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皱眉,嫌恶地摆摆手,“谁稀罕你那破东西。”
陆晋大喇喇说道:“爷知道你稀罕爷呢,就是脸皮薄,开不了口。要不怎么一看见爷,脸也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别以为爷没瞧见,方才你偷偷瞄了爷好几眼,怎么?想爷想得浑身难受了不是?哎,我说云意,你在肃王跟前说话糟践爷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头特难受特委屈啊?你放心,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爷知道你心里头巴不得一辈子跟着爷过呢。“
这一连串的恶心话,云意听得头疼,只想求他行行好,要点儿脸。
似乎他在身边,即便是阴森森古墓地穴,亦不觉害怕。
但她怎么能忘记,那一箭锥心刺骨的疼,那一夜羞愤欲死的折辱。她无比地厌恶自己,向左向右成了无限矛盾的个体,不知哪一条路才是正途,不知往何处走才能心甘情愿。
也许,没有一处不后悔。
她这厢纠结痛苦,敌不过陆晋人傻心大,已经绕着四面墙走过一遭,企图找到破解之法,另寻生路。“你爹能跟你说宝图所在,就没告诉你路要怎么走?这不是存心让你来送死么?”
云意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来,“当初建西陵的工匠都被埋在入口,世间无人知其构造。方才开门也不过是误打误撞,兴许,你我就此葬身西陵,也未可知。”
“你运气倒也不错。这么说来,骗陆寅下西陵,你打算与他同归于尽?”
“为一张图争来斗去,但凡活着一日便无一日安宁,倒不如死了干净。就此捡一处清净地躺下,亦不必曝尸荒野,好过我几位妹妹,死无葬身之地。”她面容沉静,语音柔缓,惊心动魄的字句说出来,比咆哮嘶吼更令人胆寒。
他无奈长叹,“多少人苦苦挣扎只为多活一日,你倒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尽想着死。”
云意不以为然,“什么好日子?哪来的好日子?你给的好日子,我不愿过。”
陆晋也蹿上火,反诘道:“锦衣玉食,香车美婢,你要什么爷掏心掏费地给,自龚州起,没让你受半点委屈,这还不算好日子?你想听听你二姐现下如何?嫁了人也一样被李得胜抓出来,扔在后宫里,给他那一众天王地王的轮着个伺候。你这小没良心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就可着劲地作吧。爷也是中了邪,明知你一心寻死,还陪着你下来。这下好了,走不出去,爷肚子饿,回头就把你当两脚羊煮了吃。”
她也开始耍横,“行啊,倒不如现在就一刀了结了我,也省的二爷烦心。”
“杀就杀,你以为爷真舍不得?”拔出刀来,银光一闪,她下意识地闭了眼,他再一次欺身向前,唇贴在她纤长如玉的脖颈上,落下一串细细密密的吻,手也不老实,拨开了衣襟往里去,一下握住她饱满滑腻的猪头肉,下了狠手撩拨,“爷饿了,先嘬一口垫垫肚。”
云意被他气得头脑发晕,身手便扯他头发,撕他脸颊,“你滚!不许你碰我!”
这个时候的呵斥顶什么用?那样好的触感攥在手里,搓够了再碾,挑出来揉捏,下半身紧绷得随时要爆炸,他往上挺一挺腰,威胁道:“再闹,瞧见没有,这才是‘宝剑出鞘’,定要‘见血封喉’,一会就要用这把剑封了你的口,看你闹是不闹!”
“你混蛋!”
“爷就混,还有新词没有?再换一个,爷听腻了。”
“乌龟王八蛋!”
“乌龟脑袋有一个,蛋有一双,你喊乌龟王二蛋才够贴切。”
他蹭来蹭去的闹够了,终于将衣衫散乱的云意放开来。舔了舔嘴角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爷懒得做鬼,也就不着急去采牡丹。”
云意委屈得不行,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捂着眼睛,止不住地哭,“你这人…………真真坏得透顶…………”
见她掉泪,陆晋也是牢骚满腹,“又哭?顾云意,怎么到了爷跟前你就可劲地矫情,敢情儿你就只跟爷一个人瞎矫情是吧?”
“无耻无赖无聊至极!”
她这辈子再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一时好得让你感动落泪,一时又坏得让人咬牙切齿。她擦干泪,撇过脸,眼不见为净。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陆晋仍无头绪。二人被困在中殿,出入无门。
她靠着中央一座莲花观音像坐下,石雕底座刻的是千瓣莲花,莲花周围被浮动的液体围拢,造出园林山水的秀美意境。陆晋扯出个包袱来,里头藏着风干的熟牛肉,他席地坐下,撕开牛肉分给云意。“先吃着吧,这会子想走出去,恐怕是难如登天。”
云意一条一条撕着牛肉,疑心道:“这会子难,几时容易?”
陆晋道:“只能等,等外头的人觉出异常来,下墓救人。”
云意冷哼道:“痴心妄想。”
“你如何断定?”
“我什么都知道。”她忽然间站起身,大怒道,“这什么狗东西,难吃死了!”抬脚猛地一踹,把一整个装吃食的包袱都踢到莲花座下无波无澜的池水中。
“你他妈疯了!”他伸手就要去捞,然而云意说:“这不是水,是浮油,你再捡上来吃,必死无疑。”
陆晋抬头,愤怒地看向她,琢磨着她是不是也中了迷药,无缘无故发狂。
☆、第54章饥饿
五十四章饥饿
云意拧着眉头,也学他,怒目相对,“横竖都是要死的,何不死得痛快些?”
“你——”他气急了,站起身来高过她一个头,虎背熊腰气势惊人。
可惜云意见惯了他这幅模样,加之身处险境,便不似往常畏惧,一应都给他顶回去,“我什么?也跟你那个窝囊废大哥一样,想给我一耳光不成?”
陆晋牙痒痒,脸都憋红,一忍再忍,忍得额上青筋暴现,到头来只得一句,“行,你厉害!”灰头土脸落荒而逃。
四下寂静,灯光昏暗,他的呼吸声如此清晰,一收一放近在耳畔。
空旷的殿阁,轻叹似乎也有回音。
云意也再没有力气闹下去,他转身,她颓然无力,跌坐原地。
她是主,他是仆,照理说,即便他为她丢了性命,也是应当,上位者不过演一演惋惜扼腕,空余时写一道挽联已算莫大恩宠。她又凭什么感激,凭什么感动?内心咕嘟咕嘟冒泡的,又是哪一种缠绵依恋?
她真是疯了,居然对一个不学无术满口脏话的下贱武夫频频侧目。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对于身份的固执追求,都去了哪里?
陆晋气过了,平心静气找出路。只当她心里窝火,使小性子胡闹,哄一哄就罢。毫无头绪之时,突然听见她在身后说,“你试试莲花座底,观音慈悲,福泽世人,若有逃生之路,势必在此。”
陆晋闻言向观音像走去,口中说:“别是万箭齐发,射个透底就成。”卯足了力,将观音像像东推到底,东面一座麒麟像便挪了位置,露出一条狭窄逼着的小径。
“走吧。”云意提着裙角就要上前。
他扛起仅剩的水囊,再深深看她一眼,绕过她,走在最前。
巷道漫长,一路无话,算时辰已至深夜,两人走到一间四方四正的屋子,正北方一整面墙挂的都是《抚远将军饮马图》,图上草原辽远,斜阳破碎,将军一人一马,眺望远方。殊不知故国已不再,胜败转头空。
云意疲累不堪,扶着石桌坐下小歇,问陆晋,“北边的战事如何?”
陆晋小小饮一口水,一句带过,“不算好,也不算坏。”
她抚了抚垂落的长发,轻声说:“我觉着你一定能赢。”
她的话藏着深意,需仔细咀嚼,但陆晋显然想到别处去,“怕爷打赢了仗回来拉你洞房,所以跑去投靠陆寅,来个同归于尽?你出嫁和亲前宫里头没人给你瞧过春宫图?你怎么就那么怕洞房呢?”
三句话不离床上事,还能怎么说?她只好自顾自把腹中话说明白,他听不听得懂,她却是顾不上了。“三哥说你是乱世枭雄,我面上否认,但心底里是知道的。看你做人做事,行军打仗,不必等十年二十年盖棺定论,窥一斑而知全豹,若老天不去偏帮旁人,你——自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他愣在当下,听她字字句句不吝夸赞,不能相信这是坤仪公主说出口的话。
“你这是…………傻了?”
云意瞄他一眼,嗔怪道:“说你坏你怄气,说你好你却半个字也不信。这事你不该来,即便没有图,你也必定能成事。何苦执迷于此?”
陆晋嗤笑道:“放屁,你少睁着眼睛说瞎话,爷是执迷于图吗?爷是中了邪发了疯执迷于你!”
她无奈,不知该羞赧,还是力拒,似乎怎么选都是错,违背她今生所受教诲,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不由得哀叹,“你若不来,本有大好人生,无限江山。待他日功成名就,何患无妻?”
“呵——”他怅然,冷嘲道,“别拿你那套糊弄人的说辞敷衍我。”
起身来,面对饮马图上的壮阔山河,留一席背影的寥落,他长长久久叹息,话语间载满了无可奈何的甜蜜,“有什么办法…………爷一想到这辈子再见不着你了,就觉着眼前这江山、权力、地位,通通都没了乐趣。”转过身,勾着半边唇,满脸的无赖,“你以为爷想来?爷也是被逼无奈。以身涉嫌,全都是为了这个小弟啊!”说话间,流氓似的把腰胯往前送,一等一的不要脸。
“你这人…………我就不该跟你说话…………”云意扭过脸去背对他,双手捏住耳垂,整个脸像是在沸水里煮过,滚烫滚烫。平静过后,喃喃自语,“你这样的人本不该有私情,更不该被我拖累。”
“爷是哪样的人?”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似春花娇艳的脸,将一间陋室衬出九重宫阙的风华流岚。
“英雄,枭雄,征伐天下,名传千古,万世流芳。”
她嗓音清灵似钟磬,于深埋的地宫,湿冷的墓穴,激荡开他胸中澎湃浪涛,仿佛下一刻骑马狂奔,便要杀尽天下不臣之人。
他在她眼中窥见江山万里,八方朝贺,太极殿上龙袍加身,一抬手权倾天下,一提笔掌万人生死。
从来没有,任何一人,在他面前如此坚定地告知他,你可以。那个梦并非天方夜谭,你的野心也并不是白日做梦,你可以,陆晋,你一定能做到。
两个绝无可能的人,因命运翻云覆雨手相遇、纠缠、分离,不可思议,充满离奇。
在热泪盈眶之前,他预先抱紧她,感受着她瘦小却又充满力量的身体,他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如此神奇之人,让你在天堂地狱之间快速轮换,让你欢欣鼓舞,让你忧愁难耐,最可怕的是,这一切你全然甘之如饴。
他快乐、欣然、兴奋,又开始害怕、恐惧、畏缩。
他不能失去她,至少在这一天,这一刻,绝不能放手。
而她眼中一样闪烁泪光,她看见他辉煌壮丽的未来,也曾目睹这条路的血荆棘坎坷,没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她张了张嘴,未能发出声。
也许我该杀了你…………
“跟我走——”他扶着她的腰说道,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能去哪儿?”
他看着她,令她乌黑晶莹的瞳仁中都是他坚定异常的脸,“杀,杀回京城,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云意莞尔浅笑,伸手拂开他额上乱发,指尖滑过他饱满的额,高挺的鼻,最终停留在微微凸起的唇珠上,稍稍向下压,抵在他双唇中央,“我原先心心念念的,如今已经不想要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也一样疯了,昏了头了。”
陆晋咧嘴笑,“那正好,跟着爷一道胡天海地疯一回。”
她紧咬下唇,含着泪,未能言语。
天高海阔又如何,她与他之间横一道深沟,她不愿放下尊严随他去,他不肯放弃宝藏豁然抽身。
总归是死结,她宁愿就此困死在墓中,再不必入世,面对现实。
接下来的时间绵长蔓延,陆晋在她偶然提起的“指点”下,始终在二层绕圈子,走上一天一夜,最终又回到《饮马图》下,云意疲累至极,靠着墙根倒头就睡。朦胧中陆晋又出去走上一遭,她醒时陪着他将二层机关都试过,想来应当无事,而通向三层的道路,他这样一个粗心大男人,她估摸着也难发觉。
实在是饿极了,又困得难受,再顾不上许多。
昏昏沉沉不知睡过去多久,睁开眼,陆晋正背对她站在窄巷入口处。落下石门的机关就在她手边,将他隔开,他此生或再无法离开西陵地宫。
他死后,西北无人,贺兰家拥立三哥或能逼迫南京称臣,再联合南京对阵西北,掘开宝藏,扩充军队,并非没有胜算。
杀了他,换一个江山永固,划不划得来?
她的手抚上铜环,久久未动,叹一声,最终颓然落下。
江山倾覆,历史重演,又怎是一人之力能力王狂澜?国破是必然,战乱是必然,陆晋是必然,就连她也是必然。
上下千年,历史长河浩瀚无垠,当下重于泰山不能释怀的,翻过这一篇,也成轻飘飘羽毛落地。
她扶着石墙,缓缓站起身来,远远唤他,“二爷…………”
他回头,眉眼英俊,神采斐然。
将近两日未能进食,她显得十分虚弱,扶住他伸出的手,淡笑道:“我陪二爷四处逛逛,女人心细,说不定就能找到出路。”
陆晋皱眉,“再往下恐怕更难逃生。”
云意道:“反其道而行之,或能柳暗花明。”
经她提点,二人顺利下到三层。
这一层相对集中,没了先前令人精疲力竭的漫长巷道。但穹顶高阔,由四大天王塑像撑住四角。
云意饿得发晕,无力前行,便在中心平地处躺下。虽说三层留一线生机,但依然叮嘱陆晋不要走远,她害怕他不能回头。
昏睡中被一阵肉香勾醒,睁开眼便望见他,笑得一脸灿烂,开她玩笑,“真真是个狗鼻子,闻着好吃的就睁眼。”
可是深埋地下的宫城,哪来的烧肉香?
☆、第55章诀别
五十五章诀别
她脑中一阵阵眩晕,嗡嗡似有蚊蚋绕着脑门飞,眼睛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触到他鬓角的汗,以及他微凉的指尖。听他耐着性子骗她说:“吃吧吃吧,刚逮的大耗子,肚子上最大一块肉都给你了。赶紧的,吃饱了好赶路。”
“地宫里没有任何可食之物,哪来的无头老鼠会窜到此处等死?”她怔怔地望着他,脑中空白,已无法去想过去未来,恩怨情仇,他带给她的震撼,足以撬动她脑中坚不可摧的城池。
陆晋笑笑说:“正巧与上一只傻头傻脑的,跟你一样。”
“我不傻…………”袭上身来千百种委屈,但最该委屈的人根本不是她。
“又哭?放心,乌龟王二蛋都还在。”他无奈叹息,“扯几句玩笑话你也当真,看来这是饿着了,脾气也坏。”
她瘪瘪嘴,浓重的鼻音里都是哭腔,“我不傻,你才傻…………”
“行行行,爷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他爽快承认,将一块巴掌大的熟肉递到她身前,压低了嗓音轻声诱哄,字句之间承载着前所未见的温柔,“傻姑娘,快吃吧,省得饿晕了又拖后腿。”
那块救命的东西,她根本握不住。指尖在颤,身体在颤,一颗心被人攥在手里,揉碎了又抻平,苦涩与酸胀漫延于心,悄然化成了咸涩的泪,自眼眶落下,一颗接一颗坠在他手背,润泽他几近干涸的胸膛。
男人的指腹粗糙,抚过她眼角,带来少许不能言语的疼。
“别哭了…………爷是男人,这点事儿算什么?男人就不该让女人受苦,要不爷可就真成窝囊废了。”
她极力控制,害怕自己会突然间失控,大声嚎哭。她的呜咽声始终压抑而沉重,点头说:“好,先放着,等我真饿极了…………饿极了再说…………”
他半跪在她身前,伸手摸一摸她散乱的发髻,瞧见她头上熟悉的簪子,玩笑说:“你这玩意儿多久没换过?等出去了,爷给你打一套赤金的,亮闪闪吓唬人!”三句话就露馅儿,永远离不开土财主的一贯禀性。
“你过来些……”她的声音轻得像夏夜的风,暖暖熏人醉。
他便贴过来,乖得像只讨赏的大狼狗。
她伸出手来环住他后颈,再仰脖送上双唇,四瓣唇贴在一处,她的柔软他的干涩,他僵立当场不能动弹,脑中回想起某年某月某一日行军之夜的篝火旁,一群粗糙莽夫围在一处吹牛,那个满脸胡渣的老兵说,世上最好的姑娘,身子就跟蜜一样甜。
他当时不信,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腥不臭的。
直到遇上她,整个世界都颠个个儿。就像是老天爷存心戏弄,成了他此生越不过翻不开的劫。
她迷蒙着双眼,懵懂无知好似幼童。傻乎乎问他,“陆晋,你怎么不亲我?”
就像炭火落在秋后的草原,一瞬间星火燎原。他忘了腿上血淋淋的疼,也忘了封闭逼仄的墓穴,他炙热的目光里只剩下她。再将人往上一收一抬,整个人拥进怀里予取予求。
这一吻缠绵似水中月,稍起波澜,便随水流散。
她悄悄将腕上碧玺珠塞进他厚重夹袄。
陆晋浑然不觉,捧住她的脸,胸膛上喘息不定,咬牙道:“不等了,出去立马洞房!爷忍不了了!”
云意抿着嘴偷笑,侧过头靠在他肌肉紧实的臂膀上,轻声说:“你扶着我起来,咱们再回头看看,总有出路的。”
“嗯——”
那块肉就揣在她怀里,不敢去碰。
如若没有这些纷繁复杂的爱恨羁绊,她本该利落出手,将这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诛尽。
然而把牛肉踢进莲池是她第一次起杀心,在二层出口是最后一次动念,此后她彻底放弃,听天由命,却没料到他能为她割肉续命。
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要愁肠百转,心动心伤。
如若从未遇见,是否能不再以泪洗面。
她深呼吸,全心全意靠在他身边。时不时提点,指引他走向三层边缘。
二人走上小半日,终于走到一间狭长形的屋子,屋内昏暗,只有四角各一盏侍女像长明灯,高挂一幅玄宗农耕图,两侧石壁中央分布十二生肖头像,最末一位龙首,缺了一双眼珠子,显得阴森可怖。
陆晋弯下腰仔细去看,缺口处还有许多复杂雕纹,一内凹,一外凸,显得格外诡异。
他还招手唤云意来瞧,“你看这龙眼睛,好像生生让人抠走了,光留下两只洞,这是有什么寓意?你祖宗要挖了盗墓人的眼珠子练功?”
云意倚在龙首边,问他,“练什么功?”
“还阳功。”
又开始胡说八道。
他绕着屋子走上一圈,最终宣布,“得了,又是死路,看样子还得往回走。”
云意依旧靠着龙首,同他说:“累了,歇一会再走。”
陆晋点点头,席地而坐。
空气中飘散着血的腥甜,自云意这方望过去,他脏污的长袍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向内,还不知如何惨烈可怕的伤。她不敢,也不愿去看。只能透过薄薄一层鹅黄暖光,细细看他俊朗无双的脸孔。企图在这一刻,将这些几近完美的轮廓刻进脑中,藏进心底。
“二爷,我有话要说……”
陆晋抬头,望向她,粲然一笑,“都到这个时候,你想说什么都成。”
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将心中思量许久的话语,柔声诉与他听,“工部尚书刘明德,玉庆三年进士,为人清廉正直,却过于迂腐,其下又有工部侍郎曹平让,擅工事,有大才,却贪于女色,难堪大任,这两人,你今后仍将其留任,工部尚书另选亲信,令他二人共事,互为监督,各展所长。可在河工、官道、宫城各处大有建树。再有吏部侍郎赵德渝,郎中荀有珍,此二人贪腐,若投诚,必杀之。”
陆晋望住她,不明所以。“你这…………说的都是什么?”
云意道:“自然都是好话,你只管听,我随口说而已。”顿了顿,整理思绪,继续说,“兵部沉疴难返,此中所有人都不可用。另有定远侯长子孙达,曾率三千人大胜女真于北交河,年纪尚轻,他日或可当大用。户部只有一个平织周可用,改革税收,补全‘一鞭法’,为后世谋福祉。定朝之后,需重用礼部之臣,与四方交好。此番国破,在于兵弱人散,吏治不清,更在于孤军奋战,未有外援。再有一人,玉庆九年告老还乡的于阁老,天下之才三分,他占其二。”
陆晋怅然,“我与你共赴生死,绝不会丢下你一人在此。”
她抚着胸口,长长舒上一口气,平缓过后才说:“你的身份、血统,始终是大忌,任何时候随意捏出证据来,处处都是致命伤。你听着,待你入京,务必秘密拿下冯宝,把我常带的碧玺钏子给他,逼他交出传国玉玺。冯宝看着我长大,与我情分非同一般,他见了碧玺,又思量前程,自然倾力相帮。待时机成熟,你只需造一个祥瑞献世,拿了玉玺你就是天命所归。真天子,任他们说什么也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