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作品全集》·[设定集]

【启示之卷】

作者:九州志工作室 江南、罗四维 等

  卷一 |羽·乱|


羽族十武神展翅,遮蔽宁澜高天。齐格林的烈焰,点燃乱世第一缕烽烟。


当风炎英雄已经逝去,北陆战场的厮杀留下了巨大的创伤。
东陆的胤朝皇族一蹶不振,在尽力找回往日的荣光;北陆的狼与豹们也在努力舔舐自己的伤口,风炎皇帝和铁驷之车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比东陆人想象的还要大得多。然而此时,看似偏安一隅的羽族,却在风炎朝北伐之役中受到的损失最为轻微,在周围的强敌都受到重大挫折的时候,迎来了自己飞速发展的机会。


[英雄归国]


和人类不同,羽人对于生存环境的要求过于苛刻,唯有森林是最安逸的居所。羽人不爱火烛,也不爱熟食,他们的食物多为果实,果实缺少时也射猎无翼的动物。他们以飞鸟为祖先,以森林为根基,所以不射猎飞鸟,也绝不伐倒整株树木。虽然有时羽族的秘术士会为了建造树屋微小地调整一棵树的生长,但是像河络一样大规模地改造自然却为他们所不愿。因此自从明月纪被人类军队从澜州的平原上击退以后,羽人们甚至没有多考虑如何收复失地,仿佛是认命一般在宁州扎下根来,虽然不时会从海路骚扰人类帝国的沿海,但是要说能够把人类赶出澜州,恐怕历代的羽皇自己都不会相信。所以本质上,只要别的种族不来侵占他们赖以生存的树林,羽人并不太喜欢对外扩张,因为占下了他们不喜欢的环境也没有用,羽族的对外征战大多是为了政治目的而不是侵攻实地。
这样的特性使得相对平静的外部环境天生对羽族有利,羽人因为身体轻盈、目力敏锐,天生擅长航海,占据了海上贸易的主动。因此当蛮族和华族偃旗息鼓的时候,羽族的商船不停地来往于东陆和北陆之间。羽族的商人将宁州的神奇果蔬贩卖到东陆,又从华族那里获取奢侈品和粮食,再到瀚州草原从蛮族人手中换取皮毛和野生的药材。风炎北伐之后三角贸易的悄然兴起为羽族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动力。
而作为羽族名义上的领袖羽皇羽青岚,因为在风炎北伐中明智地选择和强势的人类胤朝的皇帝结盟,用非常小的船只和人员的损失换取了大胤的友善,这个决定使得他在羽族中的威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尽管风炎皇帝在回到东陆后就被软禁起来,但是和羽族结盟的政策在他死后并未被抛弃,相反的,在招惹了北陆蛮族这群野蛮人并且国力受到巨大损失的情况下,第三方的羽族的态度突然变得重要起来,这时候为自己再竖立一个劲敌显然是不明智的举动,于是华族和羽族的关系,反而较风炎北伐之前更加亲密起来。正是因此,羽族的商人在胤朝行商的阻力被降到了堪称胤朝以来的最低点。
众所周知的是,羽族行的是各城邦联合议事的政体,每个城市有自己的领主,多为这城市最高贵家族的族长。各城邦联合起来推选出羽皇,因此比蛮族还好些,勉强能称得上是一国。但是这个国家没有强大的集权体制,羽皇的政令都要听取各城邦领主的意见,经过讨论,才能施行。羽族因为生理结构和生活习惯的关系,寿命远较人类为长。因此正常来说,一名羽皇在位的时间应该是比人类的皇帝要长上许多才是,然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羽皇的地位并非东陆皇帝那种绝对的权威,虽然也能受到各个城邦的供养和尊重,可一旦下面的城邦对羽皇产生了怀疑,就有被推翻的可能性。虽然一般来说,这种推翻是一种“和平而体面”的尝试,但若是羽皇势力不够强大又不太“识大体”,等待他的往往就是一个头颅落地的结局。新一任的羽皇——往往是风、羽、翼三姓当中的城主,就会优雅地踏过前任的鲜血染红的红毯,走向自己的王座。正因为各个城邦的力量此消彼长非常迅速,因此很难有一任羽皇能够在王座之上得到善终。因此这一任羽皇羽青岚带来的羽姓一族盘踞青都齐格林长达六十年的统治,即使在羽族历史中,也是少见的。
除了在北伐战争中明智的投机行为以外,羽青岚在政治上也颇有建树,他巧妙地利用姻亲关系笼络羽族中的其他贵族姓氏,他的五个儿子分别娶了鹤、纬、汤家的公主——这些都是在宁州赫赫有名的高贵家族;他的八个亲生的女儿也分别从小许配给了族中的重臣和雪、经等大姓的子弟;然而这还不是全部,亲生的儿女似乎已经不够这位羽皇“挥霍”,他还从羽姓之中认养了大量的养女,利用和亲的策略,和宁州的豪强们结为姻亲,使得泊松、南药、厌火等城的城主成为自己的女婿,抛去他羽皇的身份不谈,即使只论及家庭关系,羽青岚也是大半个宁州的“老父亲”。这种姻亲关系使得羽青岚的地位稳如擎梁山。
在胤恭帝三年,也就是风炎皇帝白清羽死后八年,羽青岚看似平稳的政治生涯迎来了又一次的考验。羽青岚一生中最重要的政治盟友,比他小了十五岁的斯达克城邦世子翼天瞻·古莫·斯达克结束了他在东陆的质子生涯,即将回到宁州,正式接任斯达克城邦的城主一职。这一年,羽青岚五十二岁,翼天瞻三十七岁。如何处理这个外出多年的质子以及在羽族之中有着深厚实力和巨大影响力的翼氏家族的关系,成为羽青岚面前的问题。某种程度上,翼天瞻本身已经成为羽族对华族政策的一种象征,对他的处理将成为羽族释放给华族的一种信号。羽青岚即位羽皇后十多年来捞取的政治资本,主要凭借的还是对华族政策所取得的成就,然而翼天瞻的归来,很可能掩盖他的光芒。而被臣下的光芒所掩盖的羽皇,通常来说的结局都不是那么值得期待的。
在十多年以前,正是翼天瞻亲身回到齐格林说服了羽青岚派出羽族水军支援风炎皇帝的北伐,正是这个决定使得之后羽族的商船能够在潍海之上畅通无阻地行驶十多年的时间。
恐怕翼天瞻自己也没有想到,当他回到宁州故土的时候,他已经被当成了一个羽族和华族和平相处的纪念碑。尽管羽人不能拯救他的挚友姬扬,也只能坐视风炎皇帝白清羽在软禁中带着愤懑和哀伤死去,但是羽人们都相信,只要有翼天瞻在,羽族和华族就打不起来,就会世代友好下去。大体上来说,他们这个认识并没有错误,虽然最终的结局是当时谁也不能想象的。
当翼天瞻在厌火的港口上岸之后,并没有来得及去斯达克城即位,在岸上迎接他的,是羽皇的使节,和整个城市的欢呼声。整个城市的居民站在树屋的顶端观看着他们的英雄归来,那一天,厌火这个“建在半空中的城市”被沸腾的人群所拥抱。居民们踩在丈许高的树屋顶端,踮着脚尖,翘首以盼,就连还未能凝出羽翼的少女都忍不住穿上她们最艳丽的衣服,用鲜花装饰一切能够装饰的地方。
回到故国的那一刻,即使是内心最坚韧的战士也忍不住流下泪来。鲜花铺满了从港口到他下榻的树屋的道路,那是前一晚秘术士用秘术直接“种”在作为路基的树木上的,这条路一直在厌火存在了许多年,被当地的百姓称做“归来道”。多年以后,过往的行人都不忍踩踏路上的花朵,直到那一个梦魇般的时刻到来。
翼天瞻行程中的第二站是泊松,这是一座在三寐河畔的羽族大城。在那里他虽然没有看见鲜花铺就的道路,但是到达的当晚,他就被“强迫”着住进了城里年木上最高的那间房间,在那里他能够俯瞰到全城的景观——那是唯有城市的至高权力者城主才有资格住进的房间。
当翼天瞻到达齐格林的时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那里等着他。翼氏家族的长老们都在羽皇的宫殿中等着他,羽皇在齐格林年木中心最大的平台,也就是皇宫之前为他举行了继承仪式,所有的翼氏长老都向他表示臣服,当场观礼的,是羽皇为数众多的女婿,也就是大半个羽族的实权人物们。在羽皇的宫殿中举行另一个姓氏的继承仪式,这是羽族中前所未有的事情。
然而这还没算完。
羽皇随即拉着翼天瞻的手当众宣布,要和他结为异姓兄弟,而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即使考虑到羽族漫长的寿命,也稍微大了一些。但是当场所有的人竟都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人有任何异议。
于是羽皇和翼天瞻两个人在戴着面具的羽族大司祭雪鹰源的见证下,在青都齐格林最珍贵的龙璜树的树心处缔结盟约,约定羽氏和翼氏世代和睦如同一家,世为兄弟,而生长了一千年的龙璜树会将这个誓言再保存一千年。这份盟誓,史称“羽翼之约”。
当盟约结成之后,大司祭雪鹰源又当众宣布了羽皇对于翼天瞻的赐封。翼天瞻已经是翼氏的家主、斯达克城邦的城主,可算是羽族之中权势仅次于羽皇的人物了,几乎没有什么物品能够配得上对他的赏赐。所以这一次他得到的,是“天武者”的称号,和皇室守护的职责。
羽族的英雄、羽皇义弟、皇室的守护、翼氏家主、斯达克城城主、“天武者”,只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这么多的称号,只有一个人能够担负如此的重责,那就是翼天瞻。
羽青岚用最短的时间,将翼天瞻的声望捧到了顶点,同时又将他,甚至是整个翼氏家族,牢牢绑在羽氏这辆战车之上。这是一个双方都能获利的结局,翼氏获得了一个有着巨大声望的新家主,而羽氏则得到了一个实力强大的盟友。“风羽经天翼,鹤雪纬云汤”,羽族的十大姓氏之中,还没有诚心诚意对羽皇表示臣服的,就只有远在澜州擎梁半岛的云氏家族了。然而羽皇并不急于解决这个问题,相隔一个霍苓海峡的距离,使得云氏对青都齐格林的威胁从来都不那么实际,而在刚刚缔结的羽翼盟约的光辉下。云氏的不服从实在显得微不足道。


[预言]


完成和翼氏结盟的羽青岚可算是放下心中一桩大事,在对翼天瞻归国一事的处理上,他做得极为完美。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这桩盟约全然满意,其中一个,就是当日主持典礼的大司祭雪鹰源。
根据后世一个羽族司祭的披露,在《元极求轨》,也就是羽族宗教元极道的运算记录中曾记载,作为羽族的大司祭,雪鹰源曾经通过元极道的计算方法对羽皇和翼天瞻订盟一事进行过推演和运算。《元极求轨》一书中,记录了雪鹰源对这件事情对羽皇、翼氏和羽族的影响分别给出的推算,然而算式并不完整。在运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算式就结束了,雪鹰源并没有在《元极求轨》中给出进一步的结果。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雪鹰源作为羽族的大司祭,对元极道的理解,尤其是其中运算方法的理解应该说是居于羽人之冠。也就是说,他没有给出结果的理由,一是运算进行不下去,以他冠绝羽人的能力也推演不出;另一个,就是他完成了整个运算,只是刻意隐瞒了计算的结果。
前一个理由似乎显得牵强,然而如果有一个理由成立的话,那么被雪鹰源隐瞒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又会将结论引至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直到晟朝的时候,一个东陆富商从北陆运了一批皮毛贩卖到天启,用来做垫物的陈旧的账册辗转为卜筮监一位监书所得。册中原封不动地记载了羽族大司祭雪鹰源的算式,又在之后用小字言及雪鹰源曾劝谏羽皇,不可轻易与翼氏结盟,羽氏在宁州的地位已经十分稳固,并不需要行如此激进的策略。并且从他的预测看来,翼氏将对羽氏不利。羽皇对问以元极道计算的结果,雪鹰源推言“无所出”,却说他曾另以玄天步象派的卜法推演,得卜辞“专之渝,攘公之苹。一薰一莸,十年尚有臭。”卜辞的意思是“意所专尚,心亦变乱,心变,则美恶倒置。薰是香草,而莸是臭草,香草和臭草放在一起,香不胜臭,秽气久而未消,故而十年仍有臭味”,看起来十分不吉利。羽皇见元极道的算法没有结果,认为是雪鹰源借故推脱,而玄天步象派这种江湖术士之流的推演之法,并不值得信任,何况国家大事不能凭借这样儿戏般的卜辞决定,因此并未听从这个建议。
在这段小字的背后,又有红笔批注,说雪鹰源年少之时便痴心算学,中年以后更终日以面具示人,竟忘了自己本来面目,可见心中痴迷到了极点,也算有所成就,只可惜不懂极点之法,用元极算术当然是解不出那个算式,学艺未精而枉自身死,自是怨不得旁人。
得到账册的监书也是学过玄天步象推演之法的,又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借物以卜并不十分困难,而所得竟和账册之中雪鹰源得辞一样。但是元极道他就无从下手了,只是那段小字言之凿凿,好似亲见一般,后面的批注口气又大得吓人,以雪鹰源大司祭的身份,自然是羽族之中算术最精妙的人物,这样的人还被说成学艺不精,真不知道真正的精通该是什么样的地步。这位监书对账册中的所言也是半信半疑,尤其二百年前羽族皇宫里发生的隐秘事情,却被记载在一本北陆来的账册之中,本身就有些奇怪,于是将小册呈上,册中的记载也被抄入《阅世集》中,得以保留到后世。
不过看起来无论雪鹰源对结盟一事的看法如何,都没有影响羽氏和翼氏顺利达成盟约这个结果,并且尽管有着自己的见解,他也不偏不倚地执行了羽皇的意愿,做了盟约的见证人。


因为所处的位置而对翼天瞻有所顾忌的并非仅有大司祭一人。事实上,翼天瞻“皇室守护”的身份既是尊荣的象征,又是沉重的责任。毕竟整个羽族并非铁板一块,除了对青都鞭长莫及的云氏之外,受到羽皇压制,日夜盼着他早些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更重要的是,尽管并非出于故意,翼天瞻无意间还是踏进了一片禁区。皇室的守护世代由鹤雪担任,尽管有的时候,鹤雪并不一定真实地遵从羽皇的命令,甚至还有一些羽皇特别弱势的时候,鹤雪会对羽皇反戈一击,但名义上,鹤雪始终担负着守护皇室的责任。而羽皇对翼天瞻的赐封无疑分走了鹤雪的光辉。
在鹤雪士看来,对翼天瞻的赐封是不必要的。一直被作为终极武力培养的鹤雪士,不需要也不会接受很多政治教育,他们只需要执行他们作为羽族之中最急劲的箭头的使命便足够了。所以很多的鹤雪士认识不到“羽翼之约”中包含的政治结盟的意味。仅仅从个人武力的角度考虑,这确实可以被看做对于鹤雪能力的一种贬低。
什么时候鹤雪已经不足以担负保卫羽族皇室的重责,以至于需要一个甚至没有学习过鹤雪术的武士来代劳了呢?这是让骄傲的鹤雪士觉得不能容忍的事情。这种不满的情绪在私下里蔓延,仿佛被刺痛的神经一般,翼天瞻在羽人之中的地位每增高一份,鹤雪们就感觉自己的声名被损害了一分。
这种私下的不满渐次积累,最终传到了陨武神风素弦那里。作为鹤雪中也享有尊崇地位的陨武神,来自风氏柏木尔家族的风素弦加入鹤雪以前是风氏家族的长子,甚至有继承整个柏木尔城邦的资格,因此无论在鹤雪之中还是平凡羽人那里,都有很大的威望,也算是鹤雪中少数能喝外界打交道的人物。
当他发现鹤雪之中对翼天瞻竟有着不满的情绪之后,拥有政治头脑的他直觉这件事情发展下去的后果对鹤雪和整个羽族都会产生不利。因此他斥责了少数公开谈论翼天瞻的鹤雪士,凭借他本人的巨大威望压制了整件事情。
但即使是强大的陨武神,也不拥有掌握人心的力量。在他甚至数次公开处罚收下的鹤雪士依然没有收效之后,他感到了挫败。为了这件事情,风素弦找到了姬武神羽聆韵,商量解决的办法。之所以寻找羽聆韵,风素弦有着自己的思量,羽聆韵是羽姓,虽然鹤雪士需要断绝自己和家族的联系,但是当到了武神这个地步之后,凡俗的戒律对他们已经很少具有约束力了,约束他们行为的,是自己的本心。同时,羽聆韵也是一个武神,出身于羽姓家族的武神。鹤雪是羽皇的终极武装,而翼氏又是羽皇最重要的盟友,这两者之间产生敌意,无论如何不会是一件好事。所以风素弦找到羽聆韵,一是希望商量出解决的方法,二也是借此表明自己的立场。
姬武神羽聆韵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她并没有直接将风素弦的隐忧呈报给羽皇,那样可能会将间接的矛盾直接引爆,而是采取了更缓和的方法,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方法——向大司祭雪鹰源寻求帮助,希望能够得到智慧的指引。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大司祭私下对羽皇的建言,也不知道雪鹰源也面临着同样棘手的问题。在羽聆韵看来,如果整个羽族还能有一个人拥有足够的智慧能够解决他们的难题,那么无疑非最能理解神的意志的大司祭莫属。
风素弦和羽聆韵在巨大的海天之镜前得到了大司祭的接见。两位武神的到访,即使是大司祭也不可小觑。雪鹰源仔细地听了他们的疑虑,在低头沉思了一阵之后,将一沓厚重的稿纸推到了两个武神的面前。
那里记载的,是他一年多以来对“羽翼之约”的反复推算。他用了多种方式,始终不能消除算式中的未知因素,算式无一例外地在某一步停止了,毫无结果。神的意愿是模糊不清的,在这些未完成地算式前,渊博而智慧的大司祭和三岁的孩童一般无知。
在两个武神面前,大司祭毫不掩饰自己在计算上的失败,好像一个武士当中宣布自己的败绩。羽族的未来是晦暗不明、藏在迷雾之中的,即使脸上戴着面具,大司祭透过言语流露的颓唐也被风素弦和羽聆韵所察觉。
羽聆韵作为姬武神,所习练的泰格里斯之舞对星象异常敏感,因此具有一些星象学的常识,知道星象学家不可自测的原理,于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或许大司祭本人在“羽翼之约”中牵涉得太深,而根据不可自测原理,当星象学家推算与自己相关的事物时,将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大司祭的回答是否定的,《元极求轨》有记载的违反不可自测的例证,都是算式互相抵触,从未有计算不出的例子。为了防止武断地做出结论,大司祭也让别的司祭,偏偏这个盟约对羽族大势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唯一的线索,却是被视为外道的玄天步象派的卜辞。
羽聆韵在星象方面有一些特长,风素弦所修习的陨武神武技,却使得他能够某种程度地操控对手的感官,因此也就对对手的情绪特别敏感。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大司祭对自己二人有所隐瞒,并未道出全部的实情,却适时地向大司祭告辞。
当风素弦和羽聆韵在观象台外分别之后,风素弦一个人又折回了大司祭的房间,坦白地向大司祭提出自己的疑虑。大司祭沉吟片刻之后,给出了玄天步象派所得的卜辞,并给予解释。这个卜辞意味着,羽氏和翼氏的联盟,或许将给羽皇和整个羽族带来不幸的命运。然而大司祭自己并不敢下断言。诚如羽皇所言,玄天步象并不被视为一个严谨的星象学派,在元极道的方法没有得出结果之前,卜辞只能作为一个参照。可连大司祭都无法解开的算式,恐怕整个羽族也没人能解得了,或许除了一个人和一件物品之外。
人就是四百多年以前被视为羽族的叛逆者古风尘创立的皇极经天派的后人,虽然在之后的历史上他们也曾偶尔留下身影,但是在普通羽人看来,羽族的叛国者建立的学派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宗派。皇极经天派的后人显然也了解羽族民众中的偏见,故而常年隐居在不知名的地方,很少外出走动。即使以大司祭的超然地位,也难以掌握他们的行踪,甚至连皇极经天派这一代是否还有传人流传于世,都不清楚。
至于留下的物品,更是被封印在观象台的深处密室中,唯有大司祭才掌握着进入其间的钥匙。古风尘当年在羽族大司祭的位子上做了许多祸国殃民的事情,最后被不堪忍受的暴怒的齐格林市民所围困。在他带着惨然的微笑从高耸入云的观象台摔下之前,曾经做过一件事,就是试图将他曾经所处的观象台焚烧一空。当羽皇的卫队将民众们遣散之后,在乌黑焦灼的树屋深处几乎没发现什么东西剩下。古风尘所有的演算手稿全部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使得后世的司祭全然无法从中对他的行为思想有一丝一毫的了解,不仅如此,连大司祭掌握的《元极求轨》的正册都在大火中焚毁,若不是齐格林年木深处另有副本,元极道的算学恐怕要倒退至少百年以上。唯有一块如金似玉、形似东陆天圭碎片的巨大金属块在大火之中被保存下来,它的上面用神使文和一些神秘得根本无法辨认的文字写着意义晦暗不明的字句,文法庄严而大气,然而那些字句却是破碎的、不完整的。金属块的边缘有着断裂的痕迹,仿佛是一个更巨大的器物的一部分。当新任的大司祭看见这个物事的时候,几乎是立刻面露惊恐之色,让守卫的皇族卫士用巨大的幕布将之包裹。他对年幼的羽皇回复说他从那件器物之上看见了枉死者的生魂在咆哮哭号,那其中蕴含的怨愤甚至满溢到数丈之外的地方。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拥有巨大力量的邪恶造物,如果这件器物是古风尘亲自打造的,那么他对皇室的不轨行为或许就能得到证实。那件器物拥有如此神奇而巨大的力量,以至于看守着它的羽族皇家卫士在数天之内带着满身的疼痛号哭着死去,尸体之上却找不出任何的伤痕,只能被认为是损伤了神魂。而毁灭它的尝试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即使最炽烈的火焰,也无法改变它的形状分毫,大司祭推断,那可能是用河络的地心之火锻造的物品,而如此的高温,羽人根本无法做到。既然无法将之毁去,为了防止这件物品再次祸乱羽族,同时也为了杜绝心怀不轨的人利用这块物事上的力量作乱,大司祭命令将它藏在观象台所在的年木的最深处的房间之中,十二个最顶尖的羽族术士在进入其中的道路上设置了重重的障碍,阻止其中的戾气溢出的同时也禁止有人接近。唯一的钥匙和开启通路的方法掌握在历代大司祭的手中,除了大司祭大人,整个羽族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接近这件器物的能力。
大司祭并没有将钥匙的事情告诉风素弦,只是把那件被封印的器物的危害描述得十足。于是仅有的看似能够解开谜题的道路再次被堵上了,羽族的未来再次成为一个死结。风素弦和大司祭从半夜畅谈到天明,当他从观象台离开的时候,心中充满的却不是颓唐,而是跃跃欲试的喜悦。
两天以后,大司祭才发现盛着那个世上仅有一把的钥匙的匣子稍稍挪了一点位置,打开匣子之后,发现钥匙在其中完好无缺的大司祭放下了不安的心思,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他全部的身心都被无解的算式所填满,因此并未给予过多的关注。
同一个时刻,在付出满身伤痕的代价之后,一个身背双翼的人站在年木树心中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之中。这个房间实际上已经是生长在年木中心的空洞里,四周都没有窗户通往外界,本该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却闪耀着异样绚丽的光芒。流动的彩色波光在四壁树木的纹理之上流动,夺人心魄的光源来处,是在地上静静躺着的一块圭的碎片。几乎站立不稳的羽人战士伸出手去,触到了光芒的边缘,一股奇异的吸力将他牵扯向前,即使以他惊人的武力也难以抗拒。在羽人的手和冰冷的圭相触的一瞬间,汹涌而来的无名的知识涌过他的脑际,他看到了羽族的未来,多舛而脆弱的未来……


[宫乱]


在羽族天才般的政治家羽青岚的统治下,羽族的向心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宁州的局势前所未有的稳定,城邦之间虽然偶有小的纷争,但也无关大局,在宁州“老父亲”的调停之下,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更何况,还有如同神一般能打的“天武者”在一旁辅佐守护。六十年的平静,让人们忘记了还有战乱的存在。如果羽青岚的统治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羽族的安宁就可以一直持续。遗憾的是,羽人纵然寿命长久些,可也是会老的。
羽皇的统治太过稳固了,稳固得让普通的羽人将之当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意识不到这种统治也会随着羽皇的去世而有所改变。
然而羽皇终究是老了,老了,就会死。
大胤明帝五年,也就是风炎北伐已经过去近六十年的时候,羽青岚的长子,也就是羽族的太子病故。这成为日后动乱的开端。对于一个活了太久的帝王来说,继承人死在自己的前面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年迈的羽青岚纵然伤心,也不得不马上面对现实的问题——从他的剩余子嗣中迅速遴选一位皇室的继承人。太子的突然病亡让整个宁州的局势登时大变。本来几乎所有的宁州城主,都和羽青岚有姻亲之谊,因为这层关系,也因为羽青岚本人的能力,各城邦都忠实地服从齐格林的统治。太子在羽皇之下历练了数十年,也私下得到了不少家族的效忠。但是太子的突然病故,而羽皇的剩余子嗣中有没有足以服众的人选,使得原本一心臣服的各个城主开始蠢蠢欲动。毕竟,他们也是羽皇名义上的亲族,或许有资格成为新一任的羽皇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