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你林未央能说,真他妈能说会道,污蔑人都一套一套的,你说!继续说啊,说!倒看看你还说出些什么!狗东西,好心当成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他咋咋呼呼绕着病床走,只怕一下控制不住就上去给她一拳,话也说不清了,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你你你,你个不停,更像是长篇家庭伦理剧里的老妈子,一手插腰,一手兰花指向前一指,一个“你”字还没有说完便心脏病发倒下了。
未央烧得头痛,迷迷糊糊听他你你你骂了好半天,人都要睡着,又听见一声喊:“说!怎么不说了?继续啊,倒看你还怎么编排我!”
未央翻个白眼倒头要睡,“我懒得跟你说,人说三年一代沟,我俩隔了五六道,不是小水沟,是中美地峡,东非大裂谷。你永远不会明白昨天晚上我经历了什么,你永远不会懂。”
程景行却是落寞,哂笑,低声自嘲,“你以为昨晚上那场面,我见了就不难受?”
怎么能不难受?那场景他连想都不敢再想。一触即是刮骨锥心的痛,只盼着早早忘了,模糊了,却又愈加清晰起来,忘也忘不掉。似是慢镜头一点点放映,她沉在水底,海藻似的长发蜉蝣般飘飘荡荡,所有的轮廓都在水中模糊,唯独一双眼睛异样的明亮,睁大了看着水面上他惊慌的脸,他甚至不敢伸手去将她捞出来,那一刻胆怯,他真怕她是死了,捞出来一具白生生的尸体,再不是会说会笑会惹得她火冒三丈又有本领教他牵肠挂肚的林未央。
林未央,他已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时候招惹她——这个祸害,遗祸千年的东西。
可他这时候真恨不得她死了,她说他不会明白,永远也不会,可是她又何曾了解,你捧着一颗心讨好,却被任践踏到尘埃里的痛楚。
他开始后悔,人说一生必定爱过一次,可这对象是不是错?她太年轻,离他太近又太远。最不可能是她。
居然犹犹豫豫踟蹰不前,还有畏缩与颓然,这从来都不是他。
未央亦是轻声嘲弄,“难受么?是玩具被人抢了的难受?还是程家尊严被人轻贱的难受?能有多难受呢?出门找白兰小姐小手儿揉一揉,轻声细语哄一哄就好了吧?”
他突然不说话了,走近来,侧身坐在床沿,一只手细细抚摸她嘴角伤口,低声问:“犟嘴吧,我看你眼睛又红起来?是不是又要哭?”
未央被他瞧得害怕,下意识偏过头要往后躲,却被他扳过脸,狠狠吻过来,压着她碾着她,半点缝隙都不留。另一只手穿过背脊紧紧箍在她腰上,她背上有些疼,不由得轻哼,他便松懈些,但仍不许她偏移半分,他一夜未眠,嘴里的味道并不好,而未央才吃过药,舌尖也是苦巴巴的,两个人缠来缠去,倒像是赌气,这也不必吵了,嘴上见真招。
缓下来,未央一阵咳嗽,他便抱着一下一下拍这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别跟我闹了,我都一夜没合眼。”
她被他这么一说,心里边无限委屈,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觉得委屈,连自己都忍不住要骂自己矫情,却还是瘪瘪嘴,要哭,“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医生看伤口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真想抓了剪子奔出去杀了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晚……为什么不早一步回来,哪怕是一分一秒都好。我疼得脑子都不清醒,想想还有什么人能想着念着?可是一个都没有,舅舅,我真的……舅舅,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未央已经分不清是在说谎博同情,或是真真切切痛不欲生,只得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好吧,最后一次,管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从来没有一个肩膀如此温暖,只让我靠一靠,借来六十秒,一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暂且放纵一回,只一回。
他恨自己嘴拙,此刻竟想不出对策,只得沉默,紧紧拥着,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未央,拔去了一身刺,仅仅是个柔软的小东西,谁都可以伤害——他只想把她藏起来,谁都别想多瞧一眼。“乖,别哭了,嗓子都要哑掉,到时候还怎么斗鸡似的跟我吵呢?”
等一等,又说:“你放心,他不会好。”寒森森语气,杀气腾腾。
小情侣闹腾完了,粥已经半凉,程景行扶她躺下,又忙着问:“你要哪一种?要不每一碗都尝一尝?”
未央笑,牵动嘴上伤口,那笑容只得半僵着,怪模样,“那剩下的给谁去?难道都倒掉?太浪费。捡了哪个是哪个,不必麻烦。横竖我也不挑食。”
他挑了一碗,揭开,还有腾腾热气,因未央手上还吊着针,继而笑问:“要不然我喂你?”
未央摇头,敬谢不敏,“别,我怕你一股脑都倒在我身上,得不偿失,还是我自己来。”说着就要去接,程景行却躲开,固执地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哎,你就让我试试罢,从没有这么伺候人吃饭。”
未央挑眉,“再次强调您纡尊降贵我三生有幸?”
程景行兴致高昂,“不,求林小姐赏个脸面。”
未央倒是一愣,他居然学会伏低做小来哄人,果然是三生有幸了。没等她点头答应,他便已经舀了一勺,装模作样地吹一吹,慢慢送进她嘴里,又问:“好不好吃。”
未央说:“我嘴里没有味道。”
程景行说:“那我尝一尝。”一勺一勺吃得津津有味,“许久溪家的粥果然是城中翘楚。”
未央不由得笑起来,想来他应是饿坏了,还陪她吵吵闹闹一上午,这下吃起来没得完,一碗粥见底了才惊觉,十分窘迫地望着未央,嘴角还不小心沾了些汤水,像个犯了错待教训的孩子。
未央无奈,这光景,仿佛两个人的年龄对调,她是他姑姑婶婶,还要摸一摸他的头说没关系才好。手指掸去他嘴角残食,她唇角弯弯,笑着问:“够不够?多吃点,饿久了胃该难受。”
程景行恍恍惚惚抓住了她的手,湿漉漉的嘴唇腻在她手掌心里,一丝一丝地痒,仿佛是有人细细地挠着,心儿都在颤。他餍足,看起来十分快乐,“林未央,你刚才笑起来有十分温柔,近似南海观音。”
紧接着又自顾自叹息,“可惜大多时候像蜘蛛精,刁蛮任性不讲道理,但是……”
但是娇艳欲滴媚态横生,任你囫囵吃了也是心甘情愿。
未央却抽回了手,一点面子不给,“有情饮水饱?我才吃一口,你难道真要饿死我泄愤?”
程景行适才悔悟,又端一碗来,未央已经拒绝他的热情服务,抢过来自己动手,他在一边眼巴巴望着,嘴里还忍不住感叹,“我看人家喂孩子挺好玩的,你怎么都不肯让我试试?”
未央嗤笑道:“我可不是孩子,要过瘾明早去家政公司应征,不需一天,包你见了孩子就躲。”
未央擦了擦嘴,说:“我烧得头疼。”
程景行又来试她额头,觉得还是烫,“我去找医生。”
未央说:“没有关系,我只是困得很。你把剩下的东西送给楼里的护士吧。”
程景行摸摸她额头,又替她拉高了被子,轻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你怎么尽想着吃。”未央笑,“我想吃混沌。”
“哎,你先休息,晚上我陪你吃一起吃。”
“你回去洗洗,脏得很。”上下眼皮打架,撑不住,昏昏欲睡。
程景行低头看看自己,确实皱巴巴的像个纸团,但嘴上仍是死撑,“哟,你还嫌弃我!”半晌未得回应,原来她已经睡着,长睫毛羽扇一般,白净的脸上不染尘埃,细腻如薄胎瓷,真叫人爱不释手。
他低下头,轻轻亲吻她微蹙的眉心。
愿你有一个好睡眠,梦中大地万里无云。林未央。
准备
六七点,天已经全黑,眷眷灯影集聚在朦朦的玻璃外,只有些许窜逃进来,落在床边,如星光魅影,闪烁迷蒙。未央睡眠浅,突然间开关轻响,房间一片大亮,明晃晃地刺眼,一小会她便醒了,手背遮着眼睛,好半天方能视物,正是宋远东穿着深蓝色大衣搬了椅子坐在近旁,英秀眉目与窗外霓虹交相辉映,略略扬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一张嘴,还是懒洋洋口气,来调笑:“才说肺炎不能进行手术,转眼间就已急性肺炎入院,动作迅捷,干净利落,真是佩服佩服,难道跳进愚水里冬泳?有什么办法做到这样天衣无缝,一点破绽没有?”
未央慢悠悠答:“好说好说,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她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多问,本来就只是开场白而已,何必深究,接下来调节气氛,需开一开玩笑,于是抱怨,“景行守得你好紧,难得找到缝隙。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哈,真是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以后得笑话死他。”
未央一时面色煞白,仍强撑着,故作镇定,“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是我亲舅舅,谈什么喜欢不喜欢?还有,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诗不要乱用,太艳。”
宋远东径自咕哝,“那倒不一定。”
未央闭上眼不理会,小半天尴尬。宋远东却是半点脸皮没有,仍是笑嘻嘻回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教训人时与景行简直一模一样,难道你不是他外甥女而是他亲生女儿?哎,我算算,那景行得十三岁就做爹,也不知道他十二岁时开始发育没有,有没有那能力。”
未央无奈,论胡说八道她还是不敌宋远东,“随便你编,继续说,我洗耳恭听。”
宋远东一脸颓然,委屈道:“我这不过是想哄你开心,你看你面无血色,就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未央道:“你难道专程来诅咒我?”
宋远东狡辩:“我是想调节气氛,你看,医院里多沉闷,需要我这样的人增光添彩。”
未央冷笑:“增光添彩不是这样用。”
宋远东被逼得没办法,只得求饶,“跟你多说几句我就要紧张,你大约是世上最不好哄得女人。”
未央揉了揉额角,手背上的针头不知什么时候拔去,留下一小点淤青在。“对不起,我今天很难过。”
宋远东好奇:“可以问为什么吗?”
未央道:“我不想说。”
宋远东噢了一声,有些闷,半晌才意识到应该直奔主题,“证件和银行卡已经准备好,诺诺出生时便由程老先生设立基金,这几年严文涛更是慷慨大方,所以有充裕资金提供逃亡,三张身份证六张卡,需要办理护照吗?”
未央听到严文涛三个字一下僵住,指尖微颤,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答道:“暂时不用,劳你找机会到我房间,将我行李收拾好,顺带稍一把顺手的家伙,有纸笔没有,还需要些小东西,我写给你。”
宋远东在病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好半天找到个信封,一只铅笔,“顺手的家伙?瑞士军刀好不好?”
未央边写边说,“随意,只要够锋利够灵巧。有电棒更好,可惜我不会用枪。”
又问:“什么东西比较好脱手?珠宝或是跑车?”
“最好现金。”
未央蹙眉道:“他最多开给我支票,提现需要时间。”
宋远东轻巧带过,“我自然有办法。”
未央半开玩笑似的问:“你不怕他事后找你算账?”
宋远东摇摇头,做出一副苦哈哈模样,“他至多给我一拳。”
未央将纸条写好递给他,取笑道:“看来我在临走前应该送你瓶药油。”
“附赠香吻一个?”宋远东看着那一溜怪异而香艳的名字,忍不住惊疑,问:“你带这些东西逃跑?我要上哪去给你找这么些东西?”
未央笑:“随便找一家夜总会,这纸条子跟着一沓人民币一同甩在妈妈桑跟前,不怕她不给你。”
宋远东问:“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未央轻松带过:“有备无患,孤身上路,多些防身物总是好。”
宋远东暗叹她心思繁重,重重设防,又觉得年轻女孩子有这样心机也是世事所逼,默默收好了纸条子,亦不再问了。
戬龙城的夜幕这样干净,透过窗户望过去,所有的血腥与脏污都被掩盖,换一张女人的脸,涂脂抹粉的谄媚笑容,闪烁的霓虹教人迷失了方向,无限制地沉沦,沉沦,入坠入流沙,最终没顶之灾,只看得见喷薄的呼吸将流沙顶得浮动,最终没了消息,人已经消逝,丢进了愚水或是下水道,装了满满石块,浮起来都别想。
未央太害怕就这样死去,死在他乡,连个收拾的人都没有。
如果诺诺活了,她却死了,有没有人愿意为她哭一哭呢?哪怕只是伤春悲秋的一滴眼泪也好。
一定要走,走得干干净净,死的死活的活,没有谁欠谁。
宋远东突然问:“林未央,你会不会舍不得?”
未央仿佛未曾听懂,许久才呵呵笑起来,反问道:“你说谁?程景行吗?或是你?”
宋远东摸了摸口袋,掏出烟来含在嘴里,并不点燃,就这么叼着,吸着那股淡淡的略显苦艾的味道,似是有感而发,“我有时候觉得,你真挺狠心的。”
未央不屑,“连你也要来教训我?”
宋远东叹息道:“不,我只是突然觉得,景行遇到你,似乎是一件十分倒霉的事情。”
“深有同感。”未央却忽然放弃针锋相对,将落下的额发拨开,吐一口气,长长久久的沉默回想之后,才缓缓说:“有时候我想,如果程景行没有去汐川,没有找到我,也不必有之后的事情。我还是汐川夜场里唱歌的小姐,等到高考完了,上了大学,我就能自个挣钱了,堂堂正正,不卖笑也不卖身,也许我应该嫁给阿佑,苦一点,没有关系……”说着说着停下来,自己笑自己,“见鬼,竟然跟你谈这个。”
“从风花雪月谈到人生哲学,我觉得这个话题很好,可以深入也可以浅出。”
未央转头看着窗外,夜色朦胧,“我时时感觉自己已走上一条不归路,再也回不了头。”
宋远东玩笑道:“拜托不要把自己说成失足青年。”
未央道:“有感而发。”
宋远东嘱咐,“等病好,记得找机会溜,最好是公共场所,方便行事。”
未央想了想,已经定了主意,“星期天下午,游乐场。有没有侧门?”
宋远东说:“有的,三点钟,我准备好东西在侧门等你。你的病不要紧?”
“小病而已,吃药撑一撑就过去。”转而问,“为什么帮我?”
宋远东有些落寞,低头,将烟从唇间拿下,捏在指间,隔了许久,才恍恍然说:“你知道,这世上总有你无法拒绝的人,无关情爱。我从小看着她长大,见证她所有苦难,我只希望她能快乐,一切,她快乐就好。”
未央不禁笑出声来,打断他的怅然若失,“你这模样,活生生大情圣。”
宋远东却不恼,连带着吟起诗来,唱大戏似的兰花指一出,风情万种,“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未央大乐,一边笑一边跟着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两个人一唱一和好快活,连程景行何时进来都不知道,只觉得一个黑影移过来,紧接着抬头,便看见程景行下颌上紧绷的线条。
显然已经是洗过澡换过衣服,整个人干净清爽许多,胡子依旧没刮,这样也好,多几分成熟男人的沧桑韵味,更得女人心。
宋远东站起来,拍他肩膀,一副讨打相,“怎么就来了?打扰我俩哥哥妹妹吟诗作赋北窗里。”
程景行一手提着个塑料袋,一手提着个行李包,全都放在茶几上,才转过脸来,对着宋远东,还是没有好脸色,未央呢,是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你来干什么?”
“找我好妹妹说话呀!”宋远东理所当然答。
程景行看她一眼,她已经十分识相地闭眼装睡了,“妹妹?我倒是不介意你跟她一起喊我舅舅。”
宋远东就是个泼皮,全然不在意,热着脸贴过去,一只手搭他肩膀,声音暧昧,“宝贝儿,瞧你,这就吃醋了,哥哥其实是来找你的,顺道看看未央——我外甥女。”
程景行一抖肩膀甩开他,“少在这乱认亲戚。”
宋远东对在一旁闷笑的未央耸耸肩,又跟程景行拉拉扯扯,“哎哎哎,咱们出去说。”
程景行看她一眼,见她仍睡着,便关了灯才出去。
宋远东这会儿却也不笑了,点了烟,深吸一口,“怎么回事?”又问,“要不要烟?”
程景行摆摆手,沉默。
宋远东一下变得凌厉,锋芒毕露,冷然道:“你不说我也猜到,他已是远近驰名的禽兽,专爱挑未成年少女,犹如变态杀手,没想到连女儿都不放过。”
暗骂一句,一脚踹在墙根,“景行,你准备怎么办?”
程景行坐在走廊的休息凳上,低头看着地板,怔怔出神,良久,只答道:“不会就这么算了。”
宋远东了然于胸,“老爷子还不肯动他?”
“严文涛做大,城中房产界他做龙头,程家在零售业独占鳌头,却依旧无法大规模插手地产界,实力已大不如前。而政界收了好处纷纷靠拢,谁说?政客如妓 女。”
宋远东十万分赞同,“所以说我不参政十分明智,谁要做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妓 女?都是卖笑卖场卖身货!我是不是说得太偏激?好像连我祖宗都骂了。”
程景行一阵笑,“都说要你来承风做事,宋家三少爷来了,害怕银行不借钱?”
宋远东一转脸,桀骜,“去承风干什么?也跟你似的,被程家当牛做马?”
程景行道:“你不明白。”他垂着头,看着地板,光洁瓷砖映出一团模模糊糊的影,是他的脸,阴晴不定。
宋远东与他并排坐着,长舒一口气,笑笑说:“你有难处,我去就是了。反正我也是游手好闲,多一份工资,何乐而不为?只求老板别太苛刻,留点喝酒吃饭追女人的时间给我。”
程景行却说:“你还记不记得顾小西?”
宋远东想一想,说:“就是前几年你包下的城市大学中文系才女?”
程景行沉声道:“当年庄弘皖的秘书顾明季被查出贪污,跳楼自杀,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一个人,六百万人民币一百七十万美金,他有那么大能耐一个人吞?这案子还连着当年的国土局局长落马,顾明季那边最终却因人都死了,不了了之。”
他低着头,突然笑道:“我养了顾小西四年多,你说是为什么?”
宋远东亦笑,推一推他,说道:“原来你抓到市长大人把柄,那好,明年我大哥有望直升,取而代之,这还要代他多谢你。”
又狠狠道:“我看等庄弘皖这大靠山倒了,严文涛要再怎么抖下去。”
“这也不一定。他能做起来,做大了,自然有他的本事。”
话这么说,宋远东却无忧色,只顺势问:“又有要支使我的地方?”
“他在争海西那块地,咱们要拖死他。”
宋远东问:“不怕你家老头子怪罪?”
还未等程景行回话,他便说,“好好好,我不明白。你就喜欢给人做牛做马。你就活该。”
程景行顿一顿,方说:“我也是不大明白的,越来越不明白了。”
项链
与宋远东说完,他便轻轻开门进去。床上,未央迷迷糊糊地又睡着,身子小虾似的蜷成一团,扒拉着床边躺着,摇摇欲坠。被子都落到胸口,宽大的病号服挂在身上,衬得她愈发清瘦,小得可怜。
将顶灯关了,只打开柔和地灯,一时她的脸陷入半明半灭的蒙昧之中,昏黄的光徐徐延绵,如春雨凄凄,迷迷蒙蒙染出一道光幕,教人看得心都软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与苍白的唇色,远远展露一汪隔世的美。
他与她之间仿佛隔着重重迷雾,只看得见依稀轮廓,却分不清她眉眼中是哭是笑,他心尖微颤,俯下身去柔柔轻吻,待她转醒,他便微笑,含着她的唇不肯离开。朦朦的夜色躲在窗外,一切如童话静美,亦如琉璃易碎。
未央懒懒的笑,指尖滑过他的脸,高挺的鼻子与薄薄的嘴唇,下颌的线条如此刚硬,但凡他板起脸,便凶神恶煞如活阎王。可是他笑起来这样好看,轻轻上扬的唇角,深邃的眼睛,纯白清澈如少年郎。
她有些乱了,宋远东问她舍不舍得,她想也不想就否认,可这下,暗昧的灯光里,她却分不清悲喜,只觉得就这样待着就好,静静地看着他,数着陷落的时光,一辈子不长不短转瞬即逝,也许天明大亮,她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可是她太清醒,明明白白知道,他的一辈子绝不会与她分享。
他是悬崖绝壁上的孤松倒挂,她是迷途的归雁,他有他离不了的根,她有她最终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