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似乎是彻底没了生机,晚风拂面,带来的不再是叶片青涩的香,而是女人呜呜咽咽沾满怨恨的哭泣声,院子里的老树无人打理,生了虫,五月初就开始落叶,径自一棵树过起了落寞孤单的秋天。
她在露台上站了许久,等到燕子都回屋,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去厨房热牛奶,转而进过二楼书房,听见余晋羡低声吼:“什么叫拿不出钱来!景昌这么多年在戬龙城屹立不倒,怎么可能亏空成这样!”
而顾怀君似乎在悉心解释些什么,宁微澜只听到,“这两年四处欠债……停工……又补贴勉生的项目……出了这种事,景昌股票已经连续三天跌停……”
尔后寂静无声,余晋羡似乎已没有心力再追问,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你不信。
好,实在是好,踩着碎裂的颅骨往上爬,爬到巅峰,自以为坐拥天下,到头来是这样黯淡无光的结局。
不得不佩服,上帝公平,每个人得分相近,余晋羡的一声正负相抵,仍是零。
一切即将归于平静。

清晨,也许看守所的犯人还未醒,宁微澜已踏上征途。
早早联系好律师,准时准点在大闸口看守所门口等。何成荣律师四十岁上下,是国内刑事专家,处理陆满这种典型粗暴的罪案极其老练。
无框眼镜,公事包,他站在门口同守门人熟络攀谈,正是标准的律师形象。
见到宁微澜,为省时间,边走边谈。
“宁小姐,这个案子我昨晚已经研究过,要打当然可以,只是,您是打算求减刑还是想要尽力脱罪?”
宁微澜不解,问:“这怎么说?当然是要力求脱罪。”
何成荣已通过安检,在对面等着她,“求减刑就从法律方面入手,要脱罪少不了走其他门路。”
她无力地牵了牵嘴角,脱掉金属细跟鱼嘴鞋,踏过安全检测门,“何律师您不是不知道,我家现在要处理的事情一大堆,我实在是……我需要控制成本。”
何成荣会意,“您放心,交给我,一定是最高效。”
走到提供会面的小房间,陆满由看守人员领着从铁门进来,他已经被剃过头,穿着老旧的橘红色统一制服,脸上带着第一次见面时,浪荡不羁的笑,看向宁微澜的眼神也是冷的,再没有从前的温情脉脉。
他吊儿郎当坐下,看着四方桌对面那张他既爱且恨的脸,摊开手,高声问:“怎么?找我来有什么事?唧唧歪歪问过程就算了啊,爷爷忙得很,没时间奉陪。”
宁微澜皱眉,指责的话刚到嘴边,对上陆满毫无感情的一双眼,突然选择沉默。
何成荣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送到陆满眼前,“陆先生,这是诉讼授权委托书,麻烦您先签字,之后我们再仔细谈,看看我究竟能从哪方面着手帮到你。”
陆满歪嘴笑,随随便便翻了翻制授权合同,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不尊重,不信任,轻蔑十足,挑战着对方忍耐极限。
“诉讼委托?好笑,我什么时候找过你?要你来帮我?你算什么东西到老子面前来指手画脚。”他挑眉,充满挑衅地瞪着对面衣冠整齐的何成荣。
何成荣显然惊愕,最初想陆满不过是求人帮忙的穷小子,谁知道竟然傲成这副模样。穷人的尊严最可恨,穷,当然应该卑躬屈膝一脸谄媚求赏赐,凭什么你还要高昂着头颅挑三拣四,凭你简单粗暴的智商,还是年轻短促的生命?这不值钱的尊严,实在碍眼。
但还是要给金主面子,何成荣转而去看宁微澜脸色。
宁微澜冷静地与陆满对视,“你是什么意思?”
闻言,陆满抬头,高扬着下颌要与她针锋相对,“什么意思?两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吧,不会连中文都听不懂?对不起,老子没时间一遍一遍重复给你听。”
她虽一贯温和,眼下也被他挑起脾气,怒意丛生,“陆满,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发了什么疯要去抢劫去犯罪,但是现在不是任性发脾气的时候,你要想在四十岁之前出狱,就该好好配合何律师。现在,把授权委托书签了。”
派克笔砸中陆满胸口,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身体前倾,将她上下打量,不时发出啧啧啧恼人声响,仿佛从未认识过她,“这位小姐,请问你是哪一位?跟我陆满又有什么关系?看新闻听说你刚订婚,不在家老老实实相夫教子,跑到监狱里来勾搭男人?你们有钱人的喜好还真特别。”
她难以置信,不能接受他一夜之间骤变,从前那个单纯可爱的陆满去了哪里,眼前的又是谁?是被魔鬼附身还是被撕开伪装,“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
陆满说:“我早说过没时间一遍一遍重复给你听,没想到你居然还有重听耳聋?有病就去治啦宁小姐,你家又不是缺钱,把医院买下来都没问题。”
指尖紧紧攥着桌角,她尽力让自己冷静,找回思考能力,“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个授权书你到底签不签?”
“我也最后再答你一次,宁小姐,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
“何律师,您先走,多给我五分钟。”
何成荣摸不清头脑,只觉得年轻人谈恋爱实在复杂,他没有兴趣八卦,匆匆收起委托书便推门离开。
宁微澜的眼泪最终没有忍住,她的脆弱一览无遗。
“陆满,这是怎么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一连串问句,他无从回答,只转过脸去看墙壁上斑驳的印记,躲开她的朦胧泪眼。
“我本来就是这样,你今天才发觉?要不要帮你问问胖子陈,我陆满是个什么样的人?哦,或者说,什么样的人渣?”
这可笑,地震只需要十秒就可以毁掉一座城,更何况人在世俗,怎么能不变。
她擦干眼泪,告诫自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头至尾,又有多少人知道陆满的存在。“无论如何,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赌气。何律师会继续跟进你的案子,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再来。”
陆满说:“不需要,我被枪毙,更省了你很多事。”
宁微澜说:“好,那你就恨我吧。”

宁静

一眨眼到六月,正是院子里蔷薇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红色花蕊藏在苍翠欲滴的枝枝叶叶中,一派跳跃的欢乐,但家中依旧保持低气压,人人眉间阴云密布,景昌实业已到危险边缘,只是余晋羡仍为争一口气,苦苦支撑不肯申请破产,又拿不出钱来支撑余敏文父子庞大的律师费,好歹余敏柔没有来得及垮,还能给余家人最后一点庇荫。
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身患癌症身心俱疲的女人身上,曾经鄙夷她嫌弃她厌烦她,如今跪在地上仰望她依靠她哀求她,只凭从前少得可怜如今也不剩多少的血脉亲情?她痛不欲生的时候也不见得这些所谓亲人肯伸手拉她一把,一个个只会跟她说,不要吵不要闹,闹开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媒体会怎么写你又不是不懂?难道要大家跟着你一起倒霉,再说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你又不是十七八岁满脑子粉红泡沫的小女生,难道真的在生日许愿,希望老公永远爱你?别做梦了,三十岁的女人,早该看透人情世故人心凉薄,为什么就是学不会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喜欢在外面养女人你就让他去,最终还是要回来,扮一对貌合神离假夫妻,站在闪光灯镜头下装恩爱,演甜蜜,等到六十岁,谁还管谁出轨不出轨,只想多活几年看儿孙满堂,宁江心是谁,根本不重要。
可她学不会忍耐,受不了将就,就像邱振宇说的,你若爱极了一个人,绝对接受不了对方一丝一毫的背叛。
三十岁之前余敏柔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其理智的女人,她对丈夫的感情虽然深刻浓烈却依旧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未曾想过三十岁生日收到大礼,颠覆了生活,超越了想象,自己竟然也会像肥皂剧里被嫉妒心催使的恶毒女配角,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熊熊燃烧的恨意。
当仇恨湮没所有过往,她便也不再是从前温柔和善的余敏柔。
时光磨刀霍霍,把记忆删改得面目全非。
未想过邱振宇和余敏柔,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坐在一间房里,咫尺距离,安安静静怀念往事。
白白胖胖的松子仁褪去了丑陋坚硬的壳,乖乖在小瓷碟里抱拢成团,邱振宇的手指节分明,苍劲有力,令余敏柔看着似乎能怀念起他当初握着老式钢笔写诉状时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的指尖。
而此刻他正低着头,仔仔细细为她剥好一整碟松子仁,不时推一推将要掉落的眼镜,不说话,也不看她。
又或许,就是这样吧,你爱过一个人,却不能再继续,只能将彼此留在漫长无际沉默里,相互缅怀。
无论如何,曾经相爱,这点爱已足够过一生。
宁微澜出去买咖啡,主动给这两位老朋友让出私人时间,谁知道逛了一圈回来,缄默的依旧缄默,出神的依旧出神,除却松子多了起来,她出门再回来的时间仿佛没有变过。
“我哥和勉生的案子,照你看,有几成把握打赢?”病房里多出一个电灯泡宁微澜,余敏柔也终于可以假装没事,同邱振宇谈论些正常话题。
邱振宇说:“重压之下,证据确凿,审判过程顺利流畅,用不了多久就要宣判,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余敏柔皱眉,而他继续一板一眼补充说:“勉生在交易过程中被当场抓获的海洛因以及甲基苯丙胺高达一百千克,他既是主谋,在调查过程中一直拒不认罪,又涉嫌威逼利诱郑绍辉做伪证,企图以此脱罪,数罪并罚,不出意外,绝不会少于十五年,不过有霍展年多方活动,不断施压,要斩草除根至他于死地,我看最多只能争取到死缓,以后慢慢减刑,十年内应当可以出狱,乐观看待就坐三五年,争取保外就医。”
余敏柔低头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宁微澜,久久不能言语。
余家最后的希望就被这样冷酷地不留情面地掐灭,二十七年前他含着金钥匙出生,长房长孙,几百亿资产落在身上,光环闪耀,荣誉加身,在祖父教导下一步步往前,也曾拿过奖学金,也曾隐姓埋名去做兼职勤工俭学,也曾站在无数演讲台上鼓励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青涩的脸孔勇敢向前。
谁能料到,今后等待他的会是漫长的牢狱。
眼泪多么矫情,渗透着伤痛与祈求,掺杂着懊悔与哀伤,却换不回时光片刻驻足。
“至于你大哥……”邱振宇扶了扶眼镜,不忍看余敏柔灰败的脸,“检方并没有有力证据证明是余敏文指使下属杀害张田,倒是还能尽力去搏,只是从前高鸿大厦征地案又要翻出来,又涉及方市长,实在不好操作,我并不是责任律师,真实信息接触不到,也不好做预估。但是你放心,可以努力争取到赔钱罚金二至三年缓刑。”
余敏柔抚着心口感叹,“总算能救一个,不至于父子遭难。”
宁微澜却说:“这件事牵涉到方市长,他……会不会为自保,把舅舅推出来顶罪?”
余敏柔说:“这个不必担心,方汝生同我们家贴的这样近,你以为只是交情好而已?想要在名利圈里活下去,人人都有他安身立命法宝。方汝生有多少事是你外公不知道的?说出来,恐怕他要卷款潜逃。你放心,案子审起来他绝不敢害你舅舅。”
邱振宇倒一杯温水递给她,正是艳阳高照,要去约会吃午饭的时候。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着,“阿仁的私厨依然在开,听说这几年又多出几道新菜式,你……想不想去试一试?”
“咦?我以为他早就关门不做。”
“只是搬去建元路,离市区远,从这里走却很近。你不想去吗?”
余敏柔低头,下意识地拨弄着干枯的发尾,她怎么会不想去,在医院等死好比死刑犯等枪决,日复一日毫无意义,只是她现在连镜子都不敢多照,怎么有勇气顶一头枯草似的长发,蜡黄的面颊,下垂的眼角以及无处不在的细纹去同她眼前这位儒雅得体的绅士手腕手去用餐。快,快给她一盒粉饼一支口红,要把岁月纹路通通遮盖,再添一抹红润气色,才配得起余敏柔三个字。
好在有女儿善解人意,主动开头跟邱振宇说:“不如这样,邱叔叔先去取车,我陪妈妈换好衣服再下去,节省时间,您看好不好?”
“嗯。”邱振宇点头,仍是千年不改的冰山脸,“那好,我在楼下等你们。”
剩下余敏柔,虽然对宁微澜藏着感激,却也含着心绪被看清的尴尬,一时无言,也未见动作,只呆呆坐在床上,长长久久地尴尬着。
换宁微澜倒是十分热情地打开衣柜为她挑一件白色雪纺衬衫一件枣红色外套,陈列在自己身上展示给余敏柔看,“怎么样,是不是很显气色?快来穿衣服,不要让邱叔叔久等。我一会还要去画廊,就不陪您吃饭了,您和邱叔叔好好谈一谈。”
余敏柔突然哭出声,拉着宁微澜的手一句句问:“阿宁,你不怪妈妈?不恨我那样对你?”
“我怎么会恨你?亲母女没有隔夜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沾枕头就忘。还哭?要抓紧时间穿好衣服上个妆漂漂亮亮出门才是正经事。”宁微澜坐在余敏柔床前,像一位专业且亲切的心理辅导师,去抚慰余敏柔起伏骤变的心情,这样的角色转变,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母亲余敏柔外强中干,谁能猜到一位商界女强人铁娘子的内心竟会是一个从未尝试成长的孩子,易喜易怒,变化难测。
余敏柔久久叹息,“人到了快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放心,什么都不甘心。”
宁微澜正要再安慰几句,余敏柔的电话就响起来,王秘书来电,接起来也顾不上打招呼问好,径直说:“今天突然有警察来找,说要找您去协助调查十五年前宁先生的绑架案,还有当年您和宁先行老先生的争产案,大概马上就要去医院找人,董事长,您要有心理准备,我和来公司请人的刑侦队长谈过,这件事看来多半棘手,难解决。”
余敏柔说:“好了,知道了,你看好公司,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哼——”挂了电话,余敏柔冷笑道,“我等了大半辈子,终于等来这一天。阿宁,你别害怕,妈妈会保护好你的,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抖一抖挑好的衣服,宁微澜笑着问:“您是在这里同警察聊天,还是去餐厅里等他们?”
余敏柔站起身来,一派轻松,仿佛是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又仿佛是等待一场电影的开场,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光彩,是隐隐的不可告人的期待。
“等我化好妆,坐警车去和小警察们喝茶。”
她竟然是欢乐地兴奋地急不可待地想要站在最高点大声宣布,没有错,就是我余敏柔杀死宁江心。
在生命最后一点点时光,了结她的爱与恨,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地遁走……汗……最近因此文挨了好多骂……炯炯有神……

一环

“余敏柔女士,请问你在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那么久的事情谁还记得?你问我上周跟谁吃饭穿哪件衫,我一样忘光光。”
“您的丈夫宁江心先生于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时许,在广发道中段被孙国祥等人绑架。听说您和您先生感情一直很好,怎么会连宁先生失踪的日子都不记得?”
“哈?媒体讲话你们也信?我家刚上小学的外甥女都说广告骗人,警察先生倒是返老还童,把报章杂志上拍马溜须的文章当证据?我要是跟你说我根本不认识宁江心你信不信?明天就登在报纸头条上,你也当作呈堂证供交给法官?”
警员甲和警员乙,制服穿得笔挺,腰却是弯的。一人伏案握笔,做记录,一人正对着余敏柔,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问话。前倾的姿势连同被日光灯照得惨白的脸,试图给对面这位特殊特别的犯罪嫌疑人无形压力。
可是余敏柔是谁?一间简陋冰冷得只剩四面墙的小屋子,她也能用不可一世笑容装点成金碧辉煌琼楼玉宇。完美无瑕的妆,松松挽在脑后的发,高高架起的腿,锋利刁钻的鞋跟,张扬着叫嚣着的艳丽口唇,含一根细长妖娆女士香烟,在这一位位习惯了颐指气使嚣张得令人作呕的问询人员面前,漫不经心吞云吐雾。
她的不低头,已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
那警察并不甘心,不甘心被眼前活不了几天的老女人压倒,强打精神挤出凶恶目光继续问:“这个女人,你认不认识?”从文件袋里找出一张老照片,指给她看。
余敏柔的视线却从不听从指引,仍是似笑非笑隐含嘲讽地观察对手,等到他紧张、焦虑、试图躲避,才大慈大悲发善心,垂眼瞥过那位长发披肩温柔秀美的老贱*人,“看着眼熟,不过我们出来做生意谈工作,日日都忙,比不上警官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喝茶打游戏轻松。今天见过的人明天转眼就忘,更何况这张老得发黄的旧照片?警官不要故意为难良好市民啊。”
警察强忍着火气不敢去拍桌子叫板,作威作福半辈子总算踢到铁板,痛得浑身发抖还要假装无事继续有名无实的盘问。“这女人名叫文雪兰,是你女儿宁微澜的钢琴老师。”
“哦?是吗?多谢提醒,不然我还真是记不起来了。”
“你不想知道她现在在哪?毕竟她和你先生也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余女士不清楚?”
余敏柔抬起手,不耐烦地看了看腕表,“现在政*府部门做事都这么不讲效率吗?已经来来回回问话超过一小时,李警官居然还在跟我谈娱乐报纸上的花边新闻?拜托,我赶时间去开会,一小时就溜走几个亿,难道要申请行政赔偿?”
李警官气得要吐血,做笔录的年轻警员也缩了缩脖子不自在地观察起地板砖古老花色。
谢天谢地,咚咚咚有人敲门,李警官一贯架子大,难得亲自冲到门口去接长官来解围,谁知等在门外的是西装革履沉闷无趣的周姓中年律师,每讲一句话都包着金边,跟警察局打交道常来常往,他也不好不给面子。
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周律师做事一丝不苟,已经办好繁杂手续,打点好各位长官,来接当事人余敏柔。
余敏柔轻笑,冷冷的得意着,“你看,本来还想跟警官多聊几句,谁知道周律师这么快就来接人,那么,李警官,有机会再见了。噢,但愿是你能有机会再请到我。”
“等一等。”
周律师出声说:“李警官,余女士已经没有义务再留下。”
李警官算是认栽,被余敏柔这老女人逼得要上吊,没办法,关键时刻当然要出绝招,对做笔录的小警员使个眼色,终于下定绝性拿出制胜法宝。
刻录CD放进时新Walkman里,外接音响,那些在阴暗角落里收藏了十余年的对话便坦然冲进耳里。
“事成之后,赎金由你处置,我只要结果。”
“你是不是疯了?找我绑架你老公?神经病,我忙得很,没时间陪大小姐玩情&趣游戏。”
“具体事宜我可以找你副手谈,只要你点头答应,十天之内,你有七亿入账,轻轻松松赚钱,高大哥何乐而不为?我甚至可以帮你做绑架方案,只需要你点头,派员工实践。”
“余敏柔,我没听错?你要杀宁江心,你丈夫?不求财,花七亿只为要他一条命?”
“就是这样,没有错。高涵,这一单,你不敢接?那我只好去求别人,不过道上的规矩你比我清楚,我只当从来没有打过这个电话开口求你。”
“我不敢?这世上还有我高涵不敢做的事?余敏柔,你少用激将法激老子,这一票全城除了我,没人有胆量有实力接。不过你想清楚了,别到时候抓了人你又来哭哭啼啼求我放他一马,老子最不耐烦女人出尔反尔。”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我余敏柔说一不二,说好要他今晚死,就绝不留他到日出。”
“好好好,余敏柔,你真他妈够狠、够绝,不过一贯不是说最毒妇人心嘛。具体问题见面再谈,规矩你知道。”
“不用你提醒。”
接下来是漫长的空白,滋滋电流声低沉喑哑,似流浪街头的落魄歌者,流浪到四十岁依旧无家可归,有一肚子惆怅要诉,可以一直唱过今夜,歌到黎明。
余敏柔面色微沉,看周律师依旧沉稳,便也放下心来,嗤笑道:“李警官去哪里找这一男一女演广播剧?剧本谁写的?很有想象力呀,出书签售记得叫我,我一定叫秘书去买几本捧场。”
未看到嫌疑人神色大变的恐惧,李警官大失所望,却仍在强撑,“余女士不必如此着急否认,是真是假,有用没用,要交给审判长审判员裁决。”
余敏柔绕过方桌,斜眼瞥他一眼,明晃晃的瞧不起摆在台面上,让人面红恼怒,“我知道警察工资低,为了年终奖多多少少要拼命,但李警官也不必如此着急着往良好市民身上泼脏水,你也说,是真是假,有没有用,有审判长判断,不劳您费心。要是实在急着用钱,也不必羞于开口,我倒可以介绍一家低息债务公司给李警官,能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