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春花心疼银子,搓着手说:“家里刚置了宅院,应该节俭度日,让你父亲知道了......”

袁熙笑嘻嘻倒了石桌上的茶水给母亲:“我就是给母亲提个醒,不会告诉父亲的。”

苗春花拍拍他脸:“这才是娘的乖儿子,以后再不乱买东西了。”

家里安顿好了,袁熙神清气爽的,有一日程同周不在,邹邦彦悄悄给袁熙通气,朝廷打算将水军大营建在豫章,江州离崇仁县道远,不足以威慑慕容山庄,太近了又容易剑拔弩张,豫章县距崇仁不远不近,是以要建在豫章。

袁熙气得直跳脚:“豫章百姓历来喜农厌战,大营建在这里,占用耕地不说,战船也妨碍打渔,百姓们春荡舟夏观荷秋收莲蓬冬日滑冰,日后水军占了江面,看着都厌烦。”

邹邦彦直笑:“稍安勿躁,朝堂上两股势力牵扯着不分胜负,皇上与其说是针对慕容山庄,不如说是借题发挥,考验臣子们的忠心,这说归说,江州水军从无到有谈何容易,银两短缺百姓们又不愿应征,你只能先应下再见机行事。”

袁熙只能应下,邹邦彦又说:“这天下间水军慕容山庄最强,其次就是淮扬,建造水军少不了找他们伸出援手,到时候能帮你的就是傅山兄这个淮扬府的通判了。”

袁熙点点头:“也算是不幸中大幸,亏得当初傅山兄为了夫人高兴,受了淮扬府通判一职。”

邹邦彦笑道:“傅山兄看起来刻板,其实也是情种,别看夫人其貌不扬,那在傅山兄眼里就是仙女下凡,事事要夫人高兴他才高兴。不过,这淮扬府所在的江南,有人更为关心袁兄。”

袁熙茫然问他是那个,他挑眉说:“就是凤阳王府小王爷凤林岐,这也是路过淮扬时,傅山兄悄悄说起的,说是掣肘你吧,为你挡了程同周几道奏章,说是抬举你吧,上次江州孙知府拟提拔从六品的州同,他又给压下了,还有一件旧事,袁兄不知情吧?”

袁熙听他说到凤林岐,倒愣了愣,一直也没想起他来,看着邹邦彦卖关子的得意神情嗤道:“对这些大人物没有兴趣,什么旧事,爱说不说。”

邹邦彦嘻嘻笑道:“没有兴趣袁兄问什么,当初金殿上钦点一甲,袁兄和另两名男子被女皇陛下点名,当时没有我和傅山兄。”

袁熙歪头看向他,他又说:“袁兄当时直勾勾看着凤小王爷,是以没注意到那两位,可是如果是我们两个,观灯时能认不出你吗?袁兄没想过?”

袁熙摇头:“那个有你那么多心眼儿,没想那么多,净因抢了灯羞惭了。”

说起那灯,邹邦彦也大笑起来:“你那日定是得罪了嫂夫人,一门心思讨美人开心,别的都顾不得喽。”

袁熙想起那日悠然而笑,他又说:“另两位其实是状元榜眼的人选,可是他们没管住眼睛,直勾勾看着女皇陛下,女皇陛下一生气,说他们色迷迷的,就把他们两个打入二甲,顺理成章袁兄就是状元。”

袁熙愣愣说:“有这回事?你又拿我寻开心不是?”

邹邦彦摇头:“这次没有,当时崔大相国也是首肯的,可凤小王爷在旁说,邹邦彦是官宦子弟,傅山是士人之后,袁熙出身寒微取探花为妙。女皇陛下不准,崔大相国也说自己就出身贫寒,不能以门第取士,后来凤小王爷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就笑着允了,女皇陛下自然听他的。”

袁熙也摸不透凤林岐何意,就柔儿和他的关系也不能害他,可也不像在帮他,对邹邦彦笑道:“谁知道这些大人物想些什么,来一局棋该用饭了。”

邹邦彦摆了棋盘笑道:“又拿棋谱上的招数对付我不是?我还真不怕,我也费尽思量,他跟崔相国说了什么,崔相国就笑着允了,我也曾问过家父,家父也摇头,这不像是崔相国的行事风格......还有啊,袁兄不是吹嘘嫂夫人棋艺精湛吗?哪日能和嫂夫人对弈一局?”

袁熙落了一子笑道:“那么多废话,该你了。”

邹邦彦笑着落了一子:“你金屋藏娇,谁都不让见是吧?偏偏那日在云府碰上了,嫂夫人还真是人见人爱,素歆那么眼高于顶,在她面前也服服贴贴的。”

袁熙听他叫素歆,就瞟他一眼:“你倒是跟谁都熟。”

邹邦彦嬉笑中瞄着袁熙:“你又输了。”

......

66

66、乐笙归来...

荷花亭亭盛开时,全家人湖上泛舟归来,大门口站着一人,远远看见袁家二老身影,跪下就磕头,璎珞一眼看过去就觉两腿发软,死死抱着元晖靠在身旁墙壁上,紧咬着嘴唇,脸色煞白煞白,水柔凝神看去,可不就是寻找了近一年半的乐笙吗?

乐笙清瘦了许多,粗硬发黄的头发凌乱束着,面颊上沾染了风霜,眼角眉梢却添了温和,不若以前总是霸道好斗,袁守用看着他一下下在青石板上叩头,额头慢慢渗出血来,长叹一声,一年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苗春花则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

袁守用想让他起来,却说不出话,颔首示意水柔,水柔过去扶他起来,他不顾水柔阻拦,硬是冲着她磕了三个头,嘴里说是:“多谢嫂子相救之恩。”

一家人懵懂不知他所说何意,水柔扶他站起身来,他一步步走向璎珞,璎珞紧盯着他,嘴唇乱抖着,他叫了声璎珞,璎珞的泪刷得一下流出来,乐笙手抚上她脸颊去擦,眼泪越擦越多,簌簌落在他手指上,流过他的掌心,滴在小元晖脸上,小元晖咯咯笑着,咂摸着嘴唇品尝着娘亲一年多来的苦涩与心酸......

袁守用苗春花颤巍巍坐在门口石阶上,韩大叔和韩大娘过来搀扶,却怎么也起不来,水柔看璎珞抱着元晖的手越来越紧,过去把孩子接过来,乐笙抓住璎珞双手,又叫了声璎珞,声音有些哽咽,璎珞泣出声来,一把推开乐笙,双腿一软坐在地上痛哭嚎啕。

乐笙蹲□哄劝,璎珞只自顾哭着,苗春花心疼女儿挣扎着要起身去扶,袁守用的手覆在她手上拦住她说:“璎珞平日大咧咧的,乐笙杳无音讯,她独自服侍公婆,十月怀胎生下元晖,却很少掉泪,也从未说过后悔喊过苦累,如今乐笙回来了,就让她尽情哭去......”

乐笙听着岳父的话,扶着璎珞的手就一抖,一咬牙拦腰抱起她往门内走去,一家人跟在他们身后笑着擦着眼泪。

两人进了西厢好半天璎珞的哭声才渐渐弱了下去,过一会儿乐笙眼眶泛红进了正房,冲二老叫了声岳父岳母,走到水柔面前说:“嫂子,我看看元晖。”

水柔将孩子递在他怀中,他小心接过去,元晖胖乎乎的小手去抓他的头发,细嫩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时,他的眼睛陡然润湿,抱着儿子回了西厢。

一直到晚饭时,一家三口都没有出来,苗春花想要去叫,水柔笑着冲婆母摇头,盛了两人份的饭菜和汤,专给元晖吃的米糊温在热水里,一起放在托盘上端了过去,轻轻敲着门,门开了也不进去,在门缝里塞给乐笙,笑着说:“吃些东西吧,记得喂饱孩子。”

夜里袁熙回来,想到后院看看父母亲和璎珞元晖,却早早得熄了灯火,回到屋中问道:“怎么?今日泛舟累了?才这会儿就都歇息了。”

水柔拿温水浸了帕子给他擦着脸笑道:“家里有大喜事,你答应我不混闹,才说给你听。”

袁熙笑问:“既是喜事,定不会混闹,来豫章快一年了,柔儿见我犯过混吗?”

水柔逼着他发誓,才跟他说:“乐笙回来了......”

果然袁熙一听就咬牙说:“好啊,我这火憋了一年多了,他竟然敢回来。”

说着就抬脚要出门,水柔一把拉住:“答应我什么了?这会儿都睡下了,你要去做什么?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打一顿出气?他一看就受了些苦,变了个人似的,瘦了很多,也添了风霜之色,哪里还是以前那个生龙活虎的乐笙,看见父母亲就跪下磕头,磕得额头都流血了。”

袁熙的拳头松开又攥紧:“都是自找的,怨得了谁?他的事都成了父母亲的心病,要不依父亲的脾气也不会默许璎珞住在这里。”

水柔让他坐下抚了抚皱着的眉头:“父母亲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了,从看见乐笙回来到刚刚睡下,谁都没怎么说话,都是疲惫不堪,原来都绷着不敢示弱,怕打击了璎珞,如今才算真正放轻松,乐笙也受了教训,明日见着了就别再说他了。”

袁熙点点头疑惑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水柔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没来得及问呢。”

第二日早起袁熙看见乐笙,脚抬了老高要踢他几脚,可看看他双眸中的泪光,又看着璎珞红肿得桃子一般的眼睛,终是叹口气把脚放下了,双手扶着乐笙肩头说了句:“好兄弟,回来就好。”

一家人坐着叙话,原来当日矜鹏领军的少年名叫阿提拉,是矜鹏王庭汉学堂中的小先生,他得知陆续有掉队的兵士被杀,有一日带了三五个人去湖中洗澡,乐笙瞅准时机带着手下弟兄前去偷袭,正要冲着湖中裸身背对着他们的几个男子冲过去时,那个少年突然转身诡笑着对乐笙说:“你知道擒贼先擒王,我知道瓮中捉鳖。”

就这样乐笙的队伍被几十名剽悍的铁骑团团围住,阿提拉从容穿上衣服手一挥,乐笙眼睁睁看着一直辛苦追随他的手下弟兄人头落地,看着他们的鲜血蜿蜒流入湖水,此时才痛悔自己好勇斗狠急功近利。

阿提拉看着他绝望的双眸笑说:“两国既已休战,你为何带人穷追不舍?”

乐笙心中无比仇恨,愤愤说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林乐笙从小的志向就是有朝一日杀到矜鹏胡地,把胡人踏在马蹄之下。”

阿提拉怒极反笑:“好,敢作敢当,算你是有血性的汉子,我们可与你有国仇家恨?”

见乐笙摇头,又问:“那为何要痛恨我们?”

乐笙咬牙道:“荒芜之地野蛮民族人人得而诛之。”

阿提拉的手摁在剑柄上,克制着没有拔出剑来,他明日乐笙的想法就是大裕国多数青年的想法,矜鹏国的青年也不例外,双方世代刀兵杀伐,互相侵扰边境,民间积怨已深,互存偏见,杀了乐笙虽能解眼前之气,却无益于解决两国争端。

他盯着乐笙,身旁的士兵不断喊着杀了他,最终他摇了摇头,命人为乐笙戴上精铁打铸的沉重脚镣,将他带回矜鹏王庭,让他在汉学堂做了矜鹏孤儿的先生,自己则在王宫进出,初始乐笙满腔愤恨,时日久了就被孩子们纯真的目光和热忱的态度所感动,早晚带孩子们去阴山脚下的大草原玩耍,看着天似穹庐笼罩四野的大草原,总能想起水柔说过的话,你可知胡人也和汉人一样有血有肉,有爹娘妻儿,为何把他们的性命视如草芥?我有幸见过月郡主,她曾在矜鹏呆过两年,草原大漠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琵琶羌笛,自有一番迷人风光,为何非要血染了那里?

感慨中开始真心待那些孩子,并用心学写矜鹏文字,学说矜鹏胡语,转眼间春去秋来,他渐渐挫了锐气,痛悔弟兄们白白丢掉青春鲜活的生命,心里牵挂着父母妻儿,夜里孤枕难眠时,总在想璎珞可好,她生的是男是女,取了什么名字,父母身体可康健......

他几次试图送信回乡,信总被阿提拉截获送还给他,告诉他何时想明白了,自会放他回去。草原上又一个夏季来临,一日阿提拉来学堂找他,手里拿着一封素笺,命人打开他脚上沉重的镣铐,牵过骏马说:“林乐笙,回家去吧。”

乐笙讶然看着阿提拉,阿提拉将手中的素笺递给他,原来是水柔写给月郡主的,月郡主托人转给阿提拉,让他代为找人,信中情真意切,详细叙说小元晖的起居,一闹一哭一嬉一笑,白生生胖嘟嘟的元晖跃然在乐笙眼前,他含泪而笑,信的最后只简单一句,如此娇儿却遍寻父亲不获......

阿提拉淡淡说:“本不想放你走的,可这封信打动了我,所以,现在走吧,日后好自为之。”

乐笙冲着他屈膝行了矜鹏的告别礼,也不多说,翻身上马而去,阿提拉满意得笑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去王宫面见大王。

一家人听到信是水柔写的,袁守用诧异看了她一眼,璎珞冲她眨了眨眼睛,袁熙感激看着她,苗春花则没有想到这些,只是乐呵呵看着乐笙,觉得这姑爷如今怎么看怎么顺眼。

袁熙拉乐笙到书房,悄悄问他程同周搭救公主之事,璎珞悄悄在水柔耳边说:“嫂子是不是找那两个男子帮忙的?”

水柔疑惑道:“哪两个男子?”

璎珞笑道:“就是那两个,当年在定远,用匕首扎住程同周后衣襟的那两个,那样天人一般的人物,定是非富即贵,嫂子是不是找他们帮忙寻的乐笙?”

水柔笑笑没说话,璎珞笑说:“我就知道是他们。”

袁守用看水柔不说话,只说了句:“还是水柔有心,璎珞一家三口要好好谢谢你。”

水柔忙说:“一家人不用客气。”

苗春花愣愣看着大家,仔细回想乐笙的话,惊问道:“对了,我才想起来,水柔写的信怎么会到了矜鹏国的?那个什么郡主又是谁?”

水柔笑道:“估计是凑巧罢了,也不知赵大嫂抱着元晖到哪儿逛去了,怎么半天没有听见动静?”

苗春花一听匆忙到后园里看,袁守用看着水柔微微一笑,心说真是祖宗保佑,得此佳儿佳妇。

水柔也一笑站起身招呼璎珞说:“璎珞和我去房里,为乐笙做两件新衣吧,身上的太旧了。”

璎珞说了声好笑着跟出门来......

67

67、乌篷船上...

程同周上任督军以来,郁郁不得志,直到巡按御史大人到了江州,才觉心中郁闷之气全消,御史大人竟与他一见如故,常常在督军府盘桓,每次去豫章巡访都要他作陪,对袁熙那小子从未有过好脸,常常毫不留情予以训斥,那小子从不敢顶撞,总是唯唯应声,程同周心想,以为你多有骨气,如今朝廷派巡按查你,你不就老实了吗?

最近程同周越发得意,御史大人几道奏章上去,朝廷下了圣命,在豫章组建水军,着令豫章县令袁熙通力配合,户部不日就会下拨大量白银,唯一令他有些不快的就是,圣命说江州是赋税重地,不可伤农扰渔,且军资由袁熙监督使用。

圣命如此,自然和邹邦彦的奏章有关,他先是说豫章县令袁熙对组建水军确实不太合作,不过都是为了维护农耕,他上任一年以来,豫章都足额缴赋,百姓都盛赞其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又夸赞程督军确实一心为国,组建水军之心异常急迫,不过程督军欠缺官场经验,江州官员得罪十之七八,且不知农耕乃国之根本,又加出身纨绔,生活稍显奢靡,府中尚未娶妻,但已纳几房小妾,歌舞伎有之,小户人家女儿有之,贴身服侍的丫头有之,反之袁县令夫妻恩爱合家和睦,皇上看到奏章,才一道圣旨到了江州。

程同周自以为邹邦彦肯定在皇上面前为他多有美言,他也不认为养几房小妾就会如何,这不御史大人也三不五时独自出去,不就是找地方解馋去了吗?他哪里想到邹邦彦都是去找袁熙,钓鱼下棋喝茶说笑为乐,也压根没想过袁熙虽出身贫寒,但一榜进士通常都会叙了同年,在官场上互相扶持,他的幕僚们虽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想到朝廷派来的御史和袁熙竟是旧识。

皇上自然知道二人是同年,此次派遣邹邦彦前来,就是对这位状元公的考验,看他是否会偏袒袁熙,谁料邹邦彦只是把看到的听到的如实禀报,没有只字片语是自身对二人的评价,这也是邹邦彦的狡猾之处,是非对错让皇上自己去判断。

这日邹邦彦前来豫章找袁熙喝茶,到了县衙人却不在,若望恭敬请他到了一处湖边,树荫下停着一只乌篷船,袁熙微笑着在船头迎他,上了船进了船舱,一位女子冲着他盈盈一福,他笑嘻嘻一揖说:“袁兄今日怎么舍得让嫂夫人出门?能看到嫂夫人真是艳福,早知今日能见着美人,我就该精心装扮收拾......”

袁熙一把摁他坐下笑说:“那么多废话,不是早想见识我家夫人的棋吗?”

邹邦彦兴奋说:“难得嫂夫人赏脸手谈一局。”

这棋下着,邹邦彦慢慢收了嬉笑拧了眉头,袁熙得意看着他,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扇扇子,邹邦彦挥着手说:“去去去,这么殷勤得看我笑话。”

袁熙笑着更殷勤服侍,嘴里说道:“我这是服侍柔儿,顺便伺候着御史大人。”

一局棋下到天近黄昏,邹邦彦擦着汗与气定神闲的水柔下个平局,一笑一揖说:“棋局虽平,这心态上我却是输给嫂夫人了,真正是狼狈不堪。”

水柔笑说:“状元公过谦了,水柔心里也着急上火呢,只是装得平淡。”

袁熙呵呵一笑:“开饭开饭。”

说着出去吩咐,艄公夫妇把刚捞的鱼虾蟹收拾洗净,放入锅中煮沸的水中,水里只搁了盐,面前是一碗调好的小料,邹邦彦夹一筷子,连说几声鲜美就不再说话,只顾埋头大吃。

袁熙为水柔剥了虾放在面前,又掰了螃蟹,鱼块去刺,一通忙乎,水柔笑着吃着,直到她说了声吃饱了,袁熙才出去洗了手,进来坐下刚拿起筷子,邹邦彦抬头笑说:“我也吃饱了,袁兄,我们说说话。”

袁熙知道他故意,笑说:“天黑了,邹兄该回驿站歇息了。”

邹邦彦笑说:“刚吃饱就歇息不利修身养性,袁兄自吃你的,我与嫂夫人吟诗作赋猜谜对对子。”

袁熙笑着说:“让若望陪你沿江走回驿站,有利消化。”

邹邦彦也不理她,自顾与水柔说话,三句话离不开棋,一个劲儿夸赞水柔棋艺精湛,水柔笑道:“只是家中有一本棋谱,我大略看过,记得一些,当不起状元公说的精湛二字。”

邹邦彦就瞅瞅袁熙说:“有棋谱也要看悟性,有些人没事就拿着棋谱琢磨,照样是棋技平平......”

袁熙就拿起面前的虾壳扔他,他偏头躲过,又与水柔说笑了一阵,笑着告辞离去。水柔对袁熙笑说:“状元公真是有趣之人,子昭慢慢吃,我们过会儿再回去。”

袁熙笑着摇头,叫若望进来问可安顿好艄公夫妇,若望笑说安顿好了,银子也给了,手下忙着把船舱收拾干净,把几案端了出去,拿一大包东西进来,放下走了。

水柔疑惑看着袁熙,袁熙笑着打开包袱,是他们在县衙里的锦被和褥子,袁熙铺好被褥低声问:“柔儿要不要沐浴?”

水柔愣怔着问:“今夜要睡在这里?在船上?”

袁熙歪头看着她:“有我陪着,柔儿还不敢吗?”

水柔噘嘴道:”可是从未在船上宿过,也没有禀报父母亲,艄公夫妇呢?”

袁熙笑道:“都安排好了,这就伺候柔儿沐浴,要不?到湖水里?”

水柔连忙摇头,袁熙拉她出了船舱,周围静谧无声,月光下湖面闪烁着银白的光波,袁熙抓住她手探入湖水,在耳边问道:“湖水可凉吗?”

水柔摇摇头红了脸:“湖水是温的,子昭,我真想下去呢,又有些不敢。”

袁熙轻巧为她解了衣衫,脱掉身上衣袍,抱着她下了湖,湖水轻柔得包裹着两人,袁熙在水柔耳边低低说:“柔儿可记得在定远的那个清晨?那日我梦见置身于金色的原野,原野里金黄色的小草伸出细细的触角,轻软得抚摸着全身,仿佛年幼时被母亲微笑着搂在怀中,温柔得唱着催眠曲,又仿佛夏夜里吹着凉风,耳边有虫儿在低低鸣唱......那会儿在睡梦中就想定要将柔儿带入这个梦境......”

水柔依偎在他怀中,被湖水轻拂着闭上双眼说:“子昭真的做到了,我如今就在那个梦里。”

两人互相为对方洗浴,在湖水中尽情嬉戏,水柔笑着笑着,袁熙就愣了神,她在月光下的湖水里宛若精灵般吸引着他,乌亮的长发清丽的脸庞粲然的双眸莹白的躯体,袁熙猛过去抱起她上了船......

船儿在湖水里忽缓忽急得摇荡,湖边草丛里虫儿浅吟低唱,和着船舱里的喘息呻吟轻笑告饶......

水柔自小随父母住在山脚下院子里,不耐豫章夏日炎热,夜里总睡不安稳,床榻上铺了竹席,过了几日就有些腰疼,只能撤掉换了草席,还是热不堪言,身侧袁熙倒总是睡得酣甜。

有一日袁熙在江边察看建立水军大营住所,看到有人睡在江边船舱中,今日趁着禀告了父母亲,两人去陪着御史巡按,嘱咐若望找来乌篷船,给了艄公夫妇银子,说是白日里下棋用饭,夜里就宿在船上,心里想着让水柔睡个安稳觉。

谁知今夜却更不安稳,也不知道睡梦中两人谁先扰得谁,睡意朦胧中抱在一处纠缠不休,第二日一早顶着星星回了县衙,生怕一早江边来了人,看到县太爷夫妇夜里宿在船上。

回到后衙不知是累还是凌晨凉爽,倒是酣睡到天光大亮,直到若望在门口说姑老爷来了,才张皇坐起,袁熙又按水柔躺回去,低声嘱咐她再歇息会儿,自己穿衣起来,打开门一看就笑,怪不得睡得舒服,原来早晨下过雨,又返回屋中,在水柔耳边说:“早起下雨了,趁着凉爽睡个够,我去嘱咐韩大娘做些你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