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是黑暗而漫长的,所有“复国派”的人都咽着一口鲜血,只盼望海上那一轮旭日快些升起,黎明早点到来。
而辛玄笛不知是否心中有鬼,畏惧神灵,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终遭天谴,也害怕亡故的章怀太子向他索命,他虽强占了灵晴皇后,却还要欲盖弥彰,为自己遮掩稍许。
他从海上带了一个胡女回来,将她纳为了小妾,也装模作样地安置在了宫殿之中,从此之后,他再踏入宫殿,便可以打着去看望那胡女的幌子,一切显得正大光明,顺理成章了,好歹有一层“遮羞布”了。
而那胡女似乎真对辛玄笛生出了情意,几年之后,她为辛玄笛生下了一儿一女,这两个孩子便是辛鹤的父亲与姑姑,辛启啸与辛如月。
而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囚禁中,那小太子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不管辛玄笛找来多么珍稀的灵丹妙药,也无法叫他孱弱的身躯好起来。
他就像一截枯朽的木头,生命早在公投那一日,在亲眼目睹了那场人间炼狱后,就彻底被抽走了精气神,此后的每一日,每一年都不过在苦苦支撑罢了。
辛玄笛与灵晴皇后皆心知肚明,小太子活不了多久,在他束发那一年,灵晴皇后终是提出,要为小太子娶亲。
辛玄笛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是否……仍旧没有断了那颗心?”
他没有点破,但他相信,灵晴皇后听得懂。
她想为小太子娶亲,是不想让钟离皇室绝后,是仍旧存有那一丝复国之念。
可灵晴皇后只是抱紧了昏睡的小太子,苍白着面容,幽幽说了一句:“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寄托,我的孩子便是我的寄托,他若没了,我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这话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小太子活不久了,灵晴皇后便需要再找一个寄托了,那就是另一个孩子,她的孙儿。
“不是还有啸儿和月儿吗?你就不能将他们……也当作你的孩子吗?”
辛玄笛有些激动,灵晴皇后却是一言未发,只是面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于是辛玄笛便不再多言,“自取其辱”了,他只是盯着灵晴皇后的眼眸,一字一句缓缓道:“你要知道,焦伯禹已经死了,他那一份地图的去向,永远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了,即便你费尽心思,保住皇室血脉,也无法再开启那座海底墓,借助那群不死阴兵复国了,你确定……还要这样苦苦坚持下去吗?”
辛玄笛只知道十人各自送了地图出去,却不知道,当年的章怀太子还布了条后路,留下了一本《妙姝茶经》,上面记载着他们所有人的去向。
灵晴皇后自然不可能将这重要的秘密告诉他,只是抱着孩子,冷冷重复了那一句话:“若孩子没了,我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辛玄笛死死盯了她许久,终是拂袖而去,只留下了一句:“一物降一物,如你所愿。”
他即便占岛为王,风光无限,在她手中,却永远也是个输家。
当辛玄笛离去后,帘幔飞扬,房中暗处才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人,伏跪在灵晴皇后脚下,泪眼婆娑:“皇后受苦了,吾等必将全力辅佐小主子,复我童鹿,不死不休。”
那人正是流云十君子中的老四,白清砚,也是“复国派”的核心成员。
就这样,小太子在束发之年,与岛上一位秀美温婉的少女成亲了,大婚之后,他们又诞下了一子,取名“越”。
这一丝微弱的皇室血脉,如同寒风中摇曳的火光一般,在许多人殚精竭力的付出下,终是保存并延续了下来。
而正如灵晴皇后所预料的一样,孩子出生不到一年,他的生父就再也支撑不住了,但令所有人意外的却是,那位正当韶华的“太子妃”,竟然为了小太子殉情了。
从前灵晴皇后想做,却因使命而没办法做的那件事,竟然叫她的儿媳妇做了。
那位笑起来有些腼腆的太子妃,是辛玄笛在岛上“精心挑选”出来的,性情软弱可欺,极好拿捏,但他却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那个姑娘抱着夫君的骨灰坛,一步步走入了大海之中,含笑而去。
钟离越一出生,父母便不在人世,他身边只有一个祖母,与他相依为伴。
无数个夜里,祖母握住他的手,对他说:“阿越,坚持下去,为了曾经童鹿那片美丽的星空,不管前方的路有多么漫长黑暗,都要坚持下去……”
祖母教他写下先祖们的名字,一遍遍告诉他那些前尘往事,让他知道他肩上的使命有多么的重,不过才四五岁大的孩子,便已经被迫成长,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燃起了一团火热的信念。
可当他一天天长大,懂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时候,祖母却终于支撑不住,像他的父亲与母亲一样,将他扔在了这冰冷的世上。
祖母或许太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了,可留下他一个人,却在漆黑的夜晚,再也没能睡过一个好觉,铺天盖地的梦魇将他包围,每回惊醒时,他脸上都满是泪痕。
“阿越,好孩子,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活下去,祖母会在天上看着你,不要害怕,黑夜再漫长,也会有熬过去的一天……”
梦里的话一遍遍回荡在他耳边,泪水打湿了整片天地,孩童孱弱的身躯,颠倒的黑夜白昼,支离破碎的国土,血渍斑驳的一颗心。
他多么想再见一眼祖母,亲口问一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天亮的一日?
那时他已经被关进了阴冷潮湿的地下石室中,因为祖母死了,那辛玄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般,没过多久也去世了,在琅岐岛上再也没人能够保住他了。
能留他一命,已经是辛启啸的仁慈了。
对,辛玄笛死后,辛启啸接任了他的岛主之位,那座宫殿与后海树林里的那间石室,都成为了岛上不能提及的禁地。
辛家人或许就是这么虚伪,明明做尽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却还要假意惺惺地留他一条命,给他好吃好喝,任他予取予求,为自己求一个心安。
但也多亏了他们这份“虚伪”,才能够让“火种”留存下来,让白翁那些人能够潜伏在岛上,暗中谋划复国大计,让关在石室中的他,终于看见了旭日升起的一天。
“老天有眼,一报还一报,如今辛家所受的一切折磨,都是罪有应得!”大殿中,白翁泪光闪烁,回忆至此,终是咬牙切齿道。
钟离越站在宫殿中央,苍白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更显诡魅,他缓缓扬起唇角,幽幽道:“我已经派人去取剩下的羊皮鼓了,海底墓的地图很快就能够拼出来了,开启阴兵鬼阵的那一日不远了……祖母,你看到了吗?我们终于做到了,你看见了吗?”
他胸膛起伏着,眉宇间掩不住的激动,辛鹤却倒吸了口气冷气:“你,你要开启阴兵鬼阵,放出那些……那些怪物?”
这样一股可怕的力量,一旦放出,恐怕天下人都会遭遇一场不可预估的浩劫。
“天下人?”钟离越目光陡然一厉,仰头长笑,“天下人干我何事?我为什么要顾及天下人的死活?天下人又何曾对我童鹿有过半点仁慈?”
他捏紧双拳,眸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一切阻挡我复国的东西,无论是人是鬼,是神是佛,我都会一一踏平!为了复国,哪怕我化身为魔,驱使不死阴兵,杀尽天下人,我也在所不惜!”
他霍然扭过头,看向脸色煞白的辛鹤,露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待到中秋之夜,我钟离氏便能再登皇位,你也将成为我的皇后,与我一同见证童鹿的光复,你欢不欢喜?”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那些阴兵不能放出来,我也不会嫁给你……”
辛鹤煞白着脸摇头,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身后两个“宫女”死死按住了肩头,那钟离越冷笑着,一步步走近她:“你以为,今时今日,还由得了你说‘不’吗?你此刻不也是我手中的一具木偶吗……”
他却还没踏上台阶时,那双目被剜,脸上顶着两个“血窟窿”的辛启啸忽然颤抖着身子,一声嘶喊道:“不,你不能娶她,你不能娶鹤儿!”
他仿佛再也瞒不下去,胸膛剧烈起伏着,声嘶力竭道:“你们,你们其实是有着血脉关系的亲人啊!”
这句凄厉的呼喊才在大殿中一响起,人人都乍然变色,就连白翁都始料不及,震惊无比地望向辛启啸:“你,你说什么?!”
钟离越更是瞳孔骤缩,猛地回过头,死死攫住那道跪在地上的身影,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倘若辛启啸还有双眼,此刻定会流下滚烫的两行泪水,那个掩埋多年的惊天秘密,是白翁所不知道的另一半真相,是原本辛启啸打算带进黄土里的荒谬事实!
世上只有他一人知晓了,连辛如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的母亲,不是那个从海上带回来的胡女,而是灵晴,是灵晴皇后!
那一年,辛玄笛之所以要从海上带回一个胡女,纳她为妾,将她送入宫殿中,不是为了掩人耳目,给自己扯一块“遮羞布”,而是因为——
灵晴皇后怀孕了。
怀的正是辛玄笛的孩子,辛玄笛欣喜若狂,灵晴却如遭雷击,甚至一度想过要寻死。
她不许辛玄笛将此事声张出去,辛玄笛也怕这件事情太过荒谬离谱,激起“复国派”又一次的动乱。
所以他想了个法子,带了一个胡女回来,送进了宫殿中,假装宠幸了她,让她怀上了身孕。
实际上他从没真正动过那个胡女,他只是需要让灵晴皇后的孩子,有个名义上的“母亲”,有个光明正大的来处。
所以胡女假装怀孕,在宫殿中安胎,辛玄笛打着保护未出生的孩子,怕有人暗中伤害的幌子,加强了宫殿的守卫,严禁任何人进入。
那段时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宫殿,其实真正在里面安胎的人,不是那胡女,而是灵晴皇后。
她想过一千种法子让自己流产,腹中的胎儿生命力却无比顽强,那胡女也寸步不离地看管着她,即便再怎么抗拒,她与辛玄笛的孩子终于还是出生了。
那却是一个男孩,辛玄笛欣喜之下,却仍希望灵晴皇后能为他诞下一个女儿。
他曾对她说过,如果她生个女儿,一定会像她一样温柔秀美,蕙质兰心。
灵晴皇后拼死不从,可到底叫辛玄笛得逞了,于是胡女又一次“怀孕”了。
这一回,辛玄笛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女儿,但是——
这一儿一女,却从没有一日,得到过灵晴皇后的疼爱,她从没有将他们当作过自己的孩子,她甚至希望他们夭折死去!
所以那一日,辛玄笛才会有些激动地说出那样一句话:“不是还有啸儿和月儿吗?你就不能将他们……也当作你的孩子吗?”
但得到的,只是灵晴皇后嘲讽的冷笑,辛玄笛到底伤心而去。
而后来灵晴皇后的死,其实也不是因为病逝,而是叫那胡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下了慢性的奇毒。
胡女是当真爱上了辛玄笛,对灵晴皇后,有着满腔的嫉妒与恨意。
当时查出这一切后,辛玄笛几乎是口吐鲜血,悲痛欲绝,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万万没想到,竟是自己将最心爱的人害死了!
他毫不留情,当即秘密处死了那胡女,对外却也宣称,胡女染上了同灵晴皇后一样的病,不治身亡!
“父亲临终前,到底将一切告诉了我,他希望我能将他与灵晴皇后……不,是将他与我们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大殿中,辛启啸顶着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说出的每个字都让人震惊无比:“若是你们不相信,就看一眼我们的后颈之处,是否有一枚淡蓝色的印记,如同两片舒展开的花瓣一样,我与阿月身上都有,鹤儿身上也有……”
这“蓝花印记”在灵晴皇后的后颈处也有,那时辛玄笛还笑言过,灵晴乃花神转世,不仅自己身上有这印记,她诞下的孩子身上,也都有着这美丽的胎记。
辛启啸说到这,扭着脑袋,似乎在找寻钟离越的身影,对着虚空颤声道:“其实你,你也有,我们身体里都流着灵晴的血脉,身上都有这样一枚蓝花印记……不信,不信你就看一看,便知我所说是真是假了?”
第86章 不伦之恋
在辛启啸的记忆中,宫殿里的那位灵晴皇后,一直是个冷冰冰的女人。
父亲有时会带他去宫殿里看一看那位传说中的皇后,还会让他带几束鲜花,或是美丽的珍珠,送给那位皇后。
但无一例外,每一次带去的东西,都会被那位灵晴皇后嫌恶地扔在脚边,看也不会看一眼。
久而久之,辛启啸也便不再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情了,但不知怎么,虽然灵晴皇后从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但他心底深处,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和她亲近,想看到她脸上对他露出一丝笑容。
这种感觉,是在他的“生母”,那位父亲从海上带回来的胡女身上,从来没有过的。
年幼的辛启啸说不清缘由,或许是,灵晴皇后的孩子,那个病恹恹的小太子……对他很友善吧?
说来奇怪,虽然灵晴皇后对他总是冷若冰霜,但那位小太子,脾气却极好,每回见了他都笑得眉眼弯弯,还会捡起地上被灵晴皇后扔掉的鲜花与珍珠,由衷地对他夸赞一声,真美。
他们有时会坐在一起看窗外的夕阳,小太子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每当那个时候,辛启啸心底就会不由涌起一丝怜悯之情,他会绘声绘色地向小太子描述外面的世界,说海上的风景有多么波澜壮阔,他跟父亲一起乘船出海交易时,还见到了许多金发碧眼,模样奇怪的人,小太子听得聚精会神,让辛启啸也讲得更加兴致勃然了。
他后来会刻意将一切有趣的事情都记在脑海里,偷偷跑去跟那小太子分享,每回都搜肠刮肚,恨不能讲个三天三夜,有时甚至还会在小太子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常常把那小太子逗得乐不可支。
其实辛启啸在岛上是有些寂寞的,因为他父亲的特殊身份,他身边的同龄伙伴并不多,只有杜家的孩子喜欢跟在他身后,对他极尽崇拜,但小孩子都喜欢跟“大孩子”玩,在辛启啸心里,比他稍大一些的小太子,每回对他露出的笑脸,都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小太子虽然身体孱弱,但是头脑十分聪慧,记忆卓绝,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读书写字都比辛启啸强,他也会经常瞒着灵晴皇后,偷偷教辛启啸写字。
窗边的夕阳洒在他们身上,衣袂随风飞扬,两个孩童的眉眼上都镀了一层金边,天地间静谧美好,那是叫辛启啸念念不忘的一场梦境。
梦里小太子亲密地叫他“阿啸”,还对他说:“你真好,我真想每天都能看到你。”
他望向他的目光,甚至让他有了一种错觉,小太子似乎,似乎……真将他当作弟弟一般了,那样温柔,那样亲密。
他心念一动,在那场金色的黄昏里,在窗下缱绻的风中,不知怎么,竟然迎着小太子的目光,鬼使神差道:“如果有一天,我当上了岛主,就立刻将你放出来,然后带你乘船出海,去看海鸟,看蓝天白云,看一望无际的大海,还让你瞧一瞧那些金发碧眼的异域人,好不好?”
童言无忌的话中,是一颗纤尘不染的真心,两个孩童四目相对间,小太子忽然泪光闪烁,扬起唇角道:“好,一言为定。”
他们手指拉着手指,小太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变得无比哀伤起来,他说:“希望我能够,能够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活到你当上岛主的那一天,跟你一起乘船出海,你说会有那一天吗?”
当然不会有了,即便辛启啸在心中如何向老天爷祈祷,甚至宁愿将自己的寿命折给小太子,但老天爷也终究无情地带走了小太子,他没能像他说的那样,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小太子死去的那一年,辛启啸一个人躲在被中,在一片寂寂的黑夜里,偷偷哭了很久,但没有人知道。
谁会想到在那些不惊不扰,温柔滋长的岁月里,他会与那位宫殿中被囚禁的小太子,生出那样深厚澄澈,亲如兄弟的情谊呢?
那个承诺兑现不了了,他永远也无法带着小太子乘船出海,去看一看海鸟,看一看蓝天白云,看一看一望无际的大海了……
在小太子离世多年后,辛启啸仍清楚地记得他的模样笑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那么久,为什么会对小太子有那样深的感情?
直到,父亲临终前,将那个惊天秘密向他和盘托出时,他才在无比的震惊之中,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真的是兄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是有着世间最亲密关系的兄弟!
那时小太子看向他的目光中,包含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深意,他如今彻底明白过来,原来他是真的将他当作了弟弟啊!
他泪如雨下间,父亲却又猛地抓住他的手,对他说了一番更叫他脸色大变的话:“杀了钟离越,不能再将他留在世上了,否则有朝一日,死的就是你们兄妹俩!”
辛玄笛叱咤风云,占岛为王一世,比谁都看得清楚,钟离越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若不是他对灵晴皇后那般痴爱,他根本不会让他多活这么多年!
如今他要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隐患”,这一丝残留的皇室血脉必须斩断,否则琅岐岛上暗流涌动,将永无安宁之日,他的一双儿女,日后也必不得善终!
“你听爹的,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一定要除去钟离越,否则有朝一日,你们兄妹俩一定会落在他手中,生不如死!”
爹的遗言字字灼热,熊熊燃烧在辛启啸耳畔,他心头大悸,却在看向那张同小太子相似的苍白脸庞时,到底……下不去手!
那样瘦瘦小小的孩童,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警惕害怕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如同当年被囚的小太子一般,叫他心中不由自主就涌起一丝怜悯与疼惜之情。
他想起了曾经答应小太子的那个承诺,在百般挣扎间,到底放过了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
既然他答应小太子的东西永生也无法兑现,那么就放他孩子一马,让这个承诺兑现在他孩子身上,这样也算是……告慰小太子的在天之灵了吧?
辛启啸最终还是没有杀钟离越,只是将他关在了地下石室中,他还骗了自己的妹妹辛如月,隐瞒了父亲的遗言,或者说是,将父亲的遗言改得“面目全非”。
那时岛上波澜不断,辛如月怀疑幕后推手是钟离越,几番向他暗示,还对他说:“大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那个人彻底消失吧!让他活了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却断然阻止:“不行,绝对不行!”
他又搬出了爹的“遗言”,叫辛如月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忿忿不平道:“就是因为记得爹的遗言,这些年我才没有动过他,还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每回见他还得下跪磕头,他算老几?”
其实,辛如月哪里知道,他留下钟离越一命,不是因为什么“遗言”,更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皇室后裔,而是因为他是小太子的孩子,是跟他们有着一丝同样血脉的……亲人啊!
他那时对妹妹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你忘了爹留下来的遗言吗?不能动他,哪怕我死了,也不能动他一根汗毛!”
其实他那时真正想说的,不是因为他是皇室后裔,而是那样一句话——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亲人啊!
“孩子,你看一看我们后颈处的蓝花印记就知道了,我与你爹,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而你跟鹤儿,其实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你不能娶她,这有悖伦常啊!”
大殿中,狼狈跪在地上,脸上两个“血窟窿”的辛启啸嘶哑喊道,几乎是泣不成声。
辛如月在他旁边也是浑身剧颤,她眸中写满了震惊,不可置信地望着身旁的哥哥,呼吸急促万分,眼眶血红一片,却因为舌头被割,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来,急得身子不住颤抖,似乎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同她一样身子剧颤,快要疯掉的人还有那个苍白瘦削的少年,钟离越在大殿中不住摇着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
他忽然几步上前,猛地扯下辛启啸的衣领,看向他后颈处——那里果然有着一枚淡蓝色的印记,如同两片舒展开的花瓣!
他瞳孔骤缩,又猛地看向辛如月的后颈,竟也赫然浮现着一枚蓝花印记,同辛启啸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不会的……白翁,白翁你看看,你快看看我的后颈处!”
钟离越一张脸愈发煞白,他惊惶地喊着白翁,似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整个人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那白翁赶紧上前,却在扯开少年的衣领一瞬间,一张脸也面如土色,泪水仓皇落下:“怎么,怎么会,怎么可能?”
钟离越如遭雷击,身子剧烈一震,他缓缓扭过头,看见白翁眸中的泪水,像万箭穿透他心间一般,在一刹那间几乎要将他击垮!
他忽然一把推开白翁,脚步踉跄间,在大殿中嘶声吼道:“镜子,来人,给我一面镜子!”
光华照人的镜子很快被送来,少年的手心一抖,似有迟疑,却到底抓住了那面冰冷的镜子,粗暴地扯下自己的衣领,扭头对着镜子照去——
白皙光滑的后颈处,的确隐隐浮现出一抹浅蓝色的印记,美丽旖旎,就如同两片舒展开的花瓣一样,在灯火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少年身子猛烈一颤,手中镜子倏然坠地,四分五裂间,他身影摇摇欲坠,忽然仰头发出了一记撕心裂肺的声音:“不,我不信!”
泪水汹涌落下,他一激灵,神似癫狂,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台阶,一把推开那两个架住辛鹤的“宫女”,将她的衣领猛地扯下,看向她后颈处。
辛鹤浑身寒气蹿起,只听到那个声音如同疯魔了般,在她耳边又哭又笑:“是真的,是真的,我们竟然真的是……”
少年仰头凄厉长啸,踉踉跄跄间,摔在台阶上,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笑话,当真是个笑话,我钟离越这一生,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辛鹤一颗心也是狂跳不止,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浑身不住颤抖着,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许多从前想不通的东西——
难怪,难怪她第一次见到小越哥哥,就忍不住想要亲近他,想对他好,想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这么多年来,她对他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以为这是男女之情,但其实,其实并不是!
冥冥之中,是那份天然的血缘关系在“作祟”,是因为他们两个,其实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兜兜转转间,这一切多么荒唐,如同天意一般,是任何一出戏文都写不出来的因缘巧合!
“主子,主子!”白翁看着摔在台阶上,神态癫狂,又哭又笑的少年,心痛无比地想要上前将他扶起,却被那少年一把推开。
钟离越血红着双眼,凄厉长笑,抬手指向虚空:“天道不公,欺我至此,欺我至此!”
他这一生,活得如同个笑话般,荒谬绝伦,被老天爷玩弄于股掌之间,漫长黑暗的囚禁中,唯一给他带来温暖,带来一线光明的人,竟然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
多么荒唐啊,他以为自己坐在幕后,运筹帷幄,操纵人心,掀起风云,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做成他手中的牵线木偶,可其实到头来,他才是,他才是那个木偶啊!
原来他才是那个被老天爷牵在手中,百般玩弄,最可悲、最可笑、最荒谬绝伦、身心最由不得自己的木偶!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这一生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遭受这样巨大的痛苦?
“天道不公,欺我至此,我却偏不叫你摆布!”
钟离越一声嘶吼,猛地一下站起身,血红的双眼一一扫过殿中众人,放声长笑,最终仰头指向虚空,神情癫狂道:“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不会叫你摆布的,我的线,牵在我自己手中,我的命,由我自己说了算,谁也阻挡不了我!”
他长发披散下,面目骇人不已,癫狂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一字一句,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让人心头一震,难以置信——
“中秋之夜,立后仪式照样举行,不就是娶自己的妹妹吗?我钟离越,有何不敢?!”
第87章 骆老大与付相联手设计
山风掠过四野,斜阳笼罩着柳明山庄,树影摇曳,庄中楼阁亭台,花苑水榭,尽然染着一层金色的柔光,粲然如画,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