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这面羊皮鼓放在这里,就是希望他家乡的那轮明月,能够安宁如初,照在他们那片土地上,就像平静的仙人湖一般,重回昔日的美好。”
老方丈回忆到这里,白发苍苍的一张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迎向骆青遥与辛鹤几人的目光,在灯下幽幽道:“但其实,辛施主说的第一句话,我听见了。”
辛鹤几人微微一惊,那老方丈眯了双眼,望向虚空,缓缓道:“我当时就在他身侧,他虽然说得很小声,可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偏僻一点好,那样才没人找得到。
“也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在辛施主走后,一直对那面羊皮鼓颇为上心,每日照看着,像是守着对辛施主的一个承诺般,不敢大意,因为我知道,那面羊皮鼓,在辛施主心中,一定万般重要,更是对他的家乡有着非凡的意义。
“我在心里祈祷着,他家乡的那场浩劫,能够早些过去,他能够在某一天,再一次来到我们长生庙,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让我们知道,佛祖真的庇佑了他们,他家乡的那轮明月,又安宁地照在了他们那片土地上。
“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施主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守着他留下的羊皮鼓,时常望着长生庙外的那片仙人湖,出神地想着,辛施主的家乡,如今还好吗?那场浩劫有没有度过,他的家乡如今又是怎样一番模样呢?”
老方丈沉重地叹了一声,佛像之下,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庙里静寂无声,只有窗外的夜风呜咽呼啸着,像有人在月下哭泣一般。
辛鹤呼吸紊乱,浑身颤抖着,双眸早已被泪水模糊了,她隐隐间彻底明白了什么,无数画面闪过她的脑海之中——
章怀太子的画像、被铁骑攻破的童鹿、尸横遍野的子民……最后停留在琅岐岛上,那间地下石室里少年苍白瘦削的身影。
“茶是会令人想起故乡的东西。”
“诗是能令人暂时放下世间怨尤的东西。”
“同是家乡人罢了。”
“你做的月饼,是家乡的味道,我很喜欢。”
……
那些当时听起来不以为意的话语,如今再次回荡在耳畔,简直字字泣血,敲击在辛鹤心头,令她一瞬间疼痛得无法呼吸。
她被一股铺天盖地的悲怆淹没,双唇发白间,望着老方丈,红着双眼,一字一句道:“当年那位辛施主,已经没有家乡了,他渴盼的和平安宁,最终还是没有到来,他的家乡,彻底消失在了战火硝烟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再也见不到了。”
老方丈望着辛鹤的泪眼,久久未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眸也泛起了泪光,低下头,转起了手里的念珠,轻声念起了佛经。
佛像下的几个少年少女,双眼不知不觉都红了一片,辛鹤听完那段佛经后,深吸口气,终是按捺住了满心悲痛。
她望向老方丈,颤声问道:“方丈,那面羊皮鼓,如今,还在长生庙里吗?”
第67章 屋顶醉酒
“是啊,方丈,那羊皮鼓还在长生庙里吗?”偌大的佛堂中,烛火摇曳,映亮了骆青遥俊逸的眉眼,他看向眼眶泛红的辛鹤,心疼不已,只想赶紧替他找出全部真相。
他望向佛像下的老方丈,急切问道:“其实这段时日来,我们已经将长生庙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却都没有发现过有这样一面羊皮鼓,难道,难道是被那伽兰天师带走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微一变,这伽兰天师霸占长生庙十数年,一砖一瓦皆归他所有,或许他发现了这面羊皮鼓的特别之处,早将它藏了起来,占为己有?不然不可能翻遍了长生庙,也找不到任何踪迹啊。
想到这里,辛鹤瞳孔骤缩,陡然握紧了双手,一颗心猛地提起。
还好佛像之下,那老方丈目视着他们,摇了摇头,直截了当道:“没有,羊皮鼓不会落到别人手中的,因为——老衲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将它带出了长生庙,藏进了一尊文殊菩萨的肚子中。”
那时璃仙镇的百姓皆受到了伽兰天师的蛊惑,粗蛮地将长生庙里原本的僧人尽数赶走,老方丈在匆忙之中,还不忘带走了那面羊皮鼓,偷偷藏进怀里,带出了长生庙。
他之所以这么做,全然是因为守着一个承诺般,不愿这羊皮鼓落入歹人之手,内心也无端端地坚信,总有一天,这羊皮鼓的主人还会回来的,他必须将之守护好。
“当年,那面羊皮鼓被老衲带走前,原本就放在这座佛像下,一放就是许多年,鼓面却依旧雪白如新,不知是什么特殊工艺所制,与当年辛施主送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我一见到那面羊皮鼓,就会想起当时辛施主跪在佛像前的眼神……”
回忆如潮水般尽数涌来,老方丈望向殿中宝相庄严的佛祖,一时间百感交集:“我这些年守着这面羊皮鼓,守到白发苍苍,却不曾想到,没能等来辛施主,反而等来了他的后人,这冥冥之中,也算是一种天意了罢……”
老方丈长长一叹,转过身来,望向辛鹤几人,如释重负道:“那尊文殊菩萨,就在镇子外,我这些年与弟子们落脚的一间荒废破庙里,你们放心,明日一早我就会派弟子前去取来,原物奉还,这么多年了,老衲肩上的担子也可以卸下来了……”
夜凉如水,院里树影斑驳,明月照在屋顶之上,一片清光流淌。
坐在这里,抬目望去,就能将那片波光粼粼的仙人湖,一览无余,不知道当年那道衣襟带血的身影,千山万水而来,是否也曾坐在这方屋顶上,看过明月夜下的这片仙人湖?又是怀着一番怎样的心境呢?
微风掠起辛鹤的衣袂长发,她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痴痴望着夜色下的仙人湖,身影伶仃,瘦削的肩头在风中说不出的单薄。
月下,一只手却是忽然伸了过来,一把夺过她怀里的酒坛,少年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鸟,别喝了,再喝下去你身子会受不住的。”
辛鹤一回头,只望见那张满带关切,清逸俊秀的脸庞,她醉眼蒙眬,两颊绯红,忽地扬唇一笑,酒气喷薄道:“瑶瑶,你来了……”
骆青遥脸色一僵,无奈地叹了一声,却也没法子跟醉酒之人多计较,只是一屁股在辛鹤旁边坐了下来,递了一个青竹筒给她。
“夏夏熬的醒酒汤,我把它灌进了竹筒里,你快喝了吧,我带你回房歇息。”
辛鹤醉醺醺地摇了摇头,不去接过那醒酒汤,只是抬手指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夜风中痴痴笑道:“瑶瑶,你看,这片仙人湖真的很安宁,很美好啊……
“你知道吗?我刚刚坐在这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荡着,好多从前不在意的事情,全都一下子想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看戏的人,我就身在那出戏里啊……”
她耳边一直回荡着的,正是章怀太子曾说过那番话:“美丽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不应该被占有,而应该被欣赏,自在存于天地间。”
永远温柔笑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章怀太子,故国被无情践踏,子民被残忍屠杀,自己的尸身也被悬于城楼,鲜血淋漓。
一切美丽都被摧毁得彻彻底底,就像一地破碎的花瓣,因世人的贪婪与残酷,再也不复昔日的粲然美好。
她那时在听到章怀太子战败身死,童鹿亡国,大半子民被屠杀时,忽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好像那是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家国一样——
可原来,那当真是她的同胞,她的家国啊!
她的爷爷,风尘仆仆而来,将羊皮鼓置于佛座之下,浸染佛气与香火,祈祷的正是童鹿的一方安宁,但现实多么残酷,童鹿到底还是……没能度过那场浩劫。
她一直坐在台下,看着童鹿这出悲惨的亡国之戏,牵出越来越多的人与事,唏嘘感叹,为之难过,却原来,自己根本也是这戏中人!
泪水滑过脸颊,夜风迎面而来,拂过辛鹤的发梢,她被湖风这样一吹,整个人像是清醒了许多,只是眼底那抹化不开的哀伤愈发浓重了。
童鹿是她的故国,她跟小越有着同样的“家乡”,那本《妙姝茶经》也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路追寻真相,迷雾却越来越多,她被卷入其中,越陷越深。
一切像是做梦一般,太多的冲击纷沓而来,不可思议,又令她茫然无措,痛彻心扉,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
小越哥哥当时让她离开琅岐岛,去寻找这本《妙姝茶经》,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吧?
“你若能带回这本《妙姝茶经》,我可以为你一试,让你姑姑冰封在棺中的那位爱人复活过来,你愿意吗?”
《妙姝茶经》里哪有什么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秘术呢?分明是越探寻下去,便越扑朔迷离的疑团,越令人心惊的真相,抽丝剥茧间,她似乎已离那个终点越来越近,只是一颗心,也越来越往下沉去。
最初单纯的目的变得出人意料,错综复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间,那个坐在石室里,苍白瘦削的少年,似乎也离她越来越远,熟悉的面目越发看不真切,模糊难辨。
他就像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令她捉摸不透,他的身份,他的企图,他的心机,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辛鹤不傻,隐隐之中已经猜到了许多东西,却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相信小越哥哥,其实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她。
夜风猎猎,拂过辛鹤泛红的眼眶,她一双手冰冷至极,在月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旁边的少年却忽然将她的手紧紧一按。
“小鸟,别再去想了,等明日那羊皮鼓取来了,我们说不定又会在里面发现新的线索,最终的谜团一定能解开,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有答案……总之,不管前方是什么,有多少凶险难料的东西,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
灼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辛鹤一点点回过头,水雾弥漫的视线中,少年的面目在月光之下,却不知为何,看得异常清晰,令她呼吸一颤,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或许他的脸庞,早就……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
这个赤诚明朗的少年,如一团温暖的火光,永远照耀着她,陪在她身旁,没有欺骗,没有利用,风雨前行,生死与共,不知不觉就已融入她的生命之中,再不能分割出去。
辛鹤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衣袂飞扬间,少年却在风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定定,一字一句——
“小鸟,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想跟你一起好好活下去,活得很久很久,看遍四时风景,走遍万里山河,吃遍天下美食,永远,永远也不要分离……其实,其实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是我毫不作伪,尽数捧在你眼前,全部全部的……真心。
天地浩大,繁花万千,我却只要一人为伴,策马扬鞭,情意深笃,不负此生。
老方丈没有骗人,那面跨过了浮沉岁月,意义非凡的羊皮鼓,在第二日傍晚时,便到了辛鹤他们手中。
月照庭院,房门紧闭,几个少年少女围在桌前,端详着那面依然雪白如初的羊皮鼓,看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任何玄机。
灯下,那面花纹古朴,造型奇特的羊皮鼓,仿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般,令人越是捉摸不透,就越想要去探究。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得上是辛鹤爷爷留下来的“遗物”了,她轻轻摩挲上那光滑的鼓面,一时心潮起伏,胸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桌前,上上下下瞅了老半天,眼睛都酸掉的姬宛禾,却是忍不住道:“你们说,会不会,会不会这就是一面普通的鼓,什么玄机都没有呢?”
“不会,一定藏了什么玄机与秘密,不然小鸟的爷爷干嘛要风尘仆仆,大费周章地将它送来?还说‘偏僻一点好,那样才没人找得到’这种话,而且这地址是记载在了《妙姝茶经》上的,一定是对章怀太子,甚至对整个童鹿,都至关重要的东西!”
骆青遥斩钉截铁地道,辛鹤望向他,心中不知怎么,莫名涌起一阵暖流,那种被人坚信不疑,再荒谬也会支持到底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好。
桌前的陶泠西却在这时,忽然目光一亮,惊喜道:“我知道了,你们快看!”
几人齐齐望去,陶泠西将灯盏又挪近了些,指向那雪白的羊皮鼓面,欣喜道:“你们看,这羊皮鼓里面,是不是画了些什么东西?”
辛鹤他们一愣,定睛望去,果不其然,那面雪白的鼓皮之下,似乎浮现出一片蜿蜒的纹路,在灯下若隐若现,极难瞧见,若不是陶泠西心细如尘,寻常人根本不会发觉的。
“难道,难道玄机藏在这鼓皮的背面?”
桌前,几人又惊又喜间,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面相觑,最终看向了灯下的辛鹤——
若要知道鼓皮背面到底画了些什么,就必须将这张鼓皮完整地分割下来,可这样,这面羊皮鼓就会被彻底毁掉了,但这到底,到底是辛鹤祖辈留下来的东西,难道好不容易才一拿到手里,就要将其毁掉吗?
灯火摇曳下,辛鹤抚摸上那雪白光滑的鼓皮,呼吸微急,似乎犹豫挣扎了一番,却终是咬了咬牙,坚定道:“顾不上那么多了,我这便将这羊皮鼓割开看一看,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当机立断,掏出了一把匕首,寒光毕现间,沿着那鼓面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将鼓皮一点点割开。
众人屏气凝神,围在桌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辛鹤割开那鼓面,一颗心都不由提了起来。
夜风轻轻拍打着窗棂,房里一时安静之极,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那张光滑雪白的鼓皮,终是被完整地割裂了下来!
辛鹤手心都出了不少汗,微微颤抖着指尖,捏住那鼓皮,只要将它翻过来,就能知道背面到底画了些什么了。
她一时之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怯意,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骆青遥,少年看出她心中所惧,向她点点头,眼神中传递出无声的鼓励,仿佛让她耳边又响起那句:“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
辛鹤深吸口气,按捺下紧张的情绪,终是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缓缓地翻开了那张柔软光滑的鼓皮。
灯火映照下,那“纹路”彻底显现出来,几个少年少女忙将脑袋凑了上来,紧张忐忑地望去,屋里很快响起一阵惊叹之声,每个人都不可置信,脸上露出激动无比的神情——
“背面果然有东西,玄机原来真的就藏在这里!”
他们喜出望外,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外夜风之中,一道身影站在窗下,衣袂飞扬,月光洒在那张俊逸的脸庞上,若有所思。
第68章 分道扬镳
“这看起来好像,好像是一张地图?”
屋里烛火摇曳,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陶泠西仔细盯着那张雪白的鼓皮,只见上面线路蜿蜒,纵横交错,看起来分明是一张地图,却又有哪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们瞧,这地图是不是……不完整?”
骆青遥自小熟读兵书,各种作战图也见过不少,当下望着那张柔滑的鼓皮,也瞧出不对了。
旁边的辛鹤目光紧锁,屏气凝神间,忽地福至心灵,霍然发现了什么,一声兴奋道:“我知道了,十分之一,这是十分之一!”
“什么十分之一?”灯下其他人扭头望向她,俱是一愣。
辛鹤激动得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按住那张雪白的鼓皮,呼吸急促道:“这的确,的确是一张残缺的地图,确切地说,只是十分之一张地图!”
万千思绪在辛鹤脑中飞速转动着,她眼前又浮现出当时《妙姝茶经》上,那十处庙宇的记载——
白清砚,栎阳襄城,昭和庙。
吕启德,荆州太白顶,六银庙。
杜凤年,豫州千石峰,东鸣寺。
蓝西亭,武都汀州镇,金沙寺。
辛玄笛,云梦泽璃仙镇,长生庙。
……
章怀太子在《妙姝茶经》上,一共记载了十个人,十处地方,十座庙宇,原本辛鹤对这些记载不明所以,如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般,只是奔着她爷爷的名字,来到了云梦泽这里查个究竟。
但如今,她看到这张割裂下来的鼓皮,隐藏在背面的那份残缺“地图”后,终于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过来!
“如果我没猜错,在章怀太子手中,原本有一张完整的地图,却被切割成了十份,做成了十面这样的羊皮鼓,由茶经上记载的十个人,分别送往了天南地北,十个地方的十处庙宇中。
“那其他九个人,也应该都像我爷爷一样,一路风尘仆仆,把羊皮鼓送到了其他九座寺庙中。那些羊皮鼓的背面,也一定都隐藏着这样一份残缺的地图,只要集齐了这十面羊皮鼓,把鼓皮都割裂下来,就能拼出一张完整的地图来了!
“而这张地图,才是真正的‘童鹿秘宝’,才是传闻中人人都想争夺的,那股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
“这就是《妙姝茶经》的真正玄机了,意义不在于茶经本身,而在于它所指引的这十处地方,十面羊皮鼓,十张隐藏的残缺地图——最终能够拼凑出来的那张完整地图!”
辛鹤的一番猜测在屋里久久回响着,桌前的几个少年少女都听得震惊不已,就连窗外的那身白衣,也是神情一愣,眸光变幻不定。
“我觉得,小鸟猜得没错,这或许当真就是《妙姝茶经》的真相了……”骆青遥凝视着桌上那张雪白的鼓皮,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桌前的陶泠西也点头道:“若想验证这‘十分之一’说是真的,只要再多去一个地方,多拿到一面羊皮鼓就行——倘若那里真有这样一面羊皮鼓的话。”
“我们还要离开璃仙镇,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吗?”灯下,姬宛禾抬起眼眸,却是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忽然道,“但隽姨已经说了,等配制分发完解药,将璃仙镇百姓身上的余毒全部肃清后,就要将我们带回盛都,重新回到宫学里念书,不能再在什么江湖上乱跑了,这可怎么办呢?”
姬宛禾这话一出来,屋里瞬间沉默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眉眼间皆露出了难色。
闻人隽将他们看管得很严,只等璃仙镇上的事情一了,就会立刻返程,将他们带回宫学,难道他们要在闻人隽与骆秋迟眼皮子底下,偷偷逃跑吗?
并且事实上,闻人隽担忧的也没有错,江湖凶险难料,他们在前方还会遇到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们,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
很显然,辛鹤立马想到了这一层,她望向屋中众人,深吸了口气,倏然道:“剩下九面羊皮鼓,我自己去找吧,你们不用去了。”
“不是,小鸟,我不是这个意思……”姬宛禾目光一变,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怎样说服隽姨,或者干脆直接偷偷离开……”
“不,我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再让你们跟着我一道,卷入前方未知的危险中了。”辛鹤仿佛下定了决心,在屋里扫过众人的面孔,眸中波光闪烁,一字一句道,“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能够遇上你们,实在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们了。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路同行,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你们没必要再卷进这场冒险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我继续上路,而你们,跟着伯父伯母回到宫学里,好好念书,过回从前平静安然的生活。
“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陪我走过这一路,我从小到大,其实都没什么朋友,能够结识你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这一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我必定铭刻在心,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你们回盛都吧,好好珍重,山水有相逢,如果我能顺利找到真相,还能活着回来,一定会去宫学里看你们的。”
“小鸟,你在胡说些什么?”骆青遥忽然开口道,少年的眼眶骤然泛红,在灯下情绪有些激动,“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吗?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的,你现在是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扔下吗?”
“不是将你们扔下,而是因为在乎你们,才不想看着你们跟我一同涉险……我已经想清楚了,剩下的路,我自己一个人来走!”
月光洒在庭院里,草木摇曳生姿,窗下的白衣似乎轻叹了声,一拂袖,来去无声,长发飞扬间,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风之中。
辛鹤心意已决,无论骆青遥几人怎样劝说,她也不为所动,只是悄悄开始了她的“逃跑”计划。
这世上真心难得,一生能得几个至交好友?她被欺骗利用过,才更明白这份“真心”的可贵,心底只愿她所在意的人都能平安顺遂,而她,也该独自出发,踏上她该走的路了。
辛鹤选中奔赴的下一处地方,是离云梦泽最近的,豫州千石峰,东鸣寺,那里据说有着奇石风光,景致独特瑰丽。
当年去往东鸣寺之人,乃是杜凤年,也是琅岐岛上,曾经十长老会中的一员,他如今虽已不在人世,但家中小辈却还在她爹身旁做护法,与她也多少有些交情。
她爹曾经还想过让她与杜家的小儿子定亲,只是她那时心中,早已被石室里那个苍白瘦削的少年所牢牢占据,断然拒绝了她爹的提议……而如今,更加是不可能了。
辛鹤暗中做下决定,就去这千石峰,东鸣寺,只要再找到一面羊皮鼓,就能完全证实她的猜测了。
尽管再如何不舍,也终是到了分别的时刻,辛鹤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中准备着离去,而她也在这时,迎来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璃仙镇上的毒终于全部肃清,困扰百姓们十多年的阴霾一朝散尽,镇里举办了一场庆典,庆贺所有人“重获新生”。
而这一夜,却正是辛鹤的“告别之夜”。
烟花漫天绽放,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处处欢喜热闹。
不少人聚集到了那仙人湖边,放起了花灯,许下一个个美好的愿望,看着那点粲然的光芒,带着他们的愿景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越漂越远。
骆秋迟与闻人隽也一早上了街。原本闻人隽想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却被骆秋迟不由分说地拉走了,他玩笑调侃道:“才不想让那几个家伙来打扰我们,他们玩他们的去,我只想跟你一同上街看热闹,放花灯,这般美好的夜晚,不就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度过吗?”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简直让骆青遥他们都起一身鸡皮疙瘩了,却正给了辛鹤难得的机会。
两边人分头离开了长生庙,辛鹤同骆青遥他们走在热闹的长街上,面上虽掩饰得极好,却一想到即将离去,心中就有万般不舍萦绕着。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长生庙的马厩里,她也已经挑好了一匹骏马,喂好了水草,只要在这热闹拥挤的长街上,找个时机偷偷溜走,再折回长生庙,就能取了行李,策马离开云梦泽了。
一路相伴,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今夜过后,她就要一人,独自前行了……辛鹤正心神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姬宛禾的笑声,“我们也去放花灯吧?”
一行人来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各自选好了灯,拿起了笔,纷纷在灿烂的烟花下,写下自己的心愿。
“阿宛,别用手挡着了,我都瞧见了……你写的是,希望我的腿快点好起来,对不对?”
“去去去,呆木头,不许偷看!”
同伴们的笑闹声在夜风中传来,辛鹤站在自己选好的那盏花灯前,拿着笔,鼻头却莫名一酸,一时难过到写下不一个字。
夜风掠过她的衣袂发梢,她看向身旁清逸俊秀的少年,忽然轻轻道:“青瓜,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知道的。”少年扭过头,唇角一扬,“我始终没有变过……你呢?”
“我,我还要再挑选一下呢,我的心愿可太多了,这盏花灯太小了,写不下呢……”
嘴上慌忙玩笑道,辛鹤却将身子一侧,连忙掩住眸中升起的水雾。
她装作在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灯里挑选着,余光却向旁边一瞥,看向月下那一道道鲜活的身影,百般不舍——
青瓜、夏夏、阿朔、宛姐、小陶子……再见了,相逢自有来日,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
一记烟花当空绽放,众人仰头望去,便趁这时,辛鹤借手中花灯一挡,一转身,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