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拉起景华往内室去,笑骂一句:“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进了内室落座,淑妃才宽慰道:“老大就是这副臭脾气,你别理他。”
“这是和母妃亲近呢,儿媳也喜欢这样。大郎赤子之心,走煌煌大道,儿媳心里也为嫁给这样坦荡的郎君而欢喜。”
“是啊,他虽说话直接,再没有坏心的,也只和自家人这样。”淑妃笑着交代:“那天我亲自等在元妃宫门口,亲自向陛下说了此事,陛下已经给孙儿厚赐了满月礼和洗三礼,

你明白吗?”
“儿媳明白,此事到此为止。”
“明白就好,我还怕你气不平,不肯带孩子进宫。”淑妃很满意景华的处置,能进能退,就怕她和之前表现出的强势一样,执意要个公平。宫里哪儿有公平,陛下的心意就是道

理,李元妃盛宠多年,淑妃已经习惯了,就怕金枝玉叶的景华不习惯。
“母妃放心,儿媳明白的。”景华再次强调,事情已经发生,生气和愤怒无济于事。“只是担心母妃,此事是咱们没有防备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日后注意就是。元妃如此霸道,

儿媳担心母妃受委屈。”
“傻孩子,母妃知道,会保重自己的。你也要和大郎说,在外面保护好自己。你也一样,不用每次都带晗儿进宫,一个月来……一次就行。”淑妃迟疑了一下,她恨不得天天见

孙儿,可宫中情势复杂,她自己的宫殿还好说,可她也不是孤零零活在这宫里,总有不可控的地方。
“母妃别太忧心,儿媳会带晗儿常来的。”景华亲密得握紧淑妃的手,叹道:“儿媳还要多谢母妃,保下我的侍女。她从小陪着我长大,虽为主仆,情同姐妹,我已为她脱籍为

良民,也许配了人家。是她担心我,才执意陪我生产,若是因此丧命,我又情何以堪。”
“养在后殿内呢,给她请了医官,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多亏母妃关怀,儿媳今天就把她接回去,不能再叨扰母妃了。”
“行,你先先去看看她,忠仆难得。”
景华到后殿见着趴在床上的小透,脸色苍白无血色,见她进来,立刻挣扎着要起身。景华快步走过去,按着她道:“别动,我看看。”
景华揭开薄被,看到她被打烂的皮肉,这样的伤势,想要完全养好,没有一两年别想。把脉也证实了这个判断,淑妃说她能下床,那应该是忍着伤痛能走两步。
“公主……”
“嘘,别说,我都知道,我带你回去。”
宫中除了太后皇帝和高位妃嫔,谁也没资格乘辇车,年高德劭的大臣、诰命得此殊荣,那是足以载入生平的大事,大皇子和景华也是步行入宫的。总之,小透是没这个资格的。

景华令几个强壮的嬷嬷轮流抱着她出宫,招摇就招摇了,让小透自己走出去,一双腿就废了。
大皇子被皇帝留下处理政务,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就让景华这么把小透带出宫去。满宫人都从里面看到了景华的态度,暗自揣度大皇子一系和四皇子一系真对上了。
景华的车架走到正街上,突然冲过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高喊道:“公主救命!”
不等她喊第二声,景华的护卫已经齐齐出动,直接把人制服,堵嘴、压在地上,没给她喊第二句话的机会。
“谁是公主?冲撞皇子仪仗,好大的胆子!把这个刺客扭送官府!”等把人制服了,景华才隔着车帘吩咐一句,连面都没露。她带着儿子,怎么可能冒险。争皇长孙名分的事情

让景华意识到,大皇子府不是安乐窝,成亲并不是高枕无忧。警惕的她重新训了一回侍卫,没想动出行的第一天就用到了。
景华前脚刚回皇子府,后脚跟去官府报案的侍卫就回来禀告后续。
“那女子自称是温伯爵府上的妾室,原本是咱们大盛游击将军的女儿,被恶人掳卖到大梁。又被选入宫中做了宫女,去年太后赐人,本是要赐到咱们府上的。大殿下拒了,才温

伯爵府。据她说,在府上被折磨主母折磨得生不如死,并非她做了什么恶事,只因她是大盛人。温伯爵府上下对陛下南北一家的旨意非常不满,常在家里咒骂。”
景华皱眉,多么明显的圈套,今天要是让她在大街上喊出来,自己还真是两难了。两国对峙,战争的后遗症还在,怎么做都不讨好。温伯爵府,太后的妹妹正嫁到他家,温伯爵

本人还是有名的仇视大盛、南楚和西羌诸国,恨不能再划分出等级,最好北人高人一等。
“府尹怎么说?”
“若是卖良为贱自然是要吃官司的,帝都府正在核查。”
“派人盯着了吗?”
“派了,是皇城司的探子。”
当初请大皇子帮忙查过皇城司佥事刘大人留下的名单,居然没一个真的,全被大梁渗透策反的。多亏当初没有贸然行动,不然也是两边不讨好。大皇子查过之后,又把节制这批

假探子的权利还给她,以假乱真,够她用了。


第116章 荒唐皇室和亲公主19
“今日早朝,御史参温伯爵府草菅人命、买良为贱、包揽诉讼、放贷害民、放纵族人欺压良善等等十条大罪,是你做的吗?”一下朝,大皇子就朝景华的院子里而来。
此时夫妻分院乃是常态,即便大皇子府只有景华他们夫妻俩,可是大皇子平常也在前院起居,景华带着孩子住在后院的主院里。这样拿牌方便有妾室的人家,男主人去不同的院落

留宿。后来演变成身份尊贵的象征,毕竟要院子多、家业大,才经得起这样分院而居。
景华放下手中书卷,笑道:“是啊,通过当初皇城司给的假探子,你不是知道吗?”
“我不知道!”大皇子闷闷坐在旁边,“你自己掌着乌金梅花令,我查过之后也把人交给你节制,绝不插手,你怎么做事之前不和说商量一声呢?”
景华这才露出歉然的神色,“抱歉,我以为那些探子也听你命令,你没阻止就是默认的意思。”
大皇子长叹一声,没有追究这个,继续问起温伯爵府的事情:“先伯爵沙场捐躯,犹让人怀念,如今府里的当家夫人是皇祖母的亲妹妹,我们做皇子的也叫一声姨奶奶。你怎么就

对他家出手了?”
“是他家先惹到我的。大郎还记得那个冲到我车架前喊冤的女人吗?是温伯爵府的逃妾,是他们特意安插来行刺的。我没让那刺客近身说话,直接扭送帝都府,现在满大都全是

我身为大盛公主,却数典忘祖,见故乡亲人蒙冤受难不肯伸出援手的谣言。大郎以为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大皇子眉头紧皱,“终究是皇祖母的亲妹妹,你该先和我说,警告他们不听再出手不迟。”对待亲戚,先礼后兵的姿态总要有的。
景华微笑摇头:“大郎在战场上是悍将,怎么到了另一个战场就以为能凭借言语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件事,我查了,温伯爵府自老爵爷去世之后,家族无后起之秀,如今全靠姨

奶奶和皇祖母的情面撑着。大郎摸着良心说,姨奶奶是贤惠能干的人吗?她会教养子孙凭军功、科举入仕吗?家中男丁荒唐无德,全靠祖宗情分脸面过日子,行事日渐往下九流

走。事情虽然是我让御史出面挑破的,可没有一件是我让他们犯的。这些人,是吸附在大梁躯干上的蛀虫,朝廷这颗大树想要茂盛,总要清除枯枝朽木。我以为大郎比谁都要清

楚这一点才对。”
大皇子不说话,他自然是知道的,大道理谁不会说,可落到实处,做不到啊。没感情的自然能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可那些昔年光阴还历历在目,温家即便后人不肖,也不至于落

得太不堪的下场,终究是功臣之后。
“大郎既然说了这件事,我也想和你深谈谈,关于四皇子。”
“老四?他有什么好说的。”
景华看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先声夺人道:“这也是母妃叮嘱的,只是这些日子大郎公务繁忙,我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大皇子接过茶水,听说是母亲的意思,也郑重起来。
“李元妃派人阻挠小透进宫,抢夺皇长孙的名分,大郎心知肚明。我嫁给大郎之前,与四皇子曾有婚约,我抓着他偏宠黄侧妃的过错,趁机退婚,这你也是知道的。我不知道如

今的情况是我连累大郎多一些,还是大郎连累我多一些,现在我们和四皇子一系已经成了敌人,李元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四皇子最终走上那个位置。大郎是在长子,又立下

赫赫战功,我有公主的名分和舅舅的支持,四皇子想要那个位置,你是必须劈开的绊脚石。关于这点,大郎明白吗?”
“荒唐,父皇龙体康健,并没有立太子的意思,你怎么敢胡乱揣测?”大皇子猛地站起来,在屋中快步走动,好像要把慌乱、震惊和憧憬一块发泄出来。
这样自欺欺人的话,景华懒得回答,继续道:“我知大郎心中宏图大志,在大事落定之前,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很有必要。多做少说,说千万遍,不如做一件实事。可是,

到了大郎现在的境地,某些话不说,底下人就茫然无着,不清楚前路在何方。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两军对阵也要摆明车马,现在妄想扮猪吃老虎是行不通的。”
“我们是兄弟!再争也不用这样,终究是血脉至亲,怎么能拿亲戚开刀。”
“大郎爱读兵书,不爱读史书,你可知史书上同室操戈的皇家人有多少?我说这些话,大郎会觉得我冷酷无情,全然不管你们兄弟情义。可你别忘了,四皇子一系诬陷我的时候

,并没有想到你这位长兄的处境。我若是倒下了,大郎如何自处?休妻杀子吗?”景华把一切挑明,不给大皇子逃避含混的机会,并且落下最后一击:“这也是母妃的意思。”
大皇子喜欢在校场挥洒汗水,盼着父皇能看到他的努力,认可他、看重他,可他又重来不想他需要的看重和认可,是伴随着皇帝的老去和继承人需求日益旺盛而产生的。他有成

为太子的野心,可也只想到太子,他会天真的以为做的太子,就能上孝父皇,下抚黎民。他不会想太子也有登基的一天,他或许曾经在与皇帝政见有冲突的时候想过,等自己上

位要如何如何,可他不会想那时候父皇在哪里?
同时,他知道和兄弟们是敌对关系,可他还是希望他们竞争能控制在不伤筋骨的范围内,等到日后尘埃落定,还能渡尽余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多么天真,天真到可笑,大皇子不是不懂,可就是这样下意识一直自欺欺人。这一层纸窗户,大皇子一直不捅破。
“我要想想,我要想想。”大皇子捂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骨肉血亲,如今要摆明车马为敌,大皇子一时难以接受。对提出这件事的景华也起了回避的心思,不再总来正院,想孩

子的时候只把孩子抱到前院去。
宫中,老太后也被妹妹哭得受不住,叫了皇帝过来,“你姨妈也是上了年岁的人,哪里经得起这些,事情到底怎么样?你朝政的事情为娘不懂,可如果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都

是实在亲戚,你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温老夫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明鉴,我们温府上下重来奉公守法,效忠陛下,那些旁支强买强卖、欺压良善的事情,我们哪里知道?都是下面糊涂人办的事情,平时打着

伯爵府的名号招摇撞骗,如今事发又让我们做替罪羊。陛下明鉴啊!”
“是啊,皇帝,你姨妈你是知道的,遇庙就拜,逢观必叩,逢年过节还要在城外施衣舍药。都说佛家讲究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姨妈比庙里的大和尚也不差什么

。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为了在你面前露脸,才咬着你姨妈家里不放,你可要给你姨妈做主啊!”老太后拉着儿子的袖子不撒手。
温老夫人也连连点头附和,这话她是不敢说也不能说的,可是姐姐能啊,姐姐当年在北梁王后宅多难啊,她省吃俭用的接济,如今外甥做了皇帝,可不是该知恩图报吗?自己的

男人也是为外甥卖命才死的,如今他英灵未远,怎么就要清算,没这个道理啊!皇帝这样做就是过河拆桥,飞鸟尽良弓藏,她要闹得天下人都知道,就不信皇帝不要脸面。
皇帝面对着两个哭泣的老妇人,心里却没多少波动。“阿娘,你先别哭,放心吧,姨妈家的事情朕一直放在心上。已经派人仔细查问,保证冤不了任何人。”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你可要护着你几个表兄弟啊。”老太后心思单纯,皇帝怎么说她怎么信,立刻收了眼泪。
温老夫人却还想借着姐姐的面子为家里孩子求一个恩典:“听陛下这么说,老妇人这心里总算有着落了。只是那些来拿人的官差如狼似虎,几个孩子都被抓进了大牢,还不让去

探望,不知在里面受了什么折磨。听说牢里动辄用刑,陛下,能不能请您疼疼孩子们,让刑部不要刑讯,也让家里人送些吃食被褥进去。”
“如何审讯,刑部自有律例。姨妈放心,表兄弟们身上都要官职,如何审问官员,刑部也是有成例的。至于探望,我已经下令关照了,里面吃得饱穿得暖,家里人去看反而让他

们分心。只要好好把事情交代清楚,都是自家亲戚,朕会酌情开恩的。”
温老夫人不愿意,说来说去,还是没有求到一句恩典。她还要再求情,皇帝就说:“这是国事,家里亲戚多,朕也不好只偏袒姨妈一家,查清楚朕也好给恩典。”
“是啊,妹妹,皇帝的大事咱们妇道人家可不敢耽误。你放心吧,我看着呢,等查清楚了,我让几个外甥进宫吃家宴,给他们压惊。”太后拉着妹妹的手宽慰,太后这个人笨,

但她有一样好处就是向着儿子、听儿子的话。一听儿子有难处,她立刻就放弃了妹妹,转而回护起儿子来。所以,即便她有诸如耳根子软、偏心娘家、粗俗不通礼节之类的毛病

,皇帝对自己的母亲也不曾嫌弃,耐心十足。
开始的时候,只是温伯爵府一个小案子,谁也不知道这会成为南北对峙的起点。
太后下场都不能令陛下对温伯爵府网开一面,刑部的人自然要抓紧审讯,这些罪名很快就查实了,却在罪名的判定上发生了分歧。
温伯爵府是大都有名的歧视别国人,南盛、南楚、西羌、草原胡人,只要不是大梁人,他们都瞧不起。这些国家的人在大梁,自然是不如本地人有权有势的,商人被温伯爵府抢

了货物只能息事宁人,官员被温伯爵府针对只能和本国同乡的人抱团取暖。若只是如此,温伯爵府也只是表明态度而已,偏偏府上的老少爷们儿还特别爱虐待别国人。
当初那个跑来向景华求援的人,确有其人、确有其事,当初做圈套的人也是下功夫了的。大梁如今强盛,温伯爵府的人爱买那些本是良民的女子入府折磨,若是曾经是官眷那就

更好了。他们也知道大多数别国人受了罪也无法申辩,折磨起来更是毫无顾忌。刑部在温伯爵府的花园里挖出了十多具尸体骸骨,有男有女,时间跨度之长、手段之残忍、现场

之惨烈,积年的老仵作都当场呕吐,当真惨不忍赌。
案情很明白,但判案却不好断。梁人坚持用虐杀奴婢来判,不管这些人曾经是什么身份,他们在温伯爵府就是奴婢。主人家杀了奴婢,可以赔偿,大不了用官赎、用爵位赎,但

士人杀奴婢是不必偿命的。出生他国的人自然不干,坚持让温伯爵府的人偿命。死的这些人里,也许就有他们曾经同僚的妻女,他们的乡亲邻里,就这样被温伯爵府虐杀,温伯

爵府的人却能逃出生天,凭什么?查出的人肯定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受害者,更大的冤屈还没查出来,他们也是物伤其类。
梁人怎么肯,不说温老爵爷的功劳,不说老夫人与太后的姐妹关系,只凭他们是根正苗红、血统纯正的梁人,就该受优待。别国人到北梁,挤占梁人的生存空间,官场上有多少

好位置是别国人从他们本地人手里抢走的,还有经商的、种田的、靠手艺吃饭的。此时,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是北梁人,就该站在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别国人也在愤怒咆哮,我的也曾为大梁流血流泪,我也曾为大梁劳心劳力,我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乡,可最后这个国家依然不把我当成自己人,何其愤怒、何其悲哀。
开始的时候,人们打嘴仗,还会说一说案情。说温伯爵府是知道那些被害人身份的,还曾特意和奴隶贩子要求要掳掠那些曾经的官眷贵女,明知故犯,应该罪加一等。后来,没

有人关心温伯爵府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在这场争端中,自己人受了不公待遇。我若不站出来,日后受压迫的就是我。
我是谁?我不是独立的个体,自生下来开始就带了属性,官员百姓自然而然被分成两个阵营。
自然也有有识之士劝慰,皇帝也连续几天在朝上强调,南北一家,只要在大梁治下,都是他的子民。可愤怒的火苗几句话是熄灭不了的,再多克制也抵挡不住一句“自己人”的

宣言。
那一天,有一个大盛人的绸缎铺子被烧了,围观的本地人阻止别人救火,大声喊着让这写南蛮子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
只要有一个喊出来,呼喊声就传遍了街道,没有人关心这个前不久还和自己亲密交谈的绸缎铺子掌柜犯了什么错,人们只知道振臂呼喊。
大盛人受了无端迫害,乡亲邻里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在梁人振臂高呼的时候,匆忙集结的大盛人也赶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队人就这样打起来了。有拿擀面杖的,有拿鸡

毛掸子的,街边铺子撑遮阳棚子的竹竿被抢了当做武器,就在大都的正大街上打起来了。
皇帝接到消息,派禁军镇压,等把人完全分开的时候,街道中间丢下十几具尸体,受伤的人更是数不清。
什么是血海深仇,这就是!见了血,场面更难以收拾。
这个案子不用审,冲突的全过程清楚的如发生在眼前,可和温伯爵府的案子一样,如何判才是关键。
很快,朝上有御史援引案例数据,说明这些日子别国人在大梁境内犯下了哪些滔天罪行,罄竹难书,请陛下下旨,驱逐别国人。当然,皇帝是不会下这样旨意的。北梁出身的朝

臣退一步,要求划定身份等级,别国人在大梁做官,只能是三品以下,且只能担任副官,主官必须由北梁人担任。要求科举录取的名额向北梁人倾斜,别国人只能在剩下的三成

里竞争。要求没收籍贯非北梁豪商的铺子,别国人在北梁经商,要克以重税,资产不能达到某个上限。要求别国人不能与北梁人通婚,必须是世世代代沦为下等人。
很多北梁出身的人赞成这个观点,朝堂上跪了一半朝臣下去。
出生在别国的人又怎么愿意看见自己、自己的同胞被贬为奴隶。每个朝臣都向皇帝诉说自己的功绩,他们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为什么要落得如今的下场?昔年有逐客令,今朝

有南北说。别国出身的大臣高声背诵李斯曾经的谏言“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

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因有李斯的谏言,秦国如此才成就始皇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如今驱逐别国人,难

道不是走老路,还是错误的老路吗?
还剩下的一半臣子也跪下去了,请皇帝三思。
“你居然用秦始皇这个暴君来比喻陛下,你心里肯定把陛下当成暴君来对待。”有人抓着字眼开始发挥。
“你胡说八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胸无点墨,不见半点操守德行,自然要把才德贤士都打压下去,才有你这癞蛤蟆出头的一天。”
“放屁,你敢骂我!果然南蛮子没一个好东西。”
“狗屎,你们北地才全是禽兽!”
很好,不必议论正大街上的冲突了,朝臣们在皇帝面前当场表演了拳打脚踢的混战。
好不容易禁军控制住了这些抡拳头的大臣,幸好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没当场弄出人命来的,但还是有老大人昏迷,太医院的太医都不够使的。
就在这时,大皇子府的人来报,有暴民冲击大皇子府,已经被他们就地正法。血粼粼的就地正法四个字,不知是多少人头堆积出来的。
朝堂衮衮诸公终于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大皇子妃是最大的别国人,她还高居大皇子妃的尊位,什么样的政策都绕不过他。
皇帝哑着嗓子问:“死伤多少?”
“死一百一十三人,伤者不知,暴民一哄而散,但查验之人能从尸体上找出他们的身份。”来禀告的侍卫长是曾经护送景华远嫁和亲的原护卫营成员,今日他的刀下也斩杀了不

少北梁人。
皇帝头晕目眩,无力的跌坐在龙椅上,又死人了,鲜血从来都是难以忘怀的,大皇子妃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北梁施压。
皇帝很清楚这件事情必须马上解决,拖得越久变数越多,如今他还能凭借禁军把冲突控制在大都城内,若是仍有对峙情绪蔓延,整个大梁都要被拖垮。可是,如今紧急的状况下

,该怎样下决定呢?
后宫中,李元妃也在向皇帝哭诉自己受到的委屈,家中的铺子都让南盛人挤兑垮了,如此云云。
“闭嘴!下去!”皇帝烦躁得怒斥一声,吓得李元妃呆立当场反应不过来。自从她登上妃位之后,就再没被这样下过面子。往常只有她和皇帝闹别扭的份儿,皇帝哪里舍得斥责

她。可看着皇帝冷漠的眼睛,李元妃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只是他的妃妾啊。
皇帝捂着额头沉思,每个人都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影响皇帝的决断。皇帝到李元妃宫中是休息的,不是让她打扰的。
生活在大都的人,人人自危,他们都想尽办法自救。
曾经一去无消息的葛敏行向大皇子府递上拜帖,他曾经以为自己是高飞的鸿鹄,现在才发现他只是一支风筝,线拽在别人手里。一个人在洪流中是站不稳脚跟的,只有抱团才能

求生。
大皇子府的幕僚也分成了两个阵营,他们嘴里说“臣不以出身论贵贱,只是如今情势如此,势不可逆啊”,其实每个人都已经选定了自己的立场。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每个

君子都能掳袖子上阵厮杀。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皇帝暗自逼迫自己在三天内下决定,绝对不能拖延。可事态并不因皇帝沉默而停止发展,南盛怀化将军、北梁边城知府、大皇子妃的亲舅舅派一千骑兵

,押着一尊金人浩浩荡荡到了大都。
金人,一座金子打造的、等身高的金人塑像,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立在城外。
这位身兼两国任命的官员,不拿自己的官身说话,只说自己是大皇子妃的舅舅,听闻有暴徒冲击企图伤害自己的外甥女,他担心得夜不能寐。他不对朝政发表任何看法,但他心

疼自己的外甥女,要是北梁容不下一个异国的大皇子妃,他愿意用同等的金人交换贞静公主,公主价逾黄金。
我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只求公主平安归来。


第117章 荒唐皇室和亲公主20
一千骑兵就在城外扎营,等身高的金人塑像高耸在新搭起的高台上,全大都的人都看得见。城门并没有封闭,许多大胆的人都跑出去瞧热闹,又把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回城里。一千

骑兵的数量,刚好卡在皇帝容忍的范围之内,这点点儿兵力想对大都造成什么破坏,那是痴人说梦,可是态度也摆出了。你们嫌弃的,是我们视若珍宝的,你也想想清楚,嫌弃两

个字是否说出口。
一尊等身高的金人晃花了全大都的眼睛,它代表的不仅是对贞静公主的看重,更是对所有大盛人的看重,或者说,如果大梁自毁长城,驱逐非本国人,那多的是人愿意接盘。皇帝

在宫中愁眉不展,保养得极好的两鬓短短几天之内染上微霜。
“陛下,元妃娘娘送了鸽子汤过来,娘娘请陛下保重龙体,天下还要靠您呢。”
“嗯。”
“陛下,太后娘娘听说闻伯爵府的消息,卧床不起,连晚膳都没用。”
“嗯。”
“陛下,四皇子亲手抄的孝经,在佛前供奉过的,您要过目吗?”
“嗯。”
“陛下,大皇子递了请罪折子,您看?”
“看看看,朕看什么,他请哪门罪?巴不得把苛待一国公主的罪名扣在老父头上他才满意吗?滚!朕看着就心烦。”皇帝躺在窗根下的贵妃榻上一整天了,不吃不喝就这么熬着

,大总管劝了没用,这个档口又不敢请别人来劝,只能自己找些够资格打扰陛下的消息,谁知陛下突然发这么大火儿。
大总管跪在地上叩头不止,膝行后退,一直盯着窗外的皇帝突然问道:“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大总管立住,又叩头道:“陛下龙精虎猛、正值盛年……”
“可他们为什么都来逼朕?”皇帝狠狠拍在旁边矮几上,带倒一片杯盘茶碗,大总管短促惊呼一声,扑上去抢救皇帝的手,生怕他伤着自己。
皇帝却自顾自骂了起来:“当年朕上战场的时候,什么伤没受过,现在磕一下就值得大惊小怪了?你敢也小瞧朕?”
吓得大总管又叩头不停,皇帝却不看他,只幽幽长叹:“果然是老了,人人都想各自奔前程了。阿娘是没有这个心思的,可她老人家太笨、太心软,总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