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殿下悲悯……”
谭女官不悦道:“只因战乱家族败落?你这是怨怪太祖不当起兵征伐□□了?”
“不敢,不敢,妾不敢!”秋善才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在地砖上砸出闷响。
一直沉默着的琵琶女这才开口,“枉我以为得遇知音,公主也看不起我这等卑贱人。”她久不开口,嘴唇干裂,双唇之间有干皮粘连,上了口脂并不能掩饰她的狼狈,干皮染上
红色,更不得体。
“不必公主嫌弃,我本也不想活着惹人厌。是秋姐姐转述公主那一席话,我误以为得了知音。我不过为筹知音而来,既然不是……”琵琶女没说下去,只抱着琵琶就要走。
秋善才急了,嘭嘭磕头:“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她是急糊涂了!郎大人就在门口等着,若不能求得公主怜悯,她就活不成了。公主,公主,我这姐妹也曾名动京华,当年的多
少王公贵族抱着金银珠宝、红绡锦缎求她一顾。是她痴心,谁都不选,只爱知音,客人打赏的钱财供养着郎举人考上进士。谁知道朗举人当真狼心狗肺,见阮娘年老色衰,更怕
当年受妓子供养的旧事传出去,想要杀她灭口啊!公主,求公主救命!”
怕被赶出去,秋善才这话说的又急又快,她们这些容颜老去的妓子,根本没什么门路。当年为容貌聚集来的人群,早如潮水一般退却。求救无门之下,惠国公主找善弹琵琶之人
就是天降福音,若是能得公主庇佑,就能活了。
景华皱眉,“谭先生,找人去查查,若真是如此无良之人,赠她盘缠,送她远走。”
秋善才愣了愣,难道不是“真有此事,着人查办”吗?戏文里都是这样演的啊,他想杀人啊,怎么还能逍遥法外?
“公主,公主……妾所言句句属实,求公主怜悯。妾听闻公主办了妇幼互助会,也收容年老无依之人……”秋善才连连求情。
“秋姐姐不必为我费心,世间污浊,大不了一死罢了。”琵琶女阮娘却高傲立在一旁,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景华挥手让人把秋善才扶起来,笑道:“知道我为何说她曲子好,人一般了吗?瞧瞧,你为她奔走操劳,她却只想着一死了之。落入陷阱的野兽还知道挣扎两下,这等麻木呆滞
的等死之人,你又何必费心?”
“阮娘帮过我。”
“哦~为报恩。”
“也不全是,我等卑贱之人,同病相怜、物伤其类,若是连我都不拉她一把,谁又肯为我们这样的人是说话呢?”秋善才到如今依然保持这谦卑柔顺,她早听闻惠国公主慈悲心
肠,在京中开办了几所妇幼互助会,并不嫌弃年老多病的妓子,才敢来求。如今的种种,只当是入山寺前的阶梯,告官时的杀威棒。
“她不想活,你再拉也无用。”
阮娘不复之前心如死灰的模样,走到当中深施一礼,图穷匕见:她不是来酬知己演戏的,她是来告状求生的。
“公主天潢贵胄,冰清玉洁,看不起我这样的人理所应当。我虽是个妓子,心也不是草木铁石,没人看得起我,我自己看得起自己不行吗?我就想清清白白的活着不行吗?姓郎
的、小人尔,得我资助三年,一朝得势翻脸无情,我就算死也不能让他得逞。”阮娘咬牙切齿,“大不了一状告到顺天府,死也要拉他陪葬!”
此时,阮娘暗黄消瘦的脸庞迸发出惊人光彩——复仇的光彩。
秋善才却担忧的看着她,衙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她们教坊出身,阮娘在身份尚天然低人一等。姓郎的有功名在身,站着听大老爷问话;阮娘贱籍之人,跪着回禀。三句之下,双
方各执一词,大老爷就要用刑了,刑罚自然不能用在姓郎的身上。
所有,秋善才一直各处奔走,意欲借权贵之力解决此事。
阮娘不怕死,只怕死了也不能伤忘恩负义之人分毫。
“将死之人,又抱紧琵琶做什么?”景华问道。
“五岁学艺,至今十五载矣。我若死了,墓碑上刻阮琵琶之墓即可。活着一天,就弹一天。”阮娘侧首看手中琵琶,凭琵琶活命、以琵琶谋生,今日又要用琵琶引发舆情、报仇
雪恨,她这一生,琵琶二字足以概括。
这样的精气神,才配让人高看一眼。
景华笑道:“那就弹吧。”
第44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44
蒋女官恭敬得等在殿外,听着殿内悦耳的琵琶声,乐声有些不连贯,里面正在推演乐谱,时不时能听到她们的交谈。
“自古以来,琵琶都是口传心授,没有乐谱,公主今日之举,可谓惠及世人。”
“哪儿有那么容易就惠及世人……口传心授有口传心授的好处,情感、意境对于音乐,有时候是比技艺更重要的事情。当然,谱还是要有的。当年的《广陵散》不就是因为没有
乐谱流传,才成了千古绝唱。”有谱可以记录下曾经的精妙音乐,不至于遗撒时间长河。可是,没有谱的时候,每个人弹奏的乐曲都不一样,依托于个人情感和个人在创造,又
何尝不是另一种精彩。
不过,景华是不担心这些的。把乐谱复原出来,愿意参照的人,做他的“参照派”,不愿意的,继续走口传心授的路子就是。把乐谱复原出来,不过是多一条选择,而不是逼着
人只能走一条路。
景华指着书中记载听者的感受,拿起自己的琵琶弹了一段。对,就是这么任性,她收集到的古谱,有些还能说一说音调高低,有考证的可能,有些干脆就是玄之又玄的听者感受
,全靠后人猜测。对这种残缺得只剩一个名字的“古谱”,说是复原,不如说是创作。
“这段有金戈之声。”阮娘点评道。留在海棠别宫之后,景华才发现这阮娘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天才,尤其在琵琶上。她的愤世嫉俗和清高自持在琵琶面前都是不存在的。
“批把本出胡中,马上鼓者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景华笑着背了一段,回应琵琶本就是骑在战马上弹奏的乐器。
阮娘抱起膝上琵琶,假指在琴弦上重重划下,她没有见过金戈铁马的战场,但感受过亲人流离四散家破人亡的战争后果。琵琶要弹出金戈之声,拨弦必须用力,而要表现更宽广
的音域,手掌跨度必须大。阮娘这样的纤纤玉手、柔弱之姿,不知她是怎样从瘦弱的身躯中迸发出如此大的力量。
残曲终了,景华笑问:“你弹琵琶的时候在想什么?肯定不是想乐谱,谱已经在你心中,手随心动,无需乐谱。”
阮娘把琵琶抱在怀中,笑道:“什么都没想,又什么都想了。眼、耳、手、心四位一体,尘世间的烦恼好似都离我远去。沉浸其中,这乐声给我保护,给我另一片广阔天地。有
时候也会参透世界的一些秘密:我如尘埃草芥,天地博大无垠,我却却从来没有无措和孤独。”
不必阮娘继续说,景华自然而然接口:“因为天地只是我心中的倒影,在这琵琶声里,我早已得到自由。”
阮娘笑着点头,所谓知音,不外如是。
美人对坐弹琴,这是一幅非常美好的画卷,令人不自觉弯起嘴角。可蒋女官没有这样的心情,摆在面前的茶水都凉了,她也没有喝一口。这样对于琵琶、对于音乐、对于人生深
刻而曼妙的理解,在她耳中也不过如过眼云烟。
好不容易,公主和阮娘交谈完毕,蒋女官立刻上前,回禀道:“启禀公主,陛下龙体欠安,殿下请您回宫。”
景华漫不经心调着琴弦,“不是说大好了吗?前些日子还传来消息,父皇参加了春猎,又病倒了吗?”
“禀公主。冬日那场大病,确实好了,只是春猎的时候吹了冷风,又有不适。”
“恩,病在父皇身上,痛在我身上。可惜我代母尽孝,为外祖父祈福,时间未到,不好离开,恐神佛降罪。谭先生,把我手抄的经书交给蒋先生。这经书在佛前供奉开光,也是
我的一片孝心。请先生带给小九,交由他代呈父皇。”
谭女官把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送到蒋女官跟前,蒋女官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陛下龙体久不能愈,朝中已有立储之声。”
蒋女官以为这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却不见公主面色稍变,连一旁侍奉的老姐妹谭女官也面色如常。难道公主早就知道了这消息?公主在宫中还有九皇子之外的消息来源?
不得不说,蒋女官想多了。
“嗯,我知晓了,你转告小九,沉住气,多做多错,不做不错。若要立储,小九也该是人选之一。”
公主不吝啬点播,这是好事。可听这话的意思,难道如此大事面前,公主居然不回宫吗?
蒋女官再三请公主回宫,景华却只调着琴弦,说一些宽慰劝告的话,多说两句,景华就不耐烦了,吩咐谭女官招待,自己走了。
“老姐姐,公主累了。”谭女官拉住蒋女官,把她往自己的院子拉。
到无人僻静处,蒋女官忍不住握紧老姐妹的手,恳求道:“公主是否还与殿下生气,你不和我说句实话,我这心实在难安。”
“又傻了不是,真生分了,还与你说这么多话,闲得慌?是你关心则乱,慌了手脚。听公主的,稳住,还不是公主该回去的时候。”谭女官握着她的手,亲切又温和,“公主若
真生气了,我可没有好茶点招待你,早敷衍出去了。行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试试去岁腌的海棠果,做出的茶点可谓一绝。”
送走心有疑虑的蒋女官,谭女官过来复命。只见公主站在别宫二楼的高台上眺望,从这里西看,宫城就在那里。
“送走了?”
“送走了。还有些担忧,宽慰了许久,应该暂时没那么担心了。”谭女官站在景华身后,略退了一步,十分恭敬。
“嗯。这条路小九早晚都要走的。趁着父皇还在,我还在,他就算错了也有回旋的余地。”难不成真等少主继位,拿国家百姓的性命前程去赌吗?
后面的话景华没说,谭女官也不知想到没想到,谭女官只是笑着谈起阮娘,自然得转开话题:“山中日子自在,真希望公主多过这样的舒心日子。阮娘技艺高超,人品也好,不
枉公主救她性命。”
也亏得公主是真心怜贫惜弱,愿意为无辜之人做主的性子。谭女官感叹,当日留下阮娘,拿了公主的贴子去帝都府打招呼,自然有人去查那位“郎大人”。公主再三强调,不许
以势压人,一切按律例来。可能作出被人供养三年,忘恩负义,反手就把人禁锢起来,意欲杀害的人,能事什么好东西呢?
帝都府的效率很高,查一个刚刚攀附上权贵的新进士轻而易举。这位郎大人不仅在老家有妻有子,路上还演了一出“富家千金赏识落魄文人”的戏码,骗财骗色,到了京城不敢
打良家妇女的主意,才找上了阮娘。
这样一个人渣,真把事情翻出来,就是一向“用才不用德”的人也被他恶心得够呛。他刚攀附上的那家立刻翻脸不认人,他们是想和新秀联姻,想跟着陛下重用科举进士的路子
走,可也不想一条忘恩负义的疯狗和自己称兄道弟。只说自家也是被蒙骗了,不仅不理会他的求救,反而踩上一万只脚,令他没有翻身之日。
那位郎大人杖责、刺配,流放偏远之地,帝都府没让这个案子拖过新年。
“是她自己争气,我也见过许多人,摔倒一次再也站不起来。或者干脆安于现状,浑噩度日。阮娘这样向上向好的心气,谁不高看她一眼呢?”景华笑道。
“是公主慧眼识珠,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谭女官这不是奉承,世人对女子的审美是安分从时、柔顺贞静,那些傻子以为把女人关在内院养傻了,自己就高枕无忧了。
“先生今日是专程夸我来了?脸有些红。”景华捂着脸笑。
谭女官欠了欠身,也笑:“公主真的不回去吗?立储大事当前,若无公主助力,殿下一人恐怕无力应对萧家。”
“还不到时候。”景华还是这句话。
又过了几日,立储的风声突然高了起来,连景华这样避居别宫的人都听说了,还不是从秘密渠道传来的消息。当一件事人人皆知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连朝中微末小官都知道
的消息,看来真的是要立储了。
于是,九皇子一人独骑上了海棠别宫。
“还不到时候,稳住。就是戏台上唱戏的,刚出场也是几个侍卫、童儿,谁家主角一开始就亮相?”还是在当初目送蒋女官离开的高台,景华把刚煮好的花果茶递给小九。
“是我养气功夫不到家,让阿姐见笑了。”小九呷了一口茶水,酸酸甜甜,犹如此时心境,“阿姐一位说不到时候,可我不知根底,这心实在静不下来。”
景华眺望远处群山,问道:“小九,你说若要立储,该从哪些方面考虑?”
“皇子人品、才干、出身、子嗣之类。上能孝顺父皇,下能压服群臣,能让宗室支持,能领武将归心,再加上出身,大约就是这些了。”
“是啊,宗法、礼教、舆情,都站在嫡子这边。没有哪位兄弟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冲破嫡庶的桎梏,所以,若要立皇子,最多只能在四个人里面选。大皇兄占长,三皇兄、四皇
兄和你占了嫡,可是几位兄长都有子嗣,国祚眼见三代都稳了,你吃亏在年幼。”景华简单分析了一下情况,这些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庶出且一向低调的大皇子与获罪守皇陵的
四皇子只是陪衬,若无意外,储君人选只在三皇子和九皇子之间。“小九,你要记得,父皇是明君。什么朝臣评价、宗室归心、外人扶助,都不如父皇心意重要。读书的时候,
我爱那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样的道理,父皇才是最重要的。将心比心,你若是父皇,你希望自己的儿子怎样做。从现在开始,把自己当成帝王,想帝王所想,行
帝王所为。”
作者有话说:
昨天柳回来上班了,今年春节真是难忘啊!
第45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45
春日的美好已经有无数人歌颂过,春花、春风、春景和那赏春的人。你在赏景,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今日春光正好,景华兴致勃发,在一株海棠树下调弄琵琶。她坐在一条花色繁复华丽的毡毯上,粉红色的海棠花瓣落在她素色的衣襟裙摆,红得越红,素得越素,春风拂面,偶
尔让发丝在脸颊上调皮,好一幅春景美人图。
在这温暖的春景中,景华手中的琵琶慢慢成了调子。
开始的时候,曲调如眼前春光、春景一样宜人,暖风熏人醉,春花迷人眼。可是慢慢的,风冷了下来,弦声单薄起来,犹如呜咽,如泣如诉,思念浓稠得仿佛从曲调中流淌出来
一般。
这样的转变是自然而言的,毫不突兀的,春风不可能一直是温暖的,它是风啊,总要吹来些什么,再带走些什么。
兴之所至、情之所至,在山野中、海棠花树下,一首怀人思远的曲子,就这样诞生了。
不仅演奏者如痴如醉,倾听者也深受触动。
皇帝微服而来,身边只带了大总管高德和禁军统领萧文,皇帝见多识广,在他面前弄琴者,皆是大家。而他依然被女儿的琴声所打动,这不是爱女之心滤镜加成。
皇帝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忍不住上前几步,却踏碎加下青草,发出簌簌响声。
不好,亲身骤停——惊动了弹琴的人。
景华回头一看,连忙起身福礼:“父皇怎么来了。”一边把皇帝让到树下毡毯上,一边向高德和萧文颔首致意。
原本坐着的阮娘早已起身退到一旁,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盘腿坐在毡毯上,旁边有一矮桌,上面摆着茶水、点心、香炉和书本。皇帝手搭在桌上,笑道:“朕来瞧瞧你。除了过年时候见过一面,朕几个月不曾见你的面了。怎么做
如此悲声,可是日子不松快?”
“父皇误会了,我很好。山中日子清净,日日为外祖父、母后祝祷,为父皇祈福,充实又平静。至于这曲子,有感而发罢了。”
皇帝随手拿起矮桌上的书,发现是一本游记,上有先皇后批注。皇帝翻到书签那一页,墨迹有新有旧、深浅不一。游记写的是入山野巡访海棠树事情,旁边是发妻的笔迹,提了
一首《人日思归》“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人日啊……皇帝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才会看到熟悉的字迹就想起很多久远的事情。本以为那些平常小事早已淹没在时光里,可此时想来,发妻垂眸时眼角的泪光却那样清
晰。他们的长子,就夭折在人日。传说女娲创造天地苍生,大年初一是鸡,大年初二是狗,初三是狗,初四是羊,初五是牛,初六是马,初七是人。所以初七又被称作人日,人
日的时候是要戴人胜的,百官皆以皇家赐下人胜、彩胜为荣耀,祈求一年吉祥如意。当年自己刚亲手把人胜贴在屏风上,凤仪宫却传来了二皇子病重的消息。
尔后就是夭折、入殓,发妻病重难以开怀,才有这座海棠别宫。
在海棠别宫,他们夫妻扶持着走出了儿子夭亡的阴影,可发妻却在几年后还是离开了他。孩子夭折的时候,正是发妻嫁入宫中的第二年,她思归的地方是哪里?
皇帝把目光从远山近树收回,重新落到这本游记上,新的墨痕写下乌黑油亮的二字“当归”。这样饱满坚定的笔触,不像弹出刚才悲音的样子。
皇帝扬了扬游记,景华会意抿嘴一笑:“今年,该是去年了,在宫里过了人日才到别宫。女儿是个慢性子,到了今日,被这满树海棠勾动思绪,突然想起了母后,才做此曲。”
“沉淀的总是好东西。”皇帝不在意一笑,“怪不得朕从未听闻,原来是你新作的,再为朕弹一遍吧。”
景华坐在刚才阮娘的位置上,抱起琵琶,重新演奏。重复了刚才弹过的乐章,接下来却怎么也续不上了,勉强试了几次,皆不成曲调。
“续不上了。”景华有些遗憾,笑道:“刚才想着母后音容笑貌,心中全是亲人不在的沉郁凄凉,如今父皇就在身边,心中熨帖,哪里还续得上曲子。”
“怪朕,扰了一支妙曲诞生。罢了,你换一曲吧。”皇帝好似不把景华委婉的奉承放在心上,目光又转回了山间风景。
景华换了一首《春光》,曲调欢快明丽,与今日入目所见一般生机勃勃。
一曲终了,皇帝抚掌赞叹:“我儿有才。之前还有无知小人弹劾你收容女妓,可见他们谬矣。”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些满目肮脏、心存偏见之人的狭隘话,女儿只当没听过。”景华放下琵琶,把小泥炉移过来煮茶。
“你就是那个善弹琵琶的?”
皇帝一问话,阮娘立刻跪倒行礼,心中不安更甚。别说一国之君,就是普通人家的父亲,谁愿意自己的女儿与她这等人牵扯上关系?刚才皇帝的刚来,阮娘立刻起身,想侍奉茶
水,却被明显是內侍的官人挡开。经此一遭,阮娘忐忑更甚,如今被皇帝询问,更是紧张得不知如何回话。
强自稳定心神,阮娘恭敬道:“正是民女。”小心机的点出自己有了良民身份,不再是卑微的女妓、
“试奏一曲。”
皇帝吩咐,阮娘拿过自己的琵琶,刚要席地而坐,却见惠国公主往旁边移了移,给自己空出一个位子来。
她们到山间野炊弹琴,本只有两块毡毯,先前公主和她一人一块,如今陛下坐了原先公主的主位,她的位置上公主正在烹茶。此情此景,连跟随在陛下身边的两位大人都只能侍
立,她却能有一个座位。阮娘心中感动莫名,却不敢表现出来,默默坐到公主旁边,起手便弹出了感激之声。
对阮娘这样以琵琶为生的人而言,乐曲早在心中,她不通那些宫廷乐曲,不懂那些高雅之音,被公主一个让位的动作所感,也不再忐忑揣摩陛下的心思。陛下若要听宫廷正音,
何必让她一个小女子演奏。阮娘终于定下心神,公主这样尊重善待她,她也不能坠了风骨,丢了公主的颜面。阮娘只奏自己擅长的、喜欢的,活泼快乐如山间小溪清泉。
一曲、一曲、又一曲,待景华把茶煮好分给皇帝和萧文等人喝了,赏好了春景,皇帝才微微颔首,示意停下。
“身世堪怜,心性堪夸,技艺纯熟,可谓国手。”
阮娘一怔,失礼得抬头看了看皇帝。阮娘见过许多人,正当红的时候,那是世家公子看她的眼神也不过那样。她精心专研的曲子,在他们眼里和街边小唱没有区别。可在陛下的
眼里,她看到了慈悲。
阮娘突然响起佛寺道观里的神佛塑像,神佛也曾这样微垂眼帘,慈祥悲悯得注视世人。阮娘感受到天子以万民为子女的巨大震动,仿佛第一次感受到“子民”二字的力量。
阮娘深深拜服在地上,恭送皇帝离开。对他们伶人乐者而言,献艺于一国之君,是无上光彩荣耀。得陛下这十六字评价,不枉此生。
景华送皇帝下山,父女二人迎着满山海棠树,微风拂过,红的、粉的、白的花瓣就纷纷扬扬落到了两人肩上。
到了山脚,皇帝平淡道:“朕欲在今年圣寿上宣布立储一事,你也回宫来吧。”
“父皇圣明,此时立太子,父皇悉心栽培二十载,可初窥门径。再历练二十载,托以家国天下,不负祖宗基业,不负父皇也。”景华同样平淡,倒衬得身后的高德和萧文挑眉挤
眼不庄重了。
皇帝撒然一笑,“你倒惊乖。不指望两个二十载,再给朕一个二十年就够了,为朝廷、为天下培养一个优秀的储君,把江山交托到可靠的储君手中,朕才安心啊。上车吧。”
景华就这样不带一片云彩的跟着皇帝回了宫。
那些生活上的小事不必她操心,自然有女官、宫女为她打点整理。回到庆云宫,迎接她的是接到消息翘首以盼的九皇子。
九皇子把这大半年宫里的新鲜事都告诉她:凤仪宫一系的处境好了很多,毕竟是多年的枕边人,皇帝也不是石头。过年很多典礼需要帝后共同主持,皇后理所当然重新占据主位
。四皇兄被迁居到了京城,和萧表姐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三公主的婚事也定了,是阳颐侯府的世子。阳颐侯是开国侯爵之一,只是子孙不肖,到世子这代刚好第五代。君子之
泽,五世而斩。若要维持荣耀,尚主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景华也把今日和皇帝的谈话告诉九皇子,不知道高德的职业素养和萧文在忠孝之间如何选择,不知萧家人是否知道皇帝有意立储。景华笑道;“父皇圣寿在金秋,满打满算也不
超过六个月了。这六个月,于谁都至关重要,事情会接踵而至,你准备好了吗?”
“阿姐放心,我们已经准备了十多年,不是吗?”
第46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46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突然温文尔雅起来,不论前朝后宫。一夕之间,大朝会不像菜市场一样吵闹了,有矛盾的朝臣突然懂得了克制二字真意,后宫妃嫔谦虚和睦比亲姐妹还要好
,连下头宫女內侍都比平常和气些,见人三分笑。
突然之间,人人都成了圣贤一般。
没有人怀疑陛下是想吊着他们,因为从宣正殿传出消息,陛下起居内殿的紫檀木桌上有一块桌屏,上面记着好些朝臣的名字。陛下如今已经开始在那些名字上画圈,朝堂上也伴
随着一些人事变动,年轻精干又能为的臣子升了品级,一看就是为储君做辅臣。礼部收到命令,起草了封太子仪典的条陈供陛下参考,已经改过两稿,还要进一步审阅。
这些如同一盘好菜出锅前飘出的香味,闻着味儿的人都安安静静等待着。
虽然公认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在三皇子与九皇子之间,可身为皇子,谁每个念想呢?普通人还想想着走到路上捡二两银子呢,皇子盼着皇位无可厚非。大皇子身为长子,又诞育
长孙,一个长字,占了不少先机。五皇子、六皇子母妃都是贵妃,身份尊贵,母家势大,自认也有一争之力。七皇子八皇子等年幼的皇子一看九皇子都有机会,他们的母妃正值
圣宠,所谓幼子得宠,他们难道不能争吗?
还有这些皇子身后的外家、朝臣,人人一颗热炭般的心,摩拳擦掌,只等着大展拳脚。
没想到事情不是从朝中开始的,而是从边关开始的。
安稳度过了炎热的夏季,就在陛下圣寿将至的时候,北境传来急报,蛮人南下叩边。不是例行劫掠,而是三十万大军齐齐出动,大战一触即发。
宣正殿,皇帝支起指节,节奏缓慢得敲着龙案,问道:“你们怎么看?”
殿内,左边列着六部尚书、三法司高官和可堪出战的诸位勋贵爵爷,右边是皇子们站成一排,唯一的一个女眷是站在皇帝身边,为皇帝磨墨的惠国公主。
皇帝没点明问谁,一时之间大殿内只听得墨锭和砚台摩擦的细碎声音。
景华放下墨锭,打破沉默,笑道:“父皇的考题这样大,诸位兄弟、朝臣都不知道怎么答了,不如先议定是战是和?”
朝臣们早就听说过惠国公主受宠,军国大事,一个公主能旁听已经足够证明。可皇帝同意惠国公主的建议,让人先议战和,还是让人吃惊。众人纷纷在心里把惠国公主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