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遥慢慢起身,墨发飞扬,宽大黑袖高鼓。

他在催动内力。

毕涵失了心跳,大声疾呼:“二宫主,你别这样,还有个办法救她。”

似一盆凉水浇下,顾北遥猛然清醒,那双血色的双瞳在一瞬间褪了艳色,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回头问道:“真的有办法?”

毕涵深叹口气,“茴珑果不但可解百毒,更能修复内脏器官及筋脉,有起死回生之效。另再配两味解毒药草,或可救她一命。”

凝滞的双眼跳动着一簇细微的光亮,杀气泄尽,袖落风停,“茴珑果?就是之前从朝廷要来的那个?”

“嗯,是大宫主千辛万苦找来给你排毒用的,这么多年就找到这么一颗。茴珑果的确可以救她。但……”

毕涵面露纠结,继续道:“救了她,你的排毒就是遥遥无期。这个事,你自己拿主意。”

没有片刻犹豫,顾北遥双目放光,“马上走,回七阳宫!”

他的决断在意料之中,毕涵不欲劝说,之前纠结似火燎冰冻的心终于平定,道:“她身体经不起急速跋涉,二宫主你脚程快,回去取药;我和路二留下照看她,长宁毕竟是腾云阁的地方,又闹出这么大的事,多有不便。这里离吴州不远,我们先带她到春风楼,照料也方便。”

顾北遥同意,两人回到之前的地段,施晓然仍在痛苦呻吟,两丈外的路二对她视而罔见,手上一只苍鹰展翅飞远,应是刚报信回七阳山。

顾北遥抱起施晓然,为她擦去脸上混合着泥土的汗水,捋了捋她附在脸上的头发,“我先送她到吴州。”

毕涵点头,“不过二宫主你慢些,尽量不要让她受到颠簸。”

几人即刻上路,顾北遥牢牢将人箍在怀中,轻功行得稳如平水,速度放慢不少。距离吴州八十里外时已是夜色寒凉,施晓然痛苦加剧,神志不清,哀嚎大叫,痉挛不已。顾北遥额头渗出汗,无法潜心运功,又怕她真把嗓子叫破,停下点了她的哑穴。

毕涵让他先行回摘星峰,毕竟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天多,施晓然能不能坚持下去谁也说不好。

顾北遥双眉紧蹙,紧紧抱住施晓然,问道:“我走后,你能让她好受些吗?”

“到了吴州我找些药,再用内力辅助她,不过恐怕效果甚微,她是要受些苦。只要她能坚持到你回来,这些都不要紧。”

顾北遥又看向路二,严厉道:“路二,不管大宫主是如何吩咐的,我要你从此时起听毕涵的命令,直到我回来。”

路二一向只受大宫主调遣,甚少现身,根本不关心施晓然的死活,既是宫主命令,也忠命应下。

顾北遥低头看着怀中之人,眉目之间竟有一抹战兢不定的脆弱,明知她听不到仍轻声说道:“你要坚持住,等我回来,一定要坚持!”

说完将她轻放在地上,孤注一掷般决绝转身,黑色身影隐没在苍茫夜色中。

毕涵留下照看她,让路二先行找辆马车过来。天上半轮冷月,几片稀松浮云,三人赶着车到吴州春风楼已是夜寒霜起时分。

春风楼其实是座青楼,建在繁华的泯水畔,主要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用来收集消息。马车从后门进入,几人在僻静的偏院安置下,毕涵唤人给施晓然擦身换衣,又连忙开方抓药,运气疏导,一刻未停。

再说顾北遥提气全速跃走,到了最近的七阳宫分舵就找了匹骏马狂奔,在累死两匹马之后,终于在隔日下午到了七阳山。此时,他已有两夜未合眼。

天气阴沉沉,雪花开始像盐粉一样飘下,落在他黑色的衣衫上像撒了一层白糖。他直奔摘星峰,一口气没停地跑到杏塬堂找薛神医。

薛神医三十多岁,岁数不大名号却响当当,人称“笑阎罗”,是毕涵的师兄,医术精湛,连顾南远都尊称他一声“神医”。

顾北遥的排毒就是由他负责。

突然而至的二宫主满面风尘,一脸疲倦,黑衣上有块块干涸的血迹,薛神医嘴上的胡须都根根打了个颤,定了定神,微点头,“见过二宫主!”

“薛神医,前阵子找来的茴珑果是不是放在你这里?”顾北遥直截了当,片刻不耽误。

“大宫主是交给在下保管。”

“快取来。”顾北遥声色急切。

薛神医不知为何要取用,宫主之命又不得违,拿了钥匙到存放贵重药材的密室取。

顾北遥对大多数药材还是认得的,趁这个功夫,翻出了另外两种需要的药材,各自抓了一大包。

一盏茶的时间,薛神医抱了个绿莹莹的玉盒回来,边走边道:“这茴珑果需保存在这寒玉盒中,方可百年不变,当真稀罕啊!不知二宫主有何用?”

“我就想拿回去看看,你放下吧。”

薛神医正要把玉盒放在小桌上,突然一个严厉肃穆声起:“薛神医,不许给他!”

门口顾南远长目微眯,威严上挑。

薛神医拿着玉盒,眼珠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顾北遥回头看向大哥,拧眉抿唇面色紧张,“大哥,我需这茴珑果一用。”

“何用?”顾南远眼中凿凿,两个字掷地有声。

顾北遥伫立抿着唇不言语,双眉纠结。大哥既是这个时候来,便是一切已知晓,不让他拿走之意。

顾南远见他不言语,轻扬袖,对着薛神医道:“收起来吧,这般贵重的东西怎可随意拿出来!二宫主是不晓得这稀世之物得来的不易!”

薛神医抱着盒子欲走,顾北遥心上一急,突然抽出流寒长链,准准确确袭向玉盒,只见流光一闪,长链卷着玉盒回到顾北遥手中。空留薛神医看着空空双手,一脸茫然状,不晓得这两兄弟今天要唱哪出戏。

一番动作引得顾南远眼中小火苗跳动,面上寒霜凝结,“北遥,赤金花百日内就会开,你身上的毒除尽指日可待,这个时候你添什么乱?等你除了毒,哪个女人不行?”

“女人不是我在乎的,我只想救活她。”顾北遥眉眼一片焦灼。

顾南远眸色一沉,“你可知找齐这些我费了多少心力?赤金花十年才开一次,这么多年的努力,只待花开。错过这一次,只怕今生再无机会。你真真是不懂事!”

大哥为他做的他都看在眼里,刻在心上,生莫能报,这还是他第一次违逆他的意思,顾北遥面含愧疚,“大哥,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我做了许多,只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

“她解了毒,你自己身上的毒就不能解。”顾南远站在门口,并不让路。他一向言简意赅,今日这般无奈,着实气得不轻。

“我这毒跟了这么多年,解不解又有何关系?我亦不在乎!这茴珑果既是留给我用,大哥,你就让我做主。”顾北遥言语切切,恳求道。

“好,就让你做主。”顾南远眉眼凌厉,让出路,“你说你不在乎,她既不是百毒不侵之躯,你又毒入精髓,解不了,就无法尽男女之事,享不了鱼水之欢,这你在不在乎?一辈子看得见,吃不到,这你也不在乎?就算你不真在乎,愿意这样过一辈子,你且问问她在不在乎、愿不愿意这样在你身边呆一辈子?”

“天下间哪个女人愿意守着一个不能尽人事的男人,她又是这般水性杨花,纵使你救活了,强留在身边,她呆久了,也不会给你好脸色,到时红杏出墙,惹出是非,你要如何后悔?”

顾北遥全身一震,按在玉盒上的指节发白,粘在衣服上的细细雪花已化成了水,衣衫微湿。

片刻后,他轻轻叹息一声,莲心茶一般含了丝苦涩,道:“她不愿意呆在我身边终是她的事,可现下要我不救她,我终是做不到。毕涵说救不回她时,我就觉得世间一切都失了意义;看她挣扎痛苦,我竟觉得用我的命换回她从前的模样也是值得的。纵使她不会留在我身边,我也心甘情愿。大哥,抱歉,我辜负了你的心意。”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跃入白茫茫的天幕雪帘中,白雪似细小银珠,又似飘絮杨花,纷纷扬扬落在黑衣墨发上。

吴州的雪比起七阳山更雍容壮阔、恢宏大度,雪花如扯絮团一般,大团大团朝下落。毕涵看着漫天风雪,心中满是紧张和担忧,这种天气,不知道二宫主能否及时赶回来?

施晓然已经力竭,不点穴也喊叫不出来,只剩不断发抖。他每隔一个时辰灌一次药汁,再用内力疏导,以图减缓她身体的恶化情况,但收效甚微。

最怕药服下,还救不回性命,二宫主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就算救活了,二宫主以后的路也是很难走啊。

天空低沉,前院传来年轻女子和恩客的调笑打骂声,在这空寂的雪天更加刺耳。这些对于二宫主该是很陌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如此不纯洁,明白这章的意思吧?
春风沉醉
大雪下了一整夜仍未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花被朔风一吹,如沙,如粉,入目全是白色混沌。

一人自风雪中归来,身材颀长,头顶、眉眼、肩上、衣袍皆是雪花,名副其实已是雪人,翻过屋顶,越过围墙,落入院中。

路二一直守在外,见到来人,忙道:“二宫主,这边。”

顾北遥手上提着一大包东西,身上雪来不及抖落,踉跄进屋,见毕涵正守在床头,忙问:“怎样?”

一松气,突然吐出一口血来。他纵有神功护体,在这么短的时间跑了个来回,身体也已到极限,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气一散,自然难以撑下去。

毕涵眉头紧锁,退让开来,不多言:“不太好,我先去熬药。”

顾北遥“嗯”了一声,用手背擦去嘴边鲜血,将东西放下。拍了拍身,雪花簌簌落下,几步来到床边,只见床上之人面色紫黑,有轻微浮肿,全身滚烫,抖成一团。男子无心思运气调理,拧紧的眉川间藏着深深的忧虑,每个毛孔都在微微颤栗。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上,手指轻轻滑过她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俏立的鼻梁,微张的嘴唇……

纵使你不能留在我身边,也要活下去。

两刻钟后,毕涵端着药碗进来,给她灌下一大碗药汁。又打开玉盒,只见一颗如桃子般大小的果子,皮薄如翼,红莹莹透着点寒光,果真是稀世之物!

毕涵捻起红果,小心在上面戳出比一个绿豆小一点洞,塞到施晓然嘴边。五感俱失的施晓然竟然吸食起来,似未睁眼的婴儿吸食母乳般,紧紧含住吮吸。茴珑果入口即化,果子越来越小,最后连薄皮都化在嘴中。

之后施晓然面色不断变换,忽而青紫,忽而赤红,忽而苍白,一远一近两人的心也跟着紧张个不停。

毕涵看着顾北遥嘴角的残留血迹,心中恸然,若是这般还不能救回,就是苍天无眼,灭人福分。

又道:“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了,恐怕要到晚上才知她能否撑得过去,二宫主,你先休息一会吧,我来看着就是。”

“我无碍!”

“你若放心不下,就在旁边调息,这样强撑不行。”毕涵继续劝道。

顾北遥看确实不能做什么,便听从毕涵劝告,在屋中榻上运功调息。

直到夜幕降临,雪霁风停,施晓然的呼吸渐渐平稳,毕涵才长舒一口气,“总算逃过了鬼门关。”

顾北遥连日紧绷的脸上总算松弛下来。

这一晚毕涵终于睡了个好觉。

似经过一个世纪的地狱洗礼,施晓然幽幽醒来,全身软绵绵,如躺在白云之上,又隐隐作痛。费力睁开沉重的双眼,烛光摇曳,迷蒙之中见一个熟悉身影坐在床头。

顾北遥见她醒来,暗沉的眼中星光斗现,“总算醒了。”

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看到他,只觉春风化雨,施晓然心里平和温暖,虽然中毒后她的意识不是很清楚,但抱起她的人是熟悉的,值得信任的,那个人就是顾北遥。看他一脸憔悴,施晓然扯了一个艰难的笑,动了动干涩嘴唇,声若蚊呐,“二宫主,谢谢你。”

她不知距离自己中毒过去多少个时日,也不知得救的过程是否惊险,但对于这个把自己从炼狱的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千言万语都不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最后只能是三个字“谢谢你”。

顾北遥眉目舒展,和声道:“少说话,先把身体养好。”

又忙出门唤来毕涵给她看情况。

毕涵进屋观其面色,为她把了脉,“你总算无事了,都把我们折腾死了。”

施晓然正欲道谢,又听毕涵道:“你也别说话了,身体尚虚弱,好好休息。”

有丫鬟进屋端了药汁进来,小心喂她。看她吐出来,顾北遥眉头微皱,施晓然只得小声说:“太苦了。”

喝完药,又喝了很少一点粥,施晓然沉沉睡去。再醒来舒服很多,入目仍是顾北遥坐在桌边沉静安然的样子,英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正如记忆中在沉华殿的模样。

施晓然很久都没看到他这个样子,偏着头静看,不言不语。

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顾北遥走过来,坐在床头,“好点了吗?”

“好很多。”施晓然声音总算不再沙哑了,吃下的药见效很快。

顾北遥顺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冷不冷?”

门窗紧闭,屋中两个火盆,虽然看不见外面,但依稀觉得比平日亮堂,施晓然问道:“外面下雪了吗?”

“昨晚已经停了,下了两天,外面积雪很厚。”

“哦”,施晓然轻声道,“没看见雪花飞扬,好可惜。”

“以后还会下,七阳山冬天也会有两三场雪,落在山上很美。”

施晓然看了看屋中布置,“这里是哪里?”

“吴州。你中毒了不能远行,先在吴州养好再说。”

吴州,施晓然想起上次见面的事,有些尴尬,轻问道:“二宫主,之前你是不是生气了?”

顾北遥看着她,目光柔和,“不要多想。饿不饿?”

说完不等她回答,就唤门外人送粥过来。

他是七阳宫的二宫主,也是自己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从来没有架子,对自己一直都是温和细致,还救过自己几次,施晓然心中暖意融融,“二宫主,我之前不知道你……我以为……”断断续续,不知该如何表达。

顾北遥脸上却是淡淡,大哥的话浮在脑中,他连一个正常男人能做的事都做不到,是不能给她幸福的,心上一沉,眼光黯淡下去。

良久,才道:“我的确很特殊,不会强留你在身边。”

施晓然看他眸色暗沉如雨前的夜空,无星子,无月芒,不知是否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其实在你身边也很好。”

出口之后,才发觉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果然中毒后脑袋就不灵光了。

顾北遥嘴角却漾出浅浅梨涡,目中也含了丝笑意。

几日之后,施晓然身体渐渐好转,顾北遥依然每日都守在她房中,只是每当夜幕降临独处时常垂目凝思,有时会对着一地残雪发愣。

这时,春风楼花灯通明,笙歌奏响,男男女女纵情声色,打情骂俏声传得很远。

偏院中,月洒一地清辉,树影婆娑,数十丈开外的喧声哗语更衬得此地冷清,顾北遥立于院中,脸上拢着疏疏淡云。

夜凉如水,毕涵进院看他在朦胧月色中身淡如烟,问道:“二宫主,还不睡?”

“睡不着。”顾北遥看着前楼飞檐挑起,花灯高照,问道:“这春风楼生意如何?”

“春风楼也算吴州青楼中的翘楚,这里富商权贵又多,生意自是不错。”毕涵不知他为何忽然关心起生意。

“这里的女子可是自愿?”

“世道不平,难免有些女子初来是迫于生计。不过之后她们也不会觉得勉强,男欢女爱,本就是世间乐事。”

夜深人静,有浪声淫~叫传出,正是男女在行世间乐事,女子“嗯嗯啊啊”之声勾人心痒,声音中含了极度的愉悦和销魂。

两人耳力较好,自是听得真切。

毕涵面色微窘,忽想起他身含剧毒,若一时兴起,与施晓然行男女之事难保不会要了她性命,小声提醒道:“二宫主,你身上毒未清,恐怕暂时不能与施姑娘……”

“我知晓。”顾北遥打断他,心沉如水,他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如何给得起一个女人要的幸福?心上的空洞扩散开来,恍惚不安。

毕涵知他心有不悦,忙转移话题:“大宫主已经催我们尽快回去,商易扬一死,腾云阁必定会起事端,还是早些回去商议。你看哪天出发?”

“是该回去了。她现在情况怎样?”

“已无碍,只是身体较弱,慢慢调养即可。”

“那后日启程吧。”声音中似含了淡淡失落,有些东西自己注定不能得到,留在身边也只是一晌贪欢,误人韶光。

又谴走毕涵:“没别的事,你先睡吧。”

毕涵转身离开,在远处听到他深深的叹息,回头只见月下寂寥身影。心中暗下决心,在第二天亲自端了药碗给施晓然。

看是他端药进屋,施晓然也不敢太随意,壮士扼腕一饮而下。

看她搁下碗,毕涵一脸严肃道:“你可知二宫主拿的什么给你解毒?”

施晓然摇头。

“你中了骷罗散,本无救。二宫主拿出了稀世之物茴珑果,那是大宫主找来为他解身上之毒用的,倾尽七阳宫之力找了几年才找到。他本来这个冬天就可以解毒,而后与常人无异;如今,你得救,二宫主解毒就遥遥无期。”

施晓然心弦一震。

“因为你,他杀了商易扬,七阳宫从此与腾云阁结怨。”毕涵言语虽不重,确是目光如剑。“他又为了救你,两日内顶着风雪跑了个来回,回来时竟吐了血。此等情意,你来世结草衔环都报不完。”

看她还一副茫然状,毕涵继续道:“二宫主不想害死你,必然不会与你行男女之事。你也不要多想,以后好好服侍二宫主。若再有负于他,”说着狠狠剜她一眼,“我定不饶你,七阳宫有比骷罗散更好的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话尽于此,毕涵不欲多说,提步出门。

毕涵的话似一阵风过,先是在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后来化为感动,最后竟变成一片春潮涌动。她又不是无情之人,花样年华,韶光初绽,对顾北遥自然有感觉,如今听说他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心中一片欢喜与感动。情意似夏日雨后野草疯长,满满当当,不留缝隙。

施晓然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问顾北遥,迫不及待想见他,心中似有蚂蚁爬过,这日伸着脖子很是热切地朝门口望了无数回。

可叹她和顾北遥没那灵犀,一整日顾北遥都没有到她房中。直到隔日上午一辆宽大马车进了院子,顾北遥披了黑色毛边大氅,稳稳坐于白色骏马之上,身姿挺拔。

一行人准备起程回七阳山。

赶车的人很面熟,正是之前负责迎亲的白九,车也是施晓然那时坐过的那辆马车,宽大舒适。

看着她了车,顾北遥和毕涵带上风帽,策马出发。

施晓然再次观察马车,才恍然明白这车的巧妙之处,独特设计都是顾及顾北遥身上毒气外泄,侧面开门,更是为了拉开与车夫的距离。

顾北遥一马遥遥当先,施晓然一人缩在马车之中,一开窗就冷风灌入,连个风景都看不成,好生没趣,比那白开水还寡淡。

晚上在客栈入宿也不见他人影,白九倒是解释客栈人多,二宫主住下多有不便,故他从不住客栈。

一直到了安城外,两条大路直朝天,一条通向安城,另一条通向七阳山。马车停下,顾北遥拉开车门,仍是稳坐马背,面色清清冷冷:“我跟白九说了,把你安置在安城。你不用跟我回摘星峰。”

几日不说话,突然这么一句,施晓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出口道:“为什么?”

顾北遥眼中划过一丝波澜,按下心中酸涩,“跟着我没什么好处。你喜欢繁华热闹地方,安城很合适,也较安全。”

既然自己给不了,又何必把她留在身边。安城安逸,七阳宫的人又多,她在这里自是能生活得很好,自己也可偶尔来看她。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将车门一合,似是下了某种决断。

白九驱车上路,施晓然打开车窗,见两匹骏马走上另外一条道,顾北遥的身影渐远。

施晓然心里堵得慌,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不带自己回摘星峰,还有话没问他呢,他怎么就把自己丢在这里了。心上一滞,突然唤白九停车,打开车门,朝着另一条道跑去。

施晓然提着裙子,跑得踉踉跄跄,便跑便喊:“二宫主……”

毕涵行在后面,见她追来,忙唤顾北遥。

顾北遥策马回头,小跑回来。看她面色潮红,嘴唇翕动,问道:“怎么了?”

施晓然停下脚步,冷空气进入肺中,一阵猛咳。寻个间隙,施晓然道:“我……我还有话要问。”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顾北遥眉头微皱,关切道:“什么事?”

施晓然低了头看着脚尖,磨蹭一阵,忽抬头,似鼓足了勇气,问道:“二宫主,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