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婆娑,正该歌咏一番。郡主、原姑娘以为可否?”
“行,就依你。但若是我们做出的诗词高出你们,可不能耍赖。”芷阳郡主进来说的第一句话,就点燃了在座诸位的怒火。
大家虽然站的有远有近,但都竖着耳朵听她们的谈话。郡主一见面就这么不客气,那原恩嘉也态度高傲,来参加宴会的要么是景山书院夫子的女儿,要么是城中官宦之家千金,

在家是掌上明珠,出门也不会有人故意为难。尤其郡主这样说,不是瞧不起她们金陵城的女儿吗?
众人义愤填膺,原本想胡乱写写应付过去的,都暗下决心一定要给这两个人点儿厉害瞧瞧。
“郡主说笑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过——高低优劣自有公论。景山书院汇聚天下名家大儒,若是郡主对评判结果有异,可请教先生们。”景华现在完全肯定芷阳郡主

对自己有恶意,旁观看戏,眼中兴趣盎然的原姑娘好像也期待着发生什么。
景华不明白,自己或者自家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俩人,宴会之前,母亲还叮嘱要关照原姑娘,称这位为故人之女,理应照顾。
景华在花园里开小宴,廉夫人和白夫人在后头喝茶,往日宴会她们自然不会如此,可这次宴会是给景华散心用的。那天晚上的动静两位夫人现在想起来都不放心。
使女在后院看着,看一段就有一个人过来禀告。
“穿石榴裙?”白夫人皱眉,“可是京中风俗?我未曾听说啊,康伯爵府这位女公子当真特立独行。”
“我也没听说,不过小女儿家爱俏也是有的。听使女们描述,是仿唐时旧装,说不得是为重振汉唐气象呢!前些日子,希声也说书院里有几位卓尔不群的学子,有意扛起文必秦

汉、诗必盛唐的大旗,一改当今文风奢靡之态呢。”廉夫人笑道,她对故人之女抱着天然的善意,“你的担忧我也清楚,学子们已有名声,做这些事情尚有人议论,小女儿这样

做必然受诋毁更多。不过只要咱们不传出去,外人又如何知晓。日久年深,原姑娘的意图,总会清楚的。”
“你说的是,对当今文坛龌蹉事,我家那位也愤愤不平呢!上个月逐出书院的中院学子你可有印象?就是那个流连花街柳巷,歪解诗文做艳曲的那个。还妄图以柳三变自居,真

是可笑!”
廉夫人皱眉:“这等狂悖之人,说他作甚,可惜我最爱‘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一句,让他曲解成肮脏下流之词。自古诗词大家写风月情事多如牛毛,个个只见爱

意不见情欲,哪儿像他,奔着下三路去,恶心!”
“你明白我说这话的意图了吧。诗是好诗、词是好词,让歪嘴和尚念偏的经文还少了?自来不怕坏,就怕她蠢。不怕她心有不轨,就怕她还有实现不轨的本事。”白夫人如此提

醒,不是她们做长辈的以恶意揣测,只是这两人明显不安好心啊。
“再看看,在书院里的小宴,至少不会传出去。若真有不妥,修书一封与康伯爵,也算尽心了。”白夫人淡淡道。
两位夫人正在谈论后面的宴会,又一个使女进来禀告:“康伯爵府女公子提议比试,姐姐点了池塘芙蓉为题。郡主一挥而就,第一个写出,已誊抄过来。”
廉夫人接过看了一遍,笑赞:“是咱们多心了,能写出这样诗文的女子,堪称闺阁楷模。尤其是郡主这一篇,清丽可人,颇有我父我夫的气韵。”
廉夫人的父亲乃是天下文宗,过世的时候天下读书人自发守孝者不计其数,自认受其教诲、尊为恩师者更是数不胜数。而廉夫人的丈夫如今在文坛的地位也向老岳父靠拢,说一

句当代文坛执牛耳者,无人可反驳。廉夫人本身文学素养深厚,家学渊源,能得她这样的赞誉,可不简单。
白夫人好奇接过,笑道:“华姐儿也没让你这样夸过,我倒要看看……”
定睛一看,白夫人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脸色黑沉如墨。
“怎么了?”
“这诗真是郡主写的?”白夫人问道。
“是,郡主一挥而就,第一个写出诗文,在场姑娘们纷纷赞郡主有捷才。”使女躬身道。
“到底有何不妥,你快说啊。”廉夫人急道。
白夫人挥退使女,让她们继续探听回禀。“这诗不是郡主写的!你还记得华姐儿梦魇第二天,我去看她。她在池塘边上看书,桌上就放着这首诗,但她只写了前四句,后四句还

在琢磨,我还说她的注释写得不通,你记起没有?”
“记起了,所以——”
“华姐儿的才华品性我们是从小看到大的,我信她写得出。你都说这诗兼备薛老先生和希声的风范,若真有这样的人,兼学两家的学生士子才有可能。偷儿到主人家面前耀武扬

威,郡主这般傻吗?她是怎么想的?”白夫人不解,景华也不解。
芷阳郡主的诗一出,景华都懵了,这不是她前些日子写的吗?可后四句她还没想好,而这首诗写得宛若她亲自补上的四句一般,浑然天成,上下一体。
芷阳郡主盯着廉景华,这就是上辈子这贱/人备受赞誉的一首,她的丈夫在书房里吟诵过无数遍。可它十年之后才会现世,她倒要看看如今这贱/人怎样评价,她还能挑出自己

诗的不好?
不仅芷阳郡主盯着景华,在座小姐妹都盯着呢。亲近如宋知意是知道景华写过这样一首诗的,心中愤恨。景华遇到不通的地方,也会请教水平相当的宋知意。其他人则是盼着景

华点评,景华的文学素养在小姐妹中公推第一,往日也是她来担任评委。
“极好。”景华心中疑惑,只评价了两个字,又转向原恩嘉的那首《芙蓉》,“最怜红粉几条痕,水外桥边小竹门。照影自惊还自惜,西施原住苎萝村。”
景华诵读一遍,原恩嘉微笑听着,她不信一个小姑娘能挑出错来,郑板桥出手,虽然不是千古名句,可也是上等佳作。
“全篇不见一个荷字,只写村女桥边照水时的神态,却把水中荷花之美丽表现得淋漓尽致。原姑娘独辟蹊径,一派农家荷塘之景跃然纸上,想必是善于观察生活的有心人。”
原恩嘉有些忐忑,她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自己一个伯爵之女,为什么知道乡村农家荷塘的景色吗?别慌、别慌,勋贵在家里花园搭茅草屋的也有,红楼梦里的稻香村不就是里面

砌墙,外面用黄泥糊一层吗?这是追求田园之乐。实在不行就说自己是在庄子上看见的,她去没去过庄子,庄子上有没有这样的景色,这些人又哪里知道?李白能梦游天姥山就

能写下千古名篇,自己这好歹有理有据呢!
“是啊,水中荷花,竟使得西施般貌美的村女顾之自惊、自惜,如此,水中荷花的艳美跃然于诗意中。原姑娘有才!”宋知意补充道。
原恩嘉暗暗松口气,只是单纯的夸赞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芷阳郡主见她们聊得火热,自己这首诗却只得两个字评语,心中耻笑这人虚伪,果然看碟下菜,她写的就众人追捧,自己的写的就避重就轻,略过不谈。
“廉姑娘也评评我这首,我也想听一听你的高见。”


第73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5
宋知意怒目而视,景华不愿意当面拆穿,是尊重郡主的身份,哪知她不依不饶。宋知意闻言就要上前理论,景华却一把拉住她。
“这首诗我不能评,我与郡主心有灵犀,这诗如出自我手一般,见着就觉欣喜。评诗要公正才好,如今我满心的欢喜抑制不住,实在不合做评审。”景华笑着打了圆场,忽略芷阳

郡主的语气,把这当做是学问交流。
芷阳郡主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文人所谓才思是真的,十年后出自她的手,她居然也能看出来。还是说她现在已经写出了?不可能,不可能,以这女人爱名利的作风,真写出来不

会藏着掖着。
芷阳郡主心虚,见她如此客气恭敬,觉得自己已是胜了一筹的,默认略过不提。
早就说过,诗会不止作诗填词,还有许多同好交流往日读书不清楚的地方。廉景华这个发起者公推芷阳郡主和康伯爵府女公子两人的诗作为首,那诗也的确精妙,众人觉得没趣,

三三两两散开谈论其他。
原恩嘉在旁听了一会儿,发现她们书上的某些生僻字自己都不认识,真是……佶屈聱牙、掉书袋,埋首在故纸堆里有什么用,不知道抬头看世界!原恩嘉离开这几个谈古文的,

去谈诗词那边旁听。
原恩嘉没看见等她走了之后,那几个小姑娘抬头狡黠一笑,轻声道:“再不走我可就没词了,这是我从哥哥书房里拿的,我也不认得几个。”
“待会儿问景华去,她定然知道。”能来参加诗会的,家中都开明之人,男女一同教导。但男子要科举入仕,女儿读书只为陶冶情操,这等艰深的书籍,自然不会要求女儿通读


“景华怎么不作诗,她若下场,哪儿还有她们的事儿。”有个姑娘愤愤不平道。
“景华的为人你还不知道,既做了评审,再不肯下场的。她就是性子太直,学问上不肯有丁点儿含糊。”
“别气了,她们是京城来的贵女,就是为了面子,也要给她们个头名。景华真下场,她们面子可挂不住。”
“管她们呢!人家可没顾及我们的脸面,跟孔雀似的,头只差仰到天上去。”
“你见过孔雀?”
“没见过孔雀,我见过野雉啊!”话题渐渐偏转开了。
芷阳郡主也遭到了同样的“刁难”,她走到哪里,哪里对她都恭敬有加,可惜她们谈论的话题却让人听不懂。若是芷阳露出疑问的表情,这些人就要泛起“宽容”的微笑,假惺

惺提醒同伴换个话题。芷阳可受不得她们这腌臜气,这些书生、小官的女儿,自己这样尊贵的身份不知奉承,出门交际都不会,日后前程有限得紧。
芷阳郡主和原恩嘉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她俩被孤立了。原恩嘉和芷阳郡主相携到旁边石凳坐下,“郡主别生气,这些人不过输不起罢了,咱们拔得头筹,她们自然嫉妒。”
“说的是。”芷阳郡主如此一想也是。
宋知意和景华也在树荫下说话,周围没人,宋知意小声问:“怎么不让我揭穿她,那明明是你的诗。”
“知意,我心里有数。郡主新至,我也不过一个深闺女子,那诗是怎么传出去的,不查清楚不能贸然行动。”景华这样解释。
“那好吧,如果有困难,一定不要和我见外。”宋知意不放心得叮嘱一句。
“我才不与你见外呢!早晚是我廉家人。”
“我等着瞧你归哪家!”宋知意啐了一口,笑得羞红了脸。
这样的借口能糊弄过宋知意,却糊弄不过廉夫人。
“你就该当场说明白,什么王府贵女、什么公主郡主,做贼还想要好名声?你往日不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性子,怎么瞧见王爵二字就丢了风骨不成?”廉夫人怒其不争,厉声训斥


这话说得严重,他们耕读之家,最重品行,景华慌忙跪地,“母亲恕罪,都是儿的不是,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儿还有何面目见人。”
廉夫人偏过头,咬牙不让自己心软,“那你说说为何这样?”
“那么多人在,当场揭穿,郡主的名声就毁了。冤家宜解不宜结,父亲母亲也常说与人为善……”
“与人为善是这么善的,你帮做错事的人,助长歪风邪气,就是害了无辜之人。今日是你的诗文被盗,明日有旁人的诗文被盗,你也能跑去慷他人之慨吗?气泄针芒、堤溃蚁穴

,若真为郡主好,就该让她知道轻重,日后不可再犯。我和你父亲潜心教导,就交出你这等是非不分的人吗?还不说实话!”廉夫人猛拍桌子,吓得景华一个激灵。
“我……我梦见哥哥……哥哥……”景华想一鼓作气说出那可怕的梦,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般。
廉夫人被她吓一跳,连忙搂住她,景华扑进母亲怀里,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我怕出事,想着与人为善,总不会得罪人,就不会有祸事。”
“我儿!终究是吓坏了,不怕,不怕,只是梦啊。咱们行的端做得正,不怕小人阴害。就是真有恶人,你也要走煌煌大道。”廉夫人心疼得拍着女儿的背,虽然她说不出,可也

明白那定然是个可怕至极的梦。
廉老爷回来的时候,正厅跪着一堆人呢,廉老爷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廉夫人忙了一天,等夫君回来才惊觉错过了晚饭。廉夫人连忙挥退众人,把今日女儿和芷阳郡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福王虽是宗亲,却也是礼贤下士、清正廉明的君子,往日蒙王爷召见,谈论诗书颇为契合,怎生他的女儿会这样。以福王的家教,不至于此啊!”廉老爷跌足叹道。
“我还能虚言骗你不成。”廉夫人把景华前几日写的半成品和今日芷阳郡主的大作拿出来给夫君看,“这诗是华姐儿写的说出来服众,还是郡主写的令人信服?”
每个人的笔下都带着自己不可磨灭的印记,在懂行的人眼里,比黑暗中的灯火还明显。这首诗分明就是女儿的手笔,不过以女儿如今的功力,写前四句可说是天赋刻苦所至,后

四句她却写不出来。这等时间酝酿的韵味,少年人勉强学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可能如此自然。同理,郡主碧玉年华,生活顺遂,按理也该写不出这等诗来。
廉老爷不是迂夫子,不考虑郡主是谪仙人那样的大才,听夫人所说,与一个未曾蒙面的小姑娘争锋,大才也做不出来。
“我会查的,你也清理清理家人,咱们一项善待底下人,可保不齐有白眼狼,圣人弟子三千也只有七十二贤人呢。”
“还用你说,一下午都在清查。才几天的功夫,就把华姐儿的诗文泄露出去,这般私密的事情都传出去,那……仔细想想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廉夫人摸了摸胳膊,不寒而栗。
“安心,安心,这是景山书院,圣人看着呢!自有浩然之气!”廉老爷安慰一句,突然想起,“康伯爵府女公子不也参加诗会了吗?你还说是故人之女,怎么没留下做客?”
廉夫人没好气道:“她今日穿了一身仿唐装石榴裙赴宴。”
“可是被人哄骗?”廉老爷捋须沉吟片刻,“不若我替她做文辩白。如今之风气,以貌取人、歪曲学问做功名利禄的敲门砖,乱象丛生。石榴裙本也没什么不好,我也借此整顿

整顿学院风气,而今的孩子太浮躁了。承平太久,忘了做学问的本心。”
“原本是没什么不好,可世易时移,谁生活在孤岛?咱们总要与世情相符,不然去山中做个隐士去,何必教书育人?难道你要教出一群不通实事的书呆子?”廉夫人不同意夫君

的观点,“更何况,我们还不清楚原姑娘的品行,怎能贸然替她作保。那些敬爱你的人,因你作保被骗会害了他们。我也心疼你,你从束发读书起,日日苦学不辍,何等爱惜羽

毛,如今为一小儿威望受损,我可不愿意。”
“夫人说这话,已是认定她不好,不是故人之女吗?”
“二十年未见的故人,时光不仅能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更了变了人心。”廉夫人轻叹一声,“我们再看看,你可不许书生意气,妄自做主。”
“行,行,听夫人的。”廉老爷连连作揖,动作夸张、神情诙谐,终于逗笑了夫人。
廉夫人笑嗔,欢乐终究没维持多久,又想起女儿来,叹道:“还有华姐儿,真是令我担心。”廉夫人把景华被梦吓得说不出话的一幕仔细描述,“我现在想想,也许不是吓着了

,而是不能说。”
“夫人的意思是?”廉老爷捋胡子的动作顿了顿,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女儿的行为的确与往日大相径庭,子还曰过敬鬼神而远之呢!
“不知道,再看看。”廉夫人也说不好,只是心头有个模糊的影子。
“那就先不说。让华姐儿多出去走走,上香祈福、灯会游湖,视野开阔了,心胸也放开了。”廉老爷也不急于一时,笑道:“刚好我也有故人登门造访。还记得朱家阿姊吗?”
“怎会不记得,我们一起长大,只差结拜金兰,后来她嫁去边关,听说已做了将军夫人,她要回乡吗?”
“唉,她的夫婿战死沙场,陛下赐了肃勇的谥号,膝下独子也承袭武职,十分恩遇。可朱家阿姊中年丧夫,何其难过,这不她的独子奉她回乡散心。咱们是多年未见,你带着华

姐儿拜访,两方都散散心。”
“都听你的。”廉夫人温柔应下,脑海中浮现起未出阁时的轻快时光。
第二天一早,廉夫人确定景华身子没事儿就打发人叫她出门交际。
暗香、玉骨忙着给她准备出门的东西,景华却靠在窗边读书。暗香催促:“姐姐快些,娘该等着急了。您可不用再看书,还有什么书是您没看过的。”
“不求上进的小丫头,口气忒狂。天下有谁能说自己什么书都看过,就是外祖父、父亲也不敢放这狂言啊。”
“我是不求上进,我一使女,也就跟着姐姐才有机会读书。知道李白和李太白是一个人,知道李广和李广利是两个人就行了,求着往哪儿上?”
“存心笑坏我肚子是不!”景华被她逗得捧腹,心中憋闷少了些。


第74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6
出门做客对景华而言也是常事,一早出发,下山入城,终于赶在午饭前入府拜访,不算太失礼。
朱夫人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妇人,昨晚听母亲说她们幼年往事,在母亲的回忆里,朱夫人还是温柔的邻家姐姐,如今见着更像一位女将军。
廉夫人和朱夫人一见面,执手相看泪眼,相拥而泣。
什么话都顾不上说,先痛痛快快哭一场,还是朱夫人忍住泪水,劝慰道:“我多刚强的人,今儿叫你一招,泪快把屋子淹了。快别哭了,让孩子笑话。”
廉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娇嗔:“她敢!”
朱夫人窝心一笑,人到中年,在自己面前还是当初的小妹妹呢。
“华姐儿来,见过你姑姑。”吩咐一声,又对朱夫人道:“不可不管你嫁了高官显爵,只当你是姐姐,华姐儿就该叫你姑姑。”
“好,好,叫姑姑才亲近呢!”朱夫人连连点头,受礼之后立刻一把拉起景华,从手腕上退下一个金丝嵌红宝石的镯子给景华带上,又连声夸好看。
景华看母亲点头,笑着收下谢过。
廉夫人和朱夫人有说不完的话,景华不打扰她们久别重逢,安静坐在旁边,两位长辈今生这样的团聚又还有多少次呢?
两位夫人正聊得高兴,门外突然有人接口道:“母亲夸谁有乃父之风呢?儿子可要见见。”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屋内几人均把视线投过去。门外使女掀了门帘,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锦缎窄袖胡服、手执马鞭的青年走了进来,屋子都因这样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亮堂几分


“没规矩!有客人在呢,还不过来见礼。这是景山书院廉斋长的夫人和她掌上明珠,都是斯文读书人,快收了你这套土匪做派,当心吓着人家。”朱夫人笑着介绍,“妹妹,这

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范彬,就盼着他彬彬有礼,没想到还是个兵痞。”
朱夫人说话的同时,范彬已经拜下去了。
廉夫人连忙起身扶起,“这话我可要驳一驳,多好的孩子,样貌好、精气神、本事好,我若有这么个儿子,笑都要笑醒了。好孩子,拿着。”廉夫人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来之

前就准备好的见面礼。
“景维去岁已中了解元,今年不考春闱那是为了三年后冲一冲名次,岂是这孽障能比的。旁人家里出了个进士欢欣鼓舞,换做你家跌出前三甲都叫人惋惜。”
“姐姐又来!这些年可是学坏了,咱们这样亲近,学旁人虚客气什么,景维固然不错,可我更爱贤侄这般英朗少年。多好的孩子,知道的说你谦虚,不知道还以为你炫耀呢!”

廉夫人口气亲近得打趣,又问范彬近况:多大年纪,习什么武,读什么书,可有婚配,来的一路累不累?
范彬一一恭敬答了,其中可有婚配是重点,到了廉夫人这个年纪,看到未婚优秀青年,总是想着牵红线的。
“功业未建,何以为家?”范彬朗声答道。
“这孩子,害羞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早早和长辈说,你若喜欢温柔娴静的姑娘,我给你留意着;你若爱英姿飒爽的女子,姐姐可要抓紧些。这世上的好姑娘是有数儿的,咱们早

早下手,姐姐早享弄孙之乐。”
范彬两颊通红,神态飘忽,羞得眼睛不知道往哪里落。突然看见坐在旁边的廉景华,忍不住愣了愣,又不好意思得挪开视线。
两位夫人也见了,廉夫人连忙笑道:“瞧我,瞧我,说起闲话来没完。贤侄,这是小女,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托大,小女唤你一声表哥可使得?”
“表妹好!”范彬这个愣头青,没等廉夫人说完已经行礼叫人,又踟蹰得在身上摸了摸,好似要摸出份见面礼似的,看得两位夫人哈哈大笑,景华也忍俊不禁。
“傻孩子,哪儿用得着你,为娘早备下了。”朱夫人又退下一个镯子递过去,方才是莲花纹,现在是万字纹,金丝缠绕工艺十分难得,比材料本身金贵,朱夫人却一送送俩。
见景华忍不住看母亲,朱夫人直接塞过来,“拿着。这是替你表哥给的,不许推辞。”
景华却不过,上前两步,矮身行礼,口称表哥。
廉夫人又赶忙补了一份见面礼,幸亏她做事向来有备无患,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而无备,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说笑一阵,就到了午饭时间,朱夫人说都是至亲,不用拘束,“只四个人还要分出几桌不成”,遂一起用饭。
一顿饭宾主尽欢,饭后,朱夫人领着廉夫人母女去后院散步消食。她们毕竟是女眷,范彬不好总陪着,被朱夫人打发去忙自己的。
“花园里也有个莲湖,就是瞧中这个我才买下的这座宅院。每每想起小时候,我就忍不住惦念这些荷花。在边城,哪里有莲花荷叶,想解一解思乡都没办法。”朱夫人叫人划了

小舟过来,在莲池中游览。
“稍微有那么点儿意思,若是在外面的大湖,只拿个木盆做着,莼菜、菱角、莲蓬……什么都能摘来。”朱夫人遗憾道。
“咱们都什么年纪了,安静待着,让儿女侍奉。”廉夫人笑答。
几人只是在小舟上稍稍解馋,天色就不早了。朱夫人遗憾道:“天黑路远,你们又不肯住一晚,我就不留了。山上路远,我让小儿送你们。”
双方依依不舍,拉着手说了一句又一句,到门口还是分不开。
范彬得了消息,带着人等在门口,见两人实在分不开,上前道:“母亲,不如留廉姨住下吧,你们姐妹也好亲香亲香。”
“这可不行,家里哪位等着呢。他也盼你消息良久,我得回去和他说一说。”廉夫人笑着摆手,依依不舍终于舍。
景华扶着母亲往马车去,突然,景华身子一僵,接着便是瘫软,幸亏廉夫人眼疾手快扶她一把才没摔倒。
“怎么了?”廉夫人紧张问道,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旁边,一个身材高达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范彬身后,想来是他的护卫。
“究竟怎么了?”廉夫人见景华面色惊恐,喉咙里又发出那种咯咯的声音,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就是这个模样。
“没,没……”景华手脚瘫软得爬上马车,深呼吸几下才把气息勉强调匀,“母亲,不要让他送。”
“都说哈哦了……”
“不要送!”景华斩钉截铁,一张脸青白青白得看着廉夫人。
“好。”廉夫人立刻应下,依她对女儿的理解,若是无缘无故,景华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廉夫人掀开车帘交涉,景华条件反射把自己藏在车窗外看不到的阴影里。又是一番推辞谦逊,终于说定她们自己回去。
廉夫人有心想问一问景华是怎么了,可看景华神魂不守的模样,也问不出口。
景华心中已经被巨大的震惊淹没,那个人,那个络腮胡子,就是梦中杀害自己的人。装作山匪,奸污后杀害。那种痛苦仿佛已经加诸在自己身上,景华感觉一阵阵发冷。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什么样的梦能梦见从未见过、现实中却有的人,这必然是某种启示。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
景华仔细回想,朱夫人慈爱温和,一言一行都是对闺阁时光的回忆,对父母、对自己的关切溢于言表。哪位范公子也称得上彬彬有礼,英朗少年,怎么会是梦中的模样。
景华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或者他也被人利用了,那个络腮胡子本是盗匪,或者被什么人利用了。
景华不明白,范彬却很清楚,既然廉家母女不让送,范彬辞过母亲,到自己书房关门议事。
一个梳双丫髻的使女跪在地上,恭敬复述朱夫人和廉夫人母女的谈话,“后来,夫人和贵客就上了小舟,夫人亲自撑船,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退下。”
“奴、奴、奴告退。”那使女结结巴巴小声回了一句,身后狗撵一般退了出去。
络腮胡子看使女这幅胆小样儿就不屑,拱手道:“少将军,您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