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来我往,景华若是打中一拳,过不了多久,三皇子必定能还回来。他们学的都是同样的套路,三皇子学得更久,景华胜在基础扎实。
都是从小没吃过苦的人,破个油皮伺候的嬷嬷宫人就胆战心惊,被拳头打在身上,那真是痛得半响缓不过劲儿来。心里再想着不能躲、要坚持,可身体的自然反应不受脑子控制
啊。
时间拖得越久,景华就越觉得吃力,她知道自己和刚刚四皇子一样,已经开始怕了。景华死死盯着三皇子的眼睛,他和自己一样,也怕疼,也想赶紧结束比试,可他们谁都不想
认输。
景华紧紧咬住牙根,出拳更快更猛,她要速战速决。任由三皇子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她丝毫不退,完全放弃的防守,现在拼的就是谁豁得出去了。
三皇子的拳头落在景华身上,景华也不甘示弱。景华敢不防守,三皇子被连着打了好几拳,感觉脏腑都疼得缩成一团,坚持不住收手护住自己。
就是现在,景华就等这机会,攻势犹如狂风骤雨,霹雳啪嗒砸下来,砸得三皇子从防守变成被动防守,然后快步后退,退出战圈。
武师傅抓住机会,立刻插到两人中间宣布比赛结束,二公主获胜。
景华有一瞬间的怔仲,原来这就是胜的感觉。旗鼓相当,最终获胜,原来是这样畅快。景华以为自己打不过,三皇子多厉害啊,他习武时间更长,他是男孩子,他有萧家这将门
舅舅教导……他有那么多优势,可最终还是输给了自己。
景华很高兴,但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浸这样的情绪。景华夸张得捂着脸,“三皇兄,幸亏我还没换牙,不然当朝就要有缺牙的公主啦。”
“你下手也不轻。”三皇子没好气道。
“好啦,好啦,我宫里有上好的药油,回去匀你一瓶,自从习武,太医院都怕了我了。”景华毫无芥蒂和三皇子说话,好似刚才的剑拔弩张不存在,两人又和乐融融起来。
三皇子刚开始还不自然,后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倒是颇为投契。
秦宣这时候跳出来道:“现在我可以比了吧。”
“一个个来,咱们可要比出个胜负来。”景华笑道。
朱宏延、唐七他们都摆手,“就派秦宣出战,咱们在武学上都不如秦宣。若是饶姑娘赢了阿宣,我是服气的。”
“不错,我们中最擅武事的就是阿宣,二妹妹,你可别想着和我比,我武艺还不如三弟呢。”大皇子见景华把视线挪过来,赶紧推脱。
“行叭,阿颐,好好打!”
云表姐上前把景华扶到旁边坐下观战,两人上场。
也是一样的流程,行礼、对峙、交手……两人交手总是一触即分,听到肢体碰撞的闷响,然后两人又分开对峙,半响不动,好像要以眼神杀死对方。
“不是说他们俩武艺最好吗?看不出来啊?”三公主小声嘀咕道。
萧姑娘笑笑没答话,她对武艺是真不精通,家中父兄好似也不这样比,她一时不知怎样解释,但她至少知道不该胡乱开口。
景华抽了抽发疼的嘴角,小声道:“正是因为旗鼓相当,才要小心应对。阿颐和小六打那是碾压,我和三皇兄那也是半壶水,阿宣和阿颐功力相当,别看他们只一招半式,中间
变招好几次,只有把所有套路都学会的人,才能信手拈来。像他们这样精熟武艺的,虚晃套路用处不大,力量、技巧,他们比的是这些。”
三公主哼哼两声,“就你知道的多。”
景华斜她一眼,懒得和她计较。萧姑娘脸上过不去,走到旁边,小声道:“多谢二公主讲解,不然我都看不懂呢。”
这时候跑去拿冰袋的宫人已经回来了,景华把冰袋按在自己脸边上,瓮声翁气道:“你在家里不看父兄练武吗?”
“祖父年事已高,家父和兄长们都在边关,偶尔见过几次,他们也不这样打的。”萧姑娘不好意思道。
哦,是的,景华想起来了。西宁公府都是沙场中人,世子爷更是久驻边城,家里只有萧五叔这个走文职的儿子奉老夫人居住,兼职教养留在京城的子侄辈。
“上过战场的英雄,武功更高了,哪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景华恭维一句,她见过禁卫军比试,那都是多人混战,哪有功夫对峙试探,最短时间找到攻击切入点才能最
有效打击敌人。
萧姑娘笑着谦辞两句,三公主不高兴萧姑娘和景华答话,“表姐~”
景华颔首,萧姑娘又回到三公主身边。被景华派去给三皇子冰袋的人的也回来了,带回了感谢之语。
景华专心看着两人比试,他们年纪相差不大,秦宣是武痴,饶宗颐也下过苦功夫,开始的试探过后,两人你来我往,拳脚虎虎生风。
“啊……”忽然之间,围观人群响起一阵惊呼,饶宗颐被秦宣一脚踹飞出去,腾起办丈高的烟尘,不等惊呼声落下,饶宗颐已经顺势滚到秦宣身边,连着就死几个扫堂腿,最后
一下把秦宣绊倒在地。
围观之人又响起一阵惊呼声,人摔在地上那是真震得地上抖三抖,随着他们一次次摔倒,围观的圈子都拉大了。
两人比三皇子和景华更狠,用狠字也不恰当,就是那种纯粹的,武艺上的比试,死死盯住对手,不胜不休,三皇子和景华身上没有武人的气质。
秦宣力气大,饶宗颐有韧性,两人扭在地上动不了,负责裁判的武师傅看他俩都动弹不了,上场把两人拉开,宣布这局平了。
景华一把扔了冰袋,冲入场中,拍着饶宗颐的肩膀,大笑道:“阿颐,好样的,好样的。让他们瞧瞧,谁说女子不如男!阿宣,你服不服!”
“当然是不服的,我又没输,咱们日后再比过。”秦宣狠狠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
“行,再比过!”饶宗颐朗声道,和秦宣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捉对比试宣布结束,武师傅让各自回去叫太医,今天的武课到此为止。把这些天之骄子送走了,武师傅才舒了口气。天知道,武师傅的意思是女子和女子对战,男子和男子对战
,不知道他们怎么理解成了相互比拼,武师傅又不好打断,还好,还好,最终没出什么问题。
“没想到阿颐你身手这么好,以后和我打也不能藏私,多教教我。”在路上,景华还没从兴奋中缓过来,兴致勃勃道。
“我舅家世居边关,母亲也是上过战场的。”饶宗颐笑道。
“真的吗?巾帼英雄!”
“没那么厉害,边关民风剽悍,一旦外族入侵或者马匪来袭,都是全村出战,妇人也要抄起菜刀和人拼命!”饶宗颐说起边关,向往之意溢于言表。
“厉害!”景华佩服道:“以后多和我讲讲边关的事情,我想知道呢!云表姐,你感兴趣不?”
“当然。不知道多羡慕阿颐这样四处走动过的,我从小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佛寺,啊,对了,要是今年陛下要去别宫避暑,父兄跟着去,说不定我也能蹭个席位。”
“要是父皇今年要摆驾别宫,我带你们去。”景华大大咧咧许下承诺。
景华把饶宗颐和云表姐带回庆云宫,安排她们洗漱,叫了太医,又安排午膳。
午膳上了果酒,“来,咱们干一杯,庆祝今日大败诸人,旗开得胜!”景华举杯,饶宗颐也兴致勃勃干了。
只有云表姐在家里被叮嘱的多了,担心道:“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自家兄弟姐妹,相互切磋、不断进步。”景华朗声道。
三人正兴高采烈喝酒呢,外面就通传陛下到了。
不等三人出去迎接,皇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三人肃立行礼。皇帝笑问:“怎么还喝上酒了。”
第15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15
“今日阿颐大胜而归,女儿给她庆功呢!”景华兴高采烈拉皇帝坐下,笑着给他斟酒,“父皇也喝一杯。”
“是景祥侯家的闺女吧,果然不错。”皇帝笑着举杯。
饶宗颐双手碰杯,激动的干了,“不敢当陛下赞誉。”
“阿颐就是谦虚,父皇,阿颐第一天入宫就给女儿争了面子,您可不能不赏。”
“赏,赏,高德啊,备礼赏给饶家姑娘。”
景华摇着皇帝的手臂:“高翁备的礼都是给寻常妇人用的,赏给阿颐的母亲还差不多,阿颐这样好,都是饶夫人教导有功。我们阿颐才不喜欢这些珠钗绸缎,父皇~另赏个好的
成不成?”
“你倒挑剔起来了。听说你也赢了老三,变着法儿的想从朕这儿抠好东西呢?”
“父皇小瞧我!我要什么还好找借口吗?直接去父皇内库拿,父皇给不给?给不给?”
“怪不得说一个女儿三个贼,你是讹上朕了。高德,听见没有,日后把内库看好了,别让这小贼进去把朕的私房钱搬空了!”
高德苦着脸凑趣:“公主是陛下掌上明珠,什么珍宝都舍得给,现在这样说,日后再赏公主的时候,少不得老奴亲自给公主带路呢!”
“你这老货!”皇帝笑骂一句,顺着景华的思路,赏了饶夫人,又恩旨饶宗颐去武器陈列库里挑一样趁手的兵器。赏赐这东西,见者有份,云表姐不能光在旁边看着啊,也得了
一份例赏。
“你要什么?”皇帝都赏了一遍,看着景华问道。
“我什么都不缺,就暂时不赏了。”景华谦虚。
“还和朕扭捏起来了,今天你也赢了,要什么,说!”皇帝正在兴头上,女儿给他长脸,送点东西怎么了。
“父皇还认真了呢~我和三哥、四哥都是花架子,什么时候用得着咱们亲身上阵,习武不过强身健体,就是在兄弟姐妹里打个无敌手,也不能和阿颐、阿宣比。我们这是兴趣爱
好,他们那时吃饭的本事,能一样吗?”景华满不在乎贬低自己,全然不把打赢这事儿放在心上。
皇帝狡黠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朕可真不赏了。”
景华认真点头:“要是父皇心疼我,找着借口赏,女儿还是能接受的。”
“美得你!”皇帝敲敲她的脑袋,在三个娇娇女的欢声笑语中用了午膳,高高兴兴走了。
皇帝兴致不错,演武场的事情他也听说了,都是有礼有节用功刻苦的孩子。皇帝还没享受够天伦之乐,出了庆云宫,又往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中,三皇子、四皇子正跪在堂前认错受罚,皇帝来了,一时之间爬不起来,还要宫人过来扶着。
皇后带着红了眼圈的三公主出来迎接,皇帝一看,就知道皇后罚他们了。
“用午膳了没有?让孩子们都陪朕用膳吧。”皇帝自认是个慈父,也是个好丈夫。不好驳妻子的面子,看四皇子脸上还有泪痕,假装没看见两兄弟一瘸一拐的,只温言转移话题
。
“陛下还没用膳?我让小厨房赶紧上菜。”皇后打发宫人下去准备,一家子沉默着用了饭菜。
皇帝吃得并不多,看孩子们不肯夹菜,知道他们心里不好受,干脆放下筷子,结束午膳,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等孩子们都走了,皇帝才秉持着当面教子、背后教妻的准则,叹道;“你别对孩子们太苛责了,瞧老四那脸,哭得跟花猫似的。不就是一时失手吗?下回赢过来就是,别把膝盖
跪伤了。”
“陛下这是怪我?严师出高徒,我对他们严格一些,难道不是为了他们好?都说有严父慈母,陛下惯着他们,倒让臣妾唱白脸。”
“还是朕的错处不成?”皇帝打趣一句,“好了,好了,教孩子慢慢来,别吓着他们。”
皇帝真是个温柔慈父,他知道自己身份使然,随便说句话都有人过度解读,轻易不肯对孩子们下评语,平时也是温声细语。可再温柔也是皇帝,皇权、父权摆在这里,他随便一
句话,皇子公主们也要奉为圭臬。
“嗯,听陛下的。”皇后轻声应答,伏在皇帝胸口撒娇,心里却想:陛下喜欢有才干之人,谁不希望自家儿女是最优秀的,难道日后要靠可怜博宠吗?这等下贱人才做的事情,
皇后做不出。皇后咽不下这口气,也放不下身段。
皇帝去庆云宫的事情,皇后也是知道的。决心日后对三个孩子更严厉些,不能让他们荒废了学业。
下午的课,三皇子和四皇子都请假没来,第二天早上,只有四皇子来了。
下课后,回去的路上,景华拉着四皇子落到队伍最后面,小声道:“三哥还不能来上课呢?”
“你说什么?三哥只是病了。”四皇子皱眉。
“我就是问三哥是不是病得不能来上课了啊?你以为我在说什么?”景华挑眉。
四皇子哼哼两声,被堵得没话说。
景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给三哥敷这药油,揉开了,镇痛好得快。”
“我拿这个做什么?不用!”
“行了,咱们谁不知道谁啊?别装了,宫里罚人有看不出来的就那么几种,瞧你瘸着腿,你也能用。”景华一副不见外的模样,把药油塞到四皇子手里:“这可是我从张御医那
里死磨硬泡来的,效果好得很。”
四皇子勉为其难收下,别别扭扭道:“还不是你害的。”
“我害什么了?难不成我还要故意输不成?”景华没好气道,“自个儿本事不够,还来怪我,枉费我送药油的心,还我!”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我就不给。”四皇子把药瓶往怀里一塞就要跑。
景华拉着他叮嘱:“给三哥说清楚,一定要揉开了,药油渗进去才有效。你用不用的无所谓,记得给三哥说清楚。”
“都是兄弟,你还分出个三六九等了?”四皇子不高兴道。
“我分个鬼啊!你又没受伤,有病啊?用药!你是幼子,母后肯定罚三哥罚得重,不然怎么你来上课了,三哥还不能出来见人。”
“幼子就受优待吗?”四皇子沉着脸问。
“这还用说,我啥时候让小九受过委屈?伤口记得热敷,找劲大的宫女把药油揉开,别怕痛,揉得时候痛,过一晚上就好了,药效好得很。”
“知道了!”四皇子挣开袖子,快步冲到前面。为什么拿他和小九这种滴口水的乳臭小孩比,他不是幼子,他只比三哥小一岁而已。明明景华说得都是关心的话,可四皇子就是
觉得心里不舒服,比景华赢了、趾高气扬的时候还不舒服。
大约是景华的药油真的好用吧,第二天,三皇子风度翩翩来上课,看着更显温文尔雅,课上先生发问,回答也更加谨慎,宁可不说,出口就绝对没有错处。
在武学课上,三皇子更加用功,武师傅都说,果真天潢贵胄,就是能吃苦。顺带把景华也拎出来夸了一顿,可景华终究是女子,文学武艺再好,谁又会拿她与皇子们相比?故意
找茬的除外。
秦宣赢了他,三皇子也不生气,反而赞他有祖宗遗风,盼我朝再出一员悍将。秦宣入宫闱皇长子伴读,却和皇长子并不亲密,他大大咧咧,粗鲁与豪爽并存,可并没有因成为皇
长子伴读而隐约搅和进皇子们的争端。谁说武人脑袋直,人家这是大智若愚。
这样几近完美的三皇子殿下,景华在心里无声叹息。
庆云宫,夜晚。
今夜,景华没有宣召宫人为她读书,只有柳嬷嬷沉默坐在圆凳上回禀事情。
景华书案上摊着庆云宫的账目,她们主仆说的却与账目绝不相干。
“小文子被高总管的义子看中收为义子,如今也算高总管的徒孙,调到了宣正殿做洒扫太监,改名高文。”
“别和他联系了,也和他说清楚,当初救他是看他不容易,不图他什么,日后他好好当差就是。不要自作主张以庆云宫的人自居,他的主子,只有父皇一个人。”景华轻声吩咐
。这个小文子是当初三公主第一天如弘文馆被三皇子发作的小太监,景华让人给他送了药,让他在被打伤之后有活命的机会。
“是,老奴明白了。”柳嬷嬷生得如姓名一般弱柳扶风,可性情却是截然相反的刚毅,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公主给饶夫人的礼老奴以着人送过去,饶夫人很欢喜。”
“欢喜就好。阿颐陪伴我也越来越尽心,以后三节两寿的,饶夫人的礼你替我记着,不要短缺了。云表姐那边也比照着,不过承恩公府上,不要越过大舅舅去。”
景华是个很机敏的人,她能观察细致入微。比如饶宗颐在大胜之后,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舅家教导、母亲教导,决口不提父亲,景华就知道她与母族关系亲密。景祥侯府乃是军
侯府邸,景华也查不出什么机密内情,只知道世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比如景祥侯府世子乃原配夫人所出,府内所有男丁都不是饶夫人所出,饶夫人只有饶宗颐这一个女孩
儿。
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柳嬷嬷还担心景华因自己原配嫡出、母亲早逝的缘故,天然与继室所出饶宗颐不对付。景华却笑道:“一样身份有百样人,我若这般小气,天底下还能与
几人相交。”
饶宗颐亲近母亲,景华就在皇帝面前为她母亲讨赏,时不时赏赐饶夫人。果然,换得饶宗颐越来越尽心、亲近。
“四哥身边我们是安插不进去什么人的,你只注意着,皇后娘娘当局之谜,三哥与四哥之间已有嫌隙。趁着皇后娘娘不注意,咱们要把这伤口撕开,不要弄得血淋淋的,要让伤
口在皮肉下腐烂,等到露出来的时候,骨头都坏死了。”
“谨遵公主吩咐。”柳嬷嬷笑着应下,这主意还是他出的。兄弟姊妹之间一同长大,总有些磕磕绊绊,若是无外力影响,长大了自然烟消云散,又是一家子骨肉。可皇家不行啊
,总有人在暗处盯着,父母又自以为同胞血亲,并不引起重视,等到伤口揭开的一天,已是无力回天。
景华看柳嬷嬷微有自得,提点道:“你说,我们这样盯着旁人,是不是暗处也有眼睛这样盯着我们?”
柳嬷嬷悚然而惊,“老奴再排查一遍九皇子身边伺候的奴婢。”
“嗯,去吧。日子还长,慢慢来。”
第16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16
眨眼便到了先皇后三周年忌日,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要大办的。皇帝尊重发妻,自然阖宫遵循皇帝的意志。
皇后娘娘一手操持了祭礼,回到凤仪宫静坐不语。整个大殿空荡荡、静悄悄,谁也不说话。
“娘娘,夜了,先歇息吧。”看着宫中漏刻,张嬷嬷上前请示。
“唉……”皇后娘娘长叹一声:“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头过不去,果然是日子好了,得意忘形了。”
今日祭礼,继皇在先皇后面前是要执妾礼的,即便她如今也贵为中宫。以前不是没有行过这样的礼,可今天再行礼,就觉得委屈。逝者如斯、世事变迁,她以为一切已经不一样
了,怎么陛下还没有改变呢?
“娘娘受委屈了。还请娘娘宽心,自古死人挣不过活人,再多哀荣,地下之人如何可知?您何须忧心这些,您的福气,在后头呢!”张嬷嬷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她的娘娘只
需要稳住,日后可享太后尊荣!
“别说这些,我精力不济,你替我看着庆云宫那边。两个小的不是还再礼堂没回来吗?别出事,出事就是我管教后宫不力了。”皇后有气无力道。
张嬷嬷应下,看着皇后疲惫的脸庞,扶她进内室休息。
深夜,礼堂。
“阿姐,我困了。”九皇子小小一个人儿,裹着月白色素淡披风,领子上的白色狐毛簇拥着他胖乎乎的小脸蛋,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小九想睡觉了吗?”景华低头温柔问道。
“嗯,困。”九皇子头重得仿佛抬不起来。
“小九,咱们再忍一忍,给皇祖母供奉了佛经,咱们再回去好不好?”
九皇子很乖巧应了,又奶声奶气道:“那阿姐快点儿。”
“好,快了。最后一遍,咱们再给皇祖母念最后一遍经文,小九就能睡觉了。皇祖母生前可盼着小九出世,还给小九留了很多好东西,你最喜欢的白玉长命锁就是皇祖母给的。
”
“嗯,小九喜欢皇祖母,喜欢母后,阿姐,小九知道了。”九皇子强撑着精神道。
“好小九,皇祖母和母后在天上会保佑我们的。”景华恭敬磕头,把小九拢到自己怀中,轻拍他的背脊。小九已经很疲倦了,窝在景华怀中,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景华看着面前众多牌位和闪烁的烛火默默出神,心中祝祷:母后,您若真的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小九平安长大啊。
琉璃见九皇子睡了,缓步上前,悄声细语:“奴婢抱九皇子回宫?”
“不用,我带着小九彻夜祈福。”景华轻轻摇头,挪了挪跪在蒲团上的膝盖,重心倒在小腿上,把自己的披风拢过来包着小九,就这么低头闭目养神。
如此庄重严肃的场合,琉璃不敢多言,轻手轻脚退出殿外,见服侍九皇子的蒋女官也伸长了脖子望着里面,遗憾的对她摇摇头。
蒋女官并不如何失望,只是规矩的站回自己的位置,手上拿了一串念珠,默默祝祷起来。
“嬷嬷……”琉璃心疼公主和九皇子,想和柳嬷嬷商量一下,是不是再劝劝。
柳嬷嬷是景华心腹,最明白她的心意。柳嬷嬷缓缓摇头:“公主是最妥帖的,不要打扰公主和九皇子。”
柳嬷嬷想起那天夜里,烛火并没有这样明亮,公主的声音轻缓而坚定:“看见皇后娘娘和三妹,我决心小九不能像三妹一样无知。不论皇后娘娘如何能干,三妹扶不上墙,又有
何用?看见三哥和四哥,我就知道不能让人离间了我和小九。从来兄弟阋墙死得最快,家贼最难防嬷嬷,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勿蹈覆辙啊!”
景华抱着小九在礼堂祝祷了一夜,天空犯着鱼肚白的时候,皇帝御驾悄悄到了。
景华看着前方层层凝固的烛泪,半响才反应过来:“父皇……”
“你这丫头,听高德说你跪了一夜?”
“小九也守了一晚上。”景华张张有些干涩的嘴唇,想把小九推醒。
“让他睡吧,还小呢。”皇帝爱怜的把小九接过来抱给蒋女官,又扶景华起来。
景华蜷缩了一晚上,脚早就麻了,站起就是一个踉跄,全身重量几乎全挂在皇帝身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你母后泉下有知,也不想你如此糟蹋身子。”
“父皇,女儿知道的,万事朝前看,是不是?”景华仰头露出一个坚强的微笑,配着红通通的眼睛,可怜、可爱。“皇祖母、母后已经仙逝,活着的人要带着她们的期盼好好活
着,女儿知道的!女儿想好了,平日里不想她们,好好把日子过成她们期盼的样子。逢年过节再把好消息告诉她们,让她们在天上也为我们高兴。”
“好孩子,还给你皇祖母供奉了?”皇帝扫了一眼供桌牌位,一眼就看到最下面一层太后牌位前有抄好的经文、烛火、贡品。
“皇祖母生前最疼爱我,还给小九留了好些念想。可惜皇祖母没看到小九出世,现在让小九给皇祖母多写几个孝字,盼皇祖母在天上能收到小九的孝心。”
皇帝走上前,拿起牌位前的供奉,写得工整的经文是景华抄写的,写着孝的大字是九皇子写的。
自从登上帝位,皇帝见过很多展示孝心的手段,享受过很多溜须拍马的手段,可小九这几个稚嫩的孝字,突然就击中了皇帝并不柔软的心。这是他的孩子啊,这是他的发妻拼着
性命为他诞下的嫡子啊!
虽与祖母从未谋面,但小九的孝心毋庸置疑。
真正感动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言辞,皇帝轻轻把孝字放了回去,摸摸景华头顶,一手牵着她,一手抱着九皇子,带两个孩子去了宣正殿。
皇帝去早朝之后,陛下怀抱九皇子的消息像风一样在后宫传开。
抱孙不抱子啊!无数人心里念叨着这句话,不可否认陛下是个慈父,可陛下也从未对哪个皇子如此怜惜。难道没有母亲庇佑,陛下就对九皇子格外关怀吗?
不知道有多少隐秘的心思在无人数心头旋转,可谁都没有说出口。
一大早起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皇后娘娘心情怎么会好。昨日为表哀思,皇帝独宿宣正殿,皇后娘娘一人用着早膳,百无聊赖问道:“礼堂今日就要拆了,打听清楚了吗?”
“娘娘,庆云宫那边给太后娘娘也供奉了。”张嬷嬷脸色难看道。
皇后娘娘闭了闭眼睛,天不佑我。
“把那些布置都撤了吧,庆云宫越发滴水不漏了。”皇后叹息一声,她原本还想以二公主和九皇子只重先皇后,忽视太后为由头,引陛下质疑他们孝心不纯。没想到,二公主年
纪虽小,心思却缜密,连这样的小处都注意到了。
“娘娘别灰心,不过小事而已。二公主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些见识,不过是谭、蒋二位女官和柳、萍两个老货教唆。老奴已经使人死死盯着庆云宫的人了,就不信她们不漏一点
儿破绽。”张嬷嬷也是惯经风雨的人,她相信她的主子能赢第一次,就能赢第二次。先皇后已经是一抔黄土,她的主子才是高高在上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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