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和大方四个未成年子女。
大太太原本坐在大老爷床边垂泪,见女儿进来,连忙拉着她的手问道:“给父亲母亲都送过去了?老人家可有说什么?”
“祖父没说什么,祖母叮嘱女儿照顾好父母亲,父亲身上有伤,最怕今夜起热,祖母说这种棒伤,一定要注意。幸好大夫就在旁边,药材什么也是够的。”景华柔声细语,镇定

自若,心中惶惶的大太太见她这样也放松许多。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大胆,兄弟姊妹都吓得不敢说话,就你傻大胆。”大太太看了一眼屏风,屏风后面睡着景秀、景明、景芳。
“我是大姐姐,自然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大太太很有自知之明,她心肠软手段更软,这也是婆婆这些年的都不敢放手让她主持中馈的原因,见女儿有婆婆的风范,立刻拜托

女儿:“你爹这个样子离不得人,景秀他们几个又小,我实在分不开身,家里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
“母亲折煞我的,女儿会的。”景华没有推辞,直接应下。若没有今天都巨变,景华和京中无数闺秀并无区别,可当事情来临,景华发现自己莫名镇定、莫名自信,她想,也许

这才是真正的我。
事情并不像冯家人想的这样乐观,三天之后,又来了一位传旨太监,冯家男女老少,主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进了大牢。
这次,禁军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多亏老太太料事在先,一家子都穿的素服,头上身上也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必禁卫军剥除不合罪人身份的衣冠配饰。
一家子老弱病残相互扶持着往外走,好歹这几日的配合,和禁军有个面子情,不至于鞭笞推搡。
景华原本扶着老太太,只是老太爷一个人走在前面分外凄凉,往日老太爷对三房多有偏爱,在场都是大房的人,如今又受三房连累,还未知老太爷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又有谁愿意主动上前装孝子呢?
景华左右看看,轻声道:“景秀,大哥不在,你就是长孙,祖母就交给你照顾了。景明,你也是是男子汉了,和哥哥一起侍奉祖母好不好?”
“长姐放心。”
“好的。”
等景秀代替自己扶着老太太,景华才低头牵起景芳的小手,走到祖父身边:“祖父,孙女儿扶您。”
冯尚书老怀安慰,冯家还是有孝子的。
冯尚书点点头,没有说话,任由景华扶着,慢吞吞跟着差役走。
“妹妹牵着我的裙子。”景华叮嘱景芳一句,一家子都到牢中去了。
景华心中的忧虑不必大人们少,按律,十五岁以下孩童是不会进大牢的,更何况景明、景芳这样的年纪,可见事态已经严重到要“从重从严”的地步了。
进了大牢,分男女关押,景华搂着小妹妹坐在矮床上,牢房还算干净,景华已经做好进门先赶老鼠的准备,没想到给女眷的待遇并不算太差。
想想也是,若真是抬头蟑螂、低头老鼠,普通人家女眷能直接被吓死,这里关押的都是官眷贵妇人。
“累了没有?芳儿,来娘怀里,别压着姐姐。”大太太这时候才有余力照顾两个女儿,有心教导女儿别多管老太爷的闲事,又觉得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这些不好,含混嘱咐道:“

别管那么多,照顾好自己。”
“你照顾好芳姐儿就是,华丫头心里有数。”老太太靠在墙上,淡淡一句。
“母亲,景华还小呢。”大太太以为老太太要让景华继续照顾家里,不忍心小声求情。
老太太看了一眼周围,她们祖孙三代四人围在一起,声音压得只有眼前几人能听见:“你以为她上赶着做孝子贤孙呢!老东西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自家人的漠视里,否

则孝道大义的唾沫能淹死冯家人。老东西要是知情,留着命让陛下泄愤;他要是不知情,活着才有分量让陛下网开一面。以老东西往日偏心劲儿,谁真当他是个东西了?大悲大

惊之下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老身都不如她,你别胡乱教她,她自己有数儿。”
大太太不相信这样思虑周全的人是自己女儿,愣愣转头看着景华。
“祖母生气,还是有怨有情,孙女儿却是冷心冷情的。”人之所以能被伤害,就是因为在乎。很多时候伤人都那把刀,都是自己递出去的。
大太太连忙解释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尔后又后知后觉补充一句:“那是你祖父!咱们冯家的依靠。”
“祖父给过依靠吗?可能是我太小,不记得了。”


第139章 抄家现场3
男监那边,?自从进了牢笼,冯尚书就老老实实坐在矮床上,?靠着石墙沉默不语。
景秀和景明倒是忙里忙外,叽叽喳喳。
“爹,?被子太薄了,你靠在我腿上才不压着伤口。我可有力气了,不怕压坏。”景秀也靠在墙边,拍拍自己伸直的双腿,示意他爹趴着,靠在自己腿上。
“爹,?别怕,不疼的。”更小的景明一口奶音,?扶着他爹趴下,嘴里还絮絮叨叨:“娘和姐姐说了,?要照顾好爹爹,爹疼不?景明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大老爷伤在臀部大腿,只能趴着,?受了两个爱儿这样的照顾,?心里的甜压过了身上的伤。“不疼,?不疼,阿明照顾得好极了。”
这样幼稚的夸奖能让景明满意,自诩大人的景秀却要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矜持,大老爷笑道:“景秀沉稳可靠,?有兄长风范。”
“谢爹爹夸奖。”景明装模作样拱手,他爹的头靠在他腿上,低头就能看见。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观察威严的爹爹,景明好奇又欣喜,总盯着大老爷看。
孩子的精力到底有限,被带到大牢又不是什么享福的体验,没一会儿,两个孩子都睡过去了。大老爷这才缓缓起身,他臀上有伤,只能跪在床上,膝行着照顾孩子。轻手轻脚把

靠在自己身上的景明扶着躺下,又把景秀也移过来,轻轻给他揉腿,大老爷心中怜惜,不知刚刚压坏了没有。景秀迷迷糊糊的叫了生爹,大老爷温柔应道:“爹在呢,睡吧。”

眼中的柔情如水一般,又怜又爱。
一直没有说话的冯尚书这才开口,“你如今看着在眼前的爱儿自然如珠似宝,恨不得把心肝捧给他。可你的长子还在外做官,冯家还是要交给他的,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就知

道艰难了。我知道你娘和你们兄弟都怪我偏心老三,可我又哪里偏心过呢?不过是父母疼憨儿,他本事最弱,又没有母族帮衬,我多拉他一把罢了。你们两兄弟读书做官,我又

何尝不是尽心尽力?”
“父亲教训的是。”大老爷一副“你说的都对”的模样,言语虽然恭敬,可眼神根本没有离开自己的两个爱儿。心里反驳冯尚书:没本事就该受优待,那世上就不该有乞儿和犯

人。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碗,德不配位反而连累全家,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修来这么个弟弟。关键不是一母同胞,也并非手足情深,受他连累多冤枉?冯尚书看大儿子的模样

就知道他听不进去,也是,大儿子也是照着家主的模子培养出来的,只是性情与自己并不相类。加上老妻在一旁教唆,别说嫡庶之间的隔阂,恐怕父子之情也不剩多少了。之前

自己是尚书,身份尊贵,还能压得住人,如今不知道怎么腹诽自己呢!一样米养百样人,虽是父子,终究也不过是长得相像的陌生人。
冯尚书换了个策略,轻声道:“没有旨意立刻抄斩,想来还有转圜的余地,朝中自有同僚援手,你也不必太担心。”
“陛下圣明、太子贤德,儿子相信三司会还无辜者一个公道的。”公道是属于无辜之人的,罪魁祸首该下地狱还是下地狱吧。
冯尚书有心指点儿子几句,“太子殿下监国日久,往日对我这老臣也是优容的,我这也算为殿下分忧了。”
他的意思是,老三阴差阳错敬献了一个娼门女子给皇帝,把陛下搞的得病重,反而是给太子分忧。太子已经监国许多年了,陛下却总不放权,太子难道不着急吗?往日太子也曾

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被冯尚书捕捉到,因此他才有底气被抄家都不慌张。
大老爷机警得看了一眼栅栏外,厉声道:“我等为官,自当效忠君父。”冯尚书说的隐晦,可配合着语气神情,大老爷如何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可大老爷的想法和冯尚书刚好相反,有谁能证明陛下病重是太子希望的吗?为了摆脱这种嫌疑,太子殿下更要重处冯家,以示孝道。大老爷现在唯一希望的是陛下赶紧好起来,

冯家才有希望死里逃生。
父亲现在是越来越偏执了,一心只想着从龙之功、跻身上位,做了尚书还不够,总想着入阁,无人援引推荐,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再也没有当年教导自己效忠君父、整顿

朝纲、爱护百姓的样子了。
“父亲,夜深了,您休息吧,景秀和景明经不起吵闹。”看冯尚书还想说什么,大老爷连忙打断他,深怕他再说些把全家往诛九族方向坑的妄语。
女监这边就显得温情脉脉了,祖孙三代其乐融融,没有血缘,却更亲厚。
开饭之前,才三岁的景芳还奶声奶气背了一首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夜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景秀鼓掌赞叹:“芳儿好棒!”
“芳儿知道锦城在哪里吗?”大太太笑着问她。
“知道,在蜀中,大哥哥就在那里。”景芳认真答道,大大的眼睛里有种天真的执拗。
“是啊,你大哥哥在锦官城,会随着春雨回来的。”大太太感叹道。
原本面带笑容看着她们的老太太沉默一瞬,又重新扬起笑容:“芳儿真聪明,诗背得多好啊,祖母再给你讲一讲诗的意思,好不好啊?”
“开饭了,开饭了!”不等景芳答话,女狱卒已经过来放饭了。
景华连忙敛裙走过去,不顾狱卒冷眼,接过从栏杆里递过来的碗筷,“多谢。”
那壮硕的女狱卒嗤笑一声:“你倒舍得下脸面,肯与我这粗人道谢。”
“什么粗人细人,都是一样的寻常人。”景华点头致意,端着大碗过来。
牢里并没有亏待这些犯官家眷,一个碗里有四个大馒头,另一个碗里是咸菜,牢房里除了矮床还有一个矮桌,上面摆着一壶冷水和四个粗陶碗,摔碎都不够锋利,无法割腕那种


景华把馒头和咸菜放在矮桌上,又倒了四碗水,才道:“祖母、母亲,吃饭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沉默的挪到桌边,默默吃起了馒头。大人忍得住,小孩子却忍不了,景芳不高兴道:“我不想吃馒头,我要吃肉糜蛋羹。”
“景芳乖,今天的馒头也很好吃,景芳试试?”景华把馒头递到景芳嘴边,引诱她咬一口。
“不吃,就要蛋羹,就要蛋羹!”景芳却没有那么强大的理解能力,她只知道自己委屈极了,不能出玩儿,不能吃好吃的。她太小了,情绪上来,直接把景华手里的馒头打掉了


“景芳!”大太太大吼一声,吓得本就委屈的景芳嚎啕大哭起来。
景华默默捡起地上的馒头,把外面那层脏了的皮撕掉,把干净的芯子塞进自己嘴里。
“华儿,吐出来!脏!”大太太连忙拦她,又哪里来得及。
景华吞下一口馒头才道:“娘,不脏,脏的已经撕掉了。”
大太太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手里的筷子似有千斤重,“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吞金咽玉养大的女儿啊!”
“芳儿,不哭了,看,这不就有蛋羹了吗?这是馒头羹,和蛋羹一样好吃。”景华把馒头芯子泡进水里,用筷子捣烂,哄还在哭闹的景芳吃。
原本还在抽泣的大太太见此情景也哭不下去了,接过景华手里的粗陶碗,哑着声音道:“我来,你吃你的。”
这也没什么好争的,景华继续吃自己的馒头就咸菜,使劲让自己吞咽,拿出吃毒药的狠劲儿来。馒头并不是白面馒头,呈现淡淡的黄褐色,口感粗糙微微发酸,可狱卒说这已经

是细面了。以往尚书府的馒头,加了蛋奶还嫌不够香甜,要蘸糖吃呢。
由奢入俭难,再难也要吃饱饭。
更难的是如厕,女眷总有这样的不便。牢房角落里摆着一个恭桶,盖子并不严密,总有味道飘散,在同一个空间吃饭、如厕、睡觉、活动,神仙都要逼疯了。
在冯家人坚持不住之前,宫里先传来了好消息,陛下龙体痊愈了。
谢天谢地,祖宗保佑,总算不是最坏的结局。
冯家的案子开始审理,查实清楚,才能判决。
男监那边频繁有官吏来问话,女眷这边只有老太太和大太太被传出去问过几次话,景华和景芳这样没出阁的小女孩儿,在这样的事情上,是没有发言权的。
案子查得很快,冯老三罪证确凿,危害龙体,兹事体大,特事特办。没等到秋决勾名单,直接推出去斩了。三夫人也参与进放高利贷、强买田地、收受贿赂之类的事情里,其中

还有为高利贷打死的两条人命,直接赐了白绫,这已经是看在她官眷贵妇的份上给她的体面了,好歹留了个全尸。
两人的大儿子被冯老三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也是纨绔子弟一个,今年已经过了十五的他,手上也沾了无辜者的血,并没有什么优待,被判了流放。
然后就是冯尚书,知情不报,有负圣恩,也是流放,比孙子流得近些。大老爷、二老爷做人儿子的,不能规劝父亲、教导兄弟,也被捋了官职。全家只要有远在蜀中做县令的长

孙还有官位,也不知消息传开之后,还能有多少体面。
这个判决是相对严厉的,冯尚书却没有被打击到,反而拉着出狱儿子的手叮嘱:“判决之前,不能以私情动摇国法,此时却正是活动的机会,你出去要走动起来,姻亲、故交家

里不要落下了。”


第140章 抄家现场4
大老爷怎么会愿意呢?好不容易囫囵脱身,?虽然没了官位,可好歹性命无忧。老父和三弟的结局不过应了八个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为什么要自己担风险为罪有应得之

人开脱。
当然这样的不孝之言,大老爷是不会诉诸于口的,?他是冯家在京唯一的成年男丁,眼前最要紧的是担负起家计来。
之前的尚书府是陛下御赐的宅邸,是朝廷赐给礼部尚书的,没了官位,宅邸自然要交还朝廷。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的嫁妆都发还了,少了很多。大奶奶本人跟着大少爷到蜀

中做官去了,?值钱的金银细软也都收拾带走了,相较而言,?她的损失最低。
从冯家下狱到现在,足够消息传开,?本在蜀中的大奶奶独自回来照料长辈和兄弟姊妹们。
大老爷一家子出狱后,被早早等在监牢门口的大奶奶接回了自己的嫁妆院子,?小小的二进院子,原本是租赁给低阶京官或者上京赶考的富家举子的,?如今住了一大家子,?显得有

些局促。
大老爷坐在软榻上和大太太商量日后生计,?牢里这么久,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如今也能坐着说话了。“冯家男儿,不能只靠女眷的嫁妆过日子,?更何况冯家失势,光靠钱财也无

法在京中立足。我打算送父亲到流放地后,奉养母亲回老家耕读度日。也许收些学生,也许教导家族子孙,咱家本是考科举晋身的,如今再来一回,也没什么好怕的。”
大太太素来温柔和顺,父亲在听父亲的,夫君在听夫君的,没有人给她依靠的时候,女儿能立起来,她也下意识听女儿的。听夫君这样说,虽然用的是她的嫁妆,她也没有一点

儿意见。“都挺夫君的,只是公爹年岁大了,如何能坚持到苦寒的流放地。”
“自要安排人侍奉。听老大媳妇儿说,老大的官做得倒还稳当,陛下既然没有把他一块撸了,那就是不准备追究冯家第三代了,让他好好做官,家里得靠他出头。可剩下的孩子

也不能耽误了,二弟那边有亲家扶照,咱家景秀、景明跟着我,送老太爷到流放地,一路长点儿见识,也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了。”大老爷嘴上说着不管老太爷,可到底是亲

爹,他如今这样可怜,也下意识为他考虑起来。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嘛~若是没有儿孙照料,老太爷年纪又大,很可能坚持不到流放地就去了。
朝廷流放,难道是给犯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不,那只是嫌了你麻烦,让你远点儿。死从古自今,穷山恶水,死在流放路上的人数不胜数,路边恐怕都是累累白骨。
“那怎么行?阿秀才多大点儿,我怎么放心?就是老太太也不能安心啊,你要教导儿子我不管,可也要了估量着他们的年纪。阿秀和阿明在里面那么孝顺夫君,夫君真是铁石心

肠吗?”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家族从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三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惨烈吗?老大是长子,二甲进士出身,就算家里不争气拖了后腿,凭他自己也能立住。可

这两个小的也要教导起来,咱家经不起再一个老三了。他们往日是尚书府的子弟,长在膏粱堆里,没见识过民间疾苦,自然觉得咱家败落是倾覆之灾。可若去外面见识了天地宽

广,知道平民百姓是怎样过日子,心中也能放开了。不然心里藏着罪臣之后的疙瘩,怎么抒怀过日子。放心,我不也要跟着去吗?”大老爷拍拍老妻的手,温声细语把这里面的

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清楚。他的妻子温柔得几近懦弱,也没有多大的本事,可这是自己娶回来的正妻,相濡以沫,已融入骨血。
人一辈子是很难摆脱童年时期影响的,比如大老爷,他从小见证父母不睦,见识父亲明明渴慕柳国公府的权势,可等外公一去,又偏宠侧室的姿态。大老爷对婚姻的向往就是夫

妻和睦、相敬如宾,不要纳妾娶小扰乱家庭。他和二弟都是这样的想法。
而三弟又不一样,他是父亲偏心的既得利益者,大约不觉得嫡庶有什么区别,在任上收了一对侧室偏房,这回他们夫妻是伏法了,可三房还留下了两儿四女,都是庶出。都是冯

家的血脉,早晚是要接过来的,不然让他们顶着冯家的名头在外败坏冯家声誉可怎么办?大老爷私心里想着,三弟妹那么拼命捞钱,未尝没有老三偏心侧室,不给嫡妻嫡子脸面

的缘故。
大老爷一想到这些麻烦事情就觉得头痛,连带着身上的伤口也痛痒难耐起来。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女儿的柔声:“父亲、母亲,女儿来送药了。”
大太太赶忙给女儿开门,见女儿亮晶晶的眼神,羞得脸都红了,又不好解释什么。夫君真是的,大白天关门干什么,他们夫妻自己知道是在商量事情,可女儿这揶揄的眼神是怎

么回事儿,好像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大太太窘迫得不敢看女儿的脸,景华憋住笑,给大太太台阶下:“母亲,女儿过来的时候,阿芳吵着要找您呢。”
“对对,我去瞧瞧芳丫头。”大太太忙不迭出去,脸烫得和火烧似的。
景华把药碗从食盒里取出来,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奉给大老爷:“父亲,趁热用吧。”
大老爷接过一口干了,“这次事情你处理得很好,行止有度、从容不迫,老太太多次夸你,为父也很欣慰。”
“都是女儿该做的,不敢当长辈们夸奖。”景华低头,如莲花般不胜娇羞。
“把你母亲支出去是有话要说吧。”大老爷一句大实话打破了这父慈女孝的美好场面。
景华也收起了小女儿情态,开门见山问道:“父亲可是打算回老家了?”
“自然,老家有族人、有祭田,还能维持生计。”大老爷淡淡道。
“那祖父他老人家怎么办?”
“我和景秀、景明送他老人家过去,也是尽孝。”大老爷刚刚没和老妻说,这也是刷孝顺名声的好办法,但女儿想必是明白的。锣鼓听响,说话听音儿,他的女儿从来聪慧敏锐


“爹爹不做官了吗?”
大老爷嗤笑一声,到底是孩子,“为父的官位已经被陛下撸了,怎么还能做官。你莫不是舍不得官家小姐的尊贵?”大老爷忍不住打趣起女儿来。
“可是判决书上也没有说,被撸了官职的人不能再做官。女儿把判决书来来回回读了数遍,也翻看过律例,并没有这方面的限制。父亲也是科举出身,又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买

个秀才功名,今年刚好还能赶上秋闱。明年又恰是春闱,再考一次进士,不正好可以授官。”
“又说孩子话,哪儿有人这样做。”大老爷指点道:“何必废这个事儿,若是陛下还惦念着冯家,待日后时过境迁,朝廷起复旧员的时候,为父把名字报到吏部,自然还有前程

。若是有波折,归乡开私塾教导族人乡亲,也是养望之法。”
“父亲,女儿没有开玩笑。女儿只知道,若是您走了,那才是真的败了、退了。没有人做过,您就做那第一人。你以前也说科举入仕才是清流榜样,何必等到日后托关系欠人情

,陛下准不准您再入朝堂,试试这次能不能入秋闱就知道了。从来白首童生、少年进士,父亲当年也是二甲之身,如今就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吗?”
大老爷让女儿的气势给震住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为何会这样想?”
“易地而处,我若是父亲,我绝不甘心就这样败走,平地起势才是本事。咱家和二叔是受了连累,可一个孝字,就压得人抬不起头来。父亲身上的伤,一家子的前程,大嫂说起

大哥的处境每每垂泪……即便流放,父亲还要带着弟弟们去侍奉,才算不违背孝道!世事就这么黑白不分吗?犯错的人只因年高就能得到优待,无辜之人却……”
大老爷一把捂住女儿的嘴,恶声恶气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大老爷左右看看,生怕突然冒出个人来指责女儿的大逆不道。这也是大老爷疼女儿了,换做别的父亲,一个大

嘴巴子就过去了。君臣父子,天下至理,这话透着天生的反骨,简直是公然推翻父子伦理啊。
景华拉下父亲的手,轻声道:“女儿曾听说过陛下年轻时带兵平乱的事迹,七败七战,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进步一点,直到完全击败敌人,陛下肯定也欣赏这样敢闯敢干、迎难而

上的英才。”
“越发口无遮拦了,陛下也是你能妄议的!”大老爷呵斥一句,赶走了景华。
外面是男人的世界,让他们这些大人操心,小女儿家家守在家里绣花扑蝶、斗茶焚香就行了。
可女儿的话还是入了大老爷的心,他也慢慢思索起留京的可能性。
而促使大老爷下定决心的,是一封举荐折子。老太爷在狱中,却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消息,朝廷要选官宦之女封公主,下嫁给东海王。东海王祖辈乃是海上大豪出身,麾下船队众

多、船员过万,一步步蚕食陆上土地,慢慢成了东南沿海一代的无冕之王。后来上一代东海王抗击倭寇有功,又献上巨额财富,先帝便封了东海王的郡王爵位。
当今陛下指派冯老三到泉州,本就有制衡东海王的意思,没想到冯老三却勾结海盗、倭寇,挖朝廷等到墙角,变相帮助了东海王。如今沿海倭寇、海盗频发,想要解决匪患,还

要依靠东海王。朝廷为了笼络东海王,正准备从官宦女子中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闺秀封做公主嫁过去。
冯老太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个消息,直接上了折子举荐自家孙女儿,在折子里把孙女儿夸成了一朵花儿,从往日的娴静多才,到这次的临危不乱,一一列举。不知哪一点引起

了宫中注意,今日内官来宣召入宫的时候,冯家人才知道监牢也挡不住老太爷蠢蠢欲动的手。


第141章 抄家现场5
这突如其来的宣召,惊得一家人面面相觑、震惊无言,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见机得快,立刻拉着景华的手嘱咐道:“你不过一寻常小女子,有幸得慕天颜,只要不慌张礼节不

出错就好。”言下之意是,其他家里也不指望,能礼节周全拜见回来就行。
老太太重重握了握景华的手,天使当面,不能说的太明白,但老太太相信景华听得懂。
来宣召的公公微笑道:“老太太放心,是太子妃召见。”
老太太更不放心了好吗?太子妃是辅佐太子由皇子到亲王再到太子的厉害人物,冯尚书昔年都赞过一句王佐之才。冯尚书人品不行,但他的才华眼力老太太还是相信的。若是陛

下召见,男女有别,自然是随便说几句客套话就打发了,若是太子妃召见,这才不好应对。
宫中皇后早逝,陛下一直没有立新后,太子殿下母妃已被追封皇后,以前陛下后宫掌权的是两位贵妃,偏偏两位贵妃的儿子都不是太子。听闻太子妃已经接过了宫权,那相看外

臣子女的事,当然要由太子妃来操持。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什么都能看清楚,事涉自家人,就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景华轻笑道:“祖母放心,孙女儿必不坠我冯家门楣。”
不用!家族荣光是男儿的事情,何须你一个女子操心!老太太不能说,但眼睛里都是劝阻的意思。
景华只当没看见,跟着宣旨公公进宫了,太子妃召见也有意思,连换衣裳的机会都没给。
大老爷看着女儿的背影,双拳紧紧攥着,短指甲掐进肉里,他对父亲最后的孝顺与濡慕,他内心得过且过的懦弱,他人到中年不愿再吃苦上进的念头统统不见了,眼前只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