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害人田所健二并不是在保健室的床舖上被刺杀的啰?」

「正是如此。」石崎用很严肃的表情点头说。

「田所被刺杀的地点,应该是在倚着第一教学大楼的那把梯子上。至于为什么田所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这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他潜进校园的目的就只有那一个。所以他当然是为了要偷拍才会出现在那里。」

是呀!可以想得到的目的只有这一个——他爬上楼梯,是为了要从第一教学大楼的窗户去偷拍某人。而他所用的梯子,和昨天晚上我们用的是同一把。这点绝对错不了。

「也就是说,凶手是当天人在第一教学大楼里的人物,他隔着窗刺杀了田所啰?」

「我想恐怕是的。接着,田所遇刺的当下所承受的那股力道,使得梯子向后倒,而偶发的一连串作用,让田所的身体被抛进了保健室里,最后被你们发现。这次密室状态的成立过程就是这样。你们觉得如何?」

多摩川社长像是逮到一个好机会似的,举起了手。

「等一下。说明到这里,基本上我有很多地方是认同的。」

社长对于石崎的论述给予一定程度的肯定。原来他偶尔也会称许别人的推理呀。然而,在肯定之后,多摩川社长还是不忘清楚地表明他的不满。

「可是,当中好像还是有和现场状况无法吻合的地方喔。」

「嗯~例如说是什么地方?」

「血的问题呀。田所健二既然是被打孔锥所刺杀身亡的,当然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四周都是一片血海。假如田所真的像老师所说的,是在倚着第一教学大楼的梯子上被刺穿心脏,然后靠梯子的作用才冲进保健室好了,这样的话,第一教学大楼的部分窗户和窗框上,应该要是血迹四溅才对。甚至从第一教学大楼到保健室这一段的地面上,如果没有血迹斑斑就怪啦。可是,实际上却完全没有发现这样的血迹,反倒是只在保健室的床铺上留下了大量的鲜血。这一点再怎么想都很矛盾吧。」

我几乎都要叫出「哦!」的一声了。社长说得很有道理。保健室那天凄惨的状况,我是亲眼目睹到的。因此,就当天的那个光景来看,我实在很难想像犯案现场会是在保健室以外的其他地方。石崎的说法乍听之下很有道理,但其实对保健室的状况,并没有完整的说明。

然而,石崎不知为何还能老神在在地说了句「这是一个好问题」,称赞了社长一下。

「可是,多摩川同学呀,我什么时候有说『田所的心脏被刺』啦?要是田所在梯子上就被刺穿心脏的话,那他就会当场死亡,尸体也会直接掉落到地面上,发现尸体的地点自然也就会是那个地面上了,而不会飞进保健室里去才对。」

「嗯?是这样说没错…所以呢?」

「所以,田所被刺的当下还没有死。因此他的手才能抓紧梯子不放呀。」

「蛤?」社长露出差点没昏倒的表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被刺的当下还没有死是什么意思?他可是被刺到心脏了喔,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被刺的当下就会死了吧?」

「听好了,凶手的确是用打孔锥刺向了田所的胸口没错,不过那不是他的致命伤喔。我想打孔锥刺到的,应该是稍微偏离田所心脏的部位吧。当然田所是有出血没错,但血量并不多,所以马上就被他身上穿的学生服所吸收掉了。」

「喔。」

「可是,刚才已经说过田所是连人带梯一起倒下,他的身体在反弹之后,飞进了保健室里。他的身体是以趴着的形态被抛到床铺上去的。此时,插在他胸口的打孔锥,应该接收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才对。因为那把打孔锥就夹在他的身体和床铺之间。打孔锥由于这股外力的冲击,才乱窜进他的胸口,最后刺穿了他的心脏。田所真正断气的时间点,就是这个瞬间。也就是说,把打孔锥刺进田所胸口的,是当时应该身在第一教学大楼的凶手。但是,让打孔锥用力刺进田所的胸口,最后演变成致命伤的,其实是保健室的床铺和被害人自己的体重。所以第一教学大楼才会没有血迹,但保健室却血流成河。从这样的角度来思考的话,血这方面的矛盾应该就可以解释了。」

石崎漂亮地击倒了社长的疑问。社长就像是承认了自己的败北似地,默不作声。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石崎就像是在募集挑战者似地说。于是我问了一个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问题。

「那刺伤田所的凶手究竟是谁呢?」

石崎喜孜孜地说:

「问得好。」

「刺伤田所的凶手究竟是谁?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必需要先厘清楚:究竟当时他是在偷窥第一教学大楼的哪一扇窗,才会让他起意偷拍?所以,问题就在于这个答案要怎么去找了。」

八桥学长像是突然想到答案似地,提供了一个点子:

「这一点是不是可以从梯子的长度来找到答案咧?」

「没错,问题就是在梯子的长度。这个部分我们并没有一个精确的数字。然而,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倒下去的梯子会勾到太郎松的最顶端。这一点我们是有证据的。对吧,多摩川社长?」

「啊?」

石崎表情显得有些沮丧,就像是在说「你嘛帮帮忙」似的。

「『啊』什么啊?太郎松最顶端的枝干上,不是有看起来很新的摩擦痕吗,多摩川同学?刚刚你不是这样说的吗?那个摩擦痕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单摆机关』所造成的,而是倒下去的梯子撞上枝干所造成的摩擦痕啦。」

「啊!原来如此」社长拍了一下手。

「太郎松到第一教学大楼的距离大概有六公尺。不过,梯子倚着建筑物的时候,会放在距离建筑物大概一公尺左右的地方斜倚过去。这样一来,梯子落脚的地点应该是在距离太郎松大约五公尺的地方。这样推算之下,当这把梯子往后倒的时候,如果要能勾到太郎松最上面的枝干,那么梯子的长度要有多少才够呢?多摩川社长,你知道吧?」

「问我就对啦!梯子的长度应该是5×√2,对吧,八桥?」

「嗯,√2大约是等于1.414呗。对吧,阿通?」

「啊?…蛤」简单来说就是学长们都不想自己算。「呃…五乘以一点四一四再取整数的话…大该是七公尺左右吧?」

「嗯,大概就是这样。正确数字是七公尺又七公分,就算以刚好七公尺来计算也无妨吧。」

手上拿著名片型计算机的石崎答话。有计算机的话就早点讲嘛。

「换句话说,梯子要能被太郎松勾到的话,长度至少要有七公尺才行。但光有这个长度是不够的,因为还要再加上人可以用手抓紧梯子的长度才行。所以,在七公尺之上,还要再加一个人的身高进去,算起来大概要有八公尺半到九公尺左右才合理。也就是说,田所健二拿来倚在第一教学大楼的梯子,长度大概要有这么长。然后他才能爬上这把梯子,在准备要偷拍的时候丧了命。」

石崎又再看看我们三个人,说:

「你们想一想,以第一教学大楼来说的话,如果有八公尺半到九公尺,那应该不会是两层楼的高度才对。这点你们应该知道吧?至少是可以到三楼,甚至是到顶楼的高度。然而,已经可以证明的是,在案发当晚,顶楼上并没有人。」

社长和八桥学长对看了一眼,说:

「嗯,这倒是没错。因为当天晚上最后离开顶楼的是…」

「…就是我们的啦!」

没错。而且我们三个人还和工友堀内伯伯一起锁上了顶楼入口的锁才下楼的。那个当下,楼顶上已经没有人了。

「换句话说,顶楼已经没有人可以成为田所偷拍的对象啰?」

「赤坂同学,你说的完全正确。这样一来,田所搬了梯子想要看到的,就必然不会是楼顶,而是三楼的窗户才对。那么,当晚三楼有亮灯的,是哪一问教室呢…?」

「是广播视听室!」我不假思索地大喊。

「当晚待在广播视听室的应该是岛村佑介呗。」

「而且…」社长就像是要补上最后一刀似地说。「从保健室看过去的话,太郎松正好位在正对广播视听室的位置上。」

换句话说,就位置关系来看,石崎的论述也是吻合的。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偷拍狗仔的身影——他为了想要看到三楼广播视听室的窗户,而奋力爬着超过八公尺高的梯子。

「不对。可是…」这时我的想像力撞上了一道墙。奇怪,我就是有一个再怎么样都没有办法理解的部分。

社长似乎也抱持着同样的疑问。他很明快地把这个疑点指了出来;

「不过啊,老师,田所健二他不是一个专门偷拍偶像明星的专业狗仔吗?他专程跑去偷拍岛村佑介待的那间广播视听室干嘛?我看不出让田所愿意冒这个风险的目的是什么。」

「多摩川社长,你说的完全正确。田所不可能会想偷拍我们学校的历史老师。可当时确实出现田所为了想到三楼去而爬上梯子的这个状况。也就是说,社长,我们应该要这样想才对吧?当天晚上待在广播视听室的,应该不只有岛村佑介一个人,而是还有一个令田所食指大动的偶像在场…」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女生的名字,不禁大叫了一声「啊!」

「是藤川美佐对吧!」

这个令人大感意外的发展,让八桥学长也吃惊地大叫:

「什么?你是说当天晚上藤川美佐有在广播视听室里面喔?」

相较于我们的惊讶,石崎一个人很平静地说:

「是的。当天晚上,藤川美佐出现在广播视听室这件事,应该是错不了。因此,见到藤川美佐生前最后一面的,就是岛村佑介。不过他却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一味的隐瞒至今。」

「所以,也就是说…」

我把后面要说的话又咽回喉咙里去。石崎想表达的意思,我大致上可以了解。

石崎又接着说下去。

「当天晚上,田所应该是碰巧看到藤川美佐走进广播视听室里去了吧。或许田所还在走廊上等着她走出来。可是,她却迟迟没从广播视听室里出来。失去耐心的田所,做了什么样的举动呢?他搬出了那把摆在第一教学大楼旁边的梯子,试着从窗口去偷拍。恐怕他以往应该也用过这样的手法来偷拍吧?然而,在他偷窥的那扇三楼窗户里,发生了什么事呢?…那应该是一个连田所都觉得超乎想像的光景才对。他看到了一件不该看的事情了。

「『不该看的事情』指的应该是…」

从多摩川社长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没错。田所健二亲眼看到的,正是岛村佑介在广播视听室里杀害了藤川美佐的场景。」

四周瞬间沉默了下来。这个瞬间,仿佛就是永恒。

「真令人意外!」社长喃喃自语似地说。

「没想到杀害藤川美佐的是岛村佑介呀…原来如此。所以说杀害田所健二的也是岛村。对吧,老师?」

石崎缓缓地点了头,接着他又更清楚地说明了整起案情的轮廓。

「没错。我们一直都从田所健二在保健室这个密室被杀的角度来思考整个案情。小松崎老师的死,我认为也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所产生的悲剧。然而,真相却不是如此。

整起案件其实是起自这所学校里一位叫岛村佑介的老师,他在一时冲动之下,杀害了同校的学生藤川美佐,才开始衍生出这整起案件。恐怕当中没有任何一个环节是事先计划好的。当天晚上藤川美佐会留在学校上课后辅导上到那么晚也好,岛村佑介一个人待在广播视听室也罢,应该都是偶然之下的产物。而同一时间刚好有个偷拍狗仔田所健二潜入学校这件事,更是谁也没有预期到的。

我就依照顺序来说明案发当天的状况吧。

案发当天,傍晚七点过后,岛村佑介还相当一派轻松地出现在你们三个人和堀内工友的面前。此时,他作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三十分钟之后,自己会接连杀害两个活生生的人。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他还单纯只是一个在广播视听室进行影片编辑作业的普通老师而已。

然而,事情就在你们离开广播视听室之后,起了变化。上完课后辅导的藤川美佐,来到了岛村佑介所在的这个广播视听室。她来到广播视听室的目的,以及这两个人之间在广播视听室里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互动,我不得而知。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人之间因为某事而起了争执,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小争执而已。它应该是足以让一位老师萌生杀意的、一个危机性的状态才对。

接着,在七点半过后,悲剧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先是岛村佑介在广播视听室里杀害了藤川美佐,但事情还没结束。在岛村佑介犯案之后,他又发现了田所在窗外目睹了他整个杀人的过程。这时的他在犯下一宗杀人案之后,应该已经处于情绪相当激动的状态才对。于是他便跑到了窗边,从桌上的笔筒里抓起了打孔锥,接着他打开了窗户,用打孔锥对着人在窗外的田所胸口猛刺。田所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攻击,是毫无能力防备的。田所会在毫无抵抗的状态下,从正面被刺伤胸口的原因,是由于他人在梯子上,名符其实地处于『不能放手』的情况之下。

当然,在这个当下,田所的凶杀案还没有演变成密室杀人。

不过,就在田所被刺之后,他在梯子上失去了平衡,于是便和梯子一起往后倒了下去,越过了太郎松,然后在一排杜鹃树上反弹一下,飞进了保健室里。这一飞,冲击的力道使得打孔锥刺破了他的心脏,让他在血泊当中气绝身亡。这样的结果,也使得保健室成了一个密室。

说穿了,如果我们站在岛村佑介的角度来想,他本人对自己犯下的罪行究竟掌握到什么程度,这一点也相当可疑。自己刺伤的究竟是何许人也?他的身躯跌落到哪里去了?这些岛村很可能都不清楚。

不过,至少在岛村的面前有一把被太郎松勾到的梯子。梯子的长度,还有倒下的方向,都有可能成为自己这个凶手被指认的根据。这一点他应该也知道才对。如果放着这把梯子不管的话,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在自杀。所以他必需要先火速地将这把梯子处理好才行。

他急忙地来到一楼,走到中庭,把勾在太郎松的梯子拿下来,放回第一教学大楼旁原本摆放这把梯子的地方。对他而言应该可以说是相当侥幸的一点,是这一幕并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因为如果他扛着梯子的身影被人看到的话,当下他就等于已经是玩完了。

不过,他还是平安把这个动作完成了。接着,他回到三楼的广播视听室,回头来做他原本要做的事情——也就是把藤川美佐那具被他杀掉的尸体,搬到广播视听室以外的地方。

就在他做这件事的同时,在保健室这头,先是小松崎老师,接着是你们和久保老师等人发现了田所的尸体,引起了一阵大骚动。这时才好不容易听到了警车的警笛声抵达现场。因此,岛村佑介没有办法把藤川美佐这具关键性的尸体搬远,于是岛村便把她的尸体塞在和广播视听室同一楼层的厕所扫具间里。这已经是他可以找到最理想的藏尸地点了。

我想,这应该就是案发当晚所发生的状况吧。」

「我有一个无法认同的点。」

多摩川社长看石崎的说明告一个段落,才开口说了这一句。

「什么地方?」

「声音的问题。」社长看着石崎的眼睛。「倘若依照老师所说的,梯子被太郎松勾住的话,那应该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才对。这时如果有人听到声音,例如说是在美术教室里的久保老师,或是在教职员办公室里的鹤间教务主任,只要稍微往窗外看一眼,他们就可以看到卡在松树上的梯子了吧?如果事情发展至此,那岛村犯案的事实当下就应该已经败露了才对。案发现场的周边应该有很多人在才对,可是事情却没有演变到当场败露的状态。这一点我怎么样都无法接受。」

「嗯,这个问题非常有水准。我自己也对声音的问题存疑过,不过,我们学校都是用两道玻璃的窗户,隔音效果非常确实,这点应该可以拿出来当做一种解释吧?不过,光是这样我还觉得不够。因为我们虽然用的是两道玻璃材质的窗户,但隔音也不至于好到可以完全阻隔声音。」

「没错。当时我们三个人在距离中庭有一小段的工友休息室里。工友休息室和教学大楼不一样,没有装两道玻璃窗,所以就算在教学大楼里的人没听到,我们的耳朵应该不会听漏才对。」

「是喔?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你们当天真的没有听到任何不自然的声音吗?我想应该不会没有才对吧?…咦?」

石崎突然不再说话,转而把视线放到桌面上。这时只见他喝剩的那杯咖啡表面,兴起了小小的涟漪。随即我们头上就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噪音。这间又旧又小的咖啡店,仿佛是在害怕这阵巨大噪音似地,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咖啡杯在碟子上面喀恰喀恰地发出了碰撞声,窗框也发出了咯咯的声响。这在这一带是很常见的事情。

这么一提,案发当天晚上,也…

等到巨大噪音平息,咖啡店又回到原本被寂静包围的状态之后,石崎才问我们:

「案发之后,刚过傍晚七点半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听到像现在这种直升机的声音?…是吗?果然还是有听到。那么,梯子倒下去的时间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所以梯子倒下去的声音,才会被直升机的巨响给掩盖过去了。还真烦人啊!这一带明明平常都那么安静,但上空三不五时就飞过去的飞机还真多。特别是直升机,还真是非同小可的吵啊。」

成功扫除多摩川社长的疑虑之后,石崎又再募集下一个问题。

「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这回是八桥学长提问了。

「田所的行动当中,有些让我觉得稍稍无法认同的地方。他早就知道藤川美佐在广播视听室里,所以才起意要偷拍广播视听室。到这边是没问题啦。但是,后来他走到建筑物外面去,拿出梯子,爬到窗外试着偷拍…这样的做法不是很不妙吗?就在他好整以暇地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藤川美佐有可能就从广播视听室走出来了耶!不是吗?这样一来,好不容易就要得手的目标,可就会逃掉了喔。所以与其要这样大费周章,还不如就在走廊暗处静待藤川美佐现身咧,对呒?」

「这一点说得完全正确。」

石崎开心地说。

「其实我本来对这一点也觉得不完全能够理解。田所为什么不要像你说的,就一直待在走廊上等呢?为什么会想要采取使用梯子这么大胆的手法呢?如果他没有使出这一招的话,他今天就不会死了…这里我把自己当成偷拍狗仔,试想了一下。这样一想之后,我就觉得没有问题,而答案更是昭然若揭了。」

「怎么说?」

「如果今天我是单枪匹马的偷拍狗仔的话,我一定不会擅离走廊半步。因为只要我再等下去,藤川美佐一定会现身。可是,假设我还有另外一个党羽的话,这样状况就又不一样了吧?任谁都会觉得『两个人守候在同一个走廊上也不是办法』。只要有一个人在走廊上等就够了。这样一想,就会觉得够聪明的话,另外一个人还不如从别的角度去找机会按快门——一般应该是这样想没错吧?我想,田所会想试着从三楼的窗户去偷拍,背后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当时有个这样的党羽。」

提到「党羽」,社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说:

「这么说来,田所倒是可能还有党羽。之前不是也曾经讨论过这类的可能性吗?有些在校外凑热闹等看明星的人,说案发之后有看到一个身穿学生服的男子,翻过学校的围墙逃逸。」

「对吼!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消息,我们那时候还针对田所健二和党羽之间的『窝里反说』的可能性,评估了好一段时间咧。随着事态的发展转变,我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咧。果然田所还是有党羽的嘛。」

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石崎和千岁小姐两个人交头接耳地在讲话的时唳,他们的对话当中也出现了「党羽」这个字眼。他们在讲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呢?

石崎无视我们的疑问,又径自说了下去。

「当然我们不能妄下论断,说那个穿学生服逃逸的男子就是田所当时的党羽。不过,这里的重点是,这个党羽的存在,将可能成为逮捕真凶的关键。怎么说呢?如果依昭i我的推理,这个党羽当天应该一直都在走廊上的暗处,等着藤川美佐现身才对。当然后来藤川美佐并没有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相反地,他应该有亲眼目击到藤川美佐的尸体才对。同时他也看到了正打算把这具尸体从广播视听室里搬出来的岛村佑介。」

「啊,对喔…是会变成这样没错。」

我一方面感到恐惧,一边喃喃地说。

试想一下,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光景——在幽暗的走廊上,广播视听室的门突然打开,室内的光线照亮了年轻男老师的侧睑,而男老师手上扛着的是已不会言语的女尸。有个男人正躲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切。不知情的岛村就在慌乱之中,带着尸体走向了厕所…

沉默了半晌之后,社长才又开口问石崎:

「那就只要找出田所的党羽,抓他来拷问一番,叫他一五一十地全招出来就行了,是吧?」

「正是如此。我就是这么想,所以昨天就向千岁小姐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也就是请她『去找找看田所的党羽』。她一听到田所的党羽,心里好像就已经有个谱了。接着,今天早上,她协同祖师之谷警部,一起去找了那名男子,想问个清楚。结果,这名男子就自己供出说他在事发当晚和田所一起潜进了这所学校里来,而且听说他也确实目睹了一名看似年轻老师的男子,扛着一具貌似藤川美佐的女尸,从广播视听室里走出来的整个过程。而他所描述的年轻男子,特征就和岛村佑介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我这才搞清楚昨天晚上石崎和千岁小姐交头接耳的内容,还有刚才千岁小姐向石崎说的那声「谢啰」,原来是这个意思。

石崎的建议,成了侦破全案的决定性关键。

「其他就像你们刚才也听到的,岛村佑介刚才已经出面到案说明了。现在他应该正在接受警方的侦讯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开始自白了。」

石崎说完整个案情之后,又在一根新的香烟上点了火,然后一副好像很通体舒畅似地吞云吐雾着。

岛村佑介在国分寺警署的侦讯室里,原先还不断地在否认自己的犯行。最后他终于不敌祖师之谷警部不厌其烦的询问,以及乌山刑警锐利的目光,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给供了出来。

「犯罪的动机呢,说穿了就是一个情关难过。」

在岛村佑介遭到逮捕的几天之后,千岁小姐这么告诉我们。

岛村佑介和藤川美佐之间,早已发展到了超越师生的关系。这点让我想起了山下佳代子告诉我的那个故事。以往会经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演艺班导师本多和彦抓到想要偷拍藤川美佐的狗仔,并以拳脚相向,当时拔刀相助的,正是岛村。

「这个故事和实际情况有一点出入。本多和彦抓到了偷拍狗仔,并以拳脚相向,这个部分是没错。可是,当时岛村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拔刀相助而已。他内心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破坏狗仔的照相机。因为在那台照相机里,拍到了他和藤川美佐不可告人的关系——不管有拍到或没拍到,至少岛村很担心这个可能性,因此他才假装帮本多和彦助阵,对狗仔施暴。」

结果在混乱当中,岛村顺利地把狗仔的相机砸坏,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顺带一提,当时挨揍的摄影师并不是田所健二,而他跟这次的案子也毫无关系。

但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岛村对藤川的态度开始转趋冷淡。

或许他真的是吓到了吧?说来也无可厚非,岛村有妻子有小孩,再加上刚开始交往的时候,藤川美佐不过是个刚起步的小明星而已,但后来似乎也渐渐地开始崭露头角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卷进什么样的八卦绋闻。开始担心起这些事情的岛村,便单方面地想要断绝和藤川之间的关系。实际上,藤川美佐的人气,到了今年春天已经达到沸腾的地步。岛村的这个判断是很正确的。

然而…

「没想到藤川美佐这一方意外地对这段感情相当认真。于是两人早已出现裂痕的关系,就在案发当天晚上的广播视听室里整个爆发出来了。藤川威胁说要把所有事情都摊在阳光下,岛村则表示这样做无疑是玉石俱焚,要藤川放他一马。然而,藤川却完全听不进去。面对她这样的态度,岛村于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拿起麦克风的电线扑了过去,然后就这样勒住藤川的颈部,将她杀害。就杀人这件事情本身来说,据称是在相当冲动的情况下才犯案的。」

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都被石崎的那番推理给说中了。岛村拿起打孔锥刺向在窗外偷窥的田所,然后收拾好中庭的梯子,才把藤川美佐的尸体给搬到厕所去。岛村完全没有想到有人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切。

问题是杀害小松崎律子这一段。

「小松崎律子真的很倒霉。她比大家都要早一步察觉了事情的真相,也发现到杀害田所的真凶就是岛村。」

她虽然说是从久保毅在中庭说的一句「单摆」而得到了灵感,但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其实也具有不容忽视的意义。

「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指的是多摩川社长在广播视听室大唱演歌的那件事。当时听到喧哗而赶到现场的小松崎律子,刚好走进了广播视听室。这时她看到了摆在窗边桌上的那个笔筒。接着,她又看了看窗外。这其实是她在重新亲眼确认清楚广播视听室、太郎松,以及保健室之间的位置关系。当时,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光景呢?

凶手从笔筒抓起了打孔锥,刺向人在窗外的偷拍狗仔的胸口;偷拍狗仔紧抓着梯子,连人带梯一起往太郎松的方向倒去。我想她一定是在想像这些场景。

原本在她心里的那个模糊推测,应该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完全转变成确定的事实吧。

「不过,反过来说,其实她也只察觉到这个部分而已。她以为整起事件是起因于岛村佑介那股憎恶偷拍行为的正义感,所以岛村才会杀害人在梯子上的田所。所以在她眼中认为岛村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物。她应该作梦也没有想到岛村除了杀害田所之外,还杀掉了藤川美佐。所以她并没有向警方供出岛村,反倒是劝他出面自首,结果岛村却恩将仇报。」

事实上,岛村佑介也想说如果自己只杀了田所的话,或许他会去自首。可是,他还犯下了一起杀害藤川美佐的滔天大罪。所以他应该压根也没有考虑要去自首。说穿了,岛村根本就不是小松崎律子应该施以恩惠的一个对象,她应该要毫不犹豫地就向警方供出岛村才对。这样一来,下一出悲剧原本应该是可以靠她自己的双手来预防才对的。这样想的话,那她的死的确是如千岁小姐所说的,真的很倒霉。

「被小松崎律子劝说出面自首的岛村,根据他的供称,先是感到了一阵错愕。不过岛村随即也察觉到,小松崎律子并没有打算要把他交给警方,因此他当下就决定要杀人灭口。他先是说了句『让我考虑一下』之后,就暂时和小松崎律子道别。但是后来他又带着故布疑阵所需要用到的小道具,在傍晚时分又再次来到了小松崎律子的住处。谎称『多亏你的规劝,我决定要自首了』,然后进入了小松崎律子家中,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剃刀,将她杀害。接着岛村还动了一些手脚,好让她的死看起来像是自杀…整件事情好像就是这样吧。」

岛村动的手脚之一,就是那个密室的机关。关于这个部分,八桥学长的看法是正确的。岛村以往也和其他老师同事们一起到过小松崎老师家好几次,所以对那间屋子的构造很清楚。而他的这个知识,在这次的火箭汽球机关上派上了用场。

他另外做的一个手脚,是留在命案现场的那台数位相机。顺带一提,那一台照相机是属于田所健二本人的照相机没错,岛村探出三楼的窗户刺杀田所的时候,田所抛开了手中握着的那台照相机。不过,这台照相机并没有掉落到地面上,而是从窗外飞进了广播视听室里。后来捡到了这台照相机的岛村,为了要湮灭证据,便考虑销毁它。

然而,后来事情演变到让岛村不得不杀掉小松崎律子的时候,岛村想到了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这台相机的方法:如果田所的照相机是在小松崎律子家被找到的话,那不就可以把杀人的罪名全都嫁祸给她了吗?

想到了这个办法之后,岛村便先把相机里的所有档案都删除,然后再把相机留在小松崎律子家里。

「错把小松崎律子当作重要嫌疑人的时候,我们几乎差点就要落入岛村所设下的陷阱里了。还真是好险呢!」

千岁小姐说着,一边很没面子似地用手指摸了摸鼻头。

 


结语
六月某日,下午四点钟。场景是在鲤之洼学园后面的好吃烧餐厅「河马屋」。小小的店里一隅,有三个男生用很认真的表情,围着一块铁板。当然,这三个人就是我们侦探社的精锐三人部队。

这天开会的主旨,是要做这次案件的总结——也就是检讨会。至少表面上是的。

然而,当铁板的旁边整齐地摆放着华丽的食材——包括虾、花枝、猪五花肉,还有鸡蛋等等——也就是好吃烧的明星食材全都摆在眼前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有心再去做什么检讨了。于是这次开会的主旨,当场就完全变成「好吃烧吃个饱大会」了。多摩川社长雀跃地拿起不锈钢大碗,便立刻用面粉和山药搭配适量的水,开始混合搅拌了。

他拿着筷子的那只手,动作显得相当轻快。他用很满心期待的声音说:

「对了,阿通,这次案件的记录就拜托你仔细地写一下啦!」

「蛤?」

社长那只动着筷子的手,突然在大碗里停了下来。

「『蛤』什么蛤?你不应该『蛤』吧?这次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只要是和这起凶杀案有关的,通通要给我留下记录来喔!」

「蛤…那是我要做的吗?」

「当然呀!不是你还有谁?」

社长一边说,一边惯重其事地把好吃烧的粉浆倒到铁板上。原本社长是打算要画成一个完美的圆形的,结果被拉大成薄薄一片的粉浆,以一个丑陋的椭圆状态,在铁板上定了形。

「为什么得要做案件的记录呢?」

「因为要让这个案子结案咩。」

在一旁看戏的八桥学长开口说。这我当然要反驳:

「整个案件不是已经落幕了吗?」

岛村佑介落网。学校虽然历经了一阵相当大的动荡,但至少已经是比悬而未决的状态好太多了。学生们逐渐恢复了稳定,课程也都在照常进行当中。再过不久,以往那个悠闲平静的鲤之洼学园,就会再苏醒过来了吧?

藤川美佐的死讯在影剧版上喧腾了好一阵子,不过现在也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再过一段时间之后,和她有关的报导就会完全从版面上消失无踪,可能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她的话题了吧。我不知道这对藤川美佐来说,究竟算是可喜还是可悲?

小松崎老师的葬礼,办在离学校很近的一家寺院里。葬礼的仪式办得简单隆重,很像老师生前的风格。不过由于当天有不少老师和同学到场,也意外地让仪式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氛。

至于田所健二的葬礼在哪里办得怎样,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什么还没解决的部分吗?」

「不,倒不是那个意思的啦。嗯~要怎么说才对咧?简单来说,即便是凶手落网,谜题得到了解答,这起案件都还不算是真正的了结咧。对呒,流司?」

「没错。案件只是『解决』了,并不代表已经『了结』了。」

社长把大碗撤到一边,这回又用双手各拿起了一根锅铲。接着他在铁板上一边煎着虾、花枝、猪五花等食材,然后用着像是向这些配料搭讪似的口吻,继续说了一声「为什么这样说呢?…」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案件应该要由合适的人去记录下来,这样才能算是了结。而且这个记录不能像警方所写的侦查报告一样,只是把枯燥乏味的事实罗列出来而已。至少它必需要成为一部高格调、有品味的读物才行。就像我们能够接触到过去的众多案件,也都是因为拜当时的人们不辞辛劳所赐。我们来东施效颦一下,也是应该的。」

「高格调?有品味?」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我的真心话。「我们应该是办不到的吧?」

八桥学长从喉咙的深处笑出咯咯的声音。

「的确,只要有那个完全让人感受不到格调和品味的某人物在,就已经是在用力地扯我们的后腿了呗。」

那位『某人物』仿佛是对八桥学长所说的话充耳不闻似的,把煮熟的各种配料一个一个地放到面糊上面去。

「我想确实也有它的难处啦,这个部分我们就只能赌一赌阿通的文采啦。总之,案件要有记录才算是真正的了结。没有留下记录的案件,就跟没发生过的事情没两样——喂,阿通,帮我拿蛋。」

我把鸡蛋交给了社长。社长把它拿到桌角一敲之后,惯重其事地对准正中心打下去。好吃烧里总算是顺利地有了一颗煎蛋。

「虽然说是记录,但其实很简单的啦。本格的基本要求就是第一人称单一观点。简单来说,就是阿通你看到什么写什么就行的啦。」

「不对,等一下等一下,这样还不够周全。要公平地描写我、八桥和阿通,那就必需要用第三人称多观点的方式来描述才妥当吧。」

我一边盯着铁板,一边对学长们说的话感到疑惑——第三人称多观点、第一人称单一观点,这些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像某某银行的国分寺分行之类的东西吗?

算了!这些东西等先吃饱了再说。

「对了,社长,是不是差不多了呢?」

「嗯,我知道。你别穷紧张。」

社长深情地凝望着眼前的这个刚好达到绝妙熟度的好吃烧。接着,社长就要进入最后阶段,于是便把双手上的锅铲分别从椭圆形饼皮的两侧,插进了饼皮下方。一瞬间,社长和好吃烧(?)互相凝望了一下。

「上!」

社长发出这一声之后,社长的自信之作便在铁板上的半空中漂亮地转了半圈。这次社长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让高丽菜飞散得到处都是。手法很俐落。

「呼~成功了!就这样再用中火煎两分半…一起名为好吃烧的完全犯罪,就这样完成啦!」

社长的侧脸沉醉在成就感当中。

嗯?那这样的话,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社长,不得了了!」

「怎么回事?」

「忘了加高丽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