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朔、喻剪夏、姬宛禾、陶泠西几人还在柳明山庄等候消息时,骆秋迟的一封信却倏然而来,盛都那边有新的进展了——
付远之抓到了一个探子,已经打入刑部大牢,并且全城张贴告示,只等她的同伙前来劫狱,自投罗网,此番或许能从这帮人身上查到琅岐岛的位置。
如今骆秋迟已带着闻人隽一同赶回皇城了,阮小眉与闻人靖则留在破军楼帮鹿行云,大家皆分头行事,各自查找着线索。
“那我们呢?我们是继续留在山庄等消息,还是先回盛都,跟骆叔叔他们汇合?”
阁楼上,姬宛禾开口问道,几个少年少女彼此对望间,那喻庄主有些慌了,连忙道:“夏夏,阿朔,你们就在山庄里多留一段时日吧……左右快到中秋节了,不如,不如过了中秋再走吧?”
他这“心思”再明显不过,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他自然是希望能够将两个孩子留下,“一家人”在柳明山庄中好好过个中秋,这也是裴夫人与贞贞的渴盼。
裴云朔如何不懂,他一头白发冷峻至极,却是望着喻庄主,直截了当道:“中秋节为何要在这里过?我家在裴门镖局,不在柳明山庄。”
他这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喻剪夏自然也不可能留下了,“每年中秋,我都是同裴叔叔和哥哥一起度过,今年也不会例外……有哥哥和裴叔叔在的镖局,才是我的家。”
几个孩子去意已决,无论喻庄主与裴夫人怎样劝说也不愿留下,他们决定立刻启程回盛都,若是柳明山庄这边有任何消息,便传信回盛都通知他们。
离开柳明山庄那天,又是一个薄雾缭绕的清晨,同上一次一样,风里都飘着些伤感的凉意,只是这一回,队伍中少了两道身影。
裴夫人泪眼婆娑,拉着裴云朔与喻剪夏的手再三叮嘱,百般不舍,裴云朔却是望向裴夫人身旁的喻庄主,神情肃然,一字一句道:“请务必好好查找琅岐岛的线索,他们两人的安危对我们很重要,我们是一路出生入死的朋友,绝不会看着他们出事的!”
那喻庄主在晨风中点了点头,也郑重回答道:“阿朔,你放心吧,我明白的,我会尽我所能,倾尽柳明山庄上下之力来调查此事,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将你们的朋友救出来!”
他说到这,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喻剪夏的脸色,斟酌着开口道:“夏夏,如果,如果当真能找到线索,救出你们的朋友,我也没有太多奢望,只希望,只希望……你能再叫我一声爹,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请求了,好不好?”
这话一出来,喻剪夏便是一愣,望向喻庄主一双哀求的眼眸,抿了抿唇,却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她身边的裴云朔却一把拉过她,冲喻庄主冷声道:“真找到线索再说吧,现在就提条件,也太按捺不住了吧!”
喻庄主被这一呛,也不恼怒,只是脸色讪讪道:“是,是,是我太急了……你们放心,一切都交给我吧。”
这可以说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个“赎罪”的机会,他绝不能放过,能否再听到那声久违的“爹”,就看这一回能不能将人救出来了。
喻庄主头一回希望,骆青遥与那个伶牙俐齿老骂他的丫头,能够撑久一点啊,他拼死拼活也会将他们救出来的!
晨风微拂,几个孩子这便要上路了,缭绕的薄雾中,柳明山庄里,却是忽然跑出了一道身影,带着哭腔喊道:“姐姐,姐姐!”
是贞贞!
为了怕她难过,哭喊着不让他们离开山庄,他们今日清晨,是趁贞贞还在熟睡中,悄悄动身的,却没想到还是被贞贞发现了。
本以为又少不了一番拉扯,裴云朔眉心微蹙,握住喻剪夏的手一紧,唯恐她心软留下。
却哪知那个满脸是泪的少女跑上前来,只是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塞入了喻剪夏手心,她抬起头,红着双眼望着喻剪夏,可怜兮兮地道:“姐姐,你们要走了吗?你忘了我给你的糖了,你要每天吃一颗,每天都想着贞贞,好不好?”
喻剪夏握着那些糖果,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忽然鼻尖一酸,泪水弥漫间点头道:“会的,我会每天都想着贞贞的。”
“那中秋节,中秋节姐姐会回来看贞贞吗?”少女天真地问道,一张小脸上满是期盼的神情。
或许是从她爹娘口中知道了中秋节的含义,她懵懂地觉得,这样的日子里,姐姐应该是要在她身边的。
喻剪夏望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更加酸楚了,再也忍不住,一把揽住了她,在她耳边哽咽道:“会的,中秋节到了,姐姐就会来找贞贞,然后带贞贞去一个地方看月亮,好不好?”
中秋节不一定要在柳明山庄过,也可以将贞贞接到盛都去,只是喻剪夏并不知道,今年的中秋,他们既不会在柳明山庄度过,也不会在裴门镖局过了。
一轮明月笼罩着盛都城,夜凉如水,风声飒飒,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刑部大牢里,一道清俊温雅的身影坐在草席上,打开了手中的食盒,轻声道:“买了一些蜜饯,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先尝尝吧?”
他望向面前一身囚服,面容苍白的女子,见她久久未动,不由又将食盒往前递了递,语气更加温柔了:“你尝尝吧?”
这位来牢中探望苏萤的人,正是当朝丞相,付远之,也是亲手将苏萤送进牢狱的人。
食盒中的蜜饯散发着清甜的香味,正是从前苏萤在洛水园养伤时,付远之怕她喝药苦,特意买来送去给她的那种。
可那时,吃下的蜜饯就是苦的,现在吃……也许更苦吧?
苏萤一动不动地望着盒中的蜜饯,一颗心宛如枯槁般,盯了许久后,才慢慢抬起头,望向眼前那身温雅青衫,发白的双唇陡然开口问道:“行刑的日期是哪一天?”
付远之一怔,没料到苏萤会忽然提出这个问题,他注视着她的双眸,久久的,才意味不明道:“或许,或许过不了这个月底。”
他不易察觉地垂下了眼睫,怕走漏自己的情绪,心中却纷乱至极,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受。
苏萤的声音却有些急切起来,在付远之耳边响起:“能不能,能不能快一点行刑?明日,明日就将我处斩,可以吗?”
付远之惊愕抬头,只看见苏萤苍白的脸上带着急色,眸中燃起一种异乎寻常的光芒,是那样狂热,那样奋不顾身,如同一只朝着火光扑去的飞蛾般。
付远之呼吸一窒,几乎在一瞬间明白过来,苏萤的真正用意——
她多么聪明,她也知道同伴会来救她,绝不会将她抛下,但她不愿意连累同伴,她害怕那些人来劫狱,为了她掉入“陷阱”之中!
而这,却恰恰是付远之的目的!
他早已经在皇城上下,各个地方都张贴了醒目的告示,唯恐那些“同党”瞧不见,而苏萤的画像还是他亲笔绘制的——
每一处都栩栩如生,夹杂着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里面,绝对鲜活动人,叫苏萤那些“同党”能够一眼就认出来!
他精心谋划,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那帮人来刑部劫狱呢!
可却没想到,苏萤竟然也看穿了这一层,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似乎已经在一方看不见的棋盘上,与对方过起招来。
付远之将心中的赞叹按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眸,一丝情绪也未在苏萤面前表露出来,只是装作不知她的用意,皱眉道:“你就这么迫切地想要寻死吗?在这人世间,你就没有一丁点留恋吗?”
他清朗的声音在大牢里回荡着,叫苏萤心弦一颤,她按捺住呼吸,长睫微微颤动间,一双如秋水般摇曳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付远之俊秀的面容。
她似乎有些贪恋地望着他,望了许久许久,望得付远之心跳都加快了,那张失神的苍白面容,才在牢里轻缈缈地道:“原本……是有的。”
月亮神在上,她心中所有的祈盼,原本好像都快要实现了——
主子的大计成功了,复国在望,她很快就会有一个家了,会有一方美丽的故乡了,不用再伪装潜伏,隐忍度日,双手沾满鲜血了,能够用自己的身份,用自己的模样好好活着了,拿刀的一双手可以拿起针线,像寻常姑娘一样,刺绣缝衣,相夫教子,过着万家灯火的平凡日子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做了一个美好无比的梦,梦里她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依偎在那袭青衫肩头,望着天边一轮皎洁动人的明月,笑得眉眼弯弯,身上都发着光一般。
多么美好的梦境啊,梦里有家,有故乡,有爱人,有清风明月相伴,她怎么舍得离去呢?怎么会对人世没有一丝留恋呢?
只是现在,这一切美好的幻影都被打破了,家没了,故乡回不去了,她在他心中,也彻头彻尾地沦为了一个卑鄙无耻的细作,一切的希望都没了,她再多活几日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是她想寻死,而是她……没办法活了。
或许,这就叫作,哀莫大于心死吧。
“这个时节,是不是……已经看不到萤火虫了?”
牢房里,一直沉默的苏萤忽然答非所问道,付远之一怔,他问她为何迫切地想要寻死,她却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着实令他猜不透。
他不明所以下,却也望着她的眼眸,轻轻回答道:“入秋了,自然难寻萤火踪迹了。”
“是啊,都已经入秋了,哪里还有萤火虫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苏萤叹息了一声,眼眸望向虚空,失神地喃喃道:“其实我小时候,身边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最喜欢的就是跑到树林里,看着漫天的萤火虫飞舞。
“你知道吗?那些光芒虽然很微弱,很短暂,却是很美很美,又令人很安心,好像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总有一些能够让你去追逐的光明,你被那些萤火的光芒包围着,心里就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孤单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只要给一点点光,就总有希望,总能够咬牙坚持下去,不管前面的路有多么难,总能够告诉自己,前方还有无尽的光明在等待着,还有许多美好的愿景等着实现,但现在……光没了,那些愿景也彻底破灭了。”
冰冷的泪水在苏萤脸上滑落下来,她抬起头,望着付远之,一边用手抹去眼泪,一边扬起唇角道:“入秋了,看不见萤火了,我怎么还能活下去呢?”
付远之身子一震,望着那张含笑的面容上潸然落下的泪水,心中不知怎么,竟是微微一疼,他鬼使神差地喊道:“小苏姑娘……”
苏萤一怔,眸中的笑意更深了,泪水也流得更多了,“谢谢你,还能这样唤我。”
她将双手抱住膝头,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包裹住她纤秀瘦削的身子。
或许是即将赴死之人,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她放下了所有的顾忌与怯弱,那个声音在牢房里轻缈缈地响起——
“付大人,我其实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你跟着我一道,回到了我的故乡,跟我一起坐在夜风里,看着天边一轮明月,周围好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你在我耳边响起的心跳声。
“我其实……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在仁安堂的时候,就一直跟自己说,我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我不该去奢想,也不该去靠近你,可是你却一次次帮我,救我,给我带来光明。
“那么美那么温暖的光,就像我儿时最喜欢的萤火一样,我舍不下,可却没办法再拥有了……我多么希望,下辈子,我们之间能够没有欺瞒,没有伤害,不再是对立的两方,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看月光,哪怕让我待在你身边,做个小小的婢女,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不要笑话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要跟你说这些,或许是因为,我快要死了,有些话再不说就要跟着我一道埋入黄土了,这样想想,总是有点……不甘心的。”
苏萤抬起头,看向身子微微颤抖,眸中波光闪烁的付远之,忽然笑了,在阴冷的牢房中一字一句道——
“付大人,我能……抱抱你吗?”
第88章 最后一场萤火
“小苏姑娘,你……”
牢房里,付远之胸膛起伏着,似乎从未预料过苏萤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他眸中波光闪烁,耳边还回荡着苏萤的话:“那么美那么温暖的光,就像我儿时最喜欢的萤火一样,我舍不下,可却没办法再拥有了……”
他忽然伸出了手,将苏萤一把拉入了怀中,长声一叹:“你真是个……傻姑娘啊。”
苏萤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她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像在梦里一般,终于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点点将那身青衫回抱住。
泪水潸然坠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肩头,一片氤氲温热的水雾间,付远之一动未动,一颗心也像泡在了海水中,酸酸涩涩,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
他竟忽然间,忽然间十分心疼怀里这个傻姑娘,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终是叫他忍不住,在她耳边道:“你其实,其实有很多选择的,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样一条……”
苏萤泪眼蒙眬,没有出声,久久地,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扬起唇角,在付远之耳边轻轻道:“付大人,谢谢你,在我临死前,能够给我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间……”
付远之心弦一颤,一双手忍不住将苏萤拥得更紧了,却就在这时,一个狱卒奔到门边,扬声道:“付相,东夷侯回来了!”
“远之,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那狱卒的声音才落,一身白衣已经踏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语气还是那股熟悉不羁的味道:“我收到了杭如雪的……”
他话却还没说完,脚步已经霍然顿在了牢门前,似乎被惊到了一般。
那狱卒也看得目瞪口呆,一头雾水,怎么……怎么付相会跟这女囚犯抱在一块了?
却是电光火石间,那身白衣一把拉过那狱卒,不由分说地转身就走,“别看了,你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他揽过那傻愣愣的狱卒,明显就是要将人支开,给牢里的两个人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牢里的付远之却是咳嗽两声,站起身,打开牢门,叫住了那身白衣,声音里颇带着一番无奈:“你去哪呢?骆秋迟,不是你想的那样……”
外面月朗风清,树影摇曳,繁星漫天,夜空粲然无比。
两道身影靠着墙,一边望着星空,一边说着话,那身白衣满脸调笑,望得付远之浑身都不自在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们付相大人,倒还真是怜香惜玉,魅力无穷啊——”
骆秋迟双手抱肩,衣袂随风飞扬,歪头看着付远之,故意拖长了音,语气促狭不已,满带着调侃的意味。
付远之脸上微微一红,伸手推开骆秋迟,神色有些不自然:“满嘴胡言。”
“我有没有胡言,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倒没想到你们之间还有这么多故事……说起来,其实这小苏姑娘,也算个可怜人了,还好遇到了我们付相大人啊,这光芒四射的,啧啧。”
“骆秋迟你有完没完!”
“没完啊!我发现吧,付远之你这个人啊,不管到了什么岁数,女人缘都好得不得了,一大堆姑娘哭着求着围在你身边,个个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赶都赶不走,什么千金小姐也好,名冠盛都的花魁也罢,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居然还多了一个琅岐岛的探子,你实在是……”
“你实在是无聊!”付远之终是忍无可忍,对那身调笑的白衣道:“骆秋迟,你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为了跟我探讨什么‘女人缘’?
“现在是开这些玩笑的时候吗?青遥到底是谁的儿子啊?”付远之又气又无奈,看着嬉皮笑脸的骆秋迟,实在是头都大了,怎么这厮到了什么岁数都还是这副德性啊?
相比起来,他这个义父,倒比他这个亲爹更像“爹”!
“好了好了,这不是看你为了瑶瑶的事情,整天愁眉不展的,逗逗你,让你开心一些嘛。”那身白衣双手抱肩,唇角微扬下,不再调侃付远之,话锋一转道,“说来你这计谋的确可行,倘若真如那小苏姑娘所言,那帮人也将她视若手足亲人,那么定不会抛下她,一定会来劫狱的,只是……”
骆秋迟望着付远之,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眯了双眸道:“只是这出瓮中捉鳖的大戏,还遗漏了一个地方,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什么?”付远之一怔。
骆秋迟笑道:“捉了他们就一定能得到琅岐岛的线索吗?万一他们宁死也不招呢?从小苏姑娘身上不难看出,这帮人对他们所谓的‘主子’极其忠诚,几乎是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即便牺牲他们自己的性命,只怕他们也不会出卖他们的‘主子’,所以说,不能捉——只能骗。”
“骗?”
“就是陪他们演一出劫狱的大戏,若他们真来了,你的埋伏照样用上,只是那天罗地网中,必须给他们留一线生机,让他们逃脱才行,还必须做得逼真,不能让他们看出你是故意在放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毫无疑心,带着小苏姑娘离开皇城,直接逃回琅岐岛。”
付远之听到这,眼眸一亮:“我明白了,然后我们的人马跟在后面,顺藤摸瓜,便能找到那方琅岐岛的所在,救出青遥了!”
骆秋迟点点头,笑而不语,付远之心潮起伏间,忍不住往他胸口捶了一下,“骆秋迟,你这趟倒算没有白回!”
“那是当然了。”骆秋迟故意揉着胸口,在星空下笑得无赖,“我不仅自个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的信回来,有了他,别说一座琅岐岛,就算十座琅岐岛,也能连根拔起,彻底剿灭!”
“你是说……”付远之望着骆秋迟噙满笑意的双眸,福至心灵间,脱口而出,“杭将军?!”
骆秋迟拿出怀里的信,夹在手指间晃了晃,笑道:“可不就是杭大姑娘吗?他带兵回来了,瑶瑶的三个爹,这回可算都来齐了!”
杭如雪,大梁的一代战神,名声赫赫,与骆秋迟他们也是生死之交,因为生得白皙俊美,年纪又小,本性腼腆,素来被骆秋迟调侃为“杭大姑娘”。
他常年在外征战,驻守边关,这一回,正好打了场胜仗,要回盛都面圣,在路上一听说了骆青遥的事情,便立刻加快行程,策马扬鞭,赶着回来救人!
“亲爹、干爹、还有你这义父,瑶瑶的三个爹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咱们这回就跟这个破岛,好好玩一玩呗!”
付远之听得心潮起伏,热血翻腾,遥望那璀璨星空,却是目光一动,忽然冷不丁道:“我想起来了!”
“你又想起什么了?”骆秋迟问道。
付远之兴奋异常,说出的却不是什么埋伏计谋,而是激动道:“秋萤草,对,就是秋萤草!”
这个时节的确没有萤火虫了,可是有着与萤火虫形似,也会在黑夜中散发光芒的秋萤草!
那是一种古籍上记载的奇株,鲜有人知,它长在悬崖峭壁下,秋天才能见到,因形似萤火,夜间散发着微光而得名。
从前他们在宫学念书时,与扶桑国进行美食比试,还将秋萤草用到菜色中,做成了一道佳肴,秋夜萤心,艳惊四座,一举获胜。
而如今,这秋萤草显然又能派上大作用了,付远之再不迟疑,直接转身踏入大牢,兴奋得就想去找苏萤。
骆秋迟跟在他身后,实在叹服不已:“我这回总算明白了,你这家伙,为什么能够这样得女人芳心!”
牢里的苏萤正在失神间,牢门忽然又被打开了,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一身白衣已经风一般掠至她身前,往她身上几处穴道迅速一点,笑得狡黠不已:
“小苏姑娘,得罪了,暂且封住你的内力武功,回来就给你解开!”
苏萤一惊,周身当真提不起力了,武功更是一丝一毫也施展不出来了,她看向那道白衣,呼吸急促:“你,你要做……”
却又有一袭青衫紧接着踏入牢房,在她身前蹲下,温柔道:“小苏姑娘,你别怕,我们想带你去个地方,只是……只是你如今毕竟乃刑部犯人,真要出去的话,可以将你身上的铁链去掉,但得点住穴道,封了武功才行,你放心,两个时辰后我们就会把你送回来了,你的穴道也会被解开。”
“去,去哪里?”苏萤望着眼前那袭青衫,怔然不已,像在梦里一般。
那身青衫笑了笑,字字轻缓,一双眼眸更加温柔了:“去看漫天萤火。”
夜风飒飒,月光如水,付远之拥着苏萤,同骑一马,奔在星空下。
骆秋迟一人一马,紧随其后,一路都在调侃着付远之,什么“怜香惜玉”“讨佳人欢心”之类的,笑嘻嘻的声音飘入风中,听得苏萤脸色绯红,付远之却只是握紧缰绳,强装作听不见。
当他们策马扬鞭,终于赶到了山间一方悬崖峭壁下时,苏萤下了马,一步步走近那石壁,被眼前的一幕美到说不出话来——
一整面山壁上,萤火纷飞,却并不是真正的萤火虫,而是纠缠盘绕在山壁上的草藤,一根根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若无数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神奇瑰丽的“壁画”。
“怎么样?小苏姑娘,是不是很美?很像你儿时见过的萤火?”
付远之走到苏萤身旁,看着她惊呆的模样,也不由扬起了唇角,心中温软一片。
两道身影站在那一壁萤火前,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天地间清辉如许,如梦如幻。
骆秋迟牵着马跟来,看着夜风中那两道越靠越近的身影,笑眯眯地喊道:“你们随意,随意,不要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我不存在就好!”
“你少说几句话就能当你不存在了!”付远之扭过头一瞪骆秋迟。
骆秋迟摸了摸鼻子,吹着小曲儿,背过身去,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那“萤火”中的两人。
苏萤望着眼前的山壁,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她慢慢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上那些“萤火”。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乎又有了光,将她温暖包围着,让她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孤单了。
“小苏姑娘,其实你不是没有路可以选,只要你愿意放下执念,不再将自己困在那方‘孤岛’上,你就能够走出黑暗,你想要的那些光也永远都不会熄灭……”
付远之的话中饱含着深意,苏萤自然听得懂,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夜空下,又往那处山壁前凑近了些,一只手不易察觉地将什么藏进了袖中。
即便封住了武功,她的动作手法却仍然利索无比,快到付远之根本察觉不了。
夜风掠起他们的衣袂发梢,四野静谧无声,只有山壁上秋萤草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苏萤痴痴地望着那片“萤火”,喃喃道:“够了,已经够了,付大人,谢谢你来带我看这场萤火,我从前做过的那个梦,如果能停在这个时候,似乎也不错……”
她指尖微微颤动着,慢慢将袖中藏着的东西摸出,泪水滑过脸颊,一缕发丝随风飞扬,“我苏萤,这辈子,已经再无遗憾了……”
她这话古怪异常,付远之忽然觉得不对,正想要上前时,却只见苏萤手中摸出一物,竟是一块尖锐无比的石头!
她不知何时藏在袖中,此刻握着那方尖角,猛地就向着自己心窝刺去!
“小苏姑娘,不要!”
付远之脸色大变,不远处的那身白衣也陡然一惊,飞掠而来,难以置信:“你竟要寻死!”
第89章 逼婚
琅岐岛上,海风掠过天际,飞鸟长鸣,浪花翻涌不息,无边无际的海水一片湛蓝,看似静谧安宁,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清冷。
“娘娘,今日的半个时辰到了,您快随奴婢们回去吧。”
长空下,两个身穿宫装的婢女一步不离地跟在辛鹤身后,唯恐她逃脱似的。
辛鹤站在一片鲜艳的野果前,背对着她们,嘴里应了下来,一只手却又赶忙摘了三五个红彤彤的小果子,往衣袖里藏去。
那两个宫装婢女似乎没了耐心,又催促道:“娘娘,时辰到了,要回去了,这酒儿果您也不能再多吃了,每日至多食三四枚,否则吃多了怕身子受不住……”
辛鹤在这偷藏的野果,正是从前与骆青遥在一线天的冰室中,发现的那种酒儿果。
长在岩壁间,晶莹剔透,娇艳欲滴,周身还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萦绕的醇香,入口清清凉凉的,甘香无比,瞬间就滑入喉中,初始没什么感觉,却很快就如烈酒一般,在腹中烧起了一把熊熊火焰,身子也瞬间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