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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泰公主?”
她自嘲轻笑,“你瞧,你也是一猜即中,显然早先已留了心。唯有我,傻的可以。二爷临走时嘱咐过千万当心她与陆寅暗中勾结,我却不信,这回吃了教训才知道厉害,罢了,也活该是我。”她高估了顾云音的心性操守,更高估了自己。
“看来长泰公主是铁了心要与殿下做对。”德安一刻不离地守着她,只怕她气上心头稍有闪失。
久久,云意怅然道:“只是可惜了蓝漪她们几个,花一样的年纪,就因我一次失算,便都没了。”
德安道:“奴才下人都是猫儿狗儿的玩意儿,殿下不必为此伤心。”
云意抬眼看他,反问道:“难不成你也是猫儿狗儿?”
德安半跪在地上,低头伺候她穿鞋,白皙的侧脸看不出表情,听他平平应一声,“奴才也是一样的。”
云意道:“我原想你是不同的。”
“奴才谢殿下抬举。”德安心中翻江倒海似的颠了个个儿,脸上却还是冷山冰封的旧模样,但也就这么几个字,不必其他,已足够他留用一生。
第105章 受辱
壹佰零五章受辱
自此一役,云意身边能顶事的丫鬟也就剩下绿枝一个,又是特殊时期,恨不能严防死守,哪敢再往里添人。万幸隆冬事殊,德安在外清闲,便担起职责来守在宜安公主府日夜照顾。他心细不落于红玉,勤勉又多过蓝漪,身边有他一个,可说万事足。
丫鬟大都自江北带来,如今出了事要发丧并不便宜,只能就地落葬,再拿出丰厚银两打发专人送回家乡。
云意心中少不得沉闷难言,有时读书,有时抚琴,百无聊赖而已。
辽东战事陷入焦灼,始终没能有好消息传来。近年关才收到陆晋家书,也没论战事,更不提艰险,信上大都说的是平日思念,问她身子可好,孩子可好,算一算这小子春末夏初之时要来人世,他立誓保证,必定要赶回去在要紧关头陪着她。再说辽东的榛子、小米、山里红都比别处的好,等得胜归朝一定给她一样带上一车。
短短一页纸,翻来覆去看过五六遍才肯放。过后捏着信纸喝着茶,轻笑道:“这人也真是的,写个信都不肯自己动笔,如此琐碎言辞,让人见了岂不可笑?”
那信上一看就是曲鹤鸣字迹,也不知他真是忙得连家书都没时间写,还是懒得亲自动笔。
她悄悄将窗户抬起一丝缝儿,看鹅毛大雪无穷无尽地下,铺得天地间只剩一色。偶然间寒风一阵,自缝隙中窜进屋内,吹得她一阵瑟缩。身侧多出一片暗影,原来是德安上前来把窗户捂紧,“风冷雪大,殿下仔细身子。”
云意只觉得脸上发木,揉了揉面颊,叹声道:“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也不知二爷在辽东过得如何。”
德安道:“二爷常年征战在外,都是见惯了的,殿下不必忧心,养好身子是正经。”
“嗯——”她轻哼,透过雪光明亮的窗纸,目光深远,依旧望向深冬凛冽。
这年冬天实在太长。
陆晋在辽东陷入久攻不下的僵局,两方城内城外对峙,开始了比白刃搏杀更加残酷的围城之战。阳城为关内要地,自古繁华,屯粮充足,但也挨不住十万百姓十万兵,自军管后,已有许多百姓不敢白日生火,不敢开门迎客。因你但凡多出一袋粮都是死罪,斩了刮了还不够,尸首都不留,转眼就成锅里人肉汤,供军老爷充饥。
许多耐受不住的偷偷往城外跑,被辽东总兵集中起来,入夜之后放出城去,中间夹杂着骁勇兵将。陆晋一旦放行,则趁乱突袭。
他吃过一次亏,便没道理再上当,打起仗来顾不得百姓,生逢乱世谁人无辜?再有逃城之人无论是兵是民一缕乱箭射死,不过多久护城河边已填满了尸首,被城外饥饿的野狗发现,成了聚餐之地。
城内十余万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前只剩下死路一条。
陆晋的状况也不大好,天气太冷,他又不大仔细保养,手上生满了冻疮,又疼又痒,厉害的时候连笔都握不住,要写信也都靠曲鹤鸣代笔。
可怜曲鹤鸣一个瘦弱书生,穿一身厚棉袄,被动地“胖起来”,走道都不方便,成日里被查干几个取笑,说他是弱鸡一个,北风多吹一口气就能将他刮跑。
只是这个冬天冷得彻骨,于人于己都是考验。
转眼就到新年,陆占涛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疯,过年都敢挪进宫里办,司马昭之心生怕天下人不知。除夕这一日云意没给陆家脸面,仅仅打发了德安,带上礼去宫中拜会。
谁晓得好好的人送进去,回来就剩半条命。德安原不许人说,但抵不过云意追问,竹山战战兢兢回话,原本见陆占涛还好,只说她身子不好,太医嘱咐还需静养,便不敢挪地方。但经顾云音三两句挑拨,陆占涛忽而大怒,说什么主子犯错,奴才代受,一打就是二十大板,行刑的都是膀大腰圆老侍卫,这一顿板子下去,再是硬朗的身体也受不住。
竹山又道:“长泰公主身边大丫鬟留霞临走塞了个小匣子给小的,说是要交予殿下。”
绿枝取过来,将精巧繁复的景泰蓝盒子打开,原来里头是一方白帕,绣的是海棠花开。云意摊开来,细看去,角落里还绣着四个字——尔类其母。
当即一口气上不来,堵得胸口发闷,抓了盒子就往对面墙上砸,听了个响动,哐啷一声带倒了插着两支红梅的山水瓶。竹山支着手楞在当场,绿枝连忙上前来为她顺气。听她痛心疾首,“主子没用,才连累下人受苦!”
绿枝急急劝道:“殿下千万仔细身子,若真气坏了,德安大人该如何自处。”
云意闭了闭眼,喘上这一口气,缓缓道:“大夫看过了么?”
竹山道:“正在来的路上,师傅人还清醒着,说是无大碍,请殿下安心。”
云意叮嘱道:“开库房,不吝什么,能治好了他,什么仙药都使得。”
竹山磕头跪谢,“小的替师傅叩谢殿下恩赏。”
云意疲累地摆摆手,“去吧——”
好一个“尔类其母”,既是打她的脸,也要戳她的脊梁骨,她这辈子还没被人如此辱过,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定是日夜煎熬,恨不能明日就掌她的嘴、治她的罪。可惜如今优劣颠倒,身边再没有父皇庇佑,而顾云音却得陆占涛捧着,可说是千依百顺,万般讨好,要想拿下她,并不容易。
德安却像是猜中她心事,养了三日就下地,一瘸一拐地来了她房里。坐也不能,更不好趴着回话,只能让竹山扶着,但就是这样艰难受苦的时候,他也能站定了,不歪不斜。
“殿下稍安勿躁,需知冲动勿事。再而二爷出征在外,殿下又还用着药,这时节不该与人再起冲突,万事等二爷回京再做打算。”
云意窝火,脱口而出道:“用不着你管!”
德安抿着唇,没说话,难得一次抬眼正视她,狭长透澈的眼眸里透着一股难言的倔强。
没料到这一回是她败下阵来,避开他目光,淡淡道:“我不出手,她也必不会善罢甘休,怕就怕她拉上二爷,他带兵远征在外,我真是…………”
德安道:“二爷身经百战,该想的早已经计划好,心知殿下辛苦劳累,不与殿下多言而已。”
云意冷然,反问道:“教训我?”
德安却说:“殿下该进药了——”
她正要火起来,打远处瞧见绿枝端着药碗进来,一时间注意力都被牵引到一日苦过一日的安胎药上,嘟囔道:“又是这个,闻着就难受。”
德安不大会安慰人,想了半晌也就一句,“良药苦口。”
但云意闹起脾气来,冲着绿枝说:“端出去,我不想喝。”
“我来——”德安跛着腿慢慢挪到近前来,端过药碗,“殿下想想肚子里的小少爷,再苦的药都能咽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让你好好养伤你偏不听。”
德安却问:“这药殿下还用么?”
云意忽而势弱,点头说:“喝就喝。”
他后退一步,仍旧将药碗递回给绿枝,扶住了竹山,低声说:“那奴才看着殿下用药。”
出了节,云意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孕吐也消减不少,只是肚子越发滚圆,小腿也肿得不成样。正着睡是不成了,侧睡也够呛,翻身还需有人从旁协助。
真真苦不堪言。
好歹熬到春天,天气渐暖,能在晌午时分到院子里逛逛。陆晋的家书已换成本来笔迹,但对战况仍是一字不提,她便猜着或是依旧不见起色,他不愿说,她亦不问,至于他说些家中琐事,显得温暖柔和。
她知道他想她,这些都不必多言,只需仰头共明月,已知两方心意。
然而日子过得太静也让人忧心,对方越是按兵不动,前路越是荆棘满布。
宜安公主府几乎被德安装点成南方碉楼,人人警惕,初初设防。接近生产之时更是紧张,只差拉开弓弦抽出刀,与其开战。
月朗星稀之夜,云意好不容易睡着,一直到半夜才醒,张嘴想要唤红玉,却想起红玉不在身边,一时哑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恍然间只觉身下一片濡湿,腹中上下异动,她壮着胆掀开被,借着青白惨淡的月光,瞧见自己身下一片血红,再摸肚子,只剩下空荡荡一层皮。
她吓得当即尖声叫喊,把乌云密布的天都要撕出一道口子,“德安——”
满头汗,整个后背都湿透。德安的脚还没好全,走路走得急了,险些跌倒在床边。一心焦急地掀开床帘扶起她,连声问:“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不是?”
便见她慌慌张张拉住他,惨白着一张脸,问:“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德安搂她后腰,安慰道:“不怕不怕,做梦罢了。孩子还在殿下肚子里,好端端的睡觉呢。”
她适才冷静,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摸一摸高高挺起的肚皮,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是个梦而已,殿下何须害怕。里间有绿枝守夜,万事还有她先拦着。”他扶着她饮下一大杯温水润喉。
云意道:“我总是不安……”
“殿下思虑过甚,于身体无益。”
她停了停,靠在他手臂上默默出神,半晌后却忽而问:“张大员外府还在么?”
德安虽不解其意,但仍点头回道:“入京后便听殿下吩咐,早有人重新打理,现如今与从前无二。”
云意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第106章 分娩
壹佰零六章分娩
二月底,围城之战已近尾声。抬眼望满目萧索,四周围折腾到一个活人也不剩,到处都是人吃人、兽吃人,看久了再是胆小懦弱的兵也都麻木。许多人感慨,或许要等吃尽城内最后一具平民尸,对方残兵才肯开城投降。
陆晋喝了小半年的西北风,辽东苦寒之地更没蔬果可食,间或吃上一两回大白菜,已算得上一顿美餐,他的胃可算是让云意惯坏,没得治。
可怕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天气还不渐回暖,他虎口裂开一道口,碰一碰就疼,成日里流脓流血,比挨一刀还让人难受。入了夜,帐篷外头的风就似鬼嚎,一阵一阵摧人心肝。他素来是极其享受这样在军营里打滚、刀口舔血的日子。草原人骨子里就渗透着好战与不羁,鲜少会有拿起一张读过无数遍的信,再于深夜细细咀嚼的婆妈。
他横躺在冷硬的床榻上,将薄薄信纸举高了对着光,指腹轻轻摩挲着绵软的纸张,仿佛能透过纸上娟秀的笔迹,感受她落笔时手腕的力度、柔婉的神情以及投射在信纸上的殷殷切切目光。
想象中的每一个场景都让人沉醉,在如此凛冽干涸的夜晚,成了他仅剩的慰藉。
少不得叹一声,恨相思入骨,缠绵无期。
啐一口,操,不像个男人。
再回京城,忠义王府又是另一番景象。有人稳坐高台,便有人蝇营狗苟。陆寅以酒消愁,久未谋面的陆禹耐心作陪。一来二回话题便引到双双都存宿怨的云意身上,陆禹晃着酒杯故作深沉,“要对付她倒也不难。”
陆寅当即起意,身体稍稍向前倾,问道:“你有计策?”
陆禹望着酒杯发笑,意味深长,“她不是怀着孩子身体不好么?眼看就要临盆,老二不在,还不是随咱们拿捏。”
“拿不住她该如何?老二如今拥兵在外,万一发起疯来反攻入城该如何是好?”
陆禹暗中鄙夷他胆小懦弱难成大事,明面上却说:“听闻临盆之时最是孱弱,若一不小心受了惊,过后一病不起,能怪得了谁?若老二闹事,正好趁此机会解决了他,省得仗越打越多,他手中兵力也越来越多。与其到后来无法收拾,倒不如以快刀斩乱麻,先乱他心智,再趁胜追击。大哥意下如何?”
陆寅沉默不语,单薄的一双唇紧抿着,从轮廓上依稀能找出三兄弟的共同之处。他猛地灌上一杯陈年烈酒,哐啷一下几乎是把就被砸向桌面,引来桌角一阵颤动。愤恨道:“不如何!”
几乎是负气之言。
陆禹不知他气的什么,忽然间摸不准头脑。想来陆寅对顾云意的心思却也复杂得很,不似表面,只瞧得见刻骨之恨,暗地里如何,依旧无人知。
风吹烛火,暗影骚动。
一壶酒都在腹中烧,陆寅终于下了决心,咬牙道:“算起来她这一胎怕是难足月,你若要下手就得尽早准备,也就是这个月了。宜安公主府让老二围成了铜墙铁壁,退一步说,父王如今还是臣,皇家的脸面不能不顾。”
呵——原来早已经时刻注意,连她几时生产都算得精准。陆禹心中冷笑,面上温和,定定道:“我这里自然有好法子,既全了皇家脸面,又能让宜安公主不得不开门相迎。”
陆寅道:“若她不肯,你当如何?”
陆禹答:“硬闯就是。小小一个宜安公主府能藏多少人,大哥且等着,三弟活剖了她为你解恨。”
陆寅点点头,垂目望着墙角落灰,双眼无神,久久无语。
就如陆寅所料,云意这一胎没足月,天未回暖就已发作。万幸是大夫稳婆及一应器具都已备齐,就等她卯足这一口气去与老天挣命。
德安的伤养了将近两个月,左腿却总也不见好,如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艰难异常。云意要生产,按礼他不能守在近前,只能在她还未真正开始之前破一次例,握住她的手细声安慰道:“不怕,大夫说胎相好得很,一定会顺顺当当,放心,就疼上那么一小会儿。”
再接了绿枝的活儿,一勺一勺喂她用人参乌鸡汤,务必吃饱了气足了才有力气生孩子。
云意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没经历过这些,临到头便慌了神,攥着德安不撒手,一个劲地喊疼,“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太疼了……我不生了,不生了…………”
那圆脸稳婆安慰说:“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女人都要过这么一关的,哪能说不生就不生的。”
这时候哪有道理可讲,她由着性子闹起脾气来,“不生,我就不生!孩子我不要了,谁爱要谁要。”
德安忍着没说话,他早已经看透了她,就是个纸老虎,说一套做一套,因此一个字没当真,任她闹,胡闹够了喘着气问他,“还有么?我饿得很,还想吃。”
德安答她,“有的是——”正要再喂,恰好这一波疼痛袭来,她疼得仰起身子,活像一只弓形的虾,真疼得厉害,喊也喊不出口,只剩下细碎的呻*吟,求老天爷可怜可怜自己,快快结束这常人难以承受之痛。
也就是同时,宜安公主府外,有一副将韦德成,原是陆寅亲近人物,如今在京中领了职,负责京城防卫。眼下领兵八百,把整条街都占满。一个个高头大马,还带着破门辎重,令一小兵站在门前,扯着嗓子大喊道:“奉旨捉拿辽东细作,尔等还不速速开门!若有怠慢,必治你抗旨不尊之罪。”做戏做全套,细作自然也有人扮,昨夜入城,闹了个鸡犬不宁,偏他哪儿也不去,就往宜安公主府来,翻墙跃过,便再无踪影,给足了搜人查事的道理。
小兵喊完了,里头还没动静。街道两端封死,无人能入。因而显得尤其安静,就连马儿打个响鼻,都能惊了谁家的好梦。
韦德成立于马上,威吓道:“再不开门,便都做牵连之罪,一并押回诏狱待审!”
再看还是无声,便一抬手着令硬攻,四人抬起“铁驴”往门上猛撞,只听见“一二三”号子响,第三回才撞开了两扇厚重的红漆大门,门口接石雕荷花大照壁,再往内是空无一人的庭院,偶有三声鸟鸣,大约是宫里养起来的乌鸦,叫声凄厉,未知是谁的丧钟敲响。
韦德成未做停顿,径直打马越过门槛直入庭院。听他一声,“搜!”身后兵马当即鱼贯而入,冲破空荡荡的前厅,往花树浓密的后院去。
好歹在中庭遇上了风韵犹在的宜安公主,她近身处仍是她惯用的丫鬟,但身后多出不少生面孔,有几个韦德成还能认得出来。
“听说有人要搜本宫的宅子,敢问是奉的哪门子旨意,能不问不求,破了门径直闯进来?”问的是马上的韦德成,眼睛却不忘他身上看,原来是懒得抬头,也不值得她费心。
韦德成总算翻身下马,上前三步,拱手道:“末将奉肃王旨,为查找北方细作,还请公主稍安勿躁,待末将查找完毕,自当再向公主谢罪。”
“谢罪?拿什么谢罪?拿你项上人头,还是让你主子给本宫磕头认错?”她不着急,沉下心来慢悠悠与之周旋,“你的人头谁稀罕,说到你主子,见了面本就该下跪磕头,这一时得意起来,且别忘了,窃国之臣有几人善终?”
韦德成是粗人,没耐性也没本事与她言辞上交锋,只晓得黑着一张冗长马脸说:“公主若不答应,末将也只好得罪了!”
过后也不等她多做反应,便绕开她要闯内院。
然而没人注意,正门口又窜出三两个灰衣仆役,大敞的门再次合拢,上下三道木栓子锁死,将宜安公主府变为一座封闭的坟。
杀,杀得斜阳下一片血红。
而云意正痛到极致,耳鸣眼花,不知今夕为何。怀孕时本就比旁人多受不知多少苦,谁晓得生产仍是如此,耳边听着似乎连稳婆都开始慌张,参片含在嘴里,好不容易吊上这一口气。她坚持唤德安到近前来,顶着汗涔涔的一头乱发,惨白如纸的脸色,交待他,“如是……如是我不成了……你务必带孩子回太原去,别跟我说推脱的话,我不听,我一定要你的答应…………”
德安眼中已含着泪,点头,郑重地却又带着玩笑话说着:“哪有你这样霸道的人,吩咐事儿来从不许人反驳。”
云意长叹道:“我只信你——”
“奴才以性命作保,必不负所托。”他握了握她的手,掌心一片冰冷濡湿的汗,“眼下殿下还得熬住了,没娘的孩子什么模样,殿下见得还不够多么?就是为了多喝一口汤,多吃一颗糖,殿下也得撑过去。”
她憋了半晌,疼得头脑发昏,好半天才喘着气断断续续说出一句,“我想吃肉……红烧肉…………”多么朴素的愿望,听得人几欲落泪。
天边血色终于消尽,夜色降落屋顶,远远有人来报,宜安公主府的,都杀尽了,一个不留。德安转过身来,望向主屋,隐约听见婴孩啼哭,辨不清是真是假,入坠梦境。
第107章 大胜
壹佰零七章大胜
德安算了算时辰,大约是戌时三刻小公子呱呱坠地,又念起四柱八字里批命断言,戌时生人清秀俊美,聪慧伶俐,一生有福,但见运程有所起伏不定,初运、中运平安吉利,晚运能得力于祖产或长上之余荫。细想来倒也不错,可见将来他“祖上”必定福泽连绵。
阿弥陀佛,求天上如来、地上灶王,赐她平安和乐。
许多时候担心过度,便开始求鬼神庇佑,着实可怜。
他吩咐小仆赶回宜安公主府报喜,继而转身回到屋内,指派绿枝给稳婆们一人一包银子打赏,连听了一串儿的吉祥话,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因眼前热闹喜庆安稳落定。
再看床帐后头,稳婆已清走污秽,她像是被人从湖底捞起,沾了一头一脸的水,又带着病态的苍白,以往红润的双唇此刻白得发乌,明明已是奄奄一息无力抬手,却还拼了命地抬着上身,想要早早地看上一眼,看一眼奶娘手里嗷嗷大哭的磨人精。
凭空伸出一只玉一般的手来,原来是德安撩起垂落的床帐,稍稍弯下腰来,问:“殿下可好?”
云意道:“你扶我起来,我看看他。”
他轻轻叹一声,不知原因为何。带着无奈与宠溺的复杂情绪,侧身坐到床沿,手臂自她腰后环过,十分稳当地将她扶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
“夫人快看,小少爷生得可俊可俊了,妾身见过的孩子不少,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俊俏的。”奶娘笑得满脸喜庆,弯下腰,把襁褓中的孩子露出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脸来给云意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