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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我居然把骂人的话记得一字不漏。”她笑一笑,带些浅淡嘲讽,侧过身去,背对他,“我那会儿吃错药,还敢据理力争,说什么我妈妈才不是狐狸精,我妈妈是城里人,你胡说,我要去找我妈妈。王凤娇说,你去呀,快点去,走半道被火车轧死,我也再不用多养个废物。后来我记不清了,大概是又顶嘴,王凤娇就领着擀面杖冲上来揍我,打得猛了,脑袋往前一推就砸在桌子角上,铁的,没瞎也没傻,就是缝了三针,花了五十来块钱,呵呵——凤娇婶子可心疼了。”
又感叹:“真是奇迹,我居然没被打死。身上尽是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嗓子都哭哑了,话也说不出来。我爸跟她赔罪,王凤娇还不解气,又把我扔杂物间里饿了两天,那里头黑乎乎的都是蜂窝煤,还有蜈蚣爬来爬去,小腿上被咬了一口,好像挺疼的。咦,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蜂窝煤啊?”
程景行懒得跟她废话,“后来呢?”
未央说:“也没什么了,快饿晕的时候,爸爸把门撬开,端了一碗白稀饭来,我当时也顾不上哭了,抢过来就一顿灌下去。小狗似的伸长了舌头,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再后来爸爸又盛一碗给我,两三下吃完,还要,爸爸说,一下子不能吃这么多,等等,等等还有鸡蛋吃。我可高兴了,也忘了疼,跳起来就要吃鸡蛋。可是爸爸抱着我,用袖子擦我的脸,说我浑身乌溜溜的像个煤球,说着说着哭起来,他抱着我哭。那么一下,我突然觉得,鸡蛋也不那么诱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男人哭。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分钟或者两分钟,就擦一擦脸去厨房烧开水给我洗澡。
接下来再没有人说话,他贴着她的背脊,抱着她。阳光偷偷摸摸照进来,还是凄凄艾艾的颜色,一束一束将尘埃照得纤细可辨。她身上暖暖,像这天地里一片长青的叶子,冬日里爽脆刮辣地艳丽着,只是小小一片叶,却有一个无限的世界。
未央说:“我再也不要挨饿。”
他说:“再也不会,绝不会。”
她背对着他,笑一笑,也只是笑一笑罢了。
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微微已泛红。
程景行临走时嘱咐,“今天有相熟人家做寿,全家都要去道贺。地点在千山温泉,离得远,多半要明早才回,不要等我,早点睡。”
未央欢喜,“难得有休假。”
程景行捏她脸,“没良心!”又贴过来压低了声音勾引,“要不我争取晚上回来?免得你孤枕难眠。”
未央皱眉,靠着墙,浑身没劲,“我有点晕,大概感冒,你离我远点免得传染。”
他来试她额头,“有点烫,回头叫医生来。”
未央怪他小题大做,“哪有那么矜贵?睡一睡,起来就好了。你快走,再啰嗦一定被抓奸!”
程景行说一句“好好休息。”便作贼似的出去了,回自己屋里,装懒床。
未央站在窗前,外头的树叶都快落光,是冬天了。
下午,宅子里已走得精光,连佣人都放大假,做好了饭收拾碗筷便走了。未央一个人在偌大的屋子里呆着,总有些疑神疑鬼,哪哪又听见脚步声,毛骨悚然。
还是早早睡觉的好,于是脱了衣服准备洗干净上床。又怎料到灾难突如其来,浴室门被撞开,她回头,光着身子,莲蓬里还洒着水,那热水教她看不清细致轮廓,只识得那人狰狞的笑,鬼魅一般。
他以沙哑声线低声诱哄,“乖孩子,也陪伯伯玩一玩。”
他带着金丝眼镜,灰蓝的西装衬得人英伟儒雅,却是十足的衣冠禽兽。
未央捡了身边的洗发水瓶子丢过去,“滚你妈的!离我远点!”
严文涛不紧不慢走过来,关了热水,慈爱地笑,“够味道,我还以为真是说不完三句话就要哭的乡下妹,没想到是个小辣椒,这下更好玩。好孩子,你喜欢在床上还是浴缸里?”
未央勾了唇冷笑,“哪都行,操 你!”举起了莲蓬头就砸下去,恰好砸在他脑袋上,登时破了口子,血流出来,丝丝顺着发际。
他仍不置信,目瞪口呆模样,未央已经冲出浴室,刚要跑出房门就被拉回来,一下给了个耳刮子,脑袋撞了门框摔在地上,也不知哪里出了血,一滴滴落在木地板上,黏糊糊的,头发都结成一髻。
油光可鉴的黑皮鞋踩在身上,她蜷着身子,脑袋被撞得不清醒,他便一脚将她踢翻了,又狠狠踩她胸脯,绕着圈碾着,面上却是一副慈善样,“才几岁,好东西不学,学着打人?太不听话。”
那只皮鞋又踩在她咽喉处,她看不清东西,眼前红艳艳的一片,大约是血流到眼睛里,染红了所有。
他加重力气,她便喘不过气来,他高高在上,命令她,“好姑娘,叫爸爸。”
哭也哭不出来,只能挣扎着顺着他,爸爸爸爸连声喊,喊到他高兴,挪开那高贵脚丫子,一把将她抱到浴室里,扔垃圾似的丢在地上。
未央一下清醒许多,挣扎着爬起来,还是要跑。严文涛轻轻松松拽了她的头发将她扯回来,接连一脚蹬过去,那鞋印便留在她背上,logo烙上去,林未央都提价。
严文涛把她提起来,再一个耳光过去,打得她嘴角溢血,又是不忍模样,亲她脸颊,“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了。”
未央七晕八素的,只觉得又被提起来扔到浴缸里,两只手用皮带反绑在背后。她听见拉链响,他便进来了,从后面,畜生的姿势,疼得她浑身痉挛。
他止不住夸她,赞她,淫词艳语都是文邹邹地说,那粗哑的喘息却似一只兽——春天里发 情的狗畜。
未央像是死了,也不哭也不闹,连哼哼都没有一句,待他玩够了解开皮带,她便倒下,头发乱糟糟遮住了眼,如一具香艳女尸。
而他拉上拉链系好皮带,仍是道貌岸然君子样,俯在浴缸上说:“今天就这样吧,过会景行该回来了。他一晚上心不在焉,跟我一样,想着你呢。”他低下头,亲吻她额上伤口,“下回邀他一起,咱们三个好好玩玩。”临走还给她开了热水,贴心周到。
水满了,溢出来,满满一地,又流到卧室里。
未央在水里浮浮沉沉,徘徊于生死边缘的滋味一次次领会,只觉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麻木了,成一块石头做的心。
未央没有告诉程景行,她的小时候,是一片晦暗颜色,灰蒙蒙如城市的天空。
未央有时候想,她这种人,是不是注定要被人踩在脚下呢?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程景行回来时遇到刚要出去的严文涛,他喊一声“二姐夫。”他点点头侧身走,又顿住,回过头来含笑问:“景行,割爱让我,如何?”
一霎清明,他怒极,握紧了拳头。
严文涛却是一派轻松,上前来拍拍他肩膀,好心宽慰:“玩物而已,景行难道还要跟我动手?”
只得压抑,忍着,故作镇定,“姐夫,好歹她也是你女儿,是我程家的人。”
严文涛却说:“你想做什么呢?老爷子可还要靠着我。程家,程家家世再了不得也不能在城中独大,再说,今非昔比。”
“我通知过医生,等等就到。”继而挥一挥手走了,清清爽爽一派潇洒。
待他上楼去,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了,未央正沉在里头,他慌忙将她捞起来,那水冷冰冰刺骨,冻得人脊梁骨都是寒气。
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神没得焦距,空荡荡的无神,他怕她死了,捞起来一句死尸,震得心都要碎,一时顾不得许多,满心焦急,连声问:“林未央,林未央你怎么了?”
未央这才转过头看他,她身上处处是伤,惨不忍睹,“怎么了?不就是再卖一次?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货色,能经这点事就寻死觅活的?你呢?舅舅,大老远赶回来,要不要也来一次?”
他只是抱着她,将她擦干了严严实实塞进被窝里,后来医生到了,他便站在角落,也不肯出去,直愣愣看着,一根接一根抽着烟,那烟蒂也没扔进烟灰缸里,都掉在地上,一丛脏乱。
她头上又缝针,不肯打麻药,就这么活生生穿过去,一双眼瞪得像铜铃,看得医生都怕。那身上还留着鞋印子,嘴角破了,额头上也有刮伤,再看下面,医生说撕裂,正渗出血来。
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到了门口,那走廊上还有一溜血滴,暗红色,整齐排列。他跪下去,用衣袖一点一点擦干净。
起来时医生已经走了,他干活太认真,医生都不敢打搅。
他慢慢走进去,未央已经睡了。他便关了灯,坐在床沿,透着黑暗看她,他身上还沾着她的血,甜蜜的迷离香。
他就这么坐着,竟什么都无法想了,脑子里都是空白,隐隐约约有人念着,“未央,未央。”
满满都是她的名字,除却她的名字,也再没有其他了。

高烧

未央醒来的时候程景行还在床边坐着,侧着头,保持相同姿势,石塑般一动不动,眼睛对着她,却是放空,一点神采没有。
他看着她,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不曾发觉她已经醒来,正细细看着他。
清晨的阳光透进来,落一地满满的碎玻璃渣,一片一片折射出遥远时光里恍惚斑驳的影。想起小时候,那久么的年岁,紫藤花一树一树地炸开来,颜色比大姐的口红更艳丽,抓一把在手心里碾碎了,一整只手都被然作浅紫色。
人人都在哭泣,拉长的脸,两腮下垂,眼泪搅乱了妆容,乌漆漆一团,像熊猫。
楼上的女人从旋梯上走下来,米白色的连衣裙在她身上飘荡,她素静着一张脸,倾国倾城相貌。一步步走近了,熟练将他抱住,“去哪里玩了?妈妈找你好久。”又回头对满满一屋子人说:“好端端的哭什么?小四儿不是在这吗?”
手心的汁液不小心挨在她裙子上,留一团污迹,他害怕,于是更瑟缩。
而她那么温柔,是蔚蓝的海,海上的风,是来来回回潮汐的抚慰。
他的记忆定格在那个春天。宁静悠缓,却是暗欲丛生。
三叔说:“快叫人。”他就一个一个跟着喊过去,人人都有一张相同脸孔,像是京剧里一寸寸规划好了,红脸关公白脸曹操,蓝脸的道尔顿盗御马——他那时天天听姥爷吊嗓子,三岁第一首儿歌竟是这个,他一抬手,憋红了脸唱起来,姥爷夸,有几分气势。
都远了。
丛丛的树影都褪去,再回到这间屋。亮堂堂的地界,却是鬼魅横行。
不过一夜,他下颌上的胡渣已然涌现,加之布满血丝的双眼,便有几分憔悴意味。仿佛一夜白头,几小时过去数十岁,眼角眉梢都是龙钟老态。
未央伸手去摸一摸淡青色胡渣,开口来竟是玩笑话,“你去山里陪老神仙下棋?一回来已经四十岁。”又摸一摸他面颊,“好像都已经长出皱纹。”
他这才回过神来,接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捂着,“怎么嗓子哑成这样?糟糕,一定是感冒加重。昨天医生留了感冒药,我去拿。”
未央推搪,“没有关系,我只是需要休息。可不可以给我一杯水?我有点头晕。”
程景行端一杯温水进来,另一只手上捧着三五盒药,将杯子递给她便开始仔细看说明。
有温水润一润嗓子,再说话已经好很多,起码不再像青春期刚发育的男孩子,说话如吊嗓,介于男女之间的诡异。“你在我身边坐一夜?”
他含含糊糊应一声,眼睛盯着说明书,一盒换下一盒,想要糊弄过去。
不经意间一瞥,未央将他手臂拉过来,他袖子上沾着血,一股子腥味,手背上通红通红,猪肘子一样。未央碰一碰,他便缩手,顾左右而言他,“吃药吧,抗生素不要,其余消炎药和感冒药一日三次,一次两片。”
“怎么会烫成这样?我都快闻到肉香。”
程景行将药片塞给她,“还能怎样?倒热水时不小心。”
未央吞了药,问:“用凉水冲过没有?医药箱里找一找,看有没有烫伤药。”
程景行不说话,像个傻瓜。
未央无奈,掀开被子下床去,没料到脚一沾地,下身便一阵钝痛,摇摇欲坠时被程景行接住,像是要吼她,最后却又忍住,放软了声音问:“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就是了,不要折腾自己。”
未央听得窝火,一下甩开他,站起来却又倒在床上,一阵阵眩晕上来,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缓过来,已经被他抱在怀里,被子拉过来裹紧了她,生怕她再得病。
未央却不要命似的挣扎,她虽病了,没什么力气,却是往死里揣他挠他,而他只怕她疯疯癫癫撞伤了自己,只躲躲闪闪的,待她闹够了,才连人带被子抱过来,又要哄,低声下气,生怕再刺激她。
而未央却不领情,一双眼死死瞪着他,牙齿咬得紧紧,下一刻仿佛就要冲上来一口咬破他颈上大动脉。“舅舅倒是好心,不仅拉皮条,还要负责给人善后?下回谁谁谁要姑娘一准找你,未央这下祝您生意兴隆,日进斗金。明年阴曹地府里发大财,贿赂了阎王爷,优待您下辈子做马,给人骑个爽!”
她说的这样刻薄,他却不置气,更如充耳不闻,恍恍惚惚问:“你刚才要下床找什么?我给你递过来。”
未央推开他,一口咬在他烫伤处,力道大得连自己都牙根疼,他却似中了邪一般,待她咬够了,松口了,才把手收回来,血琳琳的伤处往床单上一抹,继而仍是笑着来捏她的脸,玩笑说:“你上辈子是猫还是狗?总这么喜欢咬人。”
她胸中气闷,喘着粗气,而他却还是那样不轻不重的样子,未央闭了闭眼,亦不想再闹。“你烫伤的地方,用凉水冲一冲,再抹些牙膏。”吞一口唾液,却都是他的血,满满一嘴腥甜。
程景行想将她抓过来,却被她躲开,小脑袋藏在被子里,什么都不让他看见。见他不动,还恶狠狠踹过来一脚,提高了嗓子吼:“去啊!快去啊你!”
程景行只得应好,老老实实去浴室里收拾伤口。林未央实在够狠心,再用点力怕是要咬到骨头。这伤口结了痂,还不知道要如何掩饰。
照她吩咐一一作了,走出浴室,却看见她缩成小小的一团,颤颤巍巍在被子里哭,却是一点声音没有。
脑中一时空白,他心中有惧怕——他不曾见过她痛哭模样,伤心如这般,而她连哭泣也要躲着他,他说她倔强,实则却是骄傲至死。她是驿路断桥边苦苦挣扎迎风怒放的生命,却总躲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旧套路。
他开始后悔,后悔折下这一枝。
若她还开在悬崖峭壁,也不必受千般折辱。
“未央……”他将她找出来,她的眼泪串珠似的落下,一滴滴坠在他手背上,像是一团团火,烧得他伤处似爆裂一般疼痛。这样也好,最起码不是最逍遥一个,能陪着她难过亦然是幸运。
未央此刻全然无力,只咬着唇哭,一点声音也不远透出来。任他抱着,抱紧了,揉在胸膛里,眼泪凉了,又被他胸膛捂热。
他一声声喊她名字,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确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光景,无论什么都是错。
他想着,当初林成志将她从煤堆里抱出来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现下他总算体会到。千万种心绪糅杂成一团,既酸且涩,还有痛恨与无力,沉重而清晰,并非言语能形容。
到中午吃饭,未央已经烧得糊涂,额头上热得烫手,两颊通红通红,半睡半醒间依然挣扎,一时哭一时闹,程景行不知道她在梦里又遇见什么,其实,想也不敢想。
医生又赶来,检查一番,便说要送院治疗,程景行只怕是大病,急急忙忙赶去医院。未央身上的衣服都是他一件件穿好,又听见她迷迷糊糊喊过一声舅舅,一时将他心填得满满。
照过片,查出来急性肺炎,需留院治疗,程景行便在病房里陪着,未央醒来时,他正端着米粥进来,衣服都没有换过,皱巴巴地耸拉在身上,唯有眼睛明亮,看起来才不似破落户。
动了动嘴皮子,喉头干涩,一时只发出几个单音,像是哑了。
程景行急急忙忙起身去倒水,端过来,未央还躺着,要怎么喝。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拍一拍升降开关,程景行方才大悟,将病床上部调高了,令她半躺着,慢慢喝了水。
未央唇上干得翻皮,一杯水下肚,再塞给他,“还要。”
他便老老实实端茶递水,见她喝饱了,仍问:“饿不饿?我买了粥,要不要喝一点?”
未央微微抬起头,瞧见茶几上整整齐齐一排摆着七大碗。“你还要在病房里请客不成?”
程景行有些讪讪的,又去倒一杯水,背对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于是让他们每一种都送来。”
未央无奈,“我不挑食的,随便什么都好。我不是诺诺,我没有挑食的权利。”
程景行僵着背站着,手里端着玻璃杯,怎么也不肯回头来对着她说话,被百叶窗切割的阳光一条条圈在他背上,全然是隆冬时节生灵覆灭的寥落与萧索,未央突然觉得心疼,他的背脊立得挺直,但未央却觉得,再过一个时节,再落一片叶,他便要被压垮了,要失声痛哭,或是……
“你喜欢什么,我都会买给你。”说话时,他没有让她看见他的眼睛,有些落寞,又有些无所适从,更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与冲动——他的荷尔蒙激素陡然上窜,几乎要冒出几颗红肿闪亮的青春痘来。
未央还是要刁难他,“我并不喜欢这些黏糊糊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口味,都寡淡得令人作呕。我素来喜欢辣椒,红红的一串一串放下去,哪里还有不好吃的东西。不然叫一盘水煮鱼来?我一定吃完一锅子米饭。”
程景行又换了教训口吻转过脸来,肃穆道:“你在病中,应该吃清淡点的东西。”
未央一摊手,冷笑:“可见并不是我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不能允诺,我更不能相信。你这样说,平白给了我虚无幻想,到时不能兑现,就不怕我抓着这点承诺寻死觅活,搅得你头晕脑胀不得解脱?”
程景行握紧了杯身,极力隐忍,顿一顿,才走到茶几旁摆弄些碗筷勺子,“现在吃吧,温度刚刚好,再过一会就要凉透了。”
未央咳起来,身上还有伤,连带着浑身都痛,这下一股脑的更来了火气,止不住。“你这样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心有不忍?不不不,你们程家人心如铁石,我不过是汐川街上卖身的小妓 女,还指望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话既然说开了,咱们也别再藏着掖着,说白了我就是出来卖,做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第一次咱们算清了,可后头,舅舅,您可是夜夜都在我那躺着,再说昨晚上我都快被折腾死,亲兄弟明算账,你们都比我大了一轮,可别真厚着脸皮来欺负我个弱女子,多少钱您掂量掂量,痛快点给了吧,我这还病着呢……”
一口气说完,又是一阵猛咳,捂着嘴,好不容才缓下来。低头看着他的皮鞋一步一步走近了站在床边,他似乎长长叹出一口气,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背上有伤,左侧淤青了一大片,他也不知道,胡乱地替她顺气,一下下拍得她疼到心尖上。她却也不肯说,只低着头,一滴一滴掉着泪,那眼泪像是开了闸门,怎么也止不住,这下她更不敢抬头,嘴巴捂得死紧死紧,也不怕憋死自己。
她恨起自己来,从前绝不会这般矫情,两句话没说完就哭,眼泪越来越廉价,越来越不似从前的林未央。

啰嗦

一下咳得厉害,再配着她哭得抽抽噎噎,恰时咳嗽得猛了,止不住挖心掏肺地干呕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依然不高不低地发着烧,头昏脑胀,好半天仍是恍恍惚惚的,只看见程景行俊俏的脸盘绷紧了,严肃的样子仿佛一时间到了五六十岁,是个尖酸刻薄满脸褶皱的小老头。
他从兜里掏出个米白色菱格手帕,一只手扶着她的下颌,将她乱糟糟的脸蛋擦干净了,转手扔到垃圾桶里,才问:“要不要水?”其实杯子已经端在手上,方才烫了些,现下才刚好,递到她跟前,却被她一把挥开,“咚”一下砸在地板上,哗啦啦碎成无数片。
一时诡秘的静默,程景行也来了脾气,两个人都红着眼睛相互怒视,仿佛有杀妻夺子不共戴天之仇。他想去抓她肩膀,最终还是忍住,怕一不小心抓到伤处,仅剩的一把小骨头给捏碎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麻烦,只得握紧了拳头,极力抑制心里噌噌上窜的火苗子,“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程景行这么低声下气地伺候过谁?你还给我摆脸子耍脾气,真以为自己是白雪公主呢。”
未央也炸了,再顾不得装腔作势,在汐川街上混饭吃的架势全出来,半点便宜不给人占。“不用抬举我,白雪公主有七个小矮人,我就七碗米粥而已。我不就是让你二姐夫给强 奸了嘛?多大的事啊?能劳驾程先生您在这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的?你就不觉得矫情?事后假惺惺,呵——谁知到你们是不是串通好。酒会上觥筹交错,点一点头,姐夫,我遇到个小妞真带劲,您要不要也玩一玩?他当然开心,当即找个机会爽一把,尽兴了,快活了,不知道赏了你没有?下回可还说要双飞3P呢,舅舅一定记清楚时间,别下次又晚一步,我已经被他玩死,岂不吃亏?咦,或者你恰好喜好奸 尸?啧啧,真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