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把陆晟唬得一愣,莫说她是前朝皇后宫里养大的公主,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也不至于吃这个,只是又听她说:“从前在暨阳宫里缺衣少食的,春儿常做这些。”
陆晟瞥一眼周英莲,他当即领会,躬身退出去给主子娘娘找吃的。
“朕吩咐他们优待前朝宫眷——”
“粗茶淡饭未必难熬,锦衣玉食也未必就是好日子,四叔以为呢?”她转过脸来笑盈盈望向他,这一问还真将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咳嗽两声,全然装作没听见,稍顿又听见她嫌弃道:“我还去外头逛一逛,那一桌子汤汤水水的,我闻着难受。”
陆晟脸上透着尴尬与无奈,他摆摆手起身,“你待着,朕去偏殿用。”走两步又回头,食指向她一指,“一定要吃饭!不许任性。”
青青觉着他皱起眉头说教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不自觉露出一丝盈盈似水的笑,反倒把陆晟看得愣了神。
他走后她又懊恼,她原应当是恨极了他才对,然则却每每见感情走入歧途,拉也来不回来。
她越发厌恶自己,根本不配为人。陷得深了,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疼得她弯下腰捂住小腹,把一旁的喜燕吓白了脸,“娘娘怎么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青青一把攥住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不必请太医,也不许和旁人说,我只缓一缓就好。”
“可是……”
“没有可是!”她板起脸,气势全然不输给陆晟,把喜燕吓得身子都僵了半边,到最后憋出一句蚊子声似的,“奴婢不敢。”
隔不多久,偏殿便传出骂声。
“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周英莲苦着脸挨骂,“奴才无能,奴才该死。”
“真就没有?”
周英莲两腿发软,只想跪着回话,“上上下下都找遍了,真没有!外头的东西也不敢轻易给娘娘用,奴才这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偏殿内阴云惨淡,恰巧元安进来禀事,大致听出前因后果,便自告奋勇,“娘娘的口味奴才清楚,也不定非得要这东西,不如让奴才下厨一试。”
他开口,陆晟自然答应得痛快,且他行事利落,一炷香时间已做完两菜一汤。雪霞羹采芙蓉花与豆腐同煮,红白交错,见之忘俗,又有雪菜笋尖,素净当中透着鲜嫩,再一盘酸汤鲫鱼,便让人食欲大增。
青青果真抵挡不住,囫囵吃下一碗白米饭。
喜燕把消息传到偏殿,陆晟便改了主意要把元安留下,“你伺候她几个月,只不让她知道即可。”
他定的主意,从来由不得人反驳,且说到底,元安心里也并非不愿。
许是吃得好,次日下山时青青随陆晟在轿子里一同熬着,也未见不妥。
只是到了英王府才晓得,说是王府,实际还不如京城一小官的院落气派,四进的院子,花草都长得一个模样,没半点意境可言,养得活大抵已是花匠唯一的目标。
虽说看着寒酸,但里头家居摆设显然都淘换过,都依照宫里的规格,也不至于让人住不下去。
青青觉着自己走错路,阴差阳错住进一员外家里,还是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
她捡着炕床座下,手上揣着袖炉,身上也熏得暖融融,甫一落座便有些昏然欲睡,“四叔从前很不受宠么?”
陆晟正站着换衣裳,夜里开宴,捕完杀完,就该是犒赏功臣安抚人心之时。
他稍一挑眉,“怎么说?”
青青道:“要不怎么住得这样寒酸?”
陆晟却问:“你觉着旧宫如何?”
她回想一番答:“与此相比,稍好一些。”
陆晟笑道:“北方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朕这王府已算是顶尖的了。要不怎说,当年我爹称帝之时,满朝皆笑他夜郎自大。”
他笑得畅快,青青却低下头,闷声说:“到底你们却成了。”
他已换好一身宝蓝镶墨色边的衣裳,看上去丰神俊秀,若论眉眼虽仍输元安两分,但神态气度却已是无人可敌了。
他上前一步,抬腿踩在炕床踏脚板上,弯腰吻住她嘴唇,与她缠上片刻才放手,“宴上你不去也无妨,但朕估摸着那些个夫人们多半要来拜会,你若闲着就迎她们进来说话解闷,若不想见人,通通轰出去也无妨。”
青青仍低着头,“都是你的长辈,我哪里敢哄她们。”
“一群老姑婆,朕也烦得很,正求着你替朕出气呢。”
青青这才抬眼瞪他,却换来他扬嘴一笑,伸手捏一捏她下巴,“一个人不要瞎想,有气等朕回来再撒。”
没等她回话,他便往外去,留一片潇洒背影,换来小宫女的噗通心跳。
青青闲来下棋,左右手对弈,还未落几子,就如陆晟所言,仪亲王王妃领着媳妇儿便上门求见,听闻是陆晟的婶娘,如今已六十几,满头白发,精神却好,说起话来嗓门大得很,远远隔着一条道就听见她拉着喜燕表忠心,先将青青一通夸,零落听见什么“仙女儿下凡、活观音、活菩萨、九天玄女”怕是把她能说的、会说的都已经说了个遍。
青青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招待她,听她们婆媳两个说了好半晌,适才听出来,原是想走她的门路,求她在陆晟那说上几句好话,好把仪亲王从老庆王造反一事上摘干净。
从未见过这样送礼的,竟将宝石珠玉摆了一屋子,仪亲王王妃笑得满脸褶,小心翼翼讨好道:“娘娘是有大福气的,臣妾一点心意,还望娘娘笑纳。往后如有用得着的地方,只需娘娘穿个口信,臣妾与仪亲王必定倾尽所能,以抱娘娘今日之恩。”
青青连忙推辞,“王妃这是哪里的话,您与仪亲王都是皇上身边亲近之人,您要开口,自然莫有不应的。”
她这是明着答应,暗里把责任都推给陆晟,实在懒得管他们陆家窝里斗的污糟事。
王妃临走不舍,看向她时满眼希冀,大约是觉着自己在京城里总算交结上个能在皇帝枕头边上吹风的厉害人物,回府便要抖起来,“娘娘,现如今整个宫里也就娘娘肚子里怀着龙羿,皇后无子,娘娘这一胎若是得男,娘娘的福气呀,还在后头呢!”笑上一阵又发愁,“只娘娘家里是汉臣,又是前朝的人,到时候恐怕不好办……那也不要紧,还有臣妾一家子替娘娘和皇子说话,定不能让京城那帮碎嘴多舍的废物欺负了去。”
青青连连应好,这才把婆媳两个打发走,当下赶忙吩咐喜燕锁门,谁来叫也不要开。只是闲下来一想,回味着老王妃临走前那一句“皇后无子”,便终于将她连日来的担忧都牵扯出来,这一发,则再难以收拾,她几乎战战兢兢,坐立不安,恨不能今夜就从窗户里逃出去。
皇后无子,母族鼎盛,不要说她的真实身份,即便她当真是赵侯的女儿,前朝叛臣之后,她也绝不会是中宫之选。
眼看窗外月影婆娑,鼓乐之声近在耳旁,良辰美景在前,她却彻底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有急事跑一趟福建,八个小时路程,真是烦透了。
周五能不能回都是未知,唉,心烦,请个假吧,烦到想上吊。

第58章 58章

青青第五十八章
夜深, 远方鼓乐声也随之淡去。
她在窗前枯坐许久,喜燕因打心眼里惧她,总觉着她是个喜怒难测的性子, 便也远远站着,不敢贸然去劝。
只等到外院传来一串脚步声,陆晟大约是在席上喝多了, 由周英莲扶着, 嘴角挂一丝酒后酣然。进门时随手拨了拨青青头上珠翠,倒有些与她玩笑的意思。但他转过头往正堂走, 一下跌坐在太师椅上, 并没瞧见她冷然的脸色,只摆一摆手, 笑着说:“朕身上酒味重, 先散一散。”
周英莲将窗户留着一丝缝儿,又把熏香都搬到近前来, 更亲自去劝青青,“这里味儿重, 娘娘不如到里间先歇一歇。”
话说完青青依然屹立不动,她只管看着陆晟, “我有话要问……”
她口气生硬, 实在让人难以下咽,陆晟仍歪在椅上,头也未抬,只稍稍一挥手, 周英莲便无声无息领着一帮宫女太监全都退了出去。
英王府的陈设都旧了,关门时老旧的木门把一声“吱呀”拖得老长,直等到这声音断了,陆晟才掀起眼皮看向她,“怎么?谁又把你气着了?告诉四叔,明日将他拖出去打板子。”
他满口哄孩子的话,更向她伸出手,青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递到他掌心,瞬时被他一把捏住,慢慢拖到跟前,“看来,老王妃不大会说话。”他话里有话,已然生起薄怒,老王妃这一趟走得不值。
青青深深吐出一口气,在陆晟面前,她总是无所遁形,更有一股莫名的畏惧,令她后退,也令她怯弱。
“倒也没说什么要紧的,只是提点我,皇后母族强盛,往后如遇体统之争,他们倒是能替我出一份力。”
陆晟低头反复捏着她的手,嗤然一笑,“这帮老东西,倒是等不及了。”
青青道:“前几日四叔在山上与我说的话,我都明白,这一胎如是女儿,未免我当真生出儿子来,我这后半辈子恐怕是不能有孕的,但倘若是男孩,大约四叔便也认了,是也不是?”
陆晟并未否认,只是指头上的力道加重,按住她手背凸起的骨头,半个字不肯多说。
青青随即蹲下*身,仰头望他,“四叔原打算让我与陆震霆死在一处,有自孕与否都不要紧……”
“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话到此处他才发声,这一刻皱着眉,目光犀利,早已不复先前醉态,他大约是任何时候都不允许自己沉迷,却又,偏偏沉迷……
“好。”她难得如此柔顺,一改先前冷肃模样,“若这一胎侥幸得男,而皇后无子,我的身份皇后是清楚的,她容得下淑妃,未见得能容得下我,去母留子之事古来不知凡几,即便留我一命,这孩子,也决没可能留在我身边。”她垂下眼,极其温柔的抚摸着自己并未显怀的小腹,轻声似呢喃一般,“留不住,不如不留,不留,即是留……”
“大胆!”陆晟的声音不大,却已足够透出泰山威压。
他狠狠盯住她,而她唇角含笑,从容不迫。
一个横眉怒目,一个轻松自如,自始至终头一回,他们之间乾坤倒置,强弱改立。
“你敢拿他来威胁朕?”
“不敢,只不过想问个清楚。”她低眉,一张顺服脸孔,似夏夜水中莲,“我前些日子糊涂了,但好在当下也不晚,都还来得及。”
“放肆!你敢妄动!长福呢?朕活剐了他!”他彻底失态,他原本应当软硬兼施循循善诱,但她一提自伤之事,他竟一时把持不住,开篇就亮出底牌,好在他理智尚存,只短短一瞬便又拿回一张几乎无懈可击的面容,耐着性子沉声说:“你不要听风就是雨,有什么来问四叔也好,省得自己东想西想的想出病来。”
他轻叹一声,牵起青青的手,一并往烧的暖暖的炕床上走,“你身子不大好,我们到这说。”两人一人坐一边,只五步远距离,他已经将通篇说辞都整理完全,开口即是语重心长,“南征时皇后一族虽说出力不少,但如今已经是太平年成,她家中也只剩一个哥哥还能顶些门面,不过是绣花枕头,四处惹祸,去年朕抬举他,已是天大的恩典,她家里的事倒不必理会。”
青青却未领情,“皇后是知道我的身份的,我不但是晋王府的人,我还是……”
“什么晋王府,回头朕就拆个干干净净。”他渴得很,喉咙里冒着烟,自端了青青喝得只剩半盏的茶润一润嗓子才继续,“你放心,她不会开口。”
“这是动摇国本。”
陆晟一派悠然地反问,“你是赵家的姑娘,朕与你生儿育女,与国本何干?”过后又不等她开口,径直说,“朕心意已决,不再转圜,皇后那朕自有办法,你不必忧心,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青青双手紧握,仍未放松,“依我看,稳住皇后最好的办法,便是答应她,这孩子将来由她抚养,解她多年心疾。”
“你想得对,却也不对。”
青青被他说得一愣,面露惊异。
陆晟习惯性地用手敲了敲桌面,一阵咚咚声恰好与院外的更鼓声齐齐响起来,将本就冷凝的春夜衬得越发沉寂,“中宫强大未必是好事,朕登基十余年,如今超重稳固,也该是他们示弱的时候。”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透着青青熟悉的颜色,此类大权在握随意主宰生死之感,平静之中也无不让人热血喷涌。
青青忍不住问:“皇上要动中宫?”
陆晟睨她一眼,仿佛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朕与她是结发夫妻,朕如何动她?自然要与她同寝同穴,只是不过至亲至疏夫妻,有时枕边之人也不得不防。不是人人都像你,满脑门子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不想知道也难。”说着还伸手敲一敲她额头,跟方才敲桌子似的,敲出乒乓响。
青青向后一躲,嘀咕说:“到底是只有四叔看得出来。”
陆晟沉吟道:“确实如此,朕阅人无数,讳莫难解之人尚未见过。”
青青心知从他口中问不出结果,也得不到承诺,沉湎中无不失落,陆晟却又提醒她,“不要去想不可能之事,太重的话朕不愿与你说,你自己要知道分寸。”
等了一等,见她仍然望着脚尖不说话,他再补充道:“外头的人往后都不比见了,回宫之后若觉着寂寞,朕将你两个姐姐接进来陪你说话。”
青青适才抬头,一双水润清澈的眼睛,仿佛要将来人的魂魄都吸进去,“我是不是应该起身谢恩?”
“不必了。”他先她一步起身,捏着她的下颌,轻笑道,“朕这几日总想着如何才能对你好,想来也不过是如此了,你放心,朕不会教你委屈,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是俪妃,你与朕,伉俪情深,无人能比。”
他情深似海,她却挤不出一丝丝笑意来,“不稀罕”三个字挂在嘴边,愣是让她咽了回去。
她有了顾忌,便也不得不收敛。

第59章 59章

青青第五十九章
或是因为饮过酒的缘故, 陆晟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连呼吸声都比往常稍重一些。
青青满腹心事,自然是彻夜难眠。期间偶然注视他睡梦中双眼合拢嘴角放松模样, 大约这才遇见一个真正不设防的陆晟。
但她心中未见涟漪,她是卑微的卑微,低贱的低贱, 她因他的强大、冷酷, 无所不能才弯腰低头,为他跪服, 有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她所仰望的到底是陆晟,还是他背后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就这样看着看着, 不知不觉半趴着睡了过去。醒来时人已经落到他身边, 额头靠着他肩膀,感受着这一呼一吸之间难得的静谧安宁。
也不知什么时候, 他已经醒了,伸长手来绕着她瀑布一般铺了满床的长发, 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还是在外头好, 不必天没亮就起身。”
青青闭着眼睛装睡, 不肯答他。
陆晟也不在乎她是醒是睡,自顾自说自己的,“昨儿酒后糊涂,与你说过几句重话, 实在不该,趁早上鸟语花香,想来气也消了大半,朕与你陪个不是,还望娘娘大度。”
他说话时语调轻柔,与往常精于算计、讳莫如深的态度全然不同。
也许是关外的山和雪令一颗石头心,也有片刻软化。
她的心软到了极点,一双睫毛轻颤,却偏要用力闭紧了眼睛,唯恐被他瞧出星点破绽。
却谁知忽然腰间一紧,是他伸手环住她腰肢,一把握在侧腰上,“养了这么些天,怎么还是不见一点儿肉,你这身子,金山银山吃光了都不见肉。”
“这么喜欢见肉,怎不见你养只猪来玩儿?”青青闷着气,一下拉开他的手,转身便坐了起来。
“醒了?”陆晟侧身往她背影,嗤笑道,“已养了一只,年纪小、脾气大,实难伺候,不敢再养了。”
“你——”她回头,眉毛一拧,瞪他,“你骂我是猪?”
陆晟眯着眼,好整以暇,“世上岂有如此凶恶之猪?见所未见。”
她气得攥紧了拳头,可怜打小儿在宫里养着,小半辈子未同人吵过嘴,哪里敌得过陆晟这类市井军营里混过的?只晓得咬紧牙,瞪大眼,气得眼睛都红了,好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娇人,让陆晟一大早看得心痒痒,实在忍不住一把勾住她后腰,再往床上一带,将她整个人都囫囵塞在怀里,好生揉搓一番才放过,更凑在她耳边调笑道:“朕还盼着你赶紧为朕生个小猪仔呢。”
青青气坏了,张嘴就咬在他手腕上,没敢用力,只留下浅浅一串压印,“等我饿了,一口吃了你!”
陆晟道:“你若想吃,朕割肉喂你。”
“我才不信,放手,我要起来了,一大早打打闹闹成什么样子。”
“原你也知道不成样子……”再要调侃,却瞧见她绯红的脸,显然是真动怒,便停下服软,“是,全凭娘娘吩咐,这就伺候娘娘起身。”
他撩起帐子,不必开口,已见一群宫女鱼贯而入。
因着青青是从来不亲手伺候他的,两人便分开两边,各自洗漱。
窗下,陆晟正展开双臂,任由宫女替他穿衣。周英莲这时跟上来,细声说:“皇上,中宫来人了,怕是为了娘娘有孕之事。”
“嗯,知道了。”陆晟轻哼一声,转过身看青青满头乌发落在鹅黄的缎子上,显得明艳而张扬,忍不住上前几步,在满屋子太监宫女面前从身后抱起她,令她双脚离地,吓出一句惊呼,“你做什么!”
陆晟抬高她又放下,只当是无聊时的恶作剧,“因你有了身子,草原是去不成了,等明年生了孩子养出肉来,再去不迟。”
青青问:“草原上有狼吗?”
“有。”
“那好,到时将你送去给它们加餐。”
“啧,好个心狠手辣的小猪仔。”说完不等她再瞪眼捏拳,便快步走向院外,留她在屋子里摔了手里的玉梳子撒气。
周英莲在陆晟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出门他当即变了脸色,又是个冷肃模样,周英莲瞧出他心有忧虑,摄手摄脚不敢出声。
直到走出长廊,陆晟才停下,望着石屏风上一株万年竹问道:“人呢?”
周英莲连忙应,“已经安顿在外头,皇上若要见,奴才这就将人领来。”
“嗯,到正厅去。”
周英莲当下打发小太监去提人,自己个儿还跟在陆晟身后连声问:“皇上,先用早膳吧。”
来的人是满福,她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知道规矩,动进退,也早在陆晟跟前混了个脸熟,因此她一屈膝,就让陆晟抬手止了,吩咐她,“皇后有话要说?”
满福连忙堆起笑,“娘娘听说皇上前些日子有些波折,实在放心不下,便差奴婢来看看,顺道也将胡太医带来,他是宫里的老太医了,正好给皇上请个平安脉。”
陆晟脸上的表情不变,任谁也猜不透他此刻所想所思,满福的笑停在嘴边,仍旧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冒犯。
他耐着性子,“还有呢?”
满福道:“皇后娘娘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皇上愿不愿意听。”
满福身前传来一声轻笑,全然是轻蔑之音,“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她有话,朕自然要听。”
满福未察觉弦外之意,当即心上一喜,开口道:“皇后娘娘说,俪娘娘身份特殊,乃狐媚之女,若让她腹中之子出世,恐要祸乱朝纲,动摇国本,故此娘娘恳请皇上,当断则断!”
她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倒真似节烈之士。
陆晟仍是不紧不慢地姿态,随手拨了拨碧玺珠子,似探究一般问:“何谓当断则断?你们娘娘没有与你明说?”
满福道:“回皇上,胡太医擅妇科,一帖药便可断了祸根,皇上若仍怜惜俪娘娘,再多服一帖药即可永绝后患。皇上,娘娘同奴婢说过,她宁可玉碎,也不愿见祖宗江山毁于一女子之手。”
她说完才发觉自己竟在发抖,喉咙眼儿里打颤,连带着声音也都是颤的,一把骨头崩到了极限,背上也都是虚汗。她等了又等,也没听见高座上传来半点声响,直到她开始怀疑屋内根本没有第二人时,陆晟却发声了。
他感慨,“还是皇后想的周到…………”

第60章 60章

青青第六十章
王府正厅四面透亮, 日光渗透着每一个角落,几乎让暗影无所遁形。
满福听完陆晟如了悟一般的感慨,自觉已将差事办好, 适才暗暗舒上一口气,正琢磨是该明日启程还是留下与圣驾一道回京。忽然间门开了,周英莲弓着腰进来听吩咐。
“舌头拔了——”
这声音仿佛从满福的脚底板传上天灵盖, 沉得像一座山, 瞬时便能将她压成齑粉。她是宫中侍奉多年的老人了,这会子也彻底慌了神, 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到陆晟脚边去求情, 好在周英莲反应快,半道儿就被拉回来, 外头再进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 将满福一左一右拖尸一般拖出去,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女人尖利的哭声, 刺得人耳根子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