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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泡沫粘在脸颊,再一点点滑落。好痒。
电视里播放着缠缠绵绵言情剧,琼瑶阿姨的故事还未结束,一对对痴男怨女泪眼朦胧,张口就是你残忍你无情你无理取闹,拉拉扯扯纠纠缠缠好热闹。
世界充满了欢喜,从不独缺她一人。
耗到八九点,两块五一包的烟抽了大半,林成志才揣着裤兜站起来,对未央说,“走,去散散。”
未央正给林瑞聪削苹果,小刀子一滑闷头撞上指腹,留一道浅浅伤口,白色的皮肉外翻,好半天才涌出血来。
灯光太昏暗,没有人看见。
一路上林成志低头沉默,许多次想开口,却最终化为缄默,没有人知道如何开始,就如没有人了解何时结束。
两人在夜市里停住,未央拉着林成志围着小桌坐下,林成志原先不肯,但拗不过,又想明早她便走了,也许三年五载见不着,还有什么可说。
林成志点了一碟花生米,未央要了盘爆炒花甲,写菜单的小弟问,还要不要酒水?林成志仿佛受了惊吓,忙不迭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小弟收起笔,大声对厨房喊菜名,转身悻悻然走了。
未央去了前台,拎着一瓶剑南春来,林成志看得眼睛都直,“退回去退回去。喝了酒,你妈又要啰嗦。”
未央摇摇头,已开了就盖,两个小杯,一一满上,推给林成志一杯,自己一仰头干了另一杯,笑笑说:“爸,我请你,我有钱的。”
林成志一时无语,也不去动那酒,抽了根烟来叼在嘴上,不点火,只回味着那尼古丁滋味,垂着眼,喃喃说:“你有钱了,有钱了……”
他颓然仿佛已至暮年,花白的头发和龟裂的褶皱,老得面目模糊。
他心里明白,未央的钱怎么来。
她终究是将自己卖了,他的小姑娘被钱践踏。
未央说:“爸,明天我就走了。”
林成志点点头,端起酒来抿一口,眼睛红红,似乎一口酒便醉了。
未央说:“爸,我留了些钱,在枕头底下。”
林成志连忙摇头,“不,你带走,家里有钱的。”
这一声弱弱,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爸,我是要去好日子的,怎么会缺钱花。”未央突然握住他的手,满手开裂的坚硬的茧子磨着她,他已经很老很老,四十岁不到的男人,看上去却比五十几老头更加苍老,丝毫寻不出,那年将程微澜迷得神魂颠倒的俊秀少年的影子。岁月将他的一切消磨殆尽,一点一滴,在他背着两三百斤水泥板时,在他于烈日下牛马一样讨生活时,在他掏尽积蓄在赌场上放肆一搏时。
未央觉得即将失去他,于是愈发抓紧了他的手。“爸,折子里一共六万,您老了,别再去干工地里干活,拿着钱开个小铺子吧,别再赌了。”
“哎,哎,哎。”林成志埋着头,一字字叹息。
未央说:“好好过日子。”
林成志依旧点头,这次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女两对坐着,一瓶酒喝了大半。
未央脸上红彤彤,朦胧着眼睛看着林成志在对面捂着脸哭。
林成志抹了一把脸,缓了缓说,“央央啊,爸爸对不起你。”
未央摇头,举了酒杯,“爸,我过得挺好,你别乱扯。”
林成志侧着头,避开她的眼睛,“是爸爸没用,让你跟着过穷日子。赚来的钱拿去赌,欠一屁股债,害得你没钱念书。明知道你去那种地方上班,却一声不吭。央央你太乖,又要还债又要挣学费,从来……从来没抱怨过一句。有时候我想,你哪怕跟我闹一闹也好,骂我恨我都好……都是我……”
未央突然想起,十五岁夏天,家里破破烂烂小木门被敲得震天响,一家人抱在一起,谁也不敢出门去看。此后常常大清早起床,推开门,墙上都是红红油漆,有时是“欠债还钱,杀你全家”,有时是些污秽字眼,将他们全家骂了个通透。
原来是林成志借了高利贷去赌,想着一翻番赢个过瘾,却不知输了个精光。凤娇婶子在家呼天抢地,要撞墙又要上吊,最终还是卖了首饰家具,街坊亲戚一家一家跪着地求,求来个大半。
后来,未央没有了学费,只好自己出去挣,夜场里收入不错,凑足了学费,零零散散还清些债务,总算没人上门来闹。
未央说:“爸,你哪有对不起我。是我该谢你,当初不曾将我丢下,给我饭吃,给我衣服穿,供我念书,给我一片遮雨地。要不然现在林未央就是在孤儿院里喊肚饿,或是更惨,被人捡了去砍手砍脚,丢在路边磕头乞讨。”
又喝一口酒,笑笑说,“我很好,真的很好。”
夜市里人来人往,长长吊着的灯泡不住晃动,人影扑朔。
未央又一人往西街去,走过黑漆漆老巷子,便到细细家门口,不远处是阿佑家老屋,早已没人住。
余婶婶家等亮着,今夜没生意上门。
未央敲门,半晌才有人来开,余婶婶鹅蛋脸,四十岁女人依然风姿绰约,笑着招呼未央进去。细细未在家,又不知道去哪里疯。
两人寒暄一段,余婶婶猜未央有事交代,便关了电视静静等她。
未央从裤兜里掏出个红红折子,递到余婶婶手里,她不接,未央便将它放在桌上,“婶婶,我要走了。”
余婶婶一惊,“未央,你别吓我,好好的走哪去?”
未央勉强笑笑,不自在地说:“城里来了有钱亲戚,要将我接回去过好日子啦。”
余婶婶皱眉问:“怎么突然就来接人?弄清楚没有,别是人贩子,好好的姑娘骗了去卖,到时候想找找不到。”
早已经收了满满几沓定金,怎会担心。女儿有没有不重要,钱有没有才最重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未央心里仍是恨的。
未央舒展了眉眼,故作轻松,“婶婶,我并没有太多牵挂,细细是我最好的朋友,阿佑是我最担心的人,还有婶婶,您身体也不好。”她将那折子往前推,“明早就走了,那家人富得很,钱是用不着的。这折子里五万块,婶婶您当帮我收着,细细要念书要嫁人都用得上,还有阿佑,您知道的,阿佑没个家人,在外头混,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抓进局子里,到时候还得劳您去保他。”
余婶婶不肯收,抓着折子往未央身上塞,嘴上骂着:“你这说的什么话,细细是我女儿,我能不管?阿佑是我侄子,我能不管?未央你听着,这钱你带好了,谁知道过去了是什么样,留着钱傍身总是好的。”
却不想未央“咚”一声跪下,抓着余婶婶手臂,咬着牙说,“婶婶,长辈里就您对我最好,我从小没了妈,您真就跟我亲妈似的。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实在是舍不得。求求您收了这钱,不然走哪我都不安心。”
余婶婶掉了眼泪,拉未央起来,两个女人抱着哭,一纵狂放的热闹。
十点,细细还没有回来。
未央同余婶婶道了别,临出门又嘱咐,“婶婶,别说这钱是我的。别跟阿佑说。”
余婶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说,路上小心。
未央等不来答案,只能暗自叹一口气,裹紧了外套走入丛丛夜色之中。
真希望,明天用不到来。

回归

车子开不进窄小巷道,只在街口等着,两旁店家都顾不上生意,伸长脖子探出头来观望,那小轿车乌溜溜闪闪发亮,车头灯长的更是凶悍,仿佛瞪大了的老虎眼,好威风。
今天真是好日子,热热闹闹过大节似的。
往里走几步,林家门口挤得人满满,悉悉索索都是议论声,一溜溜人头黑压压挨着,人人都热情满胀。“听说林家小姑娘是个富贵人家的种,不知兜兜转转怎到了穷乡僻壤来,哎呀呀,早就看出那小姑娘不凡,原来真是上等人。”又有人不以为然,咂咂嘴,唾沫星子掀到对面人领口上,“怎知道不是被骗回去卖了?还是做童养媳冲喜?别看世道变了,人可都没变。”
还有人抱头鼠窜,生怕一步登天的小姑娘再来寻麻烦——陈大秃子的光脑门油光发亮,人群里怯怯躲着,又是咬牙切齿,那姑娘一股子风骚劲,真是被看上了,有钱人家花样多,接到城里去,肯定要被折腾死。
又矮着身子往旁边人身后躲一躲,哎,千万别再让人瞧见。
未央拎着小包出来,却也没料到能有这么一大群人来看热闹,蓦地一怔,茫茫然站在门口,倒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哪晓得凤娇婶子心急,生怕送不走瘟神,在她背后猛地推一把,拔高了嗓门喊,“看什么看?眼红了嫉妒了是吧,有本事你们也去捡一个矜贵种来养啊?谁有我心善,不明不白的野种也好吃好住养上十七年?老天长眼呀,小野种也能变大贵人……”
凤娇婶子自顾自叽叽咕咕说一大堆,推推搡搡地在人群里穿梭,一口一个野种叫的欢畅,未央这些年早被她骂惯,只默默然低着头走路,凤娇婶子得了便宜卖乖,自然逢人就倒苦水,仿佛这是佘了大本的买卖,是她心太善,打落牙齿和血吞,谁都不要来抢,这苦死人的差事,只有她凤娇受得。
巷子口外,三辆车一溜停着,都是黑漆漆吃人模样,中间一辆最是霸道,走近看,隐隐约约瞧见他轮廓。
许秘书下车来,接过未央的小包袱,对凤娇婶子说,“林小姐我们就接走了,您放心,绝不会亏待她。”
“放心,放心,当然放心啦。”凤娇婶子一连忙点头,满脸谄媚的笑,那褶子凑在一处,说是奴颜媚骨也不为过,又一巴掌拍在未央背上,换了关二爷重枣脸,“到了那规规矩矩的,少给我弄出些妖蛾子,我可再不会管你。”
未央不说话,只点点头,看着许冲说:“我上哪辆车?”
许秘书抬手引路,“林小姐与程先生一起吧。”
未央往前走几步,将要上车,却又快步折回来,一把将凤娇婶子抱住,旁人看了都叹母子情深难舍,凤娇婶子自然料不到未央有这举动,僵着身子不知所措,却是未央隔着老旧衣料贴着她松垮垮的肉,寒森森地笑。
细小的音调黏糊糊小蛇一般钻进耳里,是未央在耳边说:“王凤娇,你就是个赔钱也没人上的烂货,陈大秃子在他的店里干了你多少回?干得你爽吧,连我也要送到他床上去。卖了女儿赚大钱,高兴坏了吧?嗯?你放心,我不会找你算账的,你的账,我都挂在瑞聪头上了,等着看吧,看他怎么死的,嗯?还有,再叫一句“野种”,信不信我叫人把你那心肝宝贝儿子打残废喽?”
未央松开她,笑嘻嘻说,“妈,等我大了,一定接您去城里,还有瑞聪,我一定会让你们过好日子的。”
凤娇婶子依旧傻傻呆呆,动也不动。未央却转了身,脚步轻快地拉开车门,坐在另一侧。
程景行已有些不耐,抬手令司机开车,不过多久,小地方的狂欢便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只凤娇婶子石像似的站着,仿佛是舍不得那小野种,还站在巷子口眼巴巴望着呢。
许秘书坐在副驾驶座上,程景行靠着车窗,未央看着窗外景物出神,车子里静悄悄,连音乐都不肯放。
听程景行开口,懒洋洋地讽刺,“告别场面很感人。”
未央回过头来说:“没有把程先生打动,终究是失败的。”
程景行问:“最后又折回去说了什么?”
许秘书从前头递过来一瓶水,未央接过放在腿上左左右右地看,答得有些漫不经心,“我说将来赚了大钱一定买大房子孝敬父母咯。”
程景行鼻子里哼哼,“原来是孝顺乖女儿。”
未央回过头来看他,一双乌溜溜大眼睛里还有水光闪烁,见她眨眨眼,满脸无辜,“有什么不对吗?”
程景行便闭上眼,懒得跟小姑娘废话。
心里咬牙,有时候真恨不得撕碎了那张脸。
车里好静谧,故此将那刹车声响衬得无比尖利。
梗着脖子红着脸的阿佑站在车前,定定地望过来,灼灼目光流火般陷落。
司机为难地回过头来,许冲从后视镜里看着身后两人,而程景行是侧过脸来看她,嘴角掩不住凉薄笑意,一寸寸都是鄙薄。
未央却是挺直了背,忽而回视后视镜里书生眼眸,许冲显然未料到小姑娘如此凌厉,只有温温柔柔笑一笑,算是赔罪讲和。
“司机师傅,等我两分钟好吗?”也不等人回答,便面无表情地打开车门下去。
程景行看了看表,并无多余情绪。
未央径直走到阿佑面前,突然间笑起来,带着令人愤怒的轻慢与鄙薄。“我这就走了,咱俩之间的帐要算也难,你多少算个男人,就别啰啰嗦嗦要断不断。横竖我再不回来,以后也都没有瓜葛,自此后各安天命吧。”
阿佑咬着牙不肯开口,眼泪珠子三四滴落在路上,裹满了灰尘,不一会就干了,不见了。
未央的手揣在口袋里,一下接一下毫不吝啬地掐自己,却也痛得麻木,更流不出泪了。只看着阿佑哭,红红的眼睛,自他爹死后,才头一次见他哭。
连他母亲改嫁时,他也不过瞪大了眼,柱子似的站在门口,看她穿红红衣裳,做好一顿午饭,有鱼有肉,也没来得及吃,就跟那男人去了,留着空荡荡房子,满满一桌子菜,还有脏兮兮的阿佑,就此走了,再没回来过。
未央说,“我走了。”便就转身。
他也没敢拉她,更没敢抱住她。只是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那背影。“十年,十年之后我还没死,就去娶你。”
未央说:“万一我早嫁了呢?”
阿佑说:“杀了他。”
未央停了脚步,不敢回头,眼睛直直盯着车窗里一张张看好戏的嘴脸,定格的表情如死沉沉人形木偶的脸,能动能说,依旧丝毫生气也无。说出话来,却又是轻浮语调,让人听了,真恨不得骂一句贱,活生生忘恩负义小婊 子,无情无义。“别作梦了余天佑。看你这样子傻,最后给你句忠告,余天佑,别闷头闷脑地一心一意对人好,特别是女人。”
又忘了交代,阿佑本名余天佑,只是老子死了,娘改嫁,没人再记得那姓,上头的喊一句“阿佑”顺口,下面的叫一声“阿佑哥”亲切,于是便再没人记得他姓什么了。
又不是响当当大人物,谁要记得他穷祖宗留下的破姓氏,想喊什么全凭自己高兴。
她利利落落开门上车,从他身边掠过,如一道追不回的影,远远飘走了。
她盯着前座,怔怔不语。
程景行忍不住瞟过去一眼,不想遇见她眼底湿润的雾气,丝丝缕缕烟雾似的漫过眼珠,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而下一刻她却是眨了眨眼,那水汽便都没了踪迹。
他为她的铁石心肠鼓掌,比起依依惜别动人场景,方才那一幕更教人喜闻乐见。
而林未央木木地坐着,若一朵委顿了的花。
程景行突然说:“五十万。”
未央回过神来,神色淡淡,“哦,是吗?很公道啊。”
他本还想追问,何谓公道,却看见她将脸转向车窗,静静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一霎之间仿佛也融了进去,变作那稍纵即逝的光阴,与呼啸的风声一同去了。
他的心便软了下来,抿着唇看她默默流下眼泪,无声无息。
她哭泣的背影单薄如纸,影影绰绰闪烁。他闭上眼,竟是忘不掉了。
大约三四点下了高速,回到戬龙城,这里虽不近海却是古老大运河终点,八国联军打来后率先开放的城市之一,许多殖民时期的建筑保留着,与高耸入云的大厦错错杂杂交互辉映,再连带着城市里暗藏的贫民窟,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程家老宅本是日占时期留下的三层小洋楼,后来再修建,亦保存了原来风貌,院子里结了许多紫藤花,看起来倒像是回到民国时期,兴许屋子里还有老式留声机与法式落地窗,天鹅绒帘子,一色优雅贵族气韵。
这一家子人无时无刻不再向世人炫耀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高贵——这两个字冷冷扎进未央心里。她仰头看,这里天空碧蓝如洗,棉絮似的云朵飘飘浮浮,她便也浮浮沉沉如坠云端,却不是美好景象,只是焦灼,紧盯对未来暗藏的危机。
程景行早已经交代过,进了门她也不是程微澜的亲女儿,只不过是在孤儿院里见着投缘的无父无母可怜小姑娘,带回来收作养女,也给她亲生女儿严一诺做个伴,更是大大一件功德,要求西天佛祖仔仔细细记下来,又成他程家祖上积下的德。
未央倒没什么意义,随口应一声敷衍,本来她便没想过当真能认亲,这样也好,不点名不说破大家都自在,免得到时候撕破脸皮,还要背上不孝骂名。
而程景行又有些许吃惊,因未在她脸上寻到半份失落情绪,回头想,她本来就是铁石心肠,怎会为此挂心。
但心底里还是不快,他皱起眉,俨然将自己当做长辈,想着这姑娘十七年不知是怎么养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半点家教没有,到了程家,还是要好好管教一番才行。
宅子里静悄悄,有新鲜人物进来也没人理会,保姆麻麻利利收拾着,一块抹布两三道擦下来还是干干净净。
厅里有人翘着腿看报,见程景行进门来才起身,那报纸捏在他手上哗啦啦响得厉害。
这男人长的略偏女相,眉眼中自有一股刚柔并济之美,那眼睛生得顶顶好,如大师手下妙笔丹青,大大小小起到好处,最勾人是眼角微微上扬,自有一派风流气韵。
他走进来,手肘搭在程景行肩上,勾起了唇角,笑问:“小妹妹好漂亮,哪里来的?我竟没有见过?”
那目光随即落在未央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看不出是何等情致,也不让人觉得讨厌,未央便随意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他推程景行一把,催促说:“快上去吧,老爷子等着你呢!漂亮妹妹我来照顾,你就放心吧。”
程景行含含糊糊应一声好,又皱着眉,回头看未央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未央没兴致体会,便垂下眼睑视而不见。
程景行脱了外套往楼上走,那男人便热络地招呼起她来,仿佛是认识了许久,无一丝生分。
戬龙城的太阳要落了,落下山,非沉下海。

初见

宋远东带她参观府宅,程景行在转角时看见他手舞足蹈兴奋模样,像是有了新目标,而林未央恰是抬头,任宋远东在一旁说,那一双灵慧的眼,牢牢将他禁锢,仿佛是早料到他这一刻要回头来看,已等他许久,等,等他落网。
他又懊恼起来,拉松了领带脚步沉重地往上走。
宋远东说:“我带你去看看房间。”说着往楼梯上去,二楼转角第一间就是了。
他靠在门边,笑嘻嘻说:“坐北朝南,光线充足,一房粉红色小碎花泡沫,怎么样,喜欢吗?”
未央拉了拉那俏丽娇羞的粉红窗帘,点点头说:“唔,非常漂亮,您费心了。”
宋远东来揽她肩膀,她却突然坐在床沿,令他捞了个空,“那当然,从天而降的小公主,应该要有一个映衬的房间。”
未央却是笑不出来了,起身去拉衣柜,那一柜子洛丽塔式的衣裙展露眼前,一色粉生生的红黄蓝绿白,真令人头痛。
宋远东还要凑近来问:“你穿上才好看。”
未央看着他那一双水灿灿的眸子,只想说,“你穿上了一定比我好看。”可还是忍住,生活轮不到她来挑剔。“谢谢。”
宋远东说:“忘记自我介绍,我叫宋远东,远东军事基地的‘远东’。你可以称我远东或者东东哥,我在程家是大闲人,又需要随时找我,全天待命。”
“东东哥?”未央含笑看他,“我如称你东东哥,你要叫程先生什么?叔叔还是舅舅?”
宋远东适才了悟,搔搔头说:“可是我也不想被人叫老,你可直接唤我远东。”接着问:“为什么不称他舅舅?程先生叫起来多生分?”
未央道:“程老先生还未正式将我介绍,我在程家便还是陌生人,称程先生更为礼貌。”
宋远东道:“为避免显得太过急切而留下急功近利的映象?景行对你颇为费心,是你太过谨慎。”
未央却不说话了,只对着他静静笑着,那笑容凉薄,细细看来,竟与程景行有六分像。
程景行出来的时候未央与宋远东正在紫藤花架下说话,未央坐在小秋千上,纤巧的身子轻轻摆荡。
他从窗口往外望,隐约瞧见她纯净笑容,眼前仿佛隔着薄薄一层烟雾,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记得她光洁额头上积聚的汗珠,她抓紧被单的手,她唇上细细密密的呻 吟,还有柔软鲜嫩的身体。
他大约入了魔障,许多事物,总是愈禁忌愈诱惑。没有人知道是为何开始,就像没有人了解该如何结束。
宋远东说:“景行在偷偷看你。”
未央抬头去往那窗台,只瞧见晃动的帘布,静悄悄扬起又落下,“是吗?没看清楚。大约是程先生有事找你。”
宋远东挑眉,“林未央?”
“嗯?”
宋远东饶有兴致,“我觉得你,真是有意思。”
未央便笑起来,“新来的玩具让宋先生很有新鲜感吗?”
宋远东一愣,“生气了?”
未央摇头,“跟宋先生开个玩笑而已。程先生既然下楼了,要不要进去等,怕他还有什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