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心没有什么波澜,我一再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他说得对,我应该随时保持冷静,因为即便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也不能证明此时此刻他嘴里的话都是真的。
大师:“我的童年记忆尤为清晰,从三岁开始,几乎每天发生了什么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但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知道,也许我的一生会发生彻底的改变。在当地,不,就算是在整个泰国,我们家也算是最有钱的那类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因为是合法收养,所以,从法律上来说,养父母家庞大的家业会由我一个人继承。他们对我很重视,找了整个东南亚最好的老师来家里给我上课,我不需要去学校。我更喜欢文学,但养父想让我学好理科。我喜欢学习,跟别的富家子弟不同,我特别喜欢学习。他们都叫我神童,并不是恭维我,我参加了所有正规考试,即便是在最好的学校里,我的成绩也是极为突出的,这是我们优秀的基因决定的。”
我:“如果我们的基因那么好,为什么我们的亲生父亲混得那么差?”
大师:“我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你提醒了我。”
我:“说不定他并不是我们的亲生父亲。”
大师:“不可能,我首先找到了我们的亲生母亲,第一件事就是测了DNA,是她没错,然后……”
我:“然后你并没有测她的恋人的DNA,只是通过她的叙述来确定的。我理解,不过也不一定,也许你属于基因突变,也许我们的父亲属于基因突变,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你那么优秀,我这么失败,这不也说明了基因的不靠谱?你接着说吧。”
大师:“弟弟你太可爱了。我说到哪儿了?”
我:“你说你的成绩好。”
此时,蒸汽房里的蒸汽已经彻底充满,我只能听到大师的声音,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好像脱了浴服,因为温度太高了。其实我早就受不了蒸汽房的温度了,但之所以不走,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当然不是为了寻找什么线索,只是觉得很不公平,我的整个身体他已经了如指掌,对于他的身体我却一无所知。我喜欢公平,尽管这件事很少出现。很不幸,即便是在很模糊的环境中,我依然看到了他的身体,这成为一切的关键。
大师:“我接着说,我的成绩特别好,一转眼就准备上小学了。”
我:“等一下,你说了半天,原来连小学都还没读呢?”
大师:“对啊,中学生还配称神童吗?有问题吗?”
我:“请继续。”
大师:“本来他们想把我送到美国读中学,然后读常青藤大学,最终回来接管家族企业,缔造更大的商业帝国。但这一切都在我出国之前的那一夜改变了。那天发生的一切我记得很清楚,但我不想跟你啰唆了,这里太热了,我准备长话短说。我从家庭教师那里下课后,下了楼,看到养父养母的尸体凌乱地摆在客厅里。他俩被肢解了,被很残暴地肢解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美感。我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正常,脑子里一直嗡嗡响。我慌乱地把他们俩的身体拼凑在一起,但由于过于紧张,我把养父的脑袋放到了养母的身上,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其实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于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大师说到这里打开了蒸汽房的门,像是不小心走光的红毯少女,一闪而过。
大师:“不行了,太热了,要熟了。”
大师一边说一边走,穿着自己精心设计的浴服。我说浴服很舒服是违心的,不是浴服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讨厌一切衣服,人就应该赤条条的。
我趴在按摩床上,只穿着一条一次性蓝色裤衩,大师在我旁边,跟我一样趴着。我们看不到彼此,说话的声音打到地上,再反射到彼此的耳中。两个技师在给我们推经络,手法介于轻重之间,非常有功夫。
大师:“那次的打击对我来说太大了,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对了,中国现在特别流行这句话是不是,‘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还行。”
此时技师应该正在按摩大师的脊椎,导致大师的声调上下起伏得厉害,很滑稽,但我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大师:“我再也无法去读书了,不仅如此,我以前的书也基本白读了。每天我在地上打滚,用头撞墙,最好的生理医生和心理医生都逐渐对我放弃了治疗。他们说我的脑子里有东西,有一道不小的阴影,还说要把我的脑袋切开。我认为这一切都是阴谋,这些医生都被一个恶人控制了,他现在只想杀了我……”
我:“什么恶人?”
大师:“就是找来杀手杀掉我的养父养母的那个幕后黑手,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以为跟你交流可以完全没有障碍,因为我们身上流淌的是一样的血。我们不仅是亲兄弟,而且是同卵双生,我们在生理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怎么现在我的话你居然不懂?我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也只能有你能懂我在说些什么了。”
我:“我明白了。那这个恶人最终你抓到了吗?”
大师:“我知道你着急,你们凡人总是那么着急。我也理解,这不,我找来最好的技师给你做SPA,就是想让你放松下来。恶人不是关键,还没有到说他的时候,不过很快了。我讲到哪儿了来着?”
我:“医生都对你放弃治疗了,他们都被恶人控制住了。”
大师:“对,我跟所有人说,没有人信我。警察说是有人入室盗窃,被养父发现后,杀人灭口,养母出来帮忙,也被杀害。骗子,全都是骗子!你见过入室盗窃杀人还肢解的吗?”
我:“那个恶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钱吗?”
大师:“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很快,这个念头就打消了。然后,我开始认为他特别有钱,甚至比我们家还要有钱,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他卖命,替他演戏,说那些疯言疯语?这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彻底摧毁我们家,彻底摧毁我!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不一定要很有钱,就像我跟你一样,我具有超能力,你也具有,但你不必成为我,你明白吗?恶人有自己的能力,能让别人为他服务的能力,这就是智慧,大智慧,比金钱更重要的智慧。这是我从他身上学到的最关键的东西。”
我:“我还是不明白他的动机。”
大师:“你当然不明白!因为我还没有说完。你总是打断我的故事,你知道我准备了多久吗?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总是沉不住气呢?”
大师咳嗽了几声,像是跟谁打着暗号。
我:“是哥哥你的故事太精彩了,我太着急了。”
大师:“你叫我什么?”
我:“哥哥啊。”
大师再次猛地坐起来,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坐起来,其实我早就偷偷地坐起来观察他了。
大师:“你叫我哥哥?”
我:“对啊,这个怎么可能造假?我仔细看了你的脸,你没有做过任何一项哪怕是微型整容的手术,这就是真实的样子。除了同卵双生儿,不可能有人会跟我如此相似。无论在你身上、在我身上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你是我的双胞胎哥哥这件事都错不了。”
大师站起身,走到我身边,紧紧地抱住我,哭得像是迷路的孩子。
大师:“弟弟,我骨肉相连的弟弟,我此生无憾了。你知道吗?养父母被杀后,每个人都以为我疯了,我无法去学校,也无法跟家庭教师交流。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复仇,我要杀掉那个杀掉我养父母的人。他们是多么善良啊,是我的守护天使。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那个人血债血偿。虽然当时我只有十几岁,但我已经明白了人世间的所有道理。大人太傻了,他们不想看到我如此疯癫,害怕我有一天会自杀,于是把我送到了医院。在医院我也没有放弃疯狂的念头,我一次次企图破窗而逃,又一次次拉在床上、尿在床上、拉在床上……与所有的人拼命,以此来宣泄我的愤怒,表达我视死如归的决心。但他们看不懂,他们以为我真的疯了,干脆把我带到了疯人院——泰国最著名的疯人院,只有疯子中的疯子才有资格住在那里。”
大师跟按摩技师说了几句泰语,两位技师离开。
大师:“后面的故事你从我的自传或者媒体那里也能知晓大概。我的确很厉害,但他们吹得有些过头。我的确是神,但我不是造物主,我只是干预者。我成功地预言了疯人院的大火,救了很多人的命,从此,我在疯人院中树立了绝对的威信。改变我命运的两个院子——孤儿院和疯人院。我治疗好了疯人院里几乎所有的疯子,是真的治好了,他们通过了智力测验,现在是教会的核心成员。此后,我又预言了好几次大火,他们开始叫我火神,他们真的对宇宙一无所知。我的能力逐渐增强,可以让残疾人参加马拉松,可以让奄奄一息的人来个托马斯全旋。我的教众越来越多,成了一股新兴势力,谁都不敢再小看我了。在罗马度假的时候,应该是七年前,我认识了F,通过F认识了她那已经病入膏肓的丈夫。在我的帮助下,她的丈夫基本摆脱了死神的围剿。但很不幸,今年他又不好了,是新的疾病,更加恶劣恐怖的疾病,即便是我也感觉到棘手。我需要全力以赴,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知道是否能帮到F,我很喜欢这个女人。最重要的是,我通过她,知道了你,运用我匪夷所思的能力,洞察到了你的一生——天哪,原来你是我最亲爱的弟弟!”
大师一口气说完,口渴,拿起水壶直接用自己的嘴吮吸着。
我:“那个恶人呢,杀你父母的恶人呢,你怎么处理的?”
大师一口气喝完了水,根本没有给我留一口的意思。
大师:“我放弃了,我不准备向他报仇了。我应该知足,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他成就了我。如果没有他,没有他杀了我的养父母,如果我没有受到如此大的磨难,又怎么会成就今天的我?如果悉达多不经历身体的苦修,耶稣不经历十字架的摧残,他们又能成为什么?如果我不是今天的我,又怎能在多年以后认识F,从而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你的存在?又怎能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在众多教徒的祝福中见到我真正的唯一的亲人?又怎能亲眼看着你结束我的生命,替我开启下一段轮回呢?”
听完他的自白,我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这些话我早已听过,也像是在无数个无聊的周末,我打开电视机,关掉声音,看着屏幕上的那些人舌战群儒。我就这么看着,他们说什么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是需要一个光亮,需要一点儿专注,好让我尽早进入睡眠。我不喜欢光明,但更惧怕黑暗。
我:“你就不想知道那个杀掉你养父母的恶人是谁吗?”
大师急切地走到我身边,再次拥抱了我。我跟他一样高,像乐高玩具一样契合。
大师:“别再说了,我们不要再提那个恶人了,他是谁不重要了,我甚至要祝福他。”
我:“我想知道。”
大师抱我的力量加重了几分。
大师:“你真的想让我说出口吗?那个杀害我养父母的恶人,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吗?当我成为全知全能的神之后,这点儿疑问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我慢慢地推开他,第一次正式地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眶早已抵抗不住,眼泪汹涌,像瞬间切碎了一整箱洋葱。
大师:“就是你啊!你就是那个恶人!你恨我的养父母,你要把他们碎尸万段!为什么他们不把你也带走,你在那家可怕的孤儿院里经历的一切我事后都知道!天哪,你都经历了些什么?!那些数不清的可怕的夜晚……洞悉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弟弟,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让时光倒流,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儿去解救你?在你身上发生的故事是如此可怕,以至于我并不恨你。我必须找到你,我必须拯救你,你是我唯一的至亲。这些你都忘了吗,还是根本不想记起?!”
大师这次哭得极其凶猛,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哭成这样,仿佛全世界即将把他抛弃,或者他即将抛弃全世界。至于他给我安的那些罪,当然是莫须有的,因为此时我已经心知肚明,真正的恶人、真正的凶手,真正让他变成如今的他的人是谁。想到这里,我难受起来,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曾经的不幸其实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夜晚,我坐在大师的跑车里扣紧了安全带。我一向讨厌跑车,除了买不起这个原因之外,空间狭小是最主要的。而且,由于我根本买不起,我就无法坐驾驶位。晕车的人都知道,开车是不太容易晕车的,坐车才晕,没有安全感是很大的原因。我必须坐在驾驶者旁边,忍受着空间的狭小,忍受着超高速带来的眩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能为力的一切发生,生死由身边的人来决定。
大师:“我真的不恨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明白这层道理?我承认养父母对我很重要,或者说,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但你对我更重要,而且没有可比性,你明白吗?”
我:“我没有杀掉你的养父母。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童年在孤儿院的境遇的确很糟糕,糟糕到我至今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师:“想不起来的意思是失忆了吗?你是遭受了重大外部创伤导致阶段性失忆,还是那段回忆过于悲惨,以至于你的大脑放弃了唤起功能,久而久之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大师的驾驶技术让我惊讶,车子行驶得如此之快,我却感觉稳如磐石。
我:“两者都有吧,反正我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离开孤儿院那天。事实上,我只知道自己曾经在那里度过了十三年的童年时光。成人后,我经常做奇怪的梦,梦里我看到了另一个我的存在,有时候是我们两个人,有时候是我们俩共用一个身体。我回到孤儿院,用了很多方法,终于打听到了我小时候的一些蛛丝马迹。我的确是双胞胎之一,我还有个哥哥,但早就被人抱走了。所以,你口中的那个恶人根本不可能是我。我很多年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你的存在。”
大师:“我可怜的弟弟,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补偿你,我真想代替你去受罪。”
我:“真相。”
大师:“啥?”
我:“你不是说想补偿我吗?我这个人对真相有一种信仰般的渴望,如果说我有什么信仰,也许就是真相吧。大多数人并不喜欢真相,或者说他们只喜欢自己喜欢的真相,但真相就是真相,真相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直面魂魄的艺术,不需要任何粉饰。”
大师:“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相。”
我:“你把车停下,我撒泡尿。”
大师把车停靠在一棵大树旁。这一带靠近海岸线,应该也是属于他的领地,风景绝佳,但空无一人。
大师跟着我下了车,我们俩在树下一起撒尿。
掏出来后,我们彼此看了一眼,还真的是一模一样。
我:“你跟我说的只是你自己认为的真相。”
大师:“那你觉得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实在忍不住了,掏出一根烟放到嘴里,并未点燃。现在我的嘴里只想叼着什么东西,我脑补了一下烟卷点燃后尼古丁扎进身体循环系统的那一刻。
我:“刚才在蒸汽房里,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虽然烟雾缭绕,但我还是看到了你的裸体。”
大师:“没事,我不介意,看到我就跟看你自己一样,咱俩就连生殖器都是一模一样的,不是吗?你发现了吗?我现在甚至觉得咱俩可能不是双胞胎,可能是克隆人,你是根据我克隆出来的。这个想法你别觉得匪夷所思,等我静下来,好好用我全知全能的能力来观测一下。我们也许是外星人的孩子,我们也许有自己的使命,对!一定是这么回事。那些大教主其实都是外星的孩子,还有我,还有你!人类!我明白了!弟弟,谢谢你提醒了我,一对一模一样的生殖器提醒了我!我是不是岔开话题了?你说到哪儿了?”
我:“我说在蒸汽房里看到了你的裸体。”
大师:“所以呢?”
我:“你的身体构造跟我完全相同,但皮肤完全不同。你的肩膀、背部、腰部、大腿部有大片的外力重创造成的瘀伤,像一幅狰狞的水墨山水画,虽然已年代久远,但依稀可以感受到曾经的可怕。以你今天的能力,大可以做手术去掉这些痛苦的回忆,但你选择铭记于心,永不忘却。这也是你曾经折磨自己的狗,又细心照顾它的原因,你想让它拥有跟你一样的心路历程。你选择在蒸汽房见面也有这层意思,你希望我把你看穿,但不是一眼看穿,有些东西你只能展示在我的面前。”
回到车上,大师没有说话,继续保持着自己的驾驶技术,此时的他专注得像是诵经的高僧。
我:“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养母才是真正的虐待狂。这一点只有你的养父知道,所以他坚决不同意收养两个孩子。其实我才是幸运的那个,虽然在孤儿院的日子很悲惨,但总比天天被打得死去活来要好。他们之所以不让你上学,就是怕别人发现。家庭教师、用人、管家这些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没人敢去报案,他们拿着超高的报酬,其实就是封口费。你根本走不出家门一步,也无法伸张自己的正义。有一天,你终于无法忍受了,你觉得自己不再是孩子,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尊严了。你杀掉了养母,养父求饶,但你没有丝毫怜悯地也杀了他。虽然他不曾虐待你,但你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恶人。他像观众一样默默地欣赏着一切,他更应该被碎尸万段。但你缺乏杀人技巧,犯罪现场给你搞得一塌糊涂。警察来了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判定你是凶手。于是你开始装疯卖傻,扮演疯子、精神失常的人。从某种程度来说,长期遭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虐待必然会对你产生深远的影响,说你装疯属实有点儿冤枉。不过,在杀人这件事上,你没有疯,你冷静地看着他们流光了最后一滴血。”
大师安静得像是已经死去,但驾驶技术真的没得说。我看了下仪表盘,速度更快了,但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我们好像根本就没动,车窗外,大片大片的风景扭着身子,飞一般地仰面栽倒。
我:“警察很快得到了答案,你杀了自己的养父母,但根据你身体受伤的情况也可以得知,你遭受了长期的虐待,精神专家认为这造成了你的精神失常。最关键的是,你还是个孩子,真真正正的孩子,量刑是个大问题。而且这种新闻如果真相爆出来,会给当地造成巨大、恶劣的影响。于是他们就把你送到疯人院接受治疗。但没想到的是,疯人院成了你事业腾飞的摇篮。由于外界并不知道真相,作为你养父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你几乎继承了他们全部的财产。你就是利用这笔巨额财富,构建了属于你的神的帝国。钱几乎是万能的,预言火灾,可以真的找人放火;让疯人院的人康复,也许他们只是缺乏真正有效的治疗;至于让残疾人站起来,让失明的人看到,甚至观察到远在中国的我的一举一动,这些都跟神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做到!你很早就戴上了面具,无论是脸上还是灵魂的,没人知道这个全知全能的教主曾经是被养父母虐待多年、成功反杀的精神变态。警方也许有几个人知道你的底细,但还是那句话,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封口。你的确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遭遇过不幸,但你如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两个人头和巨大的谎言之上的。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你骗了F,给了她希望,让她以为你真的可以治好她的前夫。别人的事我不管,你的事我也可以不管,我不是神,没有那么博爱。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的F还给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至于杀你,我是不会做的,我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你现在可以停车了!”
就在我说话的同时,仪表盘瞬间扭曲,大师把跑车开到了极限速度,再好的驾驶技术也无法完全驾驭,整辆车冲着海岸线上的一座斜坡而去。在巨大的加速度的带动下,跑车冲上斜坡。这座斜坡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它的使命即将在这一天完成。跑车冲天而起,车轮离地,如果没有阻力,没有重力,我们应该会飞向天际。我幻想过这一刻的来临,我的脑海里没有闪过任何人,没有F,没有S,但被封锁的童年记忆由于飞翔而炸开,我开启了上帝视角,看到了襁褓中的我和大师。我们是那么渺小,像两颗眼屎。在跑车停止滑翔即将落下时,大师按下了按钮,我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几条带子死死地锁在座位上不能动。我的面前出现了缓冲气垫,而大师则解开了安全带,举起双手,像是在投降。然而,他的眼前却空无一物。我瞬间明白了,他想自己死在我的面前,他只是不想孤独地死去。
哥!
我们下去了,掉进了无底深渊。多年后,我跟F一起从飞机上跳下。降落伞开启之前,我们紧握着彼此的手,那时我才明白,飞翔也是坠落的一部分,仅此而已。那时候幸运的是,我可以抓住F的手。但此时,我抓不到大师,抓不到我的血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