课程的苏姓前辈的赞许。
三年之后,当他和同学们回到淳国的时候,他的气质已经迥然变化,甫至淳国,就接到了叶鸿尘的命令:协力组建风虎第三十一卫。
在叶鸿尘看来,淳国组建风虎的时候,其他各国也都发展着自己的力量,即使不与北陆征战,诸侯国之间也难免冲突,事实上,他认为诸侯之间的相互渗透才是当下的重点。
不能不说他的看法很敏锐,可是这个敏锐的人却不知道掩盖自己的锋芒,在组建三十一卫的过程中,他绕开了萧元礼,直接上报国主,并希望三十一卫也具有直接密报国主的权限。这无疑可称为僭越了,虽然国主批准了他的请求,却在他和萧元礼之间埋下了深深的裂痕。
而在这后面,也有梁秋颂的推手。
梁秋颂曾经私下会过叶鸿尘,长谈竟日,事后叶鸿尘对华烨说“梁秋颂这个人,眼光毒辣,如果有朝一日他想篡权,那么一定是已经准备万全,我们要么投降,要么逃跑,绝没有第三条路。”话虽如此,他却采纳了梁秋颂的意见,绕过萧元礼,直接请求到了三十一卫的独立。可见叶鸿尘也并非是个全力维护既有秩序的人,而有自己的野心。
可是这个有野心的人,却不知道自己亦只是梁秋颂的一颗棋子。
在三十一卫成立之后不久,萧元礼就借口军费不足,克扣三十一卫的用度,而事实上,风虎的大部分骑兵也对这个鬼鬼祟祟还凌驾自己之上的新机构心怀不满,这引发了叶鸿尘和萧元礼的第一次公开冲突。在这之前,萧元礼还在表面上维护自己这个恃才傲物的手下,这之后,立即就有御史弹劾叶鸿尘种种不端。大多数的罪名也都只是不痛不痒的行为不检或者收受贿赂之流扳不倒人的皮毛小过,可是有一条却很致命:叶鸿尘利用三十一卫私自刺探重臣以至国主的私密,“阴伺险僻以构陷”,这下子很不得了,叶鸿尘再高傲也不敢向全体大臣的惊疑宣战,他不得不公开自己的训练与三十一卫的记录给御史们参详,这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将领来说,不啻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也许就是在这时,叶鸿尘决定了他的叛离。
当时的东陆,能容下他的最好的地方,就是晋北,虽然国力并非最强,但是僻处西北,潜力巨大,而在投奔晋北之前,他必须准备好一份厚礼:冷锻鱼鳞钢的钢水配方。在淳国,只有两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却不包括叶鸿尘。可是叶鸿尘的三十一卫,正是刺探情报的超一流组织。
叶鸿尘拿到配方之后,还想要卷上一笔钱,也还给淳国狠狠一记耳光。他想了一个很巧妙的方法,当时宛州的江家推出《大风卷》,这是记录江家以至整个宛州商号买卖讯息的秘术卷册,借由这卷册浩如烟海的讯息,有心人就能推算出很多军政秘要,以至于从天启到诸侯都希望这技术能胎死腹中。叶鸿尘对淳国国主进言,冒充富商去买下大风卷的副本,敖太泉以为这是叶鸿尘想将功折罪的行为,就首肯了。
叶鸿尘带了华烨和几个伴当,前往宛州,在那里他与晋北来的使者秘密会晤,商讨反水大计,作为投名状,华烨和几个三十一卫的斥候被晋北雇佣的刺客杀死——当然,华烨幸运地坠海生还了。
对华烨来说,这次宛州之行大概是他化身虎神的关键事件。他的上司叛变,自己身陷追杀,身边无一可信之人。可是救援他的女子,却是一个长门的女夫子。
当华烨回到淳国的时候,他斩杀了叶鸿尘,击退了晋北的使者,救下了淳国派去的官员,还封锁了冷锻鱼鳞钢的配方,功劳卓著,被立即提拔为三十一卫的副统领,并在一年之后兼任整支风虎的副统领。但所有这些,也都比不上他内心的变化。
所有人都发现,这个之前只是稷宫好学员而已的风虎,虽然脸上又多了一道刀疤,可内心却深邃如水——不是没有波澜的死水,而是危险无比的万丈深渊。他已经初具了名将应有的姿态。
在宛州,华烨踏过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扇门,他接受了长门的理念,他相信,自己的“道”,就是守护。
这理念贯穿了他之后几十年的生涯。
[北国乱]
在华烨步步高升的时候,梁秋颂也没有停止他的步骤。他就像一条蝰蛇,潜伏在暗影之中,悄没声息地出击,然后再度蛰伏。从能吏、贪官到权臣,人们对他的观感每况愈下,却总是比他的地位攀升慢上一步。当人们发现这个老头子已经悄没声息地将他的政敌全都挤到回家的回家、告老的告老时,他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了。
淳国的国主敖太奚之前还寄希望于这个糟老头子能自己老死,现在看起来,这老头子老归老,却一点也不糟,六十五岁大寿的时候,还得意洋洋地请出新纳的小妾给百官看。梁秋颂不肯死,敖太奚却挺不住了,在一次风寒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但更糟糕的是,他没有子息:他的儿子敖之泽在一次海难中遇难,淳国能够即位的,也只有他的弟弟敖太泉。
敖太泉这个人在军方颇具人气,因为他武力过人,号称能开五十钧的强弓,还喜欢结交士卒,在淳国这样一个军事强国来说,这人的优点相当突出,可是他的大局观实在有限,光靠人气,只怕无法治理国家。敖太奚也知道自己的弟弟豪放,只是把他安排在东边对晋北的大营中主持。不过敖太泉虽然政事能力有限,比起孱弱的其他子侄来,也已经算是颇为亮眼。
敖太奚若死,放眼国内,也只有梁秋颂、萧元礼一文一武两位权臣可堪托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冉冉升起的将星,华烨。
华烨的相貌有些吓人,可是作为斩将夺旗的将军,也本不太需要英俊潇洒,两年来练兵颇得敖太奚的欣赏,将他看作可以指挥风虎的大将之才。
敖太奚将他们召至榻前,说:我如今就要死了,我的弟弟勇猛有余,却机变不足,你们诸位都是淳国的栋梁,如果齐心合力,淳国就能复兴,希望你们看在大家君臣的份上,合力辅佐新王。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敖太奚重练风虎、开拓疆土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相当软弱,也说明他能看出梁秋颂和萧元礼之间的矛盾已经积累到难以化解的地步。病榻前得臣子都稽首称是,但没有一个人像戏文中的忠臣一样泪洒叩首。华烨是已经下了决心辅佐淳国,梁秋颂和萧元礼却只是互相冷眼相看,他们心中都知道,对方决计容不下自己。
敖太奚死了。萧元礼反了。
很多人都奇怪,萧元礼是淳国三军都指挥使,手中握着兵权,梁秋颂就算再权势熏天,也不过是个文官,一只手就能捏死,为何萧元礼反而要逃出毕止再扯旗造反,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事实上,在叶鸿尘事件之后,敖太奚就对将官的权利深有忌惮,叶鸿尘用三十一卫的势力盗取风虎的命根子鱼鳞钢配方,大大震动了国主。在当年的诏书中,敖太奚写道:“(叶鸿尘)常登元辅,深包祸心,盗弄国柄,虽已伏首,而恶难竣,是议再举朝章,或遵彝宪”,意思是说这个叶鸿尘身居高位,却用心险恶,用国家的军队谋利,所以必须要重新订立规章,严格遵守。具体而言,就是把平时的军队调度权限从将军手中收到国主手中,再细致一点说,就是需要虎符和军令并行,军令掌握在将军手中,虎符却分为两块,分别在国主和文臣首领手中——这个首领,就是梁秋颂。
萧元礼的政治智慧本来就有限,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选择带不多的私兵冲击梁秋颂的府邸,而是连夜跑到毕止外的南大营去了。等到他调集亲信兵马,自认为可保安全的时候,淳国的旨意也到了军营。
敖太泉拜梁秋颂为相,以华烨为三军都指挥使,总领风虎。萧元礼则拜西大营指挥,即刻上任。西大营名义上是镇守滁潦海以防西华,实则是个坐到老死的虚衔,而况就算是个实衔,也比三军都指挥使是摆明车马的褫夺了阶级。
萧元礼大为悔恨,拔剑道:“梁秋颂,一文吏耳,二健卒可缚,恨吾匆离毕止,坐令竖子得国!”但事到如今,也没有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萧元礼送走了钦使,越想越危险,和几个心腹商量了一番,终于打起反旗,称“清君侧”而起兵。
应该说萧元礼还是有一些人脉的,南大营的八千风虎,十多名将军,俱都跟随了萧元礼。如果萧元礼能提早动手,也未尝不能翻盘,而此时华烨已经带领着剩下的风虎骑军前来叩关。论人脉,华烨是不及萧元礼的,可是毕竟有了国主旨意的大义在身,双方对峙,却是萧元礼莫名地低了一头。
梁秋颂本意或许是希望华烨和萧元礼拼个两败俱伤,可是华烨却没有命令风虎对萧元礼进行镇压。两个人在阵前策马而行,从容对话。根据《胤末·淳本纪》的记载,华烨对萧元礼说:你本来是淳国的两大柱石之一,如果在毕止和梁相力争,未尝不能取得平衡,为何要做出这种没有退路的事情呢。萧元礼则说:这是天乱了我的心智,但是到这一步,我也没有可以说的。你的兵法是稷宫里那个人传授的,连云中的叶鸿尘也都不过你,只希望无论胜负,不要折损太多的风虎。
“于是乃令骑皆折箭首,裹矛戟,往来冲突,如演武尔。”史书上没有说萧元礼有没有劝华烨和他一起造反,从结果来看大概是没有,可是华烨也无疑很不把梁秋颂的弹压命令放在心上,和萧元礼狠狠假打了一场,萧元礼的风虎是传统的分列连续冲锋战术,华烨指挥的风虎却采用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小规模回旋战术,好像一枚枚卵石,将冲激而来的波浪化解、分割、碾碎。
那是当年叶正勋狼牙七纵的雏形。
萧元礼的八千风虎一战皆败,如果这个人就此罢手投降,在史书上也未尝不能留下一个“爱惜将士”的仁将好名声,“无血定权柄”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可是他虽然开头下令风虎不要真的互相见血,却在战败的时候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他确实爱惜风虎的性命,同时也加倍地爱惜自己的性命,这也正是他没有连夜做反拿下梁秋颂的原因所在:反复无常优柔寡断就是他性格中的致命弱点,萧元礼爬上马,带着自己的亲兵营一路向南逃走了。
在淳国的南部是一片古戈壁。戈壁在中州中部,地处淳国与王域之间,深广险要,邢万里的记录中说“行终日之内,山无一寸木,地不产泉,砂深三尺,马不能行,行者皆乘驼携水以行”,就是说古戈壁地势险恶,堪为帝都北麓的天险。蛮蝗时代,北陆来的蛮子们也都是顺着泺水南下,没有敢通过这片戈壁。
萧元礼当然不是想自寻死路,他是去东陆第一雄关唐兀关。
唐兀关号称东陆第一关,排名尤在殇阳关之上,驻守唐兀关的是萧元礼的弟子邵乘雪,邵乘雪还不知道淳国的动荡,但他手下却有五千名精锐的士兵。萧元礼的想法是先到唐兀关,然后向天启上书,请求白氏皇族裁决。
在他做着不靠谱的梦的同时,华烨收服了被击败的风虎骑兵,允诺他们不会受到追究,这时有一个小插曲:梁秋颂派来的监军是个叫卫绦的内监,他不满华烨的决定,声称要回去之后禀报梁监国,于是他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掉到小河沟里淹死了。
华烨派出风虎的副统领敖赞回毕止报捷,自己则带领一千骑兵南下追赶。敖赞是淳国国主的表叔,即使梁秋颂也要卖一点面子,他到了毕止之后立即上朝面禀,说新的三军都指挥使大胜,将叛军全部收降,他们只是被萧元礼蒙蔽,听闻国主即位都当即投降云云。“淳主大悦,乃赦从敌之罪”,问到华烨和萧元礼的去向时,敖赞用华烨追击时的话回应道“唐兀关是东陆雄关,如果着力防守,就算带百万雄师亦难叩关而入;如果天佑淳国,虽然只有千骑也足以平定乱局。”
唐兀关是当年白胤留下的天启七钥之一,形势险峻,可是位置却不如殇阳关般要冲,很多人都奇怪它的战略价值何在,也因此唐兀关的守军只是虚应故事,并不十分用心,对他们来说,驻守唐兀关更像是个象征性的过程,而没有什么战术责任感。
在传说中,华烨取唐兀关的故事从“千骑取唐兀”“百骑取唐兀”“十八飞骑取唐兀”一路变成“丑虎单骑取唐兀”,可称夸张,事实上,当华烨到唐兀关时,比萧元礼还要早一天。他直接拿出国主的虎符令箭,兵不血刃轻松获得了唐兀关的指挥权,然后守株待兔拿下了萧元礼。
在萧元礼向南奔逃的时候,华烨就已经预判到了他的去向,一边派出五百人追赶,迫使他不能直线前往唐兀关,另一方面自己直接每人三马,昼夜换乘,往唐兀关而去。这说穿了毫不值钱,却需要很准确的预判与对戈壁道路的熟悉,熟悉敌将的思路、又知道天下的地理形势,正是名将的风范。
唐兀关作为依傍山势而成的雄关,若正面攻伐,即使以天下之名将,亦要付出多倍伤亡。华烨虽然在唐兀关擒下萧元礼,但唐兀关“无人可破”的名声,却依然未堕。
这是一场伤亡几乎为零的胜利,但梁秋颂却不会让华烨这么舒坦。他上表请华烨监斩萧元礼及其朋党。
华烨在牢中见到萧元礼,萧元礼在这个没什么希望的时候,反而回复了三军主将的风度,抚慰华烨说:“风虎是淳国的宝贝,你能不令它损耗于内战,已经是我最大的欣慰,怎么敢还乞求自己的活命呢。”华烨朝他鞠躬离去,然后找了淳国宗祠的长老和御史台的能吏,从萧元礼的朋党名单中竭力挽救,以种种理由救下三停之一,却没有露名居功。
这一方面是华烨为人不张扬,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不愿与梁秋颂当面抗撷,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终究捕捉并监斩了自己的同袍们。但是在风虎之中,以至整个军中,“虎神”之名却在渐渐传扬开。
[靖西安北]
在华烨三十岁的时候,西华国对菸河平原发动了一次入侵。
事情的起因是两国之间的菸果贸易出现了摩擦,淳国的人好勇斗狠,非但打死了西华的商人,还冲进了西华的一个驿站,打死了几个小吏和一个正巧驻跸在那里的官员,这个官员碰巧是西华国主的妹婿。于是西华震怒,要淳国交出凶手,这时华烨正在西方滁潦海抗洪,恰好在接近西华的边界,听闻有外交纠纷,就派手下去处理。
西华在淳国西南,国力不强,国主在风炎时代就已经血脉断绝,风炎之后另行分封给了权臣石氏,如今方及三代,又经历了上唐的长期对峙,底蕴微弱,也难怪淳国人不在意。华烨只是安排了手下去处理,但手下却行动拖沓,只是在附近转悠并不下手缉拿。西华的当代国主西华侯石虎大怒,派自己的养子冉岷带兵去捉淳国的暴民,这冉岷是个暴徒,平日里欺男霸女,虽然官拜西华武焘将军,做派却与乡里恶霸无异,一路上烧杀抢掠,把驿站北边的淳国村落杀了个罄净,连带着把西华商人也杀了不少。
华烨的手下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淳国本来就以武勇著称,风虎更是号称东陆骑兵第一,对洪水束手束脚,正憋着一肚子火,正好发泄在西华人的身上。
冉岷的军队根本经不起风虎一冲,冉岷也身中数箭,淳国的蝰蛇刺是有名的毒箭,虽然只是右手中了一箭,却不得不连膀子一起截掉。华烨听说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上表请裁。
西华的国主石虎虽然脑筋有限,可是看到战绩也凉了半截,自己的国力根本不是淳国的对手,上报天启也只会遭人耻笑,倒不如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认栽了事。便遣使往毕止,说双方都有死伤,乱民已经伏诛,自己这边不听规劝的将领也已经成了废人,不如两下就这样算了。
但淳国内的余波,却久久不能止息。
御史开始参劾华烨纵兵行凶,危及国体,虽然西华那边已经服软,可是是件终归不能当作没发生,总是杀了邻国的大臣。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又有梁秋颂的影子。
几年来梁秋颂的势力继续膨胀,华烨虽然声望日隆,可是梁秋颂依然不停地朝军中塞自己的人,这次与西华出了纠纷,正是一个扳松华烨的好机会。
华烨也不做辩解,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自请回黾阳养老,他虽然政治智慧不及梁秋颂,可是以退为进,倒也合于兵法妙旨。国主虽然觉得三十岁就养老有些说不通,可是也不好驳回,说了些场面上的劝慰,就真的让华烨回了黾阳。
华烨回了黾阳,却遇到了一个在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后来成为他养子的华茗。
他是在街市上遇到这个孤儿的,当时这个小男孩正在扶着门仰望,大约是想起了长门经中对人生之门的描述,华烨决定收养这个看起来浑身脏兮兮,眼神却清澈如同甘泉的小孩。
他给小孩起名华茗,并传授给他长门的经典。藉由着对他的解说,华烨也在重新整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与其说华茗是他的儿子,倒不如说他们是在追寻“道”的行程中共同前进的伙伴,所不同的是华烨同时还兼具了引路的角色。
华烨在黾阳期间,西华国又蠢蠢欲动了。石虎大概终究不甘自己的养子蒙耻,而从当阳谷进犯淳国。当阳谷是黯岚山北麓的一个谷口,连接中州腹地与楚唐平原,归属一向不清不楚,上唐国和西华国都在它的西侧,而它的东侧又在王域和淳国的交界处,虽然地理位置紧要,但两边都是荒野,没什么争夺的价值。西华选了这里进兵,大约也只是耀武扬威意思一下,避开人多的要冲。
按理说西华兵力贫弱,又没什么名将,就是随便找几个千夫长带队,也能把他们硬碰硬地打回去,可是前往接战的兵丁却一触即溃,一溃即逃,虽然没什么伤亡,可是硬被西华军队打进一百多里。敖太泉和梁秋颂都得到了信息,此刻淳国的三军都指挥使是一个叫陈夷行的人,本事一般,却很少得罪人,算是军方和梁秋颂都能接受的领导。国主立即下令陈夷行带风虎前往阻击,陈夷行立即点了兵,一夜之间就突进了二百里,在梁秋颂看来,淳国军队之所以会溃败,是因为他们在为华烨抱不平,但风虎骑军总有自己的骄傲,不会为一个统帅鸣冤就甘心失败。可是战果却让梁秋颂和淳国军人都大吃一惊:风虎惨胜,陈夷行中流矢身亡。
很快,风虎三十一卫送来了密信:这不是西华的军队,而是上唐国的!
上唐和西华在十多年前曾经有过一场“锦澜之战”,两边打得如火如荼,最终西华因为国力有限,拼不过富庶的上唐,割地求和。可是如今,竟然就能借来上唐国的兵马了,更让敖太泉注意的是,西华国主是个昏聩之徒,脑子一热就胡作非为,这也就罢了,上唐百里家肯出兵跨越当阳谷,那又是什么理由?
敖太泉虽然豪壮,但并不是没脑子的人,很快就猜到了答案:是菸果。淳国出产的菸果东陆驰名,所谓“三年菸果司,十万风炎旅”,那是说菸果的税赋甚至曾占据了风炎北伐资金的重头。从淳国向南的菸果制品,要么经过王域,要么经过西华与上唐。本来王域的税赋较重,可是自从当年宛州江铁云在西华和上唐的期货上作了一番手脚之后,两国的商路动荡不宁,走王域反而是淳国菸果更常见的路径。这就给西华和上唐的税赋收入泼了一大盆冷水。
只要占据当阳谷到铭泺山一线,菸果生意就还是要从我们口中过一道!在这种巨大的利益驱使下,西华和上唐两个国家突然携起手来,假借着为冉岷翻案的机会打进了淳国的南部。
不同于西华的国力,上唐是宛州富国,又是百里世家的分家,如果上唐不再假手西华,而是公然撕破脸面,淳国就会很难应付。
副指挥使敖赞提议:“再次起用华烨。”
当毕止的使者来到黾阳,华烨只是说“请给我三千军士,在当阳谷屯田,即可震慑诸国。”
梁秋颂没有反对,本来就喜欢打仗的敖太泉当然也不会反对。虽然淳国的御史之前对风虎击溃西华颇有微词,但是动摇了菸果利润,那可是真的撼动淳国赋税根基,即使以梁秋颂之阴险,也不敢坐视当阳谷失陷,成淳国宿老豪商们众矢之的。
于是敖太泉授华烨奋武将军,领黾阳牧,率三千军士,屯田当阳谷。
这一下,打出了丑虎东陆四大名将之一的威名。
上唐和西华的联军再次东进的时候,就遇到了华烨的甲士。华烨本来是风虎三十一卫出身,精于情报收集,不逊于训练鬼蝠营的下唐息衍,华唐联军甫至楚唐平原,动向就已为华烨掌握。当阳谷本是东高西低,东部是帝都盆地的北沿,西部则是一望无垠的楚唐平原,联军自出当阳谷,便被风虎借地势左右冲击,战阵还未及展开,就遭到火箭焚烧。
说来也巧,这次带队的又是冉岷,这个人听闻前次联军占了便宜,这次就坚持一同前往,想要为自己的右臂报仇,以他的想法,这次还额外请来了上唐国的助力,更是手到擒来,却没有想到,这次指挥风虎的是华烨本人。
以骑兵的标准战术来说,理应等到对方进入平原地段再加以冲击,山谷对骑兵来说是险绝之地,可是华烨却将战场放在谷口,利用后军未及调动的木城楼阻挡住联军后撤的路线,造成了巨大杀伤。这是一着险棋,但却尽显用兵之狠辣。
史书记载战场虽然狭小,却尽显惨烈,“手足相叠,梃辐交错,尸着木焚,臭闻百里”,冉岷当场被俘,按照诸侯征战的规矩,这种功名在身的将军,理应报请天启裁断,一般是战败国出钱赎回,但华烨却当场斩杀,派人将冉岷的首级送回西华。
这种凶暴的行为,却没有引起什么反弹,上表天启的结果也只是不痛不痒的“申饬”。华烨心中很明白,梁秋颂势大,敖太泉好武,他作为愈激烈,反而愈可保住军中实力,而只要军队的精华还在,淳国就可无虞。
华烨在当阳谷屯田,只是领了个奋武将军的衔,可淳国五大营的消息,还是流水一般送到他的帐中,然后信使又匆匆离去。而后,就传来“风虎击退南下的五狄”“晋北走廊吓走出云骑”之类的消息。故而史书上称此时的华烨为“影侯”,意思是说他虽然避乱,却依然是风虎实际上的统帅。
——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而他在黾阳的义子华茗,也来到了当阳谷。
长门的修行和保护淳国的大愿,此刻在华烨的身上矛盾地综合起来,一方面他义子的存在提醒他,长门在人世间的修行并不以杀戮为重;另一方面,淳国的形势又要求他必须从专权的梁秋颂手中保护风虎的元气,还要防范蠢蠢欲动的其他诸侯国。
这牢固地形成了华烨以“守护”为心的思想。在《胤书·列传·华烨》中,对屯田期间的华烨有这样的描摹:“烨每读地理图志,辄慨然而叹:何日不以军阵之目观,方畅吾怀”,意思是说,华烨心里,亦未尝不有着以游客之身浮浪天地,览观世态的期望。即使不能真的脱身出去,那么在屯田中读书教子,以至终老,也未尝不是幸事。
只是在淳国,还有梁秋颂。
即使华烨的威望日隆,梁秋颂的势力,也在一天天壮大,而且他身在国主之侧,愈发有着优势。无论如何,风虎的马匹供给,依然掌握在梁秋颂的手中,虽然人人都说他是奸臣,可是风虎的马从来没有过断档,或许这个梁秋颂终究也是一个真正的牧马人吧。
喜帝八年,进入天启的嬴无翳命皇帝传诏,恢复《十一宗税法》,东陆诸侯,侯爵以上有封邑者,每年所收的绢谷之中,除去帝都的税赋,须再缴纳十成中的一成作为宗室特税。这一下诸侯震动,离国的赤甲高举帝都少府卿的旗帜,直逼诸侯国都收取宗税。
此刻的华烨,却已经再次被调到北方治理海患,淳国公敖太泉性格激烈,自行带三万风虎铁骑据守当阳谷,抗拒离国征税的使节。四月,离国公轻骑三千人北上,连夜突袭,三万风虎,还没来得及穿上甲衣,就被赤旅冲散,敖太泉当场被斩杀。嬴无翳并传天启旨意,降淳国为侯国。
华烨大惊,欲带兵反扑,毕止却传来了宗祠会的决议:上表请罪,并送敖太泉的幼子到天启为质,以敖太泉的侄儿,年仅十二岁的敖之润即位为淳侯。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耻辱的决定,而且背后一定有梁秋颂的影子,因为敖之润即位之后,梁秋颂即被拜为相国,称亚父。在这种情况下,华烨“守护”的思想再度占据了上风,他没有击破嬴无翳的必胜把握,也不愿引发淳国的新内乱,当阳谷的虎神再度蛰伏了下去。
他再度请回当阳谷屯田,在敖太泉血染的地方,扼守住淳国与王域之间的咽喉。
直到时局逼迫他卷入燎原的烽烟。
直到——天下战国。
【附录】
[冷锻鱼鳞钢]
随着骑兵的发展,如铁浮屠这样的异数也出现在战场上,但这种技术终归不是人类所应掌握,各国还是努力发展自己的特色军种,如注重骑射的晋北和纵横天南的雷骑,都是轻骑的典范。可是轻骑兵的冲击力终究有限,遇到如青阳虎豹骑这样的阵战冲击,若非用山阵这种重枪兵抵住,便还是要以骑兵对骑兵。以甲片扣合编缀的鳞甲有其固有的缺陷,要提高防护力就要增加甲片,重量的增加最终使人和马斗不堪重负,而甲片接缝的薄弱环节却是始终无法解决的疴症。最终在钢铁锻冶工艺的进步中,整体式的铠甲被开发出来。掌握着连天启白氏都没有的锻冶秘方,淳国以其独有的钢铠装备起了闻名东陆的风虎骑军。冷锻的整体钢板提供了全面的防护,而重量却比普通的鳞甲轻出许多。它算是同时具有重骑兵防护和轻骑兵速度的强力兵种,薄钢铠全套不过十六斤重,加上马铠,也只有四十五斤,极其坚固,耐穿刺,堪称东陆第一。当年姬扬就是带领风虎,力敌虎豹骑,甚至抵抗了铁浮屠的第一次冲击。
[鱼贿]
梁秋颂喜食鱼,在北陆的时候他显然没有什么机会吃到新鲜的鱼类,到了淳国之后就放开了心怀,也因此很多人用精美的鱼脍去行贿。梁秋颂来者不拒,而且居然也就真的给这些行贿者还以好处,后来几成定例。在梁秋颂居住的府邸边,宛州的商人特地开辟了商铺,专门供给那些远道而来的地方官吏,出售本就非常名贵的鱼类,价格更多翻了数番。
[白榭]
白榭谥号是肃帝,“好德不怠曰肃”,这就是说,他是胤朝少见的好皇帝,虽然在任上没有什么建树,却也没有什么过失,他在位的十多年里东陆的经济得到了恢复,风炎朝的伤痕也在慢慢抚平之中。白榭在位的时间里多是风调雨顺,仓廪充实,算是东陆不错的年景。
[三十一卫]
在民间所知的文档中,风虎一共有三十个卫,都有冷锻鱼鳞钢的腰牌,只有各国的上层才知道,风虎还有个第三十一卫。这个秘密的编制是从叶鸿尘开始成立的,第三十一卫是由精锐的斥候和高手组成,专门在其他国家从事秘密活动,也负责对付其他国家在淳国秘密进行的斥候,简而言之,就是负责间谍与反间谍。三十一卫的人数并不多,编制虽然在风虎之内,名义上也受到风虎统领的节制,实则可以直接向国主密报,权力惊人。
[长门]
长门修会是九州屈指可数的几个宗教性质的组织之一。长门修会的信徒称为修士,他们大多陋衣草履,行走于远离尘嚣的山麓和溪谷之中,通过降低物质生活水平和沉思冥想的方式,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同时修炼自己,以求追寻生命的真谛和意义。道是修士们所追寻的真理,而追寻的过程就是经历各种磨难和痛苦,因为只有通过痛苦,人才能认清欲望如何蒙蔽人的眼睛,才能超越欲望,获得道,与大神的灵融合为一体,从而穿越漫长的生命之门,了解生命的真正意义。
身为修士,要抵御一切物质和精神的诱惑,他们丰富的阅历给予他们同样丰富的知识和生活经验以抗拒这些诱惑。知识渊博、信仰坚定、德高望重的修士被称为“夫子”,他们深厚的学识甚至让人怀疑他们和传说中的龙渊阁之间有什么联系,因为他们自己是没有任何财产甚至经卷的。普通修士们若有疑问或无法克服的障碍可以向夫子请教,夫子没有固定的传道场所,而修士们对此也并不在意——寻找夫子的旅途本身就是一次珍贵的经历。修士的基本生存手段就是通过向当地人传授一些生产技巧来换取最基本的生存物资,所以普通百姓往往将夫子这个词用于称呼任何一位修士。但是修士自己不从事任何生产活动也不从事冥想以外的精神探索,以免入了歧途。
长门修会的组织结构十分松散,在修会内部并不存在领袖或长老会性质的组织。而夫子除了传道解惑,也没有任何的管理职权。修士们可以自由地选择独自修炼,也可以追随在他们所敬仰的导师身旁。这种师徒关系并不稳定,因为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独特的修炼方式,在他们认为导师的修炼方式适合或不适合自己的同时,这种师徒关系也就随之建立或解除了。
[天生反骨]
梁秋颂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一个权臣弄权所应该采取的措施:把淳国的军队搞得七零八落,对他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处。以他表现出的智慧和深谋远虑来看,很多措施都已经动摇了他自己国家的根本,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事后多年,他的亲信洛子鄢说的“我和大人(梁秋颂)大概都是天生反骨吧”反而是一个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敖太泉与梁秋颂]
敖太泉之前在淳国一直是以猛将著称,因为好马的缘故,颇为看重梁秋颂的能力。但他虽然算不上权谋机变,可也对阴沉沉的梁秋颂有本能的忌惮,曾经说过:“梁,蝮蛇也,吾不能观其心。”当然这个豪爽的国主本来也不太善于观心。在敖太奚死后,敖太泉继续重用梁秋颂,很难讲是不是聪明:从短期来看,这避免了淳国文官群体的动荡,而敖太泉自己掌控武将阶级,也能勉强压服梁秋颂,或许算得上是不错的政策;从长远来看,未尝不是因此导致了未来的败亡,但这就不是敖太泉此刻能看到的了。总体来说,在敖太泉当国年间,梁秋颂并未公然兴起什么风浪,可见新国主也还有几分威望。
[唐兀关]
在天启北方,有一片巨大戈壁,是为淳国到天启的天险,其中一道唐兀山横亘,只有极狭的山谷南北贯通,唐兀关即修建于其上。唐兀关依峡谷而修建,两侧山峰极其陡峭,无法攀援。唐兀山两端戈壁荒芜,无水源绿洲,且有流沙等恶劣地形,大军绕行几无可能。唐兀关为石建关隘,正面有三座城门,侧面有轮轴,城上可以放下吊索,但一旦收起,即是断壁。关城雄踞峡谷顶,距离地面有十五丈以上,箭楼凸出于城门前,关内有泉眼。唐兀关城内可常驻五千人,如依靠关隘,可供给万人驻扎。
[鲛洪]
在淳国西边是九州三陆的内海滁潦海,是晁年间河络掘开云望引海水倒灌而成。这次发生在天拓海峡的海啸史上少有,海潮高达数丈,席卷天地,有说是鲛人法师的法阵引发的海啸,华烨带领淳国士兵与农夫筑坝固防,以防动荡。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事件中,一名马夫程奎表现出众,被华烨提拔做了什长,后来一路升迁,竟也官至指挥使。
[风虎铁骑]
风虎是淳国扬名诸侯的强兵,甚至可称东陆第一骑兵,是能与北陆虎豹骑抗撷的强力兵种。淳国盛产良马,更有冷锻鱼鳞钢的精湛技术,构成了这种骑兵的基础。以鱼鳞钢打造的铠甲,是九州少见的板甲,虽然产量不高,却有出色性能:它的强度很高,但厚度和重量却惊人地轻小,具有重甲的防御力和轻甲的灵活性,这使得淳国的风虎骑兵威力惊人。
[蝰蛇刺]
蝰蛇刺是一种有倒钩的毒箭,箭镞内有含毒药的细管,一旦射中就会将毒液注入对手身体。一般风虎骑兵每人携带的蝰蛇刺不过三支,必须仔细保管和使用。被蝰蛇刺射中的人三天之内就会腐烂而死,若无厉害的秘术士治疗,一般都只能采取截肢的方式保命。冉岷因为行事张扬,盔甲旗帜都非常鲜明,以至于风虎都看出此人便是将领,俱都朝他发箭,能截肢保命,已经算他走运了。
[虎威]
华烨在给西华国主的信中说:“今暴冉乱国,吾为君侯除之,如国有变,烨不吝驰往襄之”,意思很明白,就是我清理了这支军队,就权当你不知道,给你个面子,你要是不服,我就连你一起打。西华国的石虎吓得彻夜不眠,把上唐的使节遣返回去,又给华烨送上丝绸马匹,称“将军之威,真如虎也”。
[华茗]
华茗是华烨的养子,不同于他的父亲,华茗身材高大,相貌英武,而且天生神力,他使用的斩马刀有一人多高,使用的弓箭箭镞就如同铁剑般宽阔。但他并不是一个战士。对华烨来说,华茗是他内心中平静的寄托,他教给华茗磨刀的技巧,但磨砺的其实是他们父子的内心,期望能够磨掉贪欲和迷惑所产生的蒙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