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风却已不耐,火葵扇指着掌柜的鼻尖,“我说你烦不烦哪,都说了没有白斩鸡就来份烧鹅,烧鹅,烧——鹅——懂不懂啊?快点快点,爷可等着你上菜呢!”
掌柜埋头强忍怒气,“没有烧鹅。”
“怎么又没有啊?那就来个白斩鸡。”
“没有白斩鸡。”
围观人群已经有人笑倒在地,但主角顾南风入戏太深,深深陷入了神经病的角色之中,不可自拔,仍旧保持着严肃认真的问话态度,循序渐进地调整对话冲突,进步达到迫使对方发疯发狂的效果,“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呢!不卖白斩鸡你开什么书铺啊你?我看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干净,免得占了地方不做事,浪费古藏街的好铺面!”
“我说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是他妈专程来找茬吗?我店里不卖烧鹅也不卖白斩鸡,不卖白斩鸡也不卖烧鹅!要吃烧鹅滚别处去吃!”
大馒头掌柜的小宇宙终于爆发,顾南风却突然诡异地笑起来,很好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招招手,示意左右护法快上,保护教主大人,夺取烧鹅白斩鸡。
左护法第一个冲上来,在掌柜眼前耍出一套罗汉伏虎拳,张开血盆大口,喷了掌柜一脸唾沫星子,“在下少林史一彪,特来会你一会!”
还未等掌柜擦去一脸晶莹的口水珠子,右护法接着大跨步上前,耍一套威风凛凛的降龙十八掌,瞪眼,收势,“在下武当廖一飞,再来会你一会!”
里外围观群众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好!好!好!再来一个!”一个个铜板从热情的人群中飞扑过来,顾南风忙招呼凌晗凌淑,“快捡,快捡,这是额外收入啊,一会请你们去对面吃烧鹅白斩鸡。”
凌淑凌晗两位姐姐袖手旁观,语带鄙夷,“拜托小少爷,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顾家和贺兰家的脸好不好?这点钱在太白楼喝茶都不够。”
没办法,她就是天生的乞丐命,特别爱捡东西,管人家是要的不要的,见着了就要占为己有,贺兰府上专门开了个仓库放他捡来的破烂,好几口樟木大箱子都装不下,简直是堆积如山,若能换成黄金白银,那可是……
通常这个时候,凌淑凌晗两位姐姐便要异口同声地说:“别做梦啦我的小少爷。”
她俩大约是得顾夫人嘱托,在太原的这几年里,替代顾夫人的主要工作,一直不遗余力地打击她,强力有效地阻断了她因为相貌身世而产生的骄傲自满情绪,可怜的顾南风这辈子就从没骄傲自满过。
回到正题来,史一彪和廖一飞两位大侠一左一右地收拾掌柜,大侠们时不时抱怨,“这厮怎么生的像个皮球,打进去还能反弹,莫非是天赋异禀学武奇才?”
顾南风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那还不赶紧灭了他,不然到时他学成奇功,名扬天下,收拾你们两个那自然不在话下。”
掌柜抱着头,哎哟哎哟求饶,“公子爷,小人这里真的没有烧鹅卖,您要是想吃,小人亲自下厨给您做一份行了吧?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她轻笑,悠然摇着扇子,“掌柜方才收拾我七舅舅的时候,他不是也求饶了?可不见您有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啊,这会怎生还有脸求我?”
掌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傻子大有来头,活该他鲁莽,今日开张便得罪了大人物,但他上面也有人,不是好欺负的,“你是哪来的无名小杂碎?爷在知府衙门里可有人,回头上禀知府大人,要你们好看!”
“是吗?那我倒是更想看看知府大人要怎么样给爷好看了。大亮啊——”
后头一青衣葛衫的少年上前来,笑道:“大亮在呢,公子爷请吩咐。”
“听见掌柜的说什么没有?还不快去把知府大人请来,让他也来参与一回我们高雅有趣的娱乐活动。”
“哎,俺这就走。”
这出戏排场越来越大,出场人物愈发大牌,围观群众不忍离去,古藏东街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约莫着这事情还有的闹,便四处搜寻,想要寻个舒服地方坐下休息备战,忽而听闻身后有人浅笑低语,“依奴家看,掌柜的已经受到教训,凡是点到即止最好,这位公子不如看在七七的面子上,放过掌柜吧,也省得爱书之人惋惜这上好藏书。”这声音好似黄莺出谷,春风拂柳,听得人心肝儿不由得一颤,再去寻那窈窕佳人,更是如凌波仙子,风为裳,水为珮,腰似束,唇若点,眉目含情,袅娜多姿。
堪堪一位南国佳人,娇媚入骨,惹人怜爱。
全天下能够不受此蛊惑的,大约只有顾南风这个假男人了,她歪着头,想了想,一收折扇,“呃……敢问这位姑娘,可知在下姓谁名谁?”
美人儿当即一愣,未料到竟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奴家只是认为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子可否稍稍退让些许……”
“既然姑娘连在下姓名都不曾知晓,又为何要装出一副与顾某十分相熟的模样?难道就因为姑娘生得比旁人好看,顾某作为男人就一定要给姑娘面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顾某才疏学浅,还请姑娘解惑。”顾南风女士大约是嫉妒了,出言狠毒,颇有顾夫人之风范,但仍是不及顾夫人嫡传弟子凌淑凌晗。
听凌淑眼珠儿一转,鼻孔里看人,“公子说的是,奴婢也不明白,既然总爱凭一副皮囊左右逢源,何不干脆出来卖?免得任人说是做了什么什么还要立个什么什么。”
凌晗掩嘴笑,接话道:“我说姐姐,这你就孤陋寡闻了,这位七七姑娘可是朔州名妓,因朔州战乱,才随火器营千总大人来到咱们太原,现下正愁着不如在朔州有名,变着法子想出人头地,只怕这回咱们跟她多说几句话都正中了人家的套呢!”
这两位出手可真不是一般的强悍,短短三两句已经把七七美人儿说得面色煞白,好不可怜。“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蛮不讲理!”人群中虽有骚动,但谁也不敢强出头,毕竟,美人一笑敌不过顾家大恶霸一顿拳脚。
顾南风不疾不徐,淡笑道:“那好,那顾某就来同这位七七姑娘讲讲道理,敢问姑娘,方才我家舅舅被欺负时可曾在场?”这是个大陷阱,怎么答都不对,坏心眼的小气鬼顾南风已经准备收套子。
七七姑娘思虑一番,还是觉得答是比较好。
顾南风笑意更深,拱手道:“姑娘既然在场,但顾某却不曾听七舅舅提到他挨打时有美人出言相救,请掌柜的给她几分薄面饶了七舅舅。敢问七七姑娘,你是否觉得七舅舅不过是个不懂世事的傻瓜,打了便打了,没什么了不得,根本不值得姑娘你开金口呢?”瞧那七七姑娘面如纸灰,顾南风小人心思泛滥,继续乘胜追击,“世人追寻之美大多不过外表皮囊,但姑娘可知相由心生四个字如何解说?生得再美,却是一副歹毒心肠,着实可怕,可怕。”
成功地利用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的恶形恶状洗白,还顺带挖苦美人一番,不得不说,顾南风这几年来不要脸的功夫大有进步,堪比太原城坚不可摧的城墙壁垒。
就要庆祝大功告成,却突然听人笑问:“烧鹅白斩鸡没有,叉烧饭要不要?”
“周大哥!”那厢美人儿已然流着泪飞扑过去。
而她暮然回首,那人却似乎与她隔着千山万水千年万年,斗转星移,时空轮换,在漫长的时空岁月里踽踽独行,跋山涉水,苦痛纠缠,最终相遇。
她却只是微笑,瞳中泪光闪烁,“啊,我不爱吃叉烧饭,水晶饺子有没有啊?”
他轻轻叹息,含笑道:“还是这么任性,像个孩子……”
“要你管,死周沐!”

“失散了十五年,眼间,居然已过去十五年。”
桌对面的男人平静而缓和地陈述如此残酷凄然的事实,时光的痕迹在他眉目之间浅浅晕开,雨雪风霜深埋于辽远心房之下,狭长而深邃的凤眼里结一层琉璃瓦,浮现的是沉淀许久的波澜不惊,内里掩藏的却是十五年来日夜不停的思念。从前总在夜雨绵延之时,描绘她已然渐渐模糊的轮廓,等待的时光凄苦而漫长,仿佛依稀有曙光,但脚下仍是寒冷冬夜里泛着青光的石。
而她,大约是过得十分好,顾小西最擅长的就是在重重困局之中依然没心没肺整天瞎乐呵。
顾小西,顾小西,他望着眼前那张陌生遥远却又在脑海中描绘过无数次的脸,默默咀嚼她姓名,留得唇齿芬芳,渐渐牵引出那些似曾相识的酸涩疼痛。
容貌虽已然转变,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但在这样喧哗烦扰的尘世中,穿越千年万年,他始终能够将她一眼认出。
因为顾小西这个傻孩子始终住在他心里。
可是从前的顾小西而今的顾南风同学,却在回想周沐小时候纤细模样,那时候他长得俊秀,典型的男生女相,院子里的孩子们嬉闹游戏,从小做惯恶霸的顾小西游戏时依旧横行霸道,要做骑士,乘着小胖举着扫帚神剑,吆喝着一路披荆斩棘,跋山涉水,杀死恶龙,打败巫婆,终于与小周公主城堡相聚,最无聊是她仗着自己小时候比周沐高,还要逞强,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小周沐转一圈,把脸蛋都憋红,而小周沐害羞脸红,真如女孩子一般皮薄,还会在孩子们的起哄下,扭扭捏捏亲一亲顾小西,身为恶霸当然要把恶劣行径发扬到极致,吧唧一口亲回去,当众宣布,从此以后小周沐就是压寨夫人,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大家鼓掌。
那时多傻,多天真。
而此时的周沐,彻头彻尾变换了模样。
顾南风努力地想要往时光无情,人面桃花等等忧伤纷繁的方向发展,但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未免打扰这静谧美好的重逢时光,她慌忙展开折扇遮掩,当初如朝阳一般耀眼的青葱少年,现如今却已是三十而立的成熟男人,不得不感叹韶华易逝,青春难再,这么看来,她穿在婴儿身上,是占了大便宜。
顾南风随侍与七七姑娘都被安排在隔壁厢房,太白楼天字号房里就剩他们二人。周沐无可奈何,摸了摸隐约着青色胡渣的下颌,后悔今日为何匆匆出门,不曾小心收拾一番,这样略显狼狈地出现在顾小西面前,与他先前设想的光芒万丈举世瞩目的盛大出场有些出入,他懊恼着,盛一杯热茶递给她,“想吃什么随意点,我做东。”
顾南风揉了揉笑得酸涩的腮帮子,笑声是止住了,但掩不住眸中明亮照人的笑意,一汪清泉似的眼瞳,倒影着他的影,慌乱而局促,如此清晰,他尴尬地扬起嘴角陪她高兴,她却丝毫看不出他深藏的紧张与后怕。
其实方才他多么害怕,怕她问,你是谁?
怕她不再记得他,却更怕她依旧恨着他,讨厌他。
是他喜欢了三十三年的人啊,他早已忘记究竟从何时起将顾小西三个字深深埋在心中,索性从出生之日算起,涵盖他一生,长久得连自己都惊奇。
顾南风喝了口茶,不小心烫得舌头发麻,“不要不要,我才没有让小辈请客的习惯,对面的这位叔叔,再叫一声姐姐让我过过瘾。”
他淡笑着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粗糙如沙石,布满老茧,而她的细腻如缎,柔若无骨,他心思繁复,默念着千万不要抽开手,千万千万。“顾小西,你还是一样,这么多年没有长进,不,是更加幼稚,像个学龄前儿童。”
而她忽而叹息,不再同他玩笑下去,突如其来的沉寂仿佛酝酿满腹辛酸,这微酸似梅子糖,酸得人几乎要当即掉下泪来,不多久,回味却甘甜。心中所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如野草蔓延,节奏缓慢却不可向迩。
他的出现再次将她推回辽远的昨日,那些早已被她抛弃的记忆骤然间蜂拥而至,排山倒海,瞬间将她淹没。她早已决定,不再回想从前,因为从前早已回不去。家乡在远方,远方永不可达。
没有人了解,她有多孤独。
“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周沐,你再喊我一声好不好?”她弯着唇角,笑,他分明在她眼中窥见积蓄的水光,是久违了的泪。
“顾小西,顾大王,我一直在等你,顾小西……”他久久叹息,声线低哑,款款深情,“我真害怕,万一一辈子都找不到你怎么办?”
顾南风的眼泪最终没有落下来,她揉了揉眼睛,把自己揉成兔子一样的红眼睛,“那不更好,我有什么好的啊,值得搞得这么严重么?我记得我从前老欺负你来着。”
周沐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多坏,怎么样,要不要以后努力补偿我?”他仍紧紧抓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寻寻觅觅求得的温暖。手心出了汗,紧张无以复加。
从来都是如此,她一派轻松,因为心无旁骛,而他瞻前顾后,惶惶不安,只因他弥足深陷,不能自拔。
他有没有说过,这世上除了母亲,顾小西是对他最好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可是当年,她与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人人都说他们永无可能,可是,现在是否算上天赐予的契机。
他对自己说一万次,不能放弃。
顾南风突然反转他的手,纤细的手指在他布满细小伤痕的掌心流连,轻哼,“我的故事吃喝玩乐,等于没有故事,但是……你呢?周沐,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笑,“别傻了,顾小西,真把自己当神通顾大王?我没事,现在不也挺好。”
“儿大不由娘,更不由姐姐啦,好好好,我才不多管闲事。”嘴上虽这么说,但却狠不下心推开他。
他依旧是笑,云淡风轻,该怎么告诉她,他醒来时残阳如血,白日将尽,这具身体被埋藏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下,他满身是伤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大地苍茫,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顾小西的名字,直到筋疲力尽,无法动弹,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却在清晨曙光中睁开眼,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四处漂泊,此后夹缝中苦苦挣扎,一切只为活下去,在不断杀到麻木的日子里,他的信仰还在,这是唯一一束光,给予他活下去的勇气。
他说:“顾小西,我很想你。”
顾南风笑嘻嘻展开双臂,挑眉怂恿,“来来来,姐姐给你一个爱的拥抱。不要害羞嘛,小周公主。”
他拥抱她,将她纤细的身体紧紧揽进怀里,白玉似的耳朵就在唇边,他同她低语,如情人间耳鬓厮磨,如此亲昵,“顾小西,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够长得比你大。”
不知为何,她现下心安,不愿躲,不愿离去,安安静静在他怀中寻找那些被她丢弃的信赖与情感,“那恭喜周先生美梦成真,现在可以变本加厉地报复啦。”
他与她贴得如此近,他温热呼吸就在她耳边,她侧脸微醺,自耳根晕开丝丝绯色,媚惑动人。
“那是一定,一定要狠狠欺负回来。”
她在他腰上捏一把,他笑得更欢。
可惜美好时光每每短暂,爱管闲事跟马大姐有的一比的七七姑娘不顾众人阻拦推门而入,刚进来就看见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劲爆画面,嘴巴张得足够表演吞拳,“你们……怎么……”
顾南风粉面含春,有意藏在周沐怀里,偷偷探出小脸张望,满汉风情地斜睨七七一眼,微嗔道:“原来是周大哥的新欢,只听人说男儿负心,喜新厌旧,原来真真如此,周大哥也不能免俗。哎——你教南风情何以堪,又该如何自处?”
周沐半点不觉尴尬,顺势抱紧了她,对七七道:“七七姑娘先回去吧,我今晚恐怕要与顾公子叙叙旧。”
顾南风跳脚小碎步外加小碎拳捶打周沐,“哎呀,你坏死了你,才离了这么几个月,就跟不明不白的女人勾搭上了,你个死鬼,人家不依,人家不依啦,人家不依不依不依不依哟!”顾同学身着男装嗲声嗲气撒娇,着实令人牙酸。
而七七姑娘仿佛一瞬将把一部日本恐怖片看完,面色煞白,无语凝噎。
周沐笑得得意,捏她的脸,“七七姑娘是我在调往太原途中遇上,我瞧着她孤身一人逃难十分可怜,便尽力照顾,她住在分派给我的房子里,我住军营,没什么大关系。”
顾南风没演过瘾,继续装,装得自己都差点反胃,“哎呀,总之你就是坏死了,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这样无情,狠狠地伤了人家的心,却浑然不觉,依然故我,留下我一个人在你我爱情的坟墓旁泪流满面,求生不得求死不灵,哎……人家的心尖尖好痛哟……”
七七姑娘最终受不了前一刻还在跟她摆事实讲道理的大男人,眼下扭捏作态,犹如小女儿家,僵着脸告辞都不曾说便走了,可说是落荒而逃。
顾南风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歪着头看周沐,“你可真有本事,为什么每次你身边的女人都跟我是仇人似的?”周倩是,这个七七姑娘也是,都快成万能定理。
周沐派派她的头,宽和地笑,“其实七七姑娘心地不错,你不要……”
“好啦好啦,别跟我说教。”她不耐烦地摆手,“可能是气场不对,总之我就是对这种伪白兔的女人爱不起来。不过嘛,你们男人最喜欢这一种啦,我见犹怜的,我了解,我了解。”
“你又知道什么?”周沐失笑,“不许乱说,当心我翻脸。”
“哟,居然要为了个刚认识的女人跟姐姐翻脸,哎……果然是有异性没人性。”
周沐却突然说:“顾小西,你要不然把刚才那个再演演?”
顾南风疑惑,“哪个?”
周沐一把将她举起来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再任她落进怀里,“就是坏死了那个,我喜欢。”
“周沐你这个死变态。”
“唔,我变态我变态,再演一个吧,影后。”
晚间她照例写信给谢先生时,脑中都是周沐微笑的脸,笔下不停,不知不觉写,“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话虽俗,我从前厌弃,但现下亲自经历,方觉妙不可言。先生可曾在灯火阑珊处寻寻觅觅,那人不在璀璨繁华之地,却在宁静安详的小巷。恕学生浅薄,无词可述,这感觉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先生是过来人,必定懂得。”

梦想与现实相互背叛,爱你是求不得,填不满,掏不空的惶惑。
……
白日里重逢的喜悦盘桓不去,待余晖落尽,至夜深人静,仰头月朗星稀,恍然间回首往事,才知已二世为人,往日种种,早已似烟尘邈邈,遍寻无踪。
她此刻又想念起十余年不见的亲人,大约都已两鬓斑白,年逾花甲,仿佛离得越是遥远,想念越是深刻,从前磕磕碰碰,爱恨交织,而今却只记得他们的好,他们的无可奈何与心痛心酸。
而顾南风在撞见周沐的裸*体之后,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和悲天悯人的心绪,她决定从今以后好好照顾周沐,以弥补他这么多年来在她的荼毒下以及不在她荼毒下所忍受的伤痛与折磨。
她那日一大早去军营里寻他,恰巧早晨的操练刚刚结束,问过守备小兵新来的火器营营长大人住哪里,便按图索骥找到营房。
隐约听见里头水声潺潺,她脑海中即刻显现出一幅美男出浴图,禁不住心痒难耐色*欲熏心,舔舔手指头想学电视电影里偷香窃玉的风流男主角戳一个洞来看,可这窗户纸实在严实,堪比石壁,戳得她手指头发红还没见戳出一条缝隙,只好把窗棱抬起一点点,以窥□。
一切果然如预先料想,美男周沐不着寸缕地站在浴桶中,背部线条流畅而婉转,小麦色的肌肤包裹着遒劲有力的肌肉,每一寸光滑肌理都仿佛是紧绷的弦,拉满的弓,飞驰的箭,通通蓄势待发,将力量之美演绎到极致。
最惹眼是他宽广背脊之上,纵横飞舞的伤痕,似岁月沟壑,在尘封的往日里停留,划下一道又一道不可磨灭不能忘却的纪念。
她心中猛地抽痛,仿佛从眼前可怖的伤痕中窥见他所经历的鲜血淋淋的往事。杀人与被杀,刀锋与鲜血,命价低廉,生与死的分界不过是短短数秒,是偏离还是命中,是站立或是倾颓,活着因为不能死去。
他胸膛一道新伤,锋刃将皮肉轻轻掀开,犹似一朵粉嫩春花,花瓣是鲜活柔韧的皮肤,花蕊是内里脆弱易碎的血肉。水珠顺着伤口一分为二,些许斜飞,最终流过肚脐,抚摸钢硬如铁的小腹,向下,向下,消失在别处。再有些许辗转落进伤口里,不知他是否觉得疼痛。
深秋时节,应是风寒露重,屋内却一丝蒸腾的水汽也无,顾南风好半天才意识到,老当益壮的美中年周沐同志在十度以下的早晨洗冷水澡,好一幅□满园美男图,好一副坚强不催的身子骨,周沐不愧为美貌与耐力并重,感觉与技术双飞,全世界有权势的女人们追逐的天下面首第一人!从前想把周沐卖给天上人间的决策果然十万分明智,周沐天生就是做这个的料,老天爷赏饭吃,他怎么就这么放弃了呢?偏要做真男人,沙场上征讨,成日打打杀杀,浴血奋战,多没劲,白白浪费。
但这一道道伤疤,堪堪诱人,似卷曲的舌,轻启的唇,无声勾引。
顾南风正是心痒难耐,忽而发现屋子里周沐已不见踪影,耳后呼吸温柔,她猛地转头,险些将脖子扭断,前一刻还在洗香香的周沐,一瞬间移形换影已如白衣飘飘一般无声无息立在身后,把无耻偷窥的小贼顾南风吓得虎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