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夫记
作者:丁丁冬

1.灵儿
三月时节春雨霏霏,天色尚是昏暗的,正该是酣眠不觉晓的时候,如墨却丝毫不会懈怠,甫听到邻舍家中头一声鸡啼,连懒腰哈欠都没有,利索从被窝里出来,穿上床头整齐码放着的干净衣衫,叠好被褥到厨房里烧上水,捧一本医书等水开了,打水仔细洗漱了,神情气爽去开院门。

自去年五月告别小双一家,他一路南行来到江州府豫章县,见此处山明水净民风向善,买一所临街小院,改名魏如墨,前面药铺后面住家,因他医术高明,不到半年声名远播,求医问诊者众。

院门一开,竟跌进一个人来,如墨忙蹲下身去看,是一位瘦小的女童,满脸通红呼吸粗重,如墨手覆上女童额头,热得竟有些烫手,仔细看过身子四肢,并无残疾或者外伤,方伸手去抱女童,女童紧闭着双眼,无意识得瑟缩一下,如墨抚一下她被细雨打湿的头发,柔声说道:“不用怕,在下是郎中,定竭尽全力医治。”

再去抱时,女童乖顺得靠在了他怀中,抱她站起,如墨眉锋微蹙,手上的孩子轻如羽毛一般,似乎不小心就会飘走,纵使他医者见惯了死伤,也不由叹一声可怜。

小心放她在自己床上,汤匙蘸了温水,一滴滴润入唇间,厨房用剩的开水此时微温,如墨解开女童衣衫,拿着棉布的手一滞,胸腹和腿上有几道旧伤,应是鞭打所致,如墨只是一愣随即抛下心中疑惑,棉布蘸了温水,反复擦拭着女童的额头腋下手心脚心,待额头滚烫稍减,又一遍遍擦拭全身,直到女童呼吸平稳了,拿薄被盖好,起身去药铺里拿药。

吩咐药铺伙计明生,没有急症不得来扰,拿了药锅羚羊角双黄连柴胡煎汤,汤药煎好端进去,女童高热又致,踹开了被子在床上翻滚,如墨刚摁住,女童的平静只是瞬间,一眨眼四肢开始抽搐,如墨皱眉拿出银针,分别刺入神庭、本神、神门、神堂、神阙等穴位,女童渐渐止了癫痫,如墨试探着喂药,却是牙关紧咬水滴不进。

如墨执起她手腕去探脉象,分明比刚见到时要平稳些,那会儿尚能滴水进去,为何这会儿反而紧咬牙关,难道是抽搐所致?他用筷子撬去,女童稍微抵挡,牙关即被撬开,如墨年少成医见多识广,且良医不只会医病也要通人心,稍微一想心下明了,只因早晨时女童神智全失,只能任人摆布,这会儿状况好些神智恢复,下意识抵抗,如墨心中一沉,不过是小小孩童,怎么就一心求死?

如墨银针狠狠刺入她人中穴,女童眼皮颤动几下并未睁开,如墨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声音放轻放缓:“不用怕,我叫魏如墨,不是坏人,是位郎中,我一定会医好你,然后尽我所能,让你跟别的孩子一样,疯玩疯闹受尽疼爱。”

女童的手挣扎着,如墨笑道:“怎么?不信我吗?那睁开眼睛看看我可好?”

女童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到一个斯文的男子坐在床沿,眼角眉梢都带着亲切,正笑看着她,女童的手停止挣扎,乖顺得偎在他温暖的掌心,如墨鼓励得望着她,她缓缓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眸子盯住如墨,挤出一丝笑意低低说道:“我叫灵儿。”

如墨笑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理理她碎湿的发,笑说道:“好,灵儿,我们来吃药。”

灵儿点了点头,如墨抱她靠坐着,一勺一勺喂她喝了进去,灵儿苦得紧皱眉头,却是一声不吭,如墨点点头拿出几颗糖莲子递给她,灵儿只吃一颗,剩下的轻轻放在枕边,如墨笑道:“灵儿尽管吃,还有好多。”

灵儿点点头,手却没有去拿,如墨笑问道:“灵儿饿吗?”

灵儿摇了摇头,如墨又喂她喝几口水,试了一下额头,摇头道:“还烧着,夜里只怕还要反复,灵儿听我的话,病就会好得快,知道吗?”

灵儿点点头,如墨扶她躺下来笑道:“眼看到中午了,我可是早饭都没顾上吃,我去做些简单饭菜,灵儿先睡会儿。”

如墨做的是清粥小菜,一边做着一边想着,为何总也做不出小双做的味道,想到小双心里又是甜蜜又是苦涩,离开她改了姓名,却终究是忘不掉她,反而比在她身边时,更为想念,吃饭走路想的都是她,唉,尘埃落定,此生只怕无望了。

他自嘲得笑了笑,端了饭菜回到屋中,灵儿睡得正香,枕边糖莲子一颗不剩,如墨留出她的一份,自顾吃着,吃到一半灵儿醒来,如墨端起她的那碗喂到唇边,她吃完一碗,眼睛犹自盯着桌上,如墨笑道:“灵儿正病着,不可用饭过饱,病好了再大吃大喝。”

灵儿点点头,如墨笑问灵儿几岁,灵儿说六岁,如墨哦了一声,灵儿身形瘦小,看起来只有四岁多,又问她家里姓什么,灵儿愣了愣才说姓薛,再问家在何处,灵儿不说话了,待问到家里有些什么人,灵儿的细眉立了起来,声音有些尖利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病了一场,都忘了……”

如墨忙安抚道:“忘了就忘了,灵儿放心,再不问了。”

灵儿靠坐着,如墨继续吃饭,窗外春雨已歇,明媚的阳光透进来,洒在如墨肩头,恍惚间,灵儿就觉看到了天上下来的神仙,定然是的,定是老天爷派他来救自己的,灵儿喃喃问道:“你是天上来的菩萨吗?”

如墨歪头笑笑,有些调皮:“灵儿,我不是菩萨,我叫魏如墨,是位郎中,送你来的人定是要救你,所以将你放在我家门前。”

灵儿眼神又黯了下来,如墨收拾着碗筷:“灵儿喝些水再睡会儿,午后我要出城去问诊,灵儿乖乖等我回来。”

灵儿想要说别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能跟救命恩人提无理要求,虽然她一个人呆着会很怕,她怕会梦到父亲和继母,梦到仗着得宠欺负她的弟妹,只有如墨在身边,她才能睡得踏实。

如墨走后,灵儿刚睡下,有人进来手在她额头上一试,灵儿身子瑟缩着睁开眼睛,眼前站着一位浓眉大眼的少年,看她醒了笑道:“我是魏郎中药铺里的活计,我叫明生,魏郎中担心你,让我关了药铺陪着你,你放心吧,虽然病得厉害,可是你命好,碰上了魏郎中,定会医好你的。”

灵儿乖巧叫声明生哥,明生笑嘻嘻答应了,也不再多话,到院子里研磨药材,灵儿闻着幽幽的药香,又恍惚睡了过去。

黄昏时如墨回来,带了两套小姑娘穿的衣衫,灵儿展开来直咽口水,如墨烧水为她沐浴了,灵儿换了白色里衣,如墨为她松松束了发辫看着她笑道:“嗯,灵儿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呢。”

灵儿头一次听到有人夸赞她好看,高兴得连蹦带跳,闹到亥时方睡下,半夜如墨过来一探额头,又烧起来,忙打水为她擦拭身子退烧,折腾到天亮高烧才退。

如此白日玩闹夜里高烧,过了七八日方好,如墨松口气放下心来,灵儿跟明生也熟了,在药铺里跑进跑出,渐渐恢复孩童天性,调皮捣乱,有时候将明生好不容易分好的药材混做一堆,明生气得哇哇叫,如墨总是一笑置之。

这一日如墨回来,抱了灵儿在膝头,灵儿正得意得甜甜笑着,耳边如墨和缓说道:“灵儿,离这儿大概五十里有一个郭家庄,庄里一对乔姓夫妇老实本分,家境也殷实,只是没有子女,他们愿意认灵儿为女儿,我也会经常过去看灵儿,过几日将灵儿送过去可好?”

灵儿小小的心缩了起来,身子也跟着缩了一下,小声问道:“可是因为我调皮,弄乱了明生哥的药?以后再不会了。”

如墨捏捏她脸笑道:“不是,只要灵儿能高高兴兴的,忘了以前的事,把药烧了也没事,只是我忙了些,明生又小,家中没个女眷,照顾不好灵儿,找一户好人家,灵儿象别的女孩儿一般,有父母亲疼爱呵护着,我才能放心。”

灵儿迟疑着点了点头,虽说想留在魏郎中身边,可是上次有个媒婆路过,看着她说道,魏郎中还要娶妻生子,留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哪家姑娘又能愿意嫁过来?明生也说,因为她来了,魏郎中出诊再远,夜里也得惦记着赶回,还有就是他很久没有上山采药了。

人间四月芳菲已尽,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灵儿被送到郭家庄,乔氏夫妇热切看着她,乔大嫂一把楼她在怀中:“好孩子,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娘一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一分委屈。”

她的身子又软又暖,还带着温馨的香气,娘亲若活着,她的怀抱应该也是这般让人暖和舒服,灵儿鼻子一酸,重重点了点头,只是爹爹娘亲却一时叫不出口,乔大嫂又鼓励一般笑道:“乖孩子,叫娘啊……”

灵儿抬起头向魏郎中求救,却只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骑在马上,很快远离了视线消失不见,灵儿想要哭却没敢哭出来,只是紧紧咬住了嘴唇,心里酸胀着难受……

2. 爹爹

灵儿在乔家住下,乔大嫂为她换了新衣,她悄悄将魏郎中给的收在包袱里,一日好吃好喝,乔氏夫妇对她确实很好,只是太过殷勤,更添了她的茫然,乔大嫂不停哄着她叫娘,她却死活不肯,乔大哥对妻子笑道:“灵儿刚来头一日,你也太心急了。”

乔大嫂笑笑作罢,夜里乔大嫂推丈夫出去,指指灵儿说:“灵儿才来,魏郎中说她夜里不敢独睡,你就忍耐些。”

乔大哥怏怏走了,灵儿睡下躺在乔大嫂身边,又是温暖馨香的味道,乔大嫂搂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灵儿睡着前心想,要不明日就叫她娘吧,自己想象中娘就是这个样子……

夜里睡得正香,窸窸窣窣的动静将她唤醒,悄悄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乔大嫂似难过似欢快呻吟着,灵儿一激灵刚要起来,乔大哥的声音响起来:“还说不要,这会儿还不是叫得馋嘴猫一般……”

乔大嫂带着喘息说道:“你这人,灵儿刚来头一夜,怎么就不能忍耐?万一把孩子吵醒了……”

灵儿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身旁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上面的人影一起一伏动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喘吁吁说道:“这不睡得挺死的吗?隔壁王大娘说了,我们养一个孩子,就能带来儿女福气,今日灵儿来了,说不定你很快就怀上了,我们成亲快十年了,又求医又拜佛的,眼看有希望,我能不着急吗?”

然后就不再说话埋头狠动,他气喘如牛之时,乔大嫂叫唤着断断续续说道:“好人,嗯,好人说得对,这就种个孩儿出来……”

灵儿的身子僵硬着,一动不敢动,耳边喘息呻吟,她只紧闭双眼装睡,想起三年前娘刚过门的时候,对她还算不错,总揉着她脸对爹说:“粉白粉白的娃娃,谁看了不喜欢,别以为后娘就没好的。”

爹就看着娘笑起来,举起灵儿扛在肩上出门买糖莲子吃,可是很快娘生了妹妹,对她就变了,半年前娘又生下弟弟,眼中就只剩自己的一双儿女,灵儿踩着凳子洗菜淘米,下河洗衣洗尿布,拼命讨娘的欢心,娘依旧不冷不热,有一次她和妹妹玩耍,妹妹摔破了额头,娘抽下一支柳条,将她好一顿打。

爹爹回来跟娘大吵起来,娘哭着说:“我待她差了吗?吃的喝的穿的一样不少,三个孩子都是一般看待,可她是老大,干活自然多些,看顾弟妹也是应该的,我是打了她几下,也是一时气急,当她自己孩子才打她,你倒反过来说我,好,以后就当家中没有这个人。”

爹抱了她不说话,夜里哄她睡觉,让她听娘的话,她心里又湿又凉,乖顺得点了点头,爹走后,她独自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听到爹娘屋里的动静,就跟今日耳边的一样,只不过那会儿是爹在胡言乱语,气喘吁吁心肝宝贝娘亲胡乱叫着,又赌咒发誓说日后都听娘的……灵儿被子蒙着头偷偷流泪,第二日爹一出门,娘看着她冷笑道:“真是长大了,还学会告状了……”

有了头一次挨打,就难免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比一次打得厉害,灵儿渐渐从邻居大娘那里知道,娘不是自己的亲娘,她只盼着爹爹回来,爹爹回来了,她又告诉爹爹,爹爹这次没有抱她,只摸摸她头顶,依然是那句话,要听娘的话,娘都是为你好。

有一次打得厉害了,灵儿犯了惊厥之症,自此后落下病根,身子稍微不适,就会高烧不退四肢抽搐,初始娘很害怕,找了郎中来,吃了药好了,后来又犯几次,娘眼看着不停花银子出去,终于没了耐心,这次又犯了病,正犹豫着要不要请郎中来,有一个牙婆子路过,进来讨水喝,看到了灵儿。

牙婆子见多识广,只几句话看出端倪,试探说道:“这孩子眼看是不行了,不如我带走,若命大活下来也能讨条生路。”

娘有些犹豫,牙婆子笑道:“孩子这是羊癫疯,再犯几次也就傻了,不能干活不说,家里添个累赘,怕她爹回来不依是吗?她爹回来就说下河洗衣丢了,你看他会死命去找吗?不过折腾些日子也就罢了。”

牙婆子心想,这个爹要是有心,孩子能成了这样吗?娘为难得滴了几滴眼泪,还是掩面看着牙婆子抱了灵儿走,灵儿紧闭着双眼,却听得清楚,上了牙婆子马车,车厢中还有几个孩子,由一位妇人看管着,不知吃了什么都昏昏欲睡,灵儿睁眼瞧了瞧他们,眼睛又闭上了。

接着几日她不睁眼,也不吃喝,牙婆子眼看她病势越来越重,又怕别的孩子也招了病,夜里到了豫章又下起雨来,正好路过一处药铺,将灵儿扔在那所院子门口,心想反正没出银子,只能怪这孩子命不好,若是碰上医中圣手,也能捡条命回来,我也算是仁至义尽。

灵儿在如墨家病好后,在药铺中进进出出,仔细听人们议论,并没听到有姓薛的找女儿,自己家就在豫章县,离县府不过三十多里,若是爹爹有心,就会求县太爷发告示,灵儿终于知道牙婆子说的话是对的,爹娘和弟弟妹妹,多么和乐的一家人,自己不过是多出来的那个。

以后灵儿定下心来,将魏郎中家当做自己家,将他当做自己的亲人,她恢复了孩童天性,欢乐胡闹,可是没过几日,她害怕的时候还是来了,魏郎中要将她送人,魏郎中是为了她好,乔氏夫妇对她也很好,可是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最后一次想到爹娘,双眸中微微湿润着,那边云收雨歇,乔大哥起身出去前看一眼灵儿,笑说道这孩子睡得真香,乔大嫂支起身子看看灵儿,偷偷亲她一下,也满足睡去。

如墨那日没有跟灵儿说句道别的话,趁着她不注意悄悄上马走了,回来后心里有些后悔,这孩子敏感多虑,万一她伤心了,又想到为了让她踏实呆在乔家,也只能如此。待她在乔家呆得安稳了,再看她去。

灵儿在时睡在里间,如墨睡在外间,夜里总要起来一两次,看她有没有踹被子,有一夜灵儿做了噩梦,大声哭喊着,不要扔了我不要扔了我……如墨跑过去抱着她哄劝,灵儿抱住他脖子死活不肯撒手,如墨只好陪她睡了一夜,后来灵儿就总跳到他床上来,如墨也就由着她,有时候灵儿睡不着,如墨就给她讲故事,灵儿总是越听越来精神……

如墨想着这些微微一笑,原来觉得是个小麻烦,今夜小麻烦不在,倒觉得有些冷清,第二日起来到了药铺里,明生也噘着嘴说想灵儿了,如墨一叹:“灵儿不能总跟着我,总有一日要走的,过些日子明生就习惯了。”

如墨心里也对自己如此说,过几日就都习惯了,灵儿也就习惯了在乔家的生活,乔氏夫妇找他问诊多次,他深信他们会善待灵儿。

一日忙碌后夜里睡下,依然觉得屋里有些冷清,躺下后不自觉听着里屋的动静,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笑了笑翻个身闭上眼睛,就听到里屋窸窣一声,莫不是屋里有老鼠吗?唉,鼠兄要是舒坦就自管呆着,我也有个同室之友,要是发现洞口我就放些吃的,只求鼠兄休要到厨房乱爬,医者都有洁癖,还有鼠兄千万不要乱吃院子里晒的草药,万一妻儿老小吃错了药……

如墨正自我逗乐解闷,听到里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自然不信有鬼,起身端了灯走进屋中,灵儿正瑟缩在床上,看他进来不住往后退着,直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如墨叹口气:“灵儿何时回来的?”

灵儿双臂抱着身子不说话,如墨俯下身手覆住她额头,再要问她什么,灵儿哆嗦着说道:“我饿……”

如墨倒了热水,找出几颗糖莲子,又搜罗出几块点心,让灵儿先吃着,转身去厨房生火做饭,灵儿刚吃完两块点心,如墨就端了饭菜进来,灵儿一声欢叫跳下床向饭桌扑去,脚一沾地疼得喊出声来。

如墨忙放下饭菜,过来握住她的脚踝,灯下看得清楚,白色布袜上血渍斑斑,轻轻扯一下,灵儿疼得直咧嘴,找来剪刀小心剪了下来,蘸着温水清洗了,上着药问灵儿:“为何从乔家跑出来?要说实话。

灵儿眨了眨眼睛,不说实话呢?他是不是要赶走自己,她一五一十说了自己听到的,如墨面无表情,又问:“何时跑出来的?走了多久?何时到的?”

灵儿老实作答:“天不亮时趁着他们睡得香,跑出来的,他们给的衣衫都留下了,穿的带的都是……都是魏郎中送的,打听着方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天黑以后到的,溜进来时,魏郎中正在厨房烧水……”

如墨听到灵儿反复说一直走,后面的话再没听进去,上药更轻柔了些,上好药端了小几放在床上,看灵儿香甜吃完,笑说道:“乔氏夫妇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即便是有了自己的儿女,也会待灵儿视如己出,明日一早再送灵儿回去。”

灵儿脸上的笑容消失,大大的眼睛浮上泪花,如墨假装没有看到,说了声睡吧,掌灯走了,夜半还是不放心,起来看灵儿,由于一日赶路,早累得睡着了,只是枕头湿了大半,如墨心中一疼,要不过几日再送她回去?算了,还是忍得眼前,为了日后吧。

第二日灵儿闭着眼睛不肯睁开,如墨由着她睡,本想午后再送她回郭家庄,不想来了一位妇人,试探着问他月余前有没有救下一个小姑娘,听如墨说她好好的,不由吁了口气,如墨追问她灵儿的身世,她实言相告,如墨听完拔脚回了院子,进了屋中来到灵儿床前,抚着她额头笑道:“灵儿日后就跟着我吧,只是要受些委屈。”

灵儿睁开眼睛跳起来搂住他脖子,甜甜叫了声爹爹,如墨脸刷得红了,他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听到有人叫自己爹爹,感觉还真是奇怪,灵儿哪管他的赧然,只顾自己高兴,在他脸上叭叭连亲几口嚷嚷道:“就知道爹爹最好了,爹爹一定不会不管我,爹爹,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唉,继母都是坏的吗?肯定有好的,俺相信:)

3. 本领

灵儿就这样有了新家,有了满意的爹爹,有了事事让着她的明生哥哥,和左邻右舍的小伙伴打成一片,因为如墨不拘着她,别人家的小姑娘六七岁就不怎么让出门了,和她玩耍的都是小小子,她跟着小伙伴们上树掏鸟蛋小河摸鱼虾,山上进寺庙山下逛市集,她很快淡忘旧事,恢复调皮活泼的孩童天性。如墨一直警惕的惊厥之症,也再未犯过。

如墨少不了要去郭家庄跟乔氏夫妇致歉,乔大嫂哭得眼睛都红了,乔大哥也有些难过,乔大嫂哭完对如墨说:“孩子既然不愿意,就不能勉强,只是走那么远路,苦了她了,日后她的衣衫鞋袜我都包了,隔一阵子就去看看她。”

过了三个月,乔大嫂肚子竟有了消息,夫妇两个欣喜如狂,把功劳都算在灵儿头上,发誓说就算灵儿不把他们当父母,他们也要把灵儿当女儿,如墨回家跟灵儿一说,灵儿抱住如墨大腿噘嘴说道:“才不要,我只要爹爹一个。”

如墨揉揉她脑袋,夜里给她沐浴,发现小家伙长胖了,露在外面的肋骨不见了,肚子也鼓了起来,看着她圆圆的脸蛋微笑道:“嗯,吃那么多,总算没有浪费。”

灵儿笑了起来,她认为爹爹是在夸她,笑着笑着调皮心起,两只脚丫啪啪拍着水花,水花溅起老高,如墨衣衫都湿了,也不以为意,只要灵儿高兴就好,这几个月看她无拘无束的,不若那日早晨,碰她一下都要害怕得瑟缩,洗完捏捏她脸:“好了,自己擦干穿上里衣,上床睡觉。”

灵儿听话得做完这些上了床,如墨提水出去回来,她小脑袋一歪:“爹爹,够不着擦头发。”

如墨笑着过来帕子包住头发轻轻擦着,似随口说道:“给灵儿配的药好了,抹在身上可以去掉那些疤痕,旧的疤痕不好去,费了好些功夫才凑齐药材。”

灵儿身子僵了一下,如墨也不看她,绕到她身后继续擦着头发说:“疤痕留着不好看。”

灵儿向后伸出手来,如墨笑着拍她小手一下:“爹爹给你抹。”

灵儿甜甜笑了,这是如墨头一次以爹爹自称,灵儿靠着爹爹的肩膀,让爹爹为她上药,心里踏实温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口水流在如墨肩头,如墨皱了皱眉,放她躺下盖好被子,点了点她鼻子说声脏灵儿,说完吐吐舌头,灵儿不会听到吧?小家伙只爱听好话,看灵儿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起身再次洗浴换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