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看见他背影,在清晨的候机厅里渐行渐远渐渐消散无踪。
余乔回家时时间还早,阳光从落地窗照进客厅,四处都是懒洋洋的味道。
然而熟悉的房间,此刻却显得空寂异常,孤独感似野草疯长,绑住手脚,令她如囚徒一般被困在沙发。
她随手抓一只靠垫挡住脸,忽然哭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陈继川说得对,她遇到他之后,比之前矫情一百倍。
她没救了,连自己都觉得羞耻。
可惜心底的羞耻感并不能阻止她想他,就在他转身走后的第一个小时。
哭累了,她在沙发上睡到午后才醒,一看手机,一睁眼发现手机屏幕上列满了未接电话。
黄庆玲、宋兆峰、小曼……
她回电话给黄庆玲,被母亲大人勒令回家吃饭。
余乔没办法,对着镜子冷敷一阵,等眼睛的红肿消了才敢出门。
黄庆玲女士自强不息,一早嫁给了工厂老板,一名性格温和的台湾先生,两个人一起打拼,将玩具厂发展处多方位业务,称得上改革大潮中的成功人士。
余乔进门,邓如通正在收拾餐桌,“乔乔回来了?假期也加班,工作很辛苦?”
余乔应一声,“邓叔好,工作只是忙一点,还能应付。”
邓如通说:“实在太累就辞职休息一段,女孩子不用这么拼。”
“嗯,谢邓叔,不过我怕我妈把我轰出去。”
“对,你妈倒是有可能。”
余乔与他相视一笑,换好鞋到厨房去见黄庆玲。
“妈,今天这么好兴致,亲自下厨?”
黄庆玲侧身瞄她,“还不是为了请你回来?你说你怎么回事啊?明天就除夕,今天还跑得没影。还有,小宋呢?不是说要带他回来吃饭?”
“我没说过吧。”余乔赶紧洗手,帮忙摘菜。
黄庆玲瞪起眼,恨铁不成钢,“小宋跟我提的,你含糊什么?”
余乔摸了摸鼻子,嘀咕说:“妈,你和宋兆峰怎么比我还熟。”
“那我不是为了你吗?”黄庆玲上下打量她,犹疑道,“你不会是和小宋闹别扭了吧?”
“没。”
“那你俩怎么这么不对劲。”
“就……就分了……”
“分了!”
“嗯。”
“为什么?”
“不合适吧。”
黄庆玲的手就快戳到她鼻子上,锅里的排骨也不管了,当下就拉着她严刑拷问,“不合适是什么意思?不合适你们也两年多了,现在才发现不合适?骗谁呢你。”
“妈,你先冷静一下。”余乔还是最憷她妈,下意识地就往后缩,“我和宋兆峰都已经有共识,大家和平分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我怎么能不操心?小宋有什么不好的?事业好,人品好,对你也体贴,都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儿,一句不合适就一拍两散,那你跟谁合适啊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她支支吾吾,黄庆玲眼睛一眯,就知道要坏。
“你是不是出轨了?”
“妈,我和宋兆峰还没结婚,谈什么出轨。”
“你真看上别人了?”
本以为接下来要挨骂,谁料到黄庆玲却问:“那人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什么学历,比小宋好还是差?”
余乔说:“比我大三岁,工作……比较特殊,学历不知道,应该……可能是本科吧。”
“家里呢?家里条件怎么样?”
“普通工薪家庭吧。”她是这么估计,太好太坏都不可能做这个。
“你昏了头了你!放着小宋那种钻石王老五你不要,看上一个什么都平平的人,你到底怎么想的你?”
黄庆玲气红了脸,余乔却突然发笑,安慰她,“妈,我就是……昏了头了。”
“你还笑,你还能笑得出来?真是气死我了!”黄庆玲一巴掌拍在余乔背上,疼得她半边身体都发麻。
好在邓如通适当时候出来打圆场,“阿玲,倒时间吃饭,排骨还没有起锅吗?”
“来了来了,就知道吃,不会帮把手吗?”最后再瞪余乔一眼,她便去找她的邓先生发牢骚了。
怪他笨手笨脚又怪他不记事,总之没有一点好,却又安安稳稳走过半生。
饭桌上,黄庆玲依然不肯给她好脸,但余乔锲而不舍,“妈,年后找机会我带你见见他。”
“见他什么?我没兴趣。”
余乔夹一筷子通心菜,“长得好,看看也不吃亏的。”
黄庆玲撇嘴,“男人长得帅有屁用。”
邓叔开玩笑说:“哎,你不是最近喜欢挺喜欢那个李敏镐的吗?怎么就看不上帅哥了?”
余乔赶忙凑上来,“对,肯定比李敏镐好看。”
黄庆玲皱着眉头犹豫,“真的?”
“真的!”
至少在她心里是真的。
饭后,邓如通在厨房陪黄庆玲洗碗,抽空说:“你不要再气了,我看乔乔那个新男朋友比小宋好。”
“你又知道?”
“你看乔乔,多久没有这样开心过?话都比平常多。”
黄庆玲大约是赞同,却不愿意认错,因此沉默下来,什么话也没再说。
春节前,西南部又迎来一场大降温,霜冻雨雪同一时间到来,把刚抽芽的小树又逼得缩头缩脚。
陈继川回到瑞丽时,余文初正在客厅和余家宝一起玩电动游戏。
余文初抬眼看他,“见过了?”
“见过了。”陈继川坐在沙发上,伸手去捏余家宝肉嘟嘟的脸,“挺好的,让我代她跟文哥问声好。”
余文初绷着脸,“哼,真要问好,打电话不行?”
陈继川说:“乔乔这人一贯就这样,脸皮薄。”
红姨端杯茶给他,插上一句,“所以找了你这么个脸皮厚的。”
陈继川点头,从善如流,“可不是嘛。”
游戏结束,余文初放下手柄,带上陈继川阳台上抽烟。
冷风吹得人心忧,余文初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你准备准备,下礼拜出关接货。”
“都定好了?”
“具体时间和地点到时候再通知。”
“朗昆去不去?”
“去。”余文初皱起眉头,把烟头弹到对面屋顶上,“跟了我那么久,总不能那么厚此薄彼。还有你,一不吭声把人左眼打没了,连句话都没有,怎么想的你。”
陈继川说:“我就是烦他,动我就算了,带上余乔就是找死。”
余文初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早定了性,改不了了。”
“你和朗昆结怨也是为了女人吧,我要没记错,那女的姓江?”
“嗯,我就看不过眼,随手帮个忙。”
“破德行。”喝了满肚子西北风,余文初总算愿意进房间,交代陈继川,“留下吃个饭再走,以后想一桌吃饭都难了。”
陈继川说:“确实是,不大可能了。”
余文初却说:“也没必要这么悲观,想见总能见得到。”
晚上,孟伟缠着陈继川,央求他一定带他去缅北,“川哥算我求你,带我去见见世面。”
陈继川瘫在沙发上,提不上劲,“穷乡僻壤的,有什么意思……”
“我就想去见见大人物,干一票大的!”
“你知道这事儿有多大?一出错,进去就得吃枪子。”
“我不怕。”孟伟雄心满满,“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我不孬!”
“你爸也就这么没的,你真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都是要死的,活利索了再死也值了。”
陈继川骂了句“傻逼”,心里烦,索性闭着眼再不答话。


第二十三章突变
冷空气南下,气温骤降,海风也冷得打哆嗦。
初八复工,年轻人再度涌回市内,街口巷尾热闹起来,然而泯然于人潮的无力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她有些茫然,一颗心漂浮在半空,偶然间会失忆,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同时间,瑞丽的寒潮已然败走东南。
刚出关,陈继川开车,副驾坐的孟伟,朗昆坐后座。
余文初出关晚了,还没到。
陈继川把车停在缅北狭窄的小路旁,手肘搭在车窗上,抽着烟从后视镜里观察四周。
朗昆也从后视镜里看他,两个人的视线在镜面交汇,朗昆凝住他,眼露凶光,陈继川微微一哂,把烟扔进草丛,“文哥来了”。
他也没去接人,径直发动汽车开在前面。
风很暖,太阳高升。
小路两旁挤满了戴斗笠的缅甸农民,穿得像七八十年代的中国人,肩挑扁担、背着背篓,富裕一点的开一辆摩托车,载上一家人去赶新年第一趟集。
孟伟手心出汗,左顾右盼间,连矿泉水瓶都握不紧。
朗昆踹他椅背,“怂狗,这就他妈吓尿了?”
孟伟转过身狠狠瞪他,“你他妈说谁怂狗?”
“说你呢,傻逼。”他左眼眼眶里塞了个假东西,和右眼的凶悍作对比,透出一种阴森的诡异。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两只斗鸡都竖高脖子,再来一个回合肯定要在车里打起来。
陈继川伸手把孟伟按回座位,“吵什么吵,不想活了?”
朗昆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阴阳怪气,“哟吼,可以啊,还没出头呢,就当自是大哥了。”
陈继川没理他,他接着又说:“谁死谁活还他妈不一定。”
“是不一定。”陈继川右转方向盘,上了另一条小道,“要不咱们再试试手?”
朗昆或许想起来一个多月前被他三拳打坏左眼的场景,陈继川狠起来活活是一头狼,咬住就不松口。他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像是认了,但更像是在磨牙。
余文初的车跟上来,两辆车都转到山道上,到尽头再下车步行一段,密林中阮籍的人和货都已经到齐。
阮籍没来,他旗下得力助手邦泰负责押货。
邦泰也就一米六高,又黑又瘦,像只野猴,见了面也不打招呼,满脸的不耐烦,操一口生硬的中文问陈继川,“没带尾巴吧?”
陈继川点了烟递给他,“路上安安静静,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邦泰嘬着烟,还是不放心,“你们公安……很厉害,不要害我们。”
余文初正在验货,说到这里也抬头插话,“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你要是怕,就跟阮籍说换个人来,甭他妈跟我们啰嗦。”
邦泰嘿嘿笑两声,挨了骂也还是赔笑脸,“余老大,怎么样?货好不好?”
“还成吧。”余文初使个眼色,陈继川转过身从驾驶座底下抽出一只棕色行李袋扔给邦泰。
邦泰颠一颠分量,满意地露出上下两排黑漆漆烂牙,“r!d!”
下面的人开始搬货,陈继川调侃他,“怎么最近还学俩英文字了?”
邦泰道:“要跟美国人做生意,学两句表示诚意。”
钱货两讫,到了返程的时候,也正是收网的契机。
头疼了一上午,余乔心神不宁,去医院看急诊也没查出大问题,医生用常识判断,建议这位全力拼事业的女士注意休息。
她提早回家,吞两篇感冒药倒头就睡,没料到噩梦连连,醒来时却什么都不记得。
打开床头灯,手机显示下午五点。
似乎太阳还未落山,但她害怕,拿起电话拨给小曼。
小曼的声音充满活力,“想我了?”
余乔咳嗽两声,随口问:“你还在汕头?”
小曼咕哝说:“办刑案就是这个样子啦,办手续也推三阻四的,说什么领导不在,那我就死守在这等他们领导回来。”
“这次是什么案子?”
“金融诈骗,哎,汕头个小地方,真是富得流油,数额大得能判三百次枪毙。”
“小曼。”
“怎么了?”
余乔说:“我做恶梦,吓醒了。”
小曼大笑,“是不是吓得不敢睡觉了?你这时候应该打电话给你男朋友啊,让他赶快打个飞的来陪你。”
余乔心里一沉,“我更担心他。”
小曼问:“怎么说?”
余乔犹豫道:“我总是害怕……怕他出事。”
小曼没当一回事,“想人家就打给电话给他呗。”
“不太好……”里面的内情她不能点明,“可能不方便接我电话。”
“那你就方便来吵我啊……”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回程余文初的车在前,陈继川在后,末尾跟一辆载满水果的小卡。
车开上小路,再左拐就到双车道。
朗昆吹着口哨,难得有个好心情。
孟伟见到了“大世面”,总算心满意足。
陈继川紧绷身体,一刻也不敢放松。
头顶树荫快速后退,路口就在眼前——
回境内虽然也麻烦,但散开货再集中,各有各的办法。
忽然一辆黑色吉普车横空出现,挡在路中央。
余文初的车立刻调转方向往后,陈继川也跟着转向,但后面一样有追兵,把狭窄山道堵得水泄不通。
关键时刻各凭本事,余文初跳下车往山间跑,朗昆不要命地去追,陈继川不动声色,猫腰跟上。
身后已经有人开出第一枪,小卡上的人一个没跑,全留下和公安搏斗。
余文初喊一声分开跑,一行人立刻分成两队。
陈继川瞥见余文初那队有老郑带队去追,因而居然跟上朗昆,顺着小河往大山深处去。
几个人不要命地跑,朗昆跑得满脸通红,气都喘不上,还没忘了回头冲人喊,“你他妈跟着老子干什么?有病啊你。”
陈继川向前大跨步,跳过一道深坑,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我他妈就喜欢跟着你,怎么?不让啊?”
朗昆刚要骂娘,就听见一声呼救,孟伟掉进坑里,他没停留,继续跑,陈继川犹豫一阵还是掉头跟上,跑一阵也没见孟伟爬上来,恐怕摔断了腿,只能在坑里待着。
眼前朗昆渐渐脱力,陈继川跃起,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两个人就在小山坡上打起来,拼的是生死债。
陈继川身手矫健,出拳利落,擒拿更像是从流水线上培训下来,一套一套都是标准动作。
朗昆就是恨他这一点,每次动手,都让他想起被公安追得满地跑的情景。
但他左眼挨了一拳,很快被按倒。
朗昆吐出一口血沫,咧嘴大笑,“为了搞我,连警察都不怕了?”
陈继川死盯着他,不说话,将他翻个身两手折在背后,正要用塑料约束带把他铐起来。
朗昆道:“你不怕警察,因为你他妈就是警察。”
见没人答,他继续说:“抓我,拿回去邀功,又不用亲手抓文哥,你他妈想得挺好。”
陈继川一把按住他后脑,往草地里扎了个猛子,“要废话等进了牢里和律师说吧。”
他抬头,头皮一紧。
“川哥……你骗我……”
孟伟快要握不住他的枪。
小曼说:“我刚见过当事人,气质儒雅,风度翩翩,海归金融硕士,在牢里也光芒万丈,可惜涉案金额太大,最多争取到无期。”
她被剁椒鱼头辣得直喘气,连灌两杯茶也没得到缓解。
对面的余乔显得心不在焉,“加加减减,再出来连头发都白了,真可惜……”
小曼见得多了,满不在乎,“谁让他犯事儿啊,罪有应得呗。”
“你这么说当事人,不好吧。”
“我又不是你们,做非诉,完完全全服务于客户。我们在钢丝上走,当然先想自己,客户第二位,胜诉第三位。”辣也要吃,她再接再厉,又夹一筷子鱼肉,“况且大多数案件,没上庭之前已经有定论了,你以为我们真跟香港律政剧一样敢跟检察官瞎叫板啊?回头人一个电话打到律协去,你吃不了兜着走。”
余乔建议,“不喜欢就不要做,换个方向也好,最近新三板大热,非诉这边每个组都缺人。”
“不不不。”她吸了吸舌头,这次总算能抗住,“刑案虽然空间小,但是挑战性大,要我天天坐办公室我可受不了。”
“也是……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整个广东省都跑遍吗?”
余乔笑:“羡慕你胆子大,等等我接个电话。”
屏幕显示云南瑞丽,是座机。
她接起来,手机里传来一个沙哑男声,“请问是余乔余小姐吗?”
“我是,您哪位?”
小曼咬着筷子小声问:“又是卖期货的啊?”
“余小姐,这里是瑞丽市公安局,你的父亲余文初因涉嫌贩卖运输独品罪被拘留,麻烦你尽快到市局签署通知书。”
“什……什么……”
“由于案件还在侦查阶段,除律师之外其他人不得会见嫌疑人,如果要安排会面的话,我建议你和律师一起来。”
“好……我尽快,我到市局联系谁?”
对方留下一位办案刑警联系电话,最后嘱咐她,“你尽快到。”
放下手机,余乔恍恍惚惚的,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曼着急,一连问上两遍。
余乔不答,突然间抓起手机拨陈继川电话。
等了又等,然而应答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
她不甘心,再播一遍,等待她的依然是冰冷而的毫无起伏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再打第五遍、第六遍……


第二十四章慌张
陈继川的电话再也没有接通过。
忘记当时是如何走出湘菜馆,也忘记回家的方向,她浑浑噩噩几乎失去意识。
小曼在喊她,急得差一点陪她哭。
她想起陈继川留在航站楼的背影,那时候的他从容不迫,对未来没有任何恐惧,对信念坚定不移。
而她只能保留着这个无法点破的秘密,沉浸在孤独而沉默的愁绪当中。
她担心他,因此不能安眠,噩梦连连。
到现在,噩梦成真,无路可退。
车窗半开,夜里的风那么冷,冷得让人绝望。
小曼开着车,打电话定明天最早一班飞机去大理,又安排好当地律师。
再看余乔,还是满心焦虑,“你不要急,余叔叔的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
余乔看着窗外,“我早知道有这一天,这是迟早的事。”
红灯,人车稀少,小曼将她的mini停在斑马线后。
小曼说:“你这样,不止是因为余叔叔吧?”
余乔低头,手掌撑住额头,长叹一声,“他也在,至今没有消息。”
“你是怕……”
“小曼。”余乔猛然间抬起头面向她,无声时已经满脸是泪,“他不是坏人。”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
这是她与他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十一点整,余乔回到家时几乎脱力,进门就栽倒在沙发上,呆滞地盯着漆黑电视屏。
包里电话响也听不见,小曼叫了两回,没办法,拿出来一看,是宋兆峰。
余乔不肯接,宋兆峰继续打第二通,第三通,第四通。
她无奈,接通之后说:“我现在不想说话。”
宋兆峰很急切,“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余乔,你务必听我讲完。”
她闭了闭眼,身体后仰,“你说——”
宋兆峰说:“我现在在香港,偶然间看到youtube热炒视频,内容是一位缉毒警遭挟持毒打,脸孔都很熟悉,你看了就知道。”
“什么意思?”
“你等等,我发你工作邮箱。”他急迫地在已经编辑完成的邮件上按下发送键,他承认他卑鄙,但不破不立,大家都是成年人,他相信余乔懂得适时“绝望”。
余乔愣了三秒钟,忽然站起来,匆忙打开电脑,收取邮件,却要等五分钟下载时间。
她从来不知五分钟会这样长,长得令你经历十八般酷刑,浑身似火烧。
下载成功,她脑内空白,抖抖索索点开播放。
视频时间不长,只有八分钟。
缅北密林草木繁盛,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沭阳当中遗落,坠毁在滚烫的血滴上。
一群人在嬉笑围观,一个人在疯狂挥拳,一个人麻木不语,还有另一个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
即便他已经被拳头打得满脸是血,面目全非,她还是一眼认出他。
陈继川被朗坤击倒又爬起来,击倒又爬起来……
周遭的缅甸人嬉笑鼓掌,用他们的语言喊着:“再来,再来!”
孟伟站在角落,年轻人的眼睛里透出老化的刻骨的恨。
山很美,水也很美。
陈继川就像一尊破碎的不倒翁,持续地执拗地重复着摔倒再站直的步骤。
终于朗坤等不下去,趁他跌倒在土坡上,一脚踩住他右肩,朝着他的左眼不断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