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似绛紫猪肝,新鲜软滑,勉强笑一笑,略微抬头,舌尖卷走我嘴边残留的蛋糕屑,一双眼亮晶晶似星空闪烁,睫毛长得惊人,以至于我时常将他与程未再这小崽子弄混,恍然间他与他容颜相似,秉性不同。
见我愣神,他便志得意满地笑,问:“这下恶不恶心?”
有些稚气地用手背狠狠擦自己的脸,我恳切地告诫他,“我比我想象中的更讨厌你。”
他好像突然间脑子进水,扶住我后脑狠狠按在胸口上,差点将我撞得鼻血喷溅,接下来大笑,笑得胸腔震动不止,向我挑衅,“要怎么办才好,我偏偏就是喜欢你喜欢得不能自抑。”
我被按压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动弹不得,恨又恨得牙痒痒,索性张嘴就咬,呃,谁知隔着睡衣准确无误地一口咬在他咪咪上。这厮闷哼一声就开始发骚乱叫,嗯嗯啊啊胡乱哼哼一通,任谁听见都要面红耳赤,当然,这不包括久经沙场阅人无数的秦姗姗。
“好了好了,给五分钟让我把话说完,完成任务立刻就走,绝不打扰你们小别胜新婚。”
我对天发誓,夏知秋如果再不放开我,我一定一闭眼把他乳*头咬下来。
他大约再挺不住,松开手,任我用力过猛跌坐在地上,满脸怨愤地欲用仇恨目光烧死他。无比尴尬的是,我在他左胸处留下好大一块口水渍,真够丢脸。
秦姗姗拢一拢长发,唇角轻勾,将我从上到下打量过,面上是亲切与和善,细看即可发觉眼底深处的嘲讽与不屑,这个人面兽心虚伪到极致的女人。“真是像,五官与神态几乎一模一样,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宝贝,连我看了都想要。”
她要了干什么?杀我还不够过瘾,要抓替身回去往死里折腾?
我仰起脸,扯出一抹诡异的笑,“你不如把我转送给这位漂亮阿姨。”
他牵起我的手,因体温过高,满手是汗,“青青,你不要时时刻刻都武装得像一只刺猬。”
我撇嘴,嘀咕一句干你屁事。
又听他对秦姗姗说:“这小东西是我的,你少打她主意。有话快说,我病入膏肓,没有多余精力应付你。是你的好弟弟又有新动作?这些事情,我巴不得她坐下来一字一句听清楚。有什么可避讳。”
“秦暮川拿到了永荣与子公司鸿翔建设的资金往来记录,垮塌楼盘招投标时的所谓服务费公关费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案。你太不小心,身边养着内鬼,随时准备反咬你一口。这事牵连太广,指不定有人为自保,经不起检察官威吓盘问,坦白从宽救自己。到时不要说摆平,就连自保都难。”
“那就随他。”
秦姗姗已起身,整顿衣衫,“你既然不在乎,我也无话可说。”最后给我轻蔑一瞥,走得摇曳生姿。
电视里播着节奏缓慢的肥皂剧,我驾着腿吃着零食,乐得逍遥。但有人就是见不得你开心,夏知秋又插话,“你好像很开心?”
“对啊,我就是喜欢看你们狗咬狗。越热闹越激烈我就越开心,需不需要鼓掌欢呼,祝君凯旋?”好心递给他一颗酸梅,可惜他不领情,笑得阴森,“好,那么你希望谁胜出?我,还是他?”
“我无所谓,谁赢我就归谁,反正到哪都有吃有喝有钱花,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大约是我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他,他又骂,“你还是一样的贱。”
我拱手谢过,“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不过,青青,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手里有王牌不是?”夏知秋抓住我的肩膀拉我到他身前,挑眉道,“那东西一直在你手里,那么现在,好青青,告诉我,究竟在哪里?宝贝,千万不要惹我生气,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发起火来控制不住,伤了你,我也心疼。”
他说话的节奏如此奇怪,像唱一曲饶舌rap,顿点奇异,铿锵有力,以至于我险些笑场,惹来杀身之祸,幸好及时收手,只是两颊微酸,面部紧绷。
他眼中小火苗簇簇上窜,是发怒前兆。窃以为,瞪人瞪太多次,眼珠子也会变大变突兀,夏知秋现在的状态犹如刚摘下酒瓶盖一样眼镜的物理系教授。自我出现,他可怜的一对瞳孔从未处于正常状态。
罪过,都是我的罪过。
他一路骂我贱,不贱一贱怎么对得起夏先生厚望。“咦?夏先生你说什么,我实在听不懂。”
“别给我装傻!到现在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夏青青!”
从单人沙发跳到长沙发,大剌剌坐在他腿上,我问:“我如果嫁给你就当然姓夏,叫夏青青啦。怎么样?不如马上飞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不过条件有一个,我拒绝签婚前协议,打官司离婚,你全部身家要分我一半。”
“不错,到现在还不忘惦记着夏家那点子家底。我该夸你还是骂你势利拜金,居然为了钱肯出卖自己,从前的夏青青可是是金钱如粪土,对争财产搏出位这种事情不屑一顾。”
“是她蠢,所以命都丢掉。”
闻言,他陡然间动气,面上虽是笑着的,眼底却一片森冷,伸手一带,我便扑倒在他胸膛上。腰上的手臂力道一点点收紧,呼吸被挤掉一半,他的脸突然间逼近,令人措手不及,毫无血色的唇在眼前开阖,我正细细体会他是否也会有口气,耳朵却闭不上,听他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既然你急着投怀送抱,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不如先温故,再求新。”
“你最好立刻公告天下,夏家大少爷找到命中灰姑娘,爱难自抑,不顾家族反对高调结婚,当然,我不介意千金搏一笑此类风流韵事做花边新闻”
“想让秦暮川知道,刺激他撩拨他,还想试试自己在他心中几斤份量?不必多此一举,你其实清楚知道,夏青青于秦暮川一文不值。”他一面自说自话,一面用手指戳我胸口,滚烫的呼吸一律扑打在我侧脸,嗯,确实有一股阿司匹林之类的甘苦药味。
他素来了解如何切中红心,如何戳我软肋,我又被他捅一刀,旧伤口骤然开裂,血流如注。一年,两年,十年或二十年,我永远这样没有出息,提到秦暮川便束手就擒,没半点反抗之力。
“我恨透了你这股窝囊劲。”当下便按住我后脑勺,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啃过来,我憋着一口气,死不张嘴,他便在腰侧挠我痒痒,舌头见缝插针似的窜进来,一股子阿司匹林的苦味,将奶酪蛋糕的甜腻统统盖过去,苦的人抓狂。未等我明白过来,已经跨过发疯的边沿,一狠心,豁出去,不要命地回啃过去,手底下自然不闲着,撕他的衣服撕他的脸,两人似困兽一般缠斗,昏天黑地打成一团,混乱中他手背上的针也飞出来,连带血溅三尺,何其惨烈,但显然我已顾不上害怕,仿佛在他身上发泄着这一路走来的悲辛与痛楚,到我俩上半身都已被对方剥得精光,我深切怀疑自己患上狂犬病,正龇着獠牙,啃得他脖子肩膀尽是鲜红牙齿印,许多正渗着血,昭示着我的病入膏肓与无可救药。
胸中似一团团火在烧,他从我耳后一路吻到初初盛放的乳*房,而我似乎对这番亲昵期待已久,浑身颤栗却更要紧紧将他抱拥,是,我原本就如他们所说,是天生贱格,我就是欠虐欠收拾。我骂柳曼姿的话其实一字一句通通可以转回到自己身上,我有哪一点比她好,我就是连□都不如。
放纵的,灼烧的欲*望渲染一室。我前所未有地痛恨着自己,但他待我如此温柔,暴虐的温柔与掩映的痛楚揉杂在指尖,层层将我侵透。恍然间他捧住我的脸,反复呢喃着我姓名,赞我美丽或宣泄爱意。忽然间模糊的视野令我看不透眼前真情假意,只知一瞬间天塌地陷,我跌落在他炽热的胸膛上恣意哭泣,渐渐一切都平息,只有眼泪未曾停歇。
是我疯,不知人生为何。不知我所作所为究竟是在梦中或是现实。我恨他们步步相逼,想彻底抽身,又隐约期待着秦暮川跪倒在面前哀声说后悔,说幡然醒悟,说曾经爱我却未敢言说。高喊着口号说恨透夏知秋,眼下却肯来与他重温旧梦,唯恐被遗忘,唯恐被丢弃,唯恐他们不再来纠缠。
与柳曼姿的对骂,与夏凝霜的厮打,再到与夏知秋此刻对峙,我为何要将自己变得如此歇斯底里面目不堪,重压之下,我已接近崩溃。从前的爱与恨,仿佛成为我这一世生存的给养,离了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便不能成活。
青青仍是青青,改换了姓名与身体,心却从未曾变过,一样的无知软弱,一样的踌躇犹豫,一样是俗不可耐的女人。
自厌到了极点,疯癫到了极点,这一回我可以手续齐全病症标准地进入第七精神病院。
也不知睡过去多久,到天明,双眼肿得睁不开,大嚎一声,“苍天呐,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夜不流泪!”睡饱万事足,扯一扯乱蓬蓬的头发就去卫生间洗漱,绕到客厅里,坚忍不拔的夏知秋同学休息一夜便又鲜活起来,打电话看股市,分分钟不闲下。
笑我是鬼,幽魂一样在家中飘来飘去。
待我瘫坐在沙发上,冰敷一双核桃眼,他才放下电话平静地告知我,“家中来过电话,检察官已经上门来请我回去协助调查,我也许要栽倒在这里,怎样?今天对你来说可算焕然一新欢畅热烈?”
我仍未睡醒,呆呆好像一尊木雕。
他拍拍我脑袋,已经起身换衣,半小时后卓尔不凡英俊潇洒,我当然被搅得五迷三道,呐呐不言。
他嘱咐道,“也许会被扣押满四十八小时,家中有吃有喝,箱柜里有现金,当然,你如果想回去我也不回阻止,我自身难保,不是吗?”
我摆摆手,祝他一路顺风。
而夏知秋最后怨我没有良心,我摸一摸胸口,哈,良心请你藏好。

阑珊忆梦

意料之外的是一大早接到袁妈电话,我以为她乐不思归,谁知她高喊口号要回归祖国温暖怀抱,继而问我在哪里鬼混,家里电话无人听,我装傻,全当不知,她在电话那端气得发誓回家一定要我好看,又神神秘秘说最近有没有无聊人士骚扰,叮嘱我一定不要听信谗言,神神秘秘欲言又止,令人怀疑她突然改行做特务,接下来同我喊,在马丘比丘窥测古老印加文明,乌鲁班巴河六百米垂直峭壁比帅哥更具诱惑,拉帕努伊简直是人间天堂,对了,我一定要去阿那凯海滩买一幢屋,睁开眼即是壮阔海景,要不是你拖后腿,我才不要回中国。
“你最好当我不存在。”
她笑得张狂,“如果遗弃不孝女未入刑法典,我早把你扔回垃圾场,从哪来回哪里去。”
“哦?原来我真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身世凄凉,可怜可叹,等等我就播电视台情感热线,演一出千里寻母戏码,为八点档收视率做贡献。”
原本只是玩笑话,电话那一端却突然间沉默起来,“想象力丰富。”
“过奖,几点航班,到时我去接机。”无心深究,只想轻松揭过这一页。
袁妈道:“几时见你这样孝顺乖巧?这几天经哪位大师悉心调*教,可否赏脸见上一面。”
我只想敷衍,“我一贯如此,你今天才发现,未免太伤我心。”
而她突发感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看来我和你爸须得提前为宝贝女儿准备嫁妆。”
我惊异,“亲爱的妈妈,你居然肯承认我宝贝?”
“少贫嘴,国际长途中光阴如金。最后奉劝一句,回家宅着才是正经事。上错车见错人,后果血淋淋。”
“遵命。女王陛下,奴婢可否申请收线?耳朵都发热,手机快要被你讲到爆炸。”
“嘟——”她已经率先摔掉电话。
半小时后接到袁爸电话,压低了声音,显然背着袁妈播这一通紧急电话,开场即是,“乖女,千万不要听你妈妈乱讲,她最擅长把简单事情搞复杂。听爸爸的,如果有姜姓族人请你喝茶,你只管大大方方去,一切平常心就行,爸爸是你最坚强后盾。你妈在换衣服,估计马上就要出来,话不能多说,你自己体会。”他的妻管严大概一辈子无法痊愈。
接下来我便捏着手机,盘腿坐在床上,傻呆呆领会。可惜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充满了折腾与被折腾的早晨,听见门铃响,我便有不祥预感,事实证明我是预言帝。想在夏知秋衣柜里挑一件衫,纪梵希的小菱格T恤长到完完整整盖住屁股,门铃声越来越急,来不及整顿,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就去开门,而门口是瘟神一般面孔的秦暮川,见到我这副模样,瞬间升级为黑面阎罗,撑开门便进来,反手又将门摔得震天响,气冲冲凶巴巴像是来捉奸。
对我吼,“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打个呵欠,我转身要去卧室补眠,他怎受得了我的无视,伸手就要将我抓回去,但我是谁?十项全能女壮士,泥鳅一样滑溜,只给他抓到袖口,但这下不得了,拉扯间香肩半露,他发觉我锁骨至肩膀零星吻痕,面色煞白,牢牢盯住我,而我亦回敬一记挑衅笑容。
许久才听闻他吐出一句话,似心力耗尽,余味绵长,“迟早要被你气死。”
未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瞬间换上命令口吻,“去换衣服,跟我回去。”
拉好领口,我问:“回哪里?”
他定定道:“回家!”
“家是哪里?你又是我的谁?秦叔叔,我是有思想有自由的个体,不是你的手下更不是你的情人,凭什么听你发号施令?”
“你这是在要求我扛着你出去?我倒是不介意,横竖你身无四两肉,比不上哑铃趁手。”
他素来言出必行,不怕丢人,我惧怕于此,声势已弱,但仍在硬撑,“欺负老弱妇孺?你也就剩下这点本事。”
他闷不吭声将我扛到肩上,仍不忘奉上警告,“如不嫌丢人,你只管大声叫,将街坊四邻都叫来观礼。”
我被倒挂,浑身血液都往头顶聚拢,脸憋成秋风摧残过的茄子,半个字咬不出。最可怕是内里空荡荡,至余一条黄得似龙袍的海绵宝宝内裤,丢人丢到姥姥家。
我喊头晕,他才将我放下来,折叠成便携式姿态放在膝头,长叹一声,要与我交心,“夏知秋坏事做尽,你为什么仍要与他纠缠不清?青青,你只管安心等待,你想要的结果,我拼了命必然双手奉上。不要以身试险,更不要为赌一口气行差踏错。”
我可算咄咄逼人,回道:“前半句我原封不动还给你,秦暮川坏事做尽,我为什么还要与你纠缠不清?”
“因为我放不开青青,再承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青青,你难道认为我不难过吗?”他张开手掌,指尖擦过头皮,穿过我的乌黑蓬松的发,清亮的眼眸里倒映着的是我苍白踟躇的面庞,满满都是我。“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我们的秦小川,秦小川,又傻又甜蜜。”他说完已颤抖,眼眶泛红。
而我,这三个字入耳,眼泪便似开闸,心痛无以复加。“我有罪。”
他抱紧我,借一丝温暖。
我在炎炎夏日中凄然瑟缩,“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如果我更坚强更机敏……”再说不下去,心痛心伤,有口难言。
忙着仇恨,忙着解脱,去从未有过一次反省,我未能成熟一回。
他与我抢着认错,悲伤之余滑稽十足。
末尾他总结,“我不再离开,十年二十年,到死,总能等到你的原谅。”
“如果死都不肯回头呢?”
秦暮川笑着,眼角还有泪光闪闪,低头,轻轻亲吻我额头,“那就等下辈子,我来为你洗衣做饭刷锅洗碗,为你一胎接一胎不辞幸苦地生一个又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为你变成老派落伍的黄脸婆,忍受你在外花天酒地,忍受你三四月不归家,为你将孩子们都带大,等到年老时再伺候你穿衣吃饭洗澡,无论你健康或疾病,青春或年老,无论你成熟或放纵,善良或刻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一直爱你,到死那一天也要牵着你的手。如果你愿意,可以提前到这辈子完成,无论你做什么,你是谁,青青,无论这世界如何变换模样,秦暮川会学习夏青青,不顾一切地爱你。”
骚瑞,眼泪还没有干我就笑场,惹他面色又黑一层,头顶上风雷大作,一片小乌云电闪雷鸣。浑然不知笑点在何处,偏偏就是忍不住笑倒在他臂弯里。秦暮川沉默再沉默,终究只能憋死在沉默里。
“你知不知道,我肚子真的好饿。”
人生衣食住行,样样离不得。没了爱,一样活得杂草一般茂盛顽强。你向生活哭,站不起来,求他拉一把,他便说,不如跪着活。
我已将柔软脊柱灌满混凝土。
我喊肚饿,他当然赔小心.
忽然嘴刁,要去吃东子铺堂口全程有名的馄饨店。车行一小时有余,店门口已排起长队,小巷狭窄,秦暮川正为找不到停车位而发愁,我百无聊赖,问:“怎么突然间换车?”他今日开一辆白色Q7,从里到外都是崭新。
“难得你留意我开哪一种车型。”他显然顾左右而言他,我适才仔细去看他的脸,毫无血色的苍白,气息微弱,他这样要死不死仍要硬撑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
“你那辆银色宾士车被扔到哪个垃圾填埋场?”
他不说话,紧抿着唇,装作一心一意停车,其他皆罔顾。
我问我自己,凭什么仍担心他死活,于是闭上嘴,待他停好车,馄饨店早已座无虚席,他未熄火,留我在车内,“太阳毒辣,你在车里等我。”
他背影挺拔,湮没于嘈杂市井。
空调风越来越冷,我坐在车内等待,不禁瑟缩。
再回来时满头大汗,风度全无,一碗热腾腾小馄饨递给我,叮嘱,“小心烫。”
我像是在室内中暑,头脑昏聩,耳鸣眼花,突然间失去胃口,告知他,“伤口又裂开,你是存心让我看见又何必装腔作势演一出戏。”
他不说话,懒懒坐在车位上,血从腰腹渗出来,浸红了深灰色上衫。
我又开始吃馄饨,皮薄脆爽,一口一个,一碗四十五块,才十五只,价高但味美,老板天天忙不过身。乖乖下车去扔残骸,回来时似赌气,猛地大力关车门,一声不吭就去掀他衣服下摆,女流氓一般架势。
三十八度往上的天气,他右侧腰腹缠一厘米厚纱布,也挡不住血液外涌。
秦暮川抓着我的手说:“没关系,子弹已经取出来,并未伤及要害。”
我知我没出息,指尖颤抖,“你有金刚如来护身,刀枪不入,当然冲锋陷阵头一名。”
他忽而轻笑,无声弯一弯嘴角,“我有女金刚夏青青贴身保护,有什么可怕。”
“你有病!”
他只默默望住我,但笑不语。
我收回手,被他握的滚烫,我打赌他一定处在高热阶段。“为什么不去医院,想死一颗子弹就解决,这样算什么事?”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话语间气息渐弱,双手扶着方向盘,目光深远,投向弄堂尽头,“只是很想见你一面。”
我越发不明白这个世界。
雨疏风骤,小路两旁树叶沙沙响,似旁白者无情嘲笑。
“秦暮川,去医院吧。”
“嗯。”
他在忍痛,车行缓慢。
我的心上拉起一层连绵雨雾,一切都变得虚幻飘渺,全无重量。
年逾花甲的朱大夫将他骂到哑口无言,到最后自己也叹气,“各有各的福缘,我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坐在他身边木头一样发傻。
他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恍然间影像重叠,他依然是十七岁骄傲又倔强的少年,不肯接受夏青青的关怀示好,而我自己以为化身勇猛骑士,能够力王狂澜,救公主于水火之中,谁知公主柔弱胸腔中装载一颗巫婆的心。
此后十年间,伴他度过多少繁华盛世下的烽烟岁月我亦记不清了。
秦暮川说:“是否要从六十岁活到满脸青春痘才可以不犯错。我这一生究竟求什么,怎么会把生活搞的一团糟。青青,你教我,你教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挽回。”
我望向窗外阴郁的天空,双目茫然,“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们之间的结越解越深,面前一堵高墙拦住去路,亦回不了头,进退维谷。
尔后有陌生人来请我赏脸去喝下午茶,我爽快应予,秦暮川显然不赞同,他唯恐我被人贩子拐到穷乡僻壤。
我仿佛对一切都已经无所谓,最好的与最坏的我都已承受过,不过尔尔。
本市一百五十年前已开埠,江之两岸古老欧式建筑保存大半,似优雅妇人,自有一番风韵引人瞩目。
在一座老旧洋楼,我目睹一个王朝的衰败。
古老座钟乒乓敲过四下,江风徐徐吹起裙角无数。阳台径直延伸直辽阔江面,美人坐于伞下,发如雪,面染霜。
她笑着招呼我们,“坐吧,青青,你身旁青年才俊要如何称呼?”
秦暮川因她一句话起身,“江太太您好,晚辈秦暮川,城中不起眼小商贩而已。”
“年轻人肯谦虚是好事,但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虽然深居简出,但免不得看书看报,城中顶尖人物媒体蜂拥报道,秦先生名讳已如雷贯耳。”
“您过奖。”他显然紧张局促。
老派女佣人上前布置差点,黄金包边的骨瓷杯碟,一系手绘绚丽玫瑰园,昭示她永不退色的风华。世上总有这样的女人,岁月带走的只是浮华与虚妄,美丽永伴她左右,无论二十岁,或是六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