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捣乱呀?”
她这才知道,原来并非所有人都觉得保育院的成立是件好事,因保育会的发起人是共产党那边的人,不少反对的人都把保育会视作眼中钉。
景明琛懵懵懂懂的,她翻来覆去了一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怎么还有人在搞内讧呢?
开院仪式如期举行,景明琛抱着最小的不满两岁的小难童站在队伍末端等待入场,她踮起脚伸长脖子往会场里面看,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政要、商人、媒体界人士、外宾……
毫无疑问,今天坐在这儿的人都是要掏钱的。
她看见了蒋固北,蒋固北西装革履坐在前排,她待会儿进会场的时候应该会经过他的身边……但是,坐在他旁边那个婀娜妩媚的女人,是傅秋荻吗?
景明琛扭脸看了一眼玻璃窗里映出的自己,不施粉黛的一张素脸,头发被怀里的小孩子抓得乱糟糟的,得,别说小雏菊了,她现在连根狗尾巴草都不如。
她紧张地顺一顺头发扯一扯衣服。
负责人的发言结束,难童队伍开始入场,景明琛在队尾跟着挪动,越往里走她越心慌。多凄凉啊,蒋固北即将看到她这副落魄老妈子的德行,而他的身边就坐着个绝代佳人!
景明琛恓惶地朝蒋固北越走越近,蒋固北终于看见了她,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景明琛高兴起来,她向蒋固北挥挥手,却突然闻到一股尿骚味,然后是“淅沥沥”的水声。
她托在小孩子屁股下的手感到一阵黏糊糊的湿意。
这小东西尿了!就在她走过蒋固北身边的时候!
人家傅秋荻满身花香,自己却一身尿臭。
景明琛要哭了。
偏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队伍停住了。景明琛就抱着这个尿娃娃停在了蒋固北面前,让蒋固北完完整整结结实实地目睹了她的尴尬。
她低着头不敢看人,直到一条手绢塞进了她的手里,她抬起头,蒋固北正双眼含笑看着她。
景明琛脸一红,队伍终于动了,她长舒一口气,别过脸抱着孩子仓皇跑开。
景明琛来保育院怀揣着一个目的,那就是去开封找小梁军官的儿子。她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机会。
保育院拟订了去战区抢救难童的计划,其中就包括开封一带。
听到这个计划,景明琛立刻举手报名了,然而当她把这件事情在家里的晚饭桌上一说,却遭到了母亲激烈的反对。
母亲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没门!你自愿当老妈子去照顾人家的小孩也就算了,还要往战区跑?你知道河南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吗?眼看就要守不住了,开封要被日本人占
了!你跑去干什么?去送命啊?”
景明琛着急地说:“我有个朋友的孩子在那里……”
母亲打断她:“你就惦记着别人的孩子,怎么不想想你也是别人的孩子?”
景明琛还想再说些什么,哥哥明宇按住她手臂使个眼色,制止住了她。
景明琛不敢再说。
她打定了主意,干脆半夜偷偷溜走,来个先斩后奏,母亲总不能追她到开封去吧?
然而她没有想到,知女莫若母,半夜她想溜走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房门已经被锁上了。
景明琛后悔死了,早知道她就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了!
她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亮起来,七点半了,门外也喧嚣起来,大概大家都已经起来准备吃早饭了,她“砰砰”砸门:“我要吃早饭!”
母亲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饿一顿死不了!”
母亲这是要断绝一切她逃走的机会啊,八成是跟人打听了,保育院的火车下午就出发,只要挨到下午,车一出发,她就什么法子也没了!
景明琛饿着肚子看着手表指针飞快转动,离保育院的出发时间越来越近。她听见楼下“红中”“发财”的吆喝声,知道母亲这是怕她逃跑连麻将都不出去打了,干脆招了一拨人
在家打,麻将桌子八成就在楼梯口呢。
突然间,她听到了有节奏的敲墙声。
住在她隔壁的是二姐明嬛,但是二姐在政府里做事,最近忙得很,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家了。
挂在墙上的电影海报突然被顶起来,一张卷成卷儿的纸条落在地上。这堵墙上有一个洞,是她小时候和二姐一起背着父母偷偷挖的。
景明琛忙捡起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从窗户走,下午两点,二楼有人接应,送你去火车站。
是哥哥明宇的字迹。
景明琛跑到窗边往下看,她不是没想过从窗户走,但因为她家住的这幢房子有五层高,所以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明宇说二楼会有人接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她住四楼,
只需要下两层就可以,接一接床单,长度正好够用。
她一边注意听着楼下的动静,一边盯着钟表,手上忙着剪床单结绳子忙得不亦乐乎。
两点到了!
她推开窗户,温暖的春风一拥而入,鼓荡着她旗袍的宽袖口,一瞬间,她突然有了点少女逃家会情郎的刺激感。她想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便一边顺着床单往下爬一边忍不
住念起了剧本里的台词。
“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
的存在!我感到爱情正是这么一种东西!”
结果太过得意忘形了,床单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她像一只捆在绳子上的吊篮般晃荡起来,吓得她抓紧了床单,还好,二楼的窗户及时打开,一双手伸出来抱住她的双腿,把
她抱进了房间里。
摇晃了半天,直到靠着那人站定,景明琛才看清楚了他的脸:“咦,是你?我哥呢?”
蒋固北一边拉着她往楼下跑一边解释:“你哥哥上午在办公室长吁短叹说起你家的战争,恰好我今天也搭火车去开封,送你哥哥个顺水人情。”
蒋固北接手蒋氏后,明宇大受重用,如今已经是蒋固北的秘书。
距离火车发车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他们飞速往火车站赶,蒋固北问景明琛:“你换洗衣服带够了吗?那边的情况很糟糕,你可能要在那儿待大半个月。”
景明琛脸红红地拍一拍自己的小皮箱,心里暗想,这可真像私奔哪。
她不禁又哀怨起来,都怪自己当初太冲动,退了亲才察觉到对方是个良人。这下可好,原本能光明正大地做小蒋夫人,现在只好自己在脑海里幻想私奔,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退
的亲,哭着也要承担后果。
车离景家越来越远,景明琛回望一眼,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来到火车站,他们那趟车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发车了,景明琛找到大部队坐下来,蒋固北朝她挥挥手:“我就在那边的包厢,有事去那里找我。”
火车发动了,她趴在窗子上看外面的景色,面红耳赤地回味着蒋固北双手抱住她腿的那一瞬间,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要是平常,这个时候她家该吃晚饭了,景明琛揉了一把肚子,真饿,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
乘务员走过来喊她名字:“是景明琛小姐吗?那边包厢的客人找您有事,希望您能去一下。”
蒋固北找她?
她跟在那人身后穿过嘈杂的车厢来到包厢门前,推门进去,一股饭菜的香味瞬间钻进鼻子里。
蒋固北正斜倚在床上看报,见到她来便说:“你哥哥托我照顾你,吃点东西吧,听说你被景太太关了一天,早饭午饭都没吃。”
景明琛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了一声,蒋固北“哧”地一笑,意识到不礼貌,他轻咳一声,再度用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
蒋固北包厢的这一桌饭食,就火车旅行这种条件来说已经十分丰盛,景明琛馋得眼睛发绿,却还要顾及陌生男人在场不敢大吞大嚼,幸而蒋固北站起身来:“我去找朋友聊一下
天,如果不介意跟陌生男人同处一室,你晚上可以睡在这里。”
他一走,景明琛立刻如释重负地狼吞虎咽起来。
突然门又被推开,蒋固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对了,你哥哥跟我说……”
景明琛嘴里塞着一大块蹄髈顿在那里,不敢回头。
半晌,他默默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蒋固北再回到包厢的时候,景明琛已经睡着了。
她躺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像只小花猫,原本盖在她身上的薄毯已经滑落在地上。蒋固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毯子轻轻给她盖上。
像是察觉到了脚步声,景明琛眼皮挣扎了一下,露出条缝来,半天,她嘴里咕哝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又闭上了眼睛。
几天的跋涉,火车终于到达开封,景明琛在火车站和蒋固北分道扬镳。蒋固北去办他的事情,景明琛也跟着抢救队的其他成员,一起去了战地青年服务团给他们安排的驻地。
一安顿下来,景明琛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找梁亭月的儿子。
开封城外已是炮火连天,城里也已经乱成一团,景明琛拦住一个大娘问路,大娘咋舌:“你是外地人?这个节骨眼来开封做什么,我们城里的人都拼了命地往南跑呢!”
但她还是给景明琛指了路,然而景明琛到了后才发现,那条巷子已经空了,没有一户住着人,包括梁亭月家。
这是梁亭月记忆里自家的住址,兴许打仗后他老婆带着孩子搬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这下可麻烦了,景明琛只知道梁夫人姓陈,单名一个醉字,因为她娘家是酿酒的,当初就是因为梁老太爷常去陈家酒坊沽酒,才和陈家定了这门亲事。梁亭月的儿子,叫梁从文
。
仅凭这点消息,在乱作一锅粥的偌大开封城内寻找两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接下来的几天,景明琛一边和队友们一起去街上捡孩子一边打听着陈醉和梁从文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直到第五天晚上,她正在驻地喂孩子吃米粥,突然有人来找她。
她放下碗跑出去,为避免成为轰炸的目标,整个开封城家家熄灯,一片黑暗,然而黑暗中的不远处却有一点熹微的光。她朝那光跑过去,是蒋固北,那点光是他咬在嘴里的烟。
她仰望着蒋固北:“你怎么来啦?”
蒋固北拿掉烟:“我找到了小梁军官遗孀的住址。”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递给她:“就在这个地方。”
景明琛大为感动:“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
这几天他们一直没有见面。
蒋固北轻轻笑了:“我听人说,这几天开封街上有个外地姑娘,逢人就问认不认识一个叫陈醉的夫人。”
景明琛的脸有点发烫,她不服气地嘟囔:“怎么我就偏偏找不着呢。”
蒋固北没有回答,只是含笑看着她。
景明琛问他:“你要不要去看看孩子们?”
蒋固北拒绝了她:“不了,没带钱。”
景明琛的脸腾地红了,她知道蒋固北上次认捐了一百个孩子还捐了一大笔钱,也知道因为政府拨款不够用,近来商人名流们都成了保育院眼里的肥羊,她急急忙忙地解释:“不
是,我就是请你参观一下,不是为了要钱……”
蒋固北“扑哧”笑了:“逗你玩的,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去看了。”
景明琛讪讪地说:“那好吧,再见。”
她望着蒋固北的身影走远,他又点燃了一支烟,那点微光在他的唇边,看在她的眼里,如启明星般夺目耀眼。
第二天一早,景明琛就按着蒋固北给的地址找到了陈醉家。
如今的开封已经没有一个地方算得上真正安全,陈醉家住在靠近郊外的一条小巷子里,景明琛在巷子外遇见了一个小男孩,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巷子口玩石子。
景明琛问他:“小朋友,你知不知道……”
那小男孩抬起头来,看到他脸的瞬间,景明琛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他长得和小梁军官多像啊,他一定就是从文了。
她蹲下来,问他:“你是不是从文?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带我去见你妈妈好吗?”
从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朝巷子里跑,边跑边响亮地喊:“妈!爸爸来找我们了!”
景明琛跟着他走进去,陈醉家是一户小院,院子里成堆放着酒坛子,散发着一股酒香气,与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掺和在一起,迷醉而滑稽。从文跑进了屋子里,景明琛不敢造次
,就在院子里站着等人出来。
过了很久,门才被推开,一个年轻女人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她和景明琛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景明琛原以为,一个和小梁军官关系不和的酒坊主女儿,应该是粗野泼辣的,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端庄娉婷眉清目秀。仗打了许多日子,她和开封城里其他人一样挨了很久
的饿,饿得瘦骨伶仃,穿的旗袍也很旧,但浆洗得很干净。她一脸的傲气,脸上还化着淡妆。
哦,她那么久才出来,原来是在里面化妆,景明琛暗暗地想。
陈醉看景明琛的眼神很防备很刻薄。景明琛忙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是小梁军官的朋友,开封眼看就要守不住了,我来这儿是想接从文去武汉。”
陈醉断然拒绝:“我不同意。”
她把孩子拉过去,紧紧抱在怀里:“我的孩子,死也要跟我在一起,我不能让人把他带走。”
景明琛上前一步劝说她:“嫂子……”
她没有想到,陈醉竟然一把朝她的脸抓过来,她吃了一惊,往后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陈醉像是发了疯,抓起树下的扫帚就朝景明琛打过来,一边打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滚”
。景明琛双手护住脸坐在地上不停倒退,直到听见一句厉声呵斥:“够了!”
景明琛放下挡住脸的手,一个男人攥着陈醉的手腕制止了她,是满面寒霜的蒋固北。
蒋固北把景明琛拉起来,一手攥住景明琛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沉声对陈醉说:“梁夫人,我未婚妻是汉口保育院的老师,为挽救军人遗孤不顾生死跑到北方来,她不是为了夺
走您的孩子,请您不要对她有敌意。”
“未婚妻”三个字让景明琛红了脸。
陈醉一愣,半天,她哆嗦着嘴唇问:“梁亭月死了?”
景明琛也是一怔,很快,她反应过来,在梁亭月的记忆里,家中的地址还是旧地址,想必阵亡通知书并没有送到陈醉的手里。
蒋固北叹一口气,拍拍景明琛的肩膀:“我同她讲一下。”
景明琛看他一眼,点点头,看着蒋固北扶着陈醉走进了屋子里。
她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绕了好多圈,等了很久很久。从文像只受惊的雏鸟一样,坐在酒坛子上扑闪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门终于开了,陈醉和蒋固北走了出来。陈醉径直走到从文旁边,她蹲下身来,使劲摸了摸从文的小脸,然后起身牵着从文的手走到景明琛面前,把孩子往她怀里一推:“孩子就
拜托给你们了。”
她转身走回屋子里,“砰”地关上了门。
把从文带回驻地花了景明琛好大力气,陈醉关门后,他趴在门上捶了半天哭喊着要妈妈,陈醉却在门里一言不发。最后还是蒋固北拿出了一粒巧克力,又哄他说妈妈还有东西要
收拾,过两天就会去找他,这才哄得从文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他哭累了,一上车就睡着了,梦里还在咂嘴回味着巧克力的苦甜味。景明琛问蒋固北:“你怎么来这儿了?多谢你,否则我就要被打破相了。还有,你真厉害,还带了巧克力。
”
蒋固北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他只是说:“哄孩子嘛,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点甜头吃。”
他看着景明琛,嘴角微挑带着笑,景明琛突然想到了那袋糖炒栗子,她的脸一红,忙岔开话题:“你跟她说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同意让我们带孩子走了?”
蒋固北却摇摇头,神秘地一笑:“这是个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景明琛嘴上“哦”一声,手上却愤愤地扯着衣服上的线头,哼,原来她是个外人!
蒋固北送她和从文回驻地,一路上,但见大街上尽是拖家带口拎着箱子背包袱的人。开封大难在即,无数祖祖辈辈生活于此的百姓只得背井离乡去寻活路,景明琛吞吞吐吐地问
蒋固北:“蒋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蒋固北没有回头,只是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景明琛说:“开封看上去是守不住了,到时候日本人进城,留在城里的百姓恐怕要遭难。我看陈醉一个年轻寡妇也没什么亲人可投靠,她是我朋友的遗孀,我想请她一起去武汉
,可这次我是随公家出来办事,私人的事情总不好麻烦公家……”
言下之意,她想托蒋固北带陈醉回武汉。
蒋固北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想不到这点?刚才在屋里我就劝她了,但她不愿意,说自己自有去处,让我们好好照顾从文就是了。”
景明琛“嗯”一声,脸有些发烧,也是,蒋固北向来是个心思缜密的周全人,这点小事,哪还用自己提醒。
找到从文后,景明琛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便全身心投入到抢救孩子的工作之中。开封城破在即,他们的劝说工作也变得简单起来,老百姓不再对他们充满敌意,甚至有人
带着孩子来找他们求他们收留。保育院在开封待的这一个多星期里,驻地已经收留了几百个孩子,从文已经是最后一批。
晚上开会,负责人决定这两天就出发回去,为确保平安,他们先坐卡车和汽车到目前较为安全的郑州,再从郑州坐火车回武汉。
在各方面的帮助下,很快就联系到了车,然而,就在出发的那天早上,景明琛发现,从文不见了!
她找遍了驻地也没找到从文,这才意识到,从文偷偷跑了。这孩子还记得蒋固北的话,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没见妈妈来,又听到抢救队说明天离开开封,所以偷偷跑回去找他妈
妈了。
车队已经整装完毕就要出发,景明琛却顾不得了,她跟同事说了句自己去找从文,来不及的话他们就先走不要等她。然后她转身就朝陈醉家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躲避着漫天乱窜的碎片,日本人在用炮火攻城,满城硝烟,流弹乱飞,千百年的建筑在炮弹下化为碎片齑粉。景明琛在满大街的敞篷大货车中逆行,车上都是要逃
出城的难民,他们睁大眼睛望着这个娇小的姑娘,她这是要做啥,疯了吗?这时候还往城里跑?
终于跑到了陈醉家,景明琛一推开大门,就听见了响亮的哭声,是从文!
她推开屋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瞬间血液都要凝固了。
陈醉自杀了。
瘦骨伶仃的年轻女人悬挂在屋梁上,像纸片一样在半空中晃荡,从文抱着她的腿哇哇大哭着,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喊妈妈。景明琛僵硬地走过去,简陋的屋子里,挂在半空中
的陈醉双眼紧闭,表情安详,像是沉睡在一个好梦里,她穿着一身梨花白的旗袍,看起来有些年月了却保存得很新,像是多年前只穿过一次后就收藏了起来,她还化着妆,是弯
弯的新月眉。
景明琛伸手捂住从文的眼睛:“乖孩子,不要看。”
她半抱半拖地拉着从文出去,把他抱在怀里往城外跑,她不知道,在她的身后,古都开封的城墙已被连天炮火轰开。
开封沦陷了,日本人进城了。
怀里是从文沉重的躯体,耳边是炮火声和孩子的哭嚎声,景明琛踉踉跄跄地跑着,一个不小心脚一崴摔倒在了地上,从文也从她怀里滚了出去。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突然被人攥住手腕拎了起来,她挣扎着回头看,是一张面目可憎的脸,留着中分头,穿着黑茧绸的褂子,獐头鼠目,一脸淫邪的笑:“哎哟,开封城里
竟然还有这么标致的小娘儿们。”
景明琛伸手想要抽他耳刮子却被按住,臭烘烘的嘴巴朝她凑过来,景明琛一边挣扎一边喊:“日本人就要进城了!”
日本人马上就要进城了,怎么还会有这种趁火打劫的恶人?那人“嘻嘻”笑着:“我可不怕,我是替皇军做事的,皇军一进城,我可就发达了。”
原来他是个汉奸,景明琛的心凉了半截。
见景明琛受辱,从文爬起来,扑在男人腿上用牙齿咬他,却被男人一脚踹开,躺在地上不动了。
景明琛撕心裂肺地喊了声“从文”,就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她悲愤地看着开封上空的硝烟,难道真的会死在这里吗?死在一个汉奸的手上。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想到了一个人——蒋固北,她想起了他唇边那一点熹微的光。他在哪里?每次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会从天而降,就像她的守护神。但是现在他在哪里?眼
泪一下子涌出来,她用尽力气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蒋固北!”
像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般,突然间她身上一轻,睁开眼,她真的看到了蒋固北,他正在和那汉奸搏斗,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木棒,狠狠地往汉奸身上打。
她忙爬到从文身边把从文抱起来,拍拍他的脸,从文咳了一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