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初中同班,升入高中之后虽然在不同的班级,但关系一直都还算不错。可因为家境的差距,我一直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隔阂在我们之间。
通俗易懂地来说,就是——我一直认为我们不属于同一个阶层。
她父亲是有名的生意人,经常会在电视新闻里露露脸,剪个彩啊,开个会啊,跟市长什么的一起合个影啊,据学校里的那些八婆所说,她爸跟一些领导私下里都有交情。
而她妈妈,年轻漂亮、性感妖娆,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女主角的真人版。
每到周末,校门口会停很多来接学生的车,其中以邵家的车最为名贵,驾驶座上的人是她父亲的专属司机。
从小到大,邵清羽一直都是我们这些普通女孩眼里的名牌货百科全书,她穿一套新衣服来学校,我们就多认识一个牌子。她犹如春风化雨,不计回报地为我们普及关于各种奢侈品的常识。
若干年后,我们之中有些人也成为各大名牌倒背如流的白富美,但追根溯源,仍然要尊邵清羽为祖师奶奶。
小学时,我还没吃过肯德基,她已经坐过了飞机;初中时,我连中国有多少个省都还没搞清楚,她已经去过了欧洲。
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她父亲给她在一家酒店举办了草坪Party,桌上放着一个豪华的生日蛋糕,五层,比我都高。
她母亲带着四岁的妹妹领头给她唱生日快乐歌,我们这群穿着T恤牛仔裤的同学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身穿Givenchy(纪梵希)小礼服裙的她。
欧洲的皇室离我们太远了,在一群普通孩子眼里,邵清羽就是公主。
她成绩不好,长得也不是特别漂亮,脾气更是差劲,没有几个女生是真的喜欢和她做朋友,但我敢打赌,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想自己变成她。
在那个下午之前,我跟那些女孩子的想法,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那天的光线分外柔和,也许是那天的空气分外清新,也许是冥冥之中有种善意的催化剂,又也许,是她孤单得太久了。
她忽然没前没后地说出一句“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妈”。
我原本还在剥柚子的手,彻底停止了动作。
“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妈,我的生母…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
“她是死在牌桌上的,听说最后那把牌是清一色自摸。我不会打麻将,不知道那一把她能赢多少钱,但她明明就不缺钱花,不知道为什么会激动得脑出血,真是没见过世面…”
邵清羽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和,不带一点感情,似乎那些难过、悲痛、不舍、无奈、声嘶力竭,早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
“那个年代,我还没有手机,放学时看到我爸的车在门口等着,还觉得奇怪。那时候我爸的生意没现在做得大,也没有专门的司机,来接我的是我舅舅,去医院的路上一路都是红灯,我不知道怎么会那么不顺利,真的,全是红灯,好像就是为了阻止我去见我妈最后一面似的。”
“我那时才念四年级,就没有妈妈了。”
我彻底放下了手中的柚子,这么沉重的气氛,换了谁都吃不下。
“我妈去世后不到两年,我爸就娶了那个女人。她是大着肚子嫁过来的,那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男女之间那些事,也都明白了。我想,也行,只要她是真心对我爸,不是算计他的钱,我也没什么要多说的。
“但是一直到现在,我也只肯叫她阿姨,她才比我大十岁啊。要我叫妈?给我一亿都叫不出口啊。”
我一直很沉默。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很年轻,对于人生真正的疾苦所知毕竟不多。
我并不比我的同龄人聪明或者成熟,我从来也没想过,邵清羽光鲜奢华的生活背后,也许隐藏着一些我们体会不了也想象不了的痛楚。
她所有的,我们都能看到;她所没有的,我们都不知道。
我轻声地问:“那她对你好吗?”
邵清羽像是没听见我问的问题,又或者是,她用了一个事例来回答我。
“你记得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色的小礼服裙,你们看了都说很好看吗?”
我点点头,当然,只要当天在场的女生,应该没有人会忘记。
她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轻蔑的笑,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往日的浮光掠影:“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
“去买小礼服的时候,她非要跟着我一起去,我喜欢的那条是柠檬黄。可她偏偏要我试一下那条白色的。我说,我觉得白色没有柠檬黄好看,她就说,你试试看嘛,不喜欢再说呀。
“我试了那条白色的之后,她就一个劲地跟我爸说,清羽还是穿白色好看,白色多纯洁啊,只有她这个年纪才能把这么纯洁的颜色穿得这么美。她这么一说,我爸立刻决定给我买白色那条。
“她其实根本就不是好心,她就是要确定我到底喜欢哪条,然后阻止我买。我也真是蠢,给她一试就试出来了。生日那天,我根本没笑过,那条裙子我就穿过那么一次,后来被我扔去杂物间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不想让我开心。”
邵清羽最后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凌厉来形容了。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给她一点安慰。
她接着说:“我知道大家是怎么看我的,不就是家里有钱嘛。呵呵,没人晓得,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和重要的人,我必须牢牢地看好,再也不能被抢走。昭觉,你明白吗?”
我庄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我想我真的能够理解,她对于一无所有的恐惧。
没过多久,她就回学校上课了,蒋毅也知道自己错得有点严重,从那之后更是对她百依百顺。
而那个被泼了一脸酸奶的女生,在邵清羽住院期间,又办理了转学手续去了别的学校,年份久远,我连她的长相和姓名都给忘了。
被打乱的一切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秩序,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邵清羽的后脑勺上,留下了一块永远的伤疤。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我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邵清羽一脸悲壮地牵着我的手走出电梯。
酒店的走廊真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我多希望它真的没有尽头啊。
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不必直面惨淡的人生,不必正视淋漓的鲜血,不必扮演我们根本不想扮演的猛士。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收回思绪,还没来得及开启战斗模式,邵清羽就已经停下了脚步,叩响了一个房间的门。
那是多么短暂而又漫长的十秒钟啊,当那扇门打开,那张脸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必须纠正自己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年份久远,我连她的长相和姓名都给忘了——但在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记起来了。
她是何田田。
我不知道一份仇恨最久可以在一个人的心里埋藏多长时间。直到这么多年以后,何田田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她的发型变了,穿着打扮变了,但是她看邵清羽的眼神,一点都没有变。
当年我不在现场,只是听同学们形容过当时的情形,他们的表达能力不怎么样,只是一个劲地说“何田田的眼神好凶,她好像想吃了邵清羽”。
我相信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何田田对眼前的这个场景有过无数次的设想,在脑海中已经无数次地想象过邵清羽看到这一幕时的反应,她在没有知会对手的情况下,已经一个人排练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一杯酸奶,至于吗?我心里隐隐约约有这样的疑问——为了多年前的一点小事,处心积虑地寻找报复的机会,何田田,你值得吗?
我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视频,一只猫抓到了一只老鼠,它没有马上吃掉,而是反反复复地折腾它,戏弄它,可怜的老鼠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画面里透着一种残酷的幽默。
如果要给那只猫配上人类的表情,我再也想不出比此时此刻何田田脸上那种表情更恰当的了。
她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对着房间里面说:“不是服务员。”
然后,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在与我们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震惊和错愕。
我脱口而出:“蒋毅!”
或许,十岁那年,在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邵清羽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她完全僵住了,像是刚刚被从冷冻室里拿出来似的,双手紧紧地贴着身体,用力地攥着拳头。她太用力了,以至于全身都在用劲,我站在她旁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牙齿打战的声音。
只要再用一点儿力,她整个人就会碎掉。
笨蛋!这分明就是个圈套!我们上当了!
如果人一生中只有一次能够使用时间倒流的技能,我会毫不犹豫地用在这一刻。
我会在邵清羽把车停在我面前时,联合简晨烨一起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用铁链绑在餐厅的座位上陪我们一起吃饭,哪怕吃得我倾家荡产都行。
是的,我宁可她永远不要来这个酒店,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宁可她做一辈子笨蛋,一辈子被蒋毅欺瞒,也不要她亲眼看见这肮脏的真相。
局面没有僵持太久,邵清羽毕竟不再是十岁的小女孩了。
只听见整个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别的住了客人的房间陆续打开了门,与此同时,邵清羽像一头野兽一般扑向了蒋毅。
就像快进的电影画面一样,他们扭打在一起,两个人都因为失去平衡而倒在了地上,邵清羽的头发不知道是被蒋毅抓散的,还是被她自己大幅度的动作给弄散的,看起来就像是含冤而死的女鬼。
尽管房间里铺着地毯,但还是能很清晰地听见蒋毅的头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咚咚咚,还挺有节奏感的。
我从来不知道邵清羽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平时可是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的人,这下她抓着蒋毅的头一次次往地板上撞,轻松得就像抓着一个大号的萝卜似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真是个废物,这么紧要的关头,我居然急得想上厕所了!
何田田瞪了我一眼,说:“还不帮忙关门,丢人现眼呢!”
我大怒,你个不要脸的小三居然还好意思对我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啊!
但是,她说得对,情况的确紧急。
事情发展到这里,住在这一层楼的人都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看热闹了,这场面比起当年在学校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候虽然有人欢呼有人助威,但好歹年代久远,科技远远没有现在发达,谁也想不到拿手机拍下来发到网上去博点击率,况且,以那时候的手机的渣像素,即使拍下来又能威胁到谁啊。
现在可不一样了,读图时代,谁要没有个能拍照能录视频的手机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不然为什么满大街人手一个iphone呢!
围观的群众情绪十分亢奋,神情比莫言拿了诺贝尔文学奖还激动,比奥巴马连任了美利坚总统还兴奋,平日里只能拍拍吃了什么菜,穿了什么衣服,还有自己浓妆后的脸的手机在这个时候派上大用场了!
大家纷纷拿出了角逐普利策新闻摄影奖的热情,认真地贯彻着罗伯特·卡帕的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他们使出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拨开层层人群,拼了命地往里挤,有个男人只差没贴着邵清羽拍了,那距离近得我都怀疑还能不能对上焦。
更残酷的事实是,我因为饿得快站不稳了,一不留神,居然被这些疯狂的人给挤出了房间!
如果我不拼命杀入重围,那我就只能等到过不了多久之后,在热门微博上一睹邵清羽的风采了。
此时只有马景涛那句脍炙人口的台词能够表达我的感受——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没法计算自己透支了多少力量,才重新回到房间,并且把那些好事之徒推出门外。我觉得我牛气得简直能够拯救地球。
就在关门的那个瞬间,我想起两天前的那个早晨,面对着那些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当时我没有这个魄力?
为什么我最近总跟这一类事情沾上边?举头三尺有神明,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是得罪了头顶上哪一位神仙?
没有时间给我考虑这些问题了,因为,我看到,何田田这个三八也开始动手了!
邵清羽真是女中豪杰啊!她整个人压在蒋毅身上的同时,居然还能抽出手来跟何田田过上两招,并且嘴里还在召唤我:“昭觉,你来帮我抓住这个骚货!我先弄死这个姓蒋的贱人再说!”

第3章 run!run!run!
我有得选择吗?
我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把头发全部拢上去扎成了一个团子,一咬牙,一闭眼,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加入了这场混战。
啊啊啊!痛死我了啊!是哪个不讲卫生的傻帽平时不剪指甲啊!我手臂那几道鲜红的东西流出来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人血啊!
啊啊啊!又是哪个傻帽的手肘撞到了我的眼睛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只能去盲人按摩院工作了啊!
局面真的太混乱了,她打他,她打她,她也打她,他们也打我!
这三个人一定吃激素长大的,一个个力气都大得像是绿巨人附体,死揪着一整天只喝了六杯柠檬水的我,你们好意思吗?
就在我的神智渐渐模糊的时候,蒋毅终于找到了一个脱身的机会,他甩开邵清羽的动作比当年流畅多了,姿势也潇洒多了,在他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狠狠地踩了一脚。
就算是,铁打的肠子,应该,也断了吧…
这一次,轮到我说这句话了——
“蒋毅,我…”
门被打开了,蒋毅落荒而逃,邵清羽紧随其后,何田田也不甘示弱地挣脱了我,果断地追了上去。
你看过《阿甘正传》吗?将近二十年过去之后,电影里的画面在这个酒店走廊里被真实还原了,蒋毅在这一刻仿佛阿甘附体:run!run!run!
而他的身后,就如同电影里演的一样,也跟着一大群不明真相但却被他的激情感染了的群众。
等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的时候,“摄影爱好者”已经集体到达了高潮,他们连我都拍,有些白痴还开着闪光灯拍,我那刚刚恢复了一点视力的眼睛瞬间又被一片白光给闪瞎了。
你们的素质呢!
柠檬水赐我神力,让我终于顺着酒店里的消防楼梯跑到了一楼,好不容易跟上了大部队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彻底虚脱了。
隔着酒店的玻璃旋转门,隔着攒动的人群,我看见邵清羽,她站在大街上,哭了。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邵清羽那种,怎么都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一直以为,人长大了之后就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没脸没皮地大声号哭,因为人人都要面子,谁没有点羞耻心呢?成年人就算再悲伤再难过再痛苦,也只能晚上缩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用被子蒙着头,默默地呜咽。
但今天我知道了,不是这样的。
原来一个人到了最伤心最绝望的时候,是不会顾及尊严这回事的。
我忽然像疯了一样推开周围那些交头接耳、不顾别人死活的看客,冲进去一把抱住邵清羽,那个瞬间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她像是我的女儿,我必须要保护她。
她哭得我心都碎了,她哭得我都恨不得杀了蒋毅,她哭得我都忍不住跟她一起哭了。
蒋毅站在路边,一边慌乱地整理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边伸手想拦辆出租车。
何田田站在蒋毅的旁边,脸上有几道抓痕,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看得出她对眼下这个效果非常满意。
我抱着邵清羽,她的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衣服上那一片潮湿由温热渐渐转为冰凉,在用手指给她梳理已经乱得像一团麻的头发时,无意之中,我碰到了她后脑上的那块伤疤…
如果你真正在一个人身上倾注了感情,那么,当你触摸到他的伤痕时,你自己也会觉得疼。
就像是记忆的阀门被拧开了,往事的惊涛骇浪迎面扑来,遽然之间,我心里升起熊熊怒火。
我叶昭觉的姐妹,就是这么给你们欺负,给你们糟蹋的吗!
“蒋毅,你有种就别走!”我放开邵清羽,一把抓住蒋毅。
他看着我,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有愤怒,有羞耻,有厌恶,有悲哀,也有忧伤和恨。
我怔住了。
抛开他和邵清羽的关系不说,我们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第4章 昏迷之前
校园时代,我在课间十分钟卖小零食赚零花钱,他自发地带着哥们儿兄弟来捧场,每次都买走一大包,其实我知道,他们男生是不爱吃那些玩意的。
还有,放学之后,他经常舍弃跟哥们儿一起踢球的机会,跟邵清羽一起陪着我去小食品批发市场进货,任劳任怨地帮我把整箱整箱的矿泉水从一楼搬去五楼的教室。
是的,我仍然记得他当初的样子,穿一件白T恤,背上被汗水洇湿一大片,短短的头发,笑起来特别敦厚耿直,当我连声道谢时,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说:“客气什么啊,都是朋友。”
这些事情我一直都记得,哪怕到了撕破脸的这个时刻,我还是觉得那些过往很感动。
对,都是朋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拉开,我回头一看,是邵清羽。
她不哭了,也不尖叫了,眼睛里像是盛满了大火燃烧完之后的灰烬。
她看起来很平静,但稍微有一点生活经验的人就会知道,这种平静是狂风暴雨即将来袭的前奏,沉闷、压抑、蓄势待发。
她说:“蒋毅,你要走,可以,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再走。”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蒋毅立刻面无人色,路人们也纷纷侧目,人群里传来意味深长的“啧啧”声,坦白说,就连我,都没想到邵清羽会这么狠。
只有何田田,她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早已料到这一幕的笃定笑容。
古龙说得对,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很久以后,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何田田对我说了一番话——
“邵清羽根本就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单纯,那么无害的一个人。认真想想吧,她从十二岁开始,就生活在一个必须每天跟后妈斗智斗勇的氛围中,当着她爸爸的面,要装作乖巧听话,背着她爸爸,得算计后妈和妹妹分走了她多少宠爱,长大了还得提防她们分走原本属于自己的财产…叶昭觉,你真的认为那么复杂的环境里,会生长出一个心思简单的女孩子?”
末了,何田田给出了她自己的结论:“你以为邵清羽真的有多爱蒋毅吗?你错了,全世界她只爱她自己。”
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邵清羽,在我的心里,她一直都是多年前那个幽幽地说出“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什么了”的孤单无助的小姑娘。
即使她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把蒋毅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踩在脚底下,踩成了烂泥的时候,我仍然只认为,她是被伤害得太深重了。
我想劝劝她,不要做得这么绝,这个人不是阿猫阿狗,张三李四,能得罪了就删掉电话号码,看不顺眼了就取消关注。
这个人,是跟她交往了多年的男朋友,相爱过,彼此温暖过,赌气时说分手,气消了就当那句分手是放屁,从高中开始就计划着将来要跟这个人结婚,给他生孩子,要和他组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庭。
我想用力地摇醒沉浸在悲痛中的邵清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她推开我,径直走向蒋毅:“没听清楚吗?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再走。”
我知道邵清羽不会听我的劝告了,她是铁了心要让蒋毅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尽失,从此以后,路过这条街必须绕着走,别人提起这条街的名字就等于戳着他的脊梁骨骂。
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只好转过头去,看着别的地方。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围着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些稍微善良一点儿的人动了恻隐之心,在旁边小声地说:“美女,算了,别搞得你男朋友下不了台,你们回去再解决吧…”
邵清羽充耳不闻,她冷笑一声:“别拖拖拉拉的,从手表开始吧。”
我没回头,只听见一声响,我猜应该是手表被蒋毅扔在地上了,接着,便是邵清羽大力地一脚踏上去的声音。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表面玻璃碎裂的声音应该是轻不可闻的,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随着玻璃一起被碾为齑粉的,大概还有些别的东西。
邵清羽又开口了:“鞋也是我送你的,脱了吧。”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下来——”她停顿了一会儿,“你自己看看吧,全身上下有什么不是我送的。”
我忍无可忍了,回过身去想阻止邵清羽继续发疯,然而我转过去的瞬间,看到蒋毅注视着邵清羽的那一幕,忽然之间,我伤感得无以复加。
没有爱了,没有一丁点儿爱了,他的眼神,表情,身上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的气息,难以言说,不可名状,但是——就是那么清清楚楚地宣告着:我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