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但凡有事,爹爹就会闷声喝酒,娘从来没有主意,哥哥有祖母护着,万事不用操心。凤喜虽机灵,可年纪尚小,这样艰难,连个给打气的人都没有。如果祖父在,该有多好。
祖父总是慈爱笑着,牵着她的小手出入铺面,跟人谈生意也会带着她,教她看账打算盘,祖母责怪祖父偏心:“孙女是要出嫁的,生意早晚要给孙子,应该教天赐才是。”祖父就笑说:“因材施教,凤娇资质好性情好,自然紧着教她。”
十岁的时候,祖父大病一场去了,爹接手经营铺子,只短短两年,本来兴隆的生意现了颓势,险些亏损,十二岁的凤娇站了出来:“日后咱们家铺子里的经营,我来拿主意,爹爹应付场面上的事就好。”
用尽全力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偶有无奈,就想着祖父临终前的嘱托给自己打气。
“这个家以后就靠凤娇了。”想到这句话,勇气倍增,凤娇站直身子握一下拳头,微笑着往巷子口走去。
高家派来的青布小轿候在巷子口,高福满脸堆笑,殷勤打开轿帘:“大掌柜请,老爷命我带着大掌柜到各家店铺走走,和铺子里的掌柜啊账房啊伙计啊打声招呼。”
凤娇笑说烦劳老伯,矮身进了轿子。
高家的店铺很多,到天黑才都走了一遍。见到凤娇,各人反应不一,惊讶的假作恭敬的事不关己的,最多的是不屑和嘲讽,更有几位年长的掌柜当面出言奚落:
“认得字吗?能分清账本上的壹贰叁吗?“
“知道算盘有几个珠子吗?”
“一个小姑娘来做大掌柜?简直天下奇闻。”
“让我们听命于一个女人?奇耻大辱。”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老爷和少爷也不怕晦气?”
…….
凤娇不羞不恼,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请多多指教。”
不动声色察看各个店铺,暗自默记每个人的名字和职责,傍晚回到家中,骨头快要散架一般的疼,回房换了衣裳,茶都顾不上喝一口,赶紧坐在桌前记下今日所见的要点。
写好了伸个懒腰站起身,听到窗外鼓敲亥时。凤喜从门口探进头来:“阿姊,饭菜一直温在炉子上,用饭吧?”
凤娇嗯了一声揉揉肚子:“还真是饿了,前心贴后背。”
看着最爱吃的饭菜,凤娇心中一暖拿起了筷子。
凤喜坐在她对面,托着下巴看着她:“阿姊,那些人怎么样?可好应付吗?”
凤娇点点头:“都挺好的。高家生意庞大店铺众多,我觉得如鱼得水呢。我一定要做好,做到最好。”
凤喜开心得笑了起来。
凤娇看着妹妹的笑颜心想,我也不算撒谎,最起码,高管家对我很好啊。
每去一个店铺,她出来后,高管家都会迟来一步,嘱咐那些掌柜两句,该是嘱咐他们关照我,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他们若和我对着干,会影响高家的生意。
嗯,肯定是这么回事。他领了谁的命?高员外的还是高升的?
高升高升,他是东家的少爷,不该直呼其名的。对了,那日初见,他为何直呼我的名字?跟老熟人似的。仔细想了一想,确实从未见过。
送了凤娇回去,高福想着自己对各家掌柜的嘱咐,越想越不是滋味。
意味深长的表情做了一天,嘱咐都是那句话:“该怎样就怎样。”
被一个小姑娘压着,各家掌柜本就不服,又得了东家授意,自然是摩拳擦掌,想方设法为难凤娇。
高福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爽朗麻利的姑娘,按照他的本意,该让掌柜们关照才是,可这是少爷的授意,他不敢不听。
他也试探着问过少爷:“一个姑娘家做大掌柜本来就不容易,何苦还要为难她?”
高升面无表情:“照做就是。”
老爷考量凤娇的时候,少爷竭力促成,怎么如今又要为难她?
高福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高府想要再问问少爷,少爷房中一片漆黑,来到老爷书房门外,就听高夫人说道:“臭小子打发人回来说,大掌柜既已上任,他夜里就不回来了,就住在万花楼。你说说,是今夜里不回来了?还是以后每日夜里都不回来?”
高员外说道:“谁知道呢,夫人不是说是好事吗?这会儿怎么又忧心上了?”
高夫人叹口气:“以为也就是多花几两银子捧一捧那朵花,可如今这架势,竟是要日夜守着,我这心里不踏实。老爷记不记得他小时候,不知打哪儿拣来一朵珠花,白天揣在怀里,夜里放在枕下,还常捧在手心里发呆,老爷怕他玩物丧志,给他藏了起来,他就疯了一样。当时以为他脑子有病呢。”
高员外嗯一声:“幸亏翠姑又给找了回来,对了,那珠花如今还在吗?”
“再没见他拿出来过,估计长大了,也就扔了。”高夫人说道。
高员外一笑:“这梨花跟珠花有什么两样,兴致来了日夜守着,抢走了还得拼命,兴致过去了也就扔了,就这样的性子,且由着他。”
说着话唤一声高福:“进来吧,鬼鬼祟祟的,早瞧见窗户上的影子了。王家大姑娘今日如何?可顺利吗?”
“顺利,一切都好。”高福答道。
高夫人在旁问道:“一个姑娘家,可嘱咐过掌柜们关照她?”
“嘱咐了。”高福又答。
都是假话。都是照着少爷的吩咐,若老爷夫人问起,就这样回话。
高福不怕老爷,怕夫人,可最怕的,还是少爷高升。
第4章 偶遇
次日早起,轿子依然候在巷口,只是不见了高福,轿子前站着一个小丫头,瞧见凤娇过来笨拙得行个礼,木讷讷说道:“我是服侍大掌柜的秋草。”
人如其名,瘦骨伶仃,头发秋草一般枯黄,面带菜色,凤娇蹲下身笑看着她:“我叫凤娇,辛苦秋草了,秋草几岁了?”
秋草回说十二,凤娇有些惊讶,凤喜也十二,比秋草高了差不多一个头。想来这孩子出身穷苦缺吃少穿,一手抚住她肩膀,一手掏出几角碎银:“这个给秋草买糖果吃。”
秋草身子一缩:“不能要,我有月例的。”
凤娇笑问:“翠姑嘱咐的?”
秋草点点头,凤娇说声等等,风一般回到角门外喊一声凤喜:“昨日刚做好的糖莲子,拿一包出来。”
凤喜蹦蹦跳跳出来了,凤娇把糖莲子攥在手里,来到秋草面前笑道:“这个能要吧?很甜很甜。”
秋草迟疑着,凤喜夺过来塞在秋草手里,笑嘻嘻看着她:“姐姐拿着,我还有好多,有空的时候过来和我玩。”
秋草接过去点点头,咧了咧嘴,却没笑出来。凤喜拉一下她手,转身回去了。
凤娇看着细瘦的秋草:“从城东来城西得走大半个时辰,累了吧?跟我一起坐轿?”
秋草摇头:“大掌柜放心,奴婢走得动。”
凤娇觉得奇怪,高府有的是机灵漂亮的小丫头,为何翠姑单单给她派了秋草?
几日过去才知秋草看着笨拙木纳,却极为忠心,茶水饭菜侍奉得周到,还会替凤娇出头。有掌柜跟凤娇说些难听话,秋草就会挺起瘦弱的胸膛,凶巴巴得说:“夫人吩咐了,和气生财,你不尊敬大掌柜,我告诉夫人去。”
只会这一句,似乎也是人教的。可这一句极其管用,一来那几个掌柜惧怕高夫人,二来谁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是以那些掌柜表面上尊敬起凤娇来,改为暗地里使绊子。
都是生意场上呆久了的老油子,整人的法子五花八门。
账册总有缺页,不缺页就缺行,或者撕去一角,说是被老鼠啃了,核账的时候要用算盘,算盘坏了,散架了,账银经常不符,不是记窜行了就是记混了,盘库的时候,物品堆放混乱,一个时辰就能盘点的库房,需要一整天。
凤娇见招拆招,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错误,每次都能勘正,只是费时费力,象是钝刀子割肉,凤娇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夜里回去苦思应对方法,总是挑灯到夜半。
早出晚归得忙碌,时光如水流,凤娇做高家大掌柜满了一月。
这日腊月初一,凤娇特意穿一袭红衣,精神百倍巡视各家店铺,秋草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架金光闪闪的铜算盘,两个轿夫抬着一个箱子,最先来的是珠宝店,这家铺子每日流水最多,掌柜姓钱,珠算最好。
凤娇进来笑道:“今日想和钱掌柜比试一下珠算,可赏脸吗?”
钱掌柜早就想给她些厉害瞧瞧,当下说好。尚未到开门迎客的时辰,伙计们围了过来,凤娇和钱掌柜对面坐了,拿出准备好的账本笑道:“这两本一模一样,有出账有入账,我和钱掌柜核算,看谁又快又准。”
噼里啪啦声响起来,伙计们看着凤娇翻飞的手指目瞪口呆,钱掌柜刚算到半数,听到凤娇说一声好了,心下冷笑,只快算什么本事,得又快又准才是。
凤娇等他一会儿,他也算好了,合账数目一模一样。
钱掌柜耸了眉毛:“账本是你准备的,说不定早已提前算好,你使诈。”
凤娇一笑:“钱掌柜每日合账需要一个时辰,对吧?昨日的账本拿出来,合账数目封住,我来核对,如何?”
钱掌柜站在凤娇身后不错眼珠得看着,没有谬误,且只用了半个时辰,数目分毫不差,不由红了一张老脸,凤娇看着他:“雕虫小技,凤娇献丑了。”
钱掌柜低头盯着脚尖没说话,凤娇出了店铺,人上了轿子,钱掌柜追了出来:“敢问大掌柜,这珠算怎么练出来的?师从何人?”
凤娇忙下了轿子福身道:“也没别的,就是喜爱,抓周时抓的算盘,最爱玩的也是算盘,祖父看我喜欢就用心教我,我祖父人称神算,姓王名金宝。”
钱掌柜讶然着:“昔年我曾向王老先生请教过,失敬失敬。”凤娇扬眉而笑:“祖父去前曾说过,我已青出于蓝,不过珠算再好还不足以能做大掌柜,我年纪轻经验浅,日后还请钱掌柜多多指教。”
钱掌柜拱拱手说声不敢。
第二家是香烛铺子,这家库房最乱,凤娇拿出一张图递给掌柜:“以后按图样码放货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掌柜接过去,香烛铺子里东西烦杂规格不一,少爷管事的时候,他不敢有一丝差错,凤娇出任大掌柜后,有意混乱摆放为难凤娇。
心里好笑不已,每一家铺子的库房都有定好的图样,小丫头竟班门弄斧,仔细一看心中有些吃惊,这图样精细到了最细微处,每一样货品在何位置,码放几层,每层几排几列一共多少,零碎货品又该如何,他想到的没想到的都一一标注,比原来的不知好出多少倍。
凤娇观察他的神情,笑着提醒:“请再看看背面。”
翻过来更是惊讶,背面详细列出每一样货品的盘点之法,那个全点那个抽点,怎样防止舞弊疏漏,那个先出那个后出如何标记等等,若照此去做,盘点时长可减半,准确性也会大大提高。
这个掌柜倒是痛快人,对凤娇举了大拇指:“太妙了,就这样做,以前的事对不住了,日后同心协力。”
其余店铺都一一去过,送盘算的给老鼠药的制定新章程的,章程中赏罚分明,赏无非是多给银两,罚可就名目多了,轻则打扫店铺,最重遣出。看有人脸上不服,凤娇笑吟吟留话:“若有不满意的,可以请老爷少爷出面主持公道。”
之前再怎么为难她,没听说她去东家面前告过状,以为她脸嫩抹不开,如今这样说,想必已经知会了老爷和少爷,愿意不愿意另说着,想保住饭碗只能听从。
最后一家是文房铺,这里的徐掌柜年纪最大,为高家做事年头最长,账目仔细精准,对铺子里各样货品烂熟于心,精通文房四宝的门道,是凤娇最满意的一位掌柜。
他到没有为难过凤娇,但是刻板守旧,一口一个小姑娘女人家,那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就出自他口,凤娇不解其意,特意跑到县学请教,意思是母鸡打鸣的话,这家就快完了。
凤娇好笑不已,也知道老人家观念根深蒂固,不可能讲道理说服。知道徐掌柜牙不好,提了软糯清甜的一盒点心放到柜上,笑说道:“这是家母为祖母做的,特意多做了些给徐掌柜,您尝尝可合口味。”
徐掌柜摇摇头:“小恩小惠,不自为政。”
凤娇笑道:“不是小恩小惠,是我的一片心意。”
徐掌柜不理她,凤娇揭开食盒盖子,出了铺子隔窗探头看着,看到徐掌柜抻脖子看一眼盒子里的点心,然后拈起一块雪白的发糕,放进嘴里嚼了几口,点点头笑着又拈一块,凤娇一矮身子,蹲在窗户底下偷笑。
趁火打铁,夜里在醉仙楼宴请各位掌柜,秋草带着人去发帖子,凤娇独自坐在包房内,心里一点点升起忐忑,今日这样做收效如何?各位掌柜可会来吗?又或者,谁会来谁不来?
心里有些发燥,站起身隔窗往外看,对面的万花楼已亮起灯火,丝竹管弦笑闹之声纷乱入耳,喝口茶出了包房,站在门口向外看着。
有蹬蹬蹬上楼的脚步声,凤娇一喜凝目看去,那人走得极快,听到有伙计在身后提醒,客官慢些,小心脚下。脚步声却更快了,跑一般上了楼梯,出现在楼梯口。
那人也朝凤娇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均是一愣。
来人竟然是高升,只是跟上次见面不同,变了个人一般,披着斗篷,衣袍上满是皱褶,靴子上沾了泥巴,头发略有些乱,下巴泛着青,凤娇心想,风尘仆仆的,难道出远门去了?
高升也看着她,双眸映着灯笼的光,灿灿发亮,凤娇一福身,喊了一声少爷。
高升嘴唇动了动,听到身后上楼梯的脚步声,敛一下双眸再睁大时,眸色已是清冷深沉,淡淡嗯了一声算是作答,径直越过凤娇身旁进了旁边的包房。
凤娇心想,一个人用饭吗?要不要过来一起?
想要过去询问,钱掌柜打楼梯上来,朝她笑着拱手,凤娇忙比手说一声请。
各位掌柜陆续而来,只差了徐掌柜,凤娇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看来一盒点心不足以打动倔老头,得再设法才是。
正失望着,又有脚步声传来,凤娇心里一喜,冲到楼梯口唤一声徐掌柜。
却不是徐掌柜,是一位着粉白袄裙月白比甲的女子,正款步拾阶而上,听到凤娇说话,仰脸朝她看了过来。
女子身形婀娜容颜秀美,微蹙的柳眉下一双明眸顾盼,若清泉汪入寒潭,凤娇心里喝一声采,好个美人儿。
淡淡幽香来袭,女子目不斜视,径直从凤娇身旁走了过去。
第5章 书生
女子来到门前停住脚步,手摁在门把上,深吸一口气,脸上浮起矜持的笑容,推开门喊了一声公子。
高升没有动也没有回头,正专注盯着手里握着的一柄珠钗,显然没有听到女子进来。
女子看着那珠钗,心里悄悄雀跃着,难不成是公子给我买的?
仔细看过去,珠钗很小巧,银白的细柄,顶端有一朵粉色珠花,好象是给小姑娘戴的,心里又狐疑开来,就若狐疑高升对她的喜爱。
初到富阳城,头一日出现在万花楼,她看着楼下为她而来的男人们,脸上挂着清冷的淡笑,心里却不住下沉,沉沦在黑暗的绝望中。
高升走了进来,这个一脸冷峻的男人语出惊人,对鸨母说:“殷黎,本公子包下了。”
他定下了万花楼楼顶最奢华的包房,就在她闺房的隔壁,常常能听到他在房中走动或者低声说话,想要过去又勉强忍住,有时候在窗下候着,看到他经过忙出来行礼,他只是漠然点头。
只能暗地里笼络青哥儿,绕着弯打听他的事,青哥儿笑着摇头:“我只是跟着公子做一些跑腿的差事,至于公子做什么想什么有什么喜好,还真是不晓得。”
高升盯着手中的珠钗出神,殷黎扶着门框沉吟着,鼓起勇气又唤一声公子,高升依然没有回头,飞快将手中的珠钗塞进袖筒,并轻拍一下,确认放好了,才冷冷看了过来,面色有些不悦。
殷黎假装没看到他的脸色,抿唇一笑,缓步进去在他对面跪坐了,斟一盏茶给他:“听青哥儿说公子今日回来,奴家特意备了酒席。”
高升没有接那盏茶,只说道:“我有要事。”
女子敛眸道:“承蒙公子关照,这一月来,奴家过得舒适,尤其是心里,如意轻快。”说话间执意将茶盏递过来:“以茶代酒多谢公子。”
高升手指轻点一下眼前桌面:“搁下吧。”
女子依言搁下轻笑道:“本来拜托的青哥儿,可听青哥儿说,天/衣阁的绸缎是公子亲自给挑选的,我很喜欢,只是没想到是红色。”
“红色最好看。”高升目光幽深,女子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身后,一面整洁的白墙,该挂一副应景的画才是,比如红梅卧雪。
女子十指绕在一起:“红色确实好看,不过琴音那丫头可恶,非说我只适合淡雅的。”
高升点点头:“我等的人来了,你去吧。”
殷黎只得站起,恭敬一福走出包房,隔壁说笑声穿墙而来,其间夹着女子的声音,嫌恶皱了一下眉头,加快脚步下楼而去,一位面目严肃的老人与她擦身而过。
老人正是徐掌柜,凤娇看到徐掌柜进来,微微吁一口气,这下好了,来齐了。
起身客气招呼,指着身旁空着的几案笑道:“徐掌柜请坐。”
徐掌柜拱拱手:“老朽的看法不变,牝鸡司晨,阴阳颠倒,雌雄……”
旁边钱掌柜举起酒盏笑道:“依在下看,不管公鸡母鸡,能打鸣叫起就行。”
众人笑起来,其中一位掌柜诙谐:“看法不变,却依然来吃酒,正应了那句话,吃人家嘴软,徐掌柜,在下说得可对?”
徐掌柜轻咳一声,抚着山羊胡子说道:“不是嘴软,是牙酸,牙齿酸疼。”
凤娇忍着笑比手再次请徐掌柜坐下,低声问道:”吃了几块?超过三块了吗?“
徐掌柜指了指腮帮,小声说道:“一盒子都吃光了。”
凤娇再忍不住,噗一声笑起来,举起酒盏笑道:“徐掌柜来迟了,我替他罚酒一杯。”
笑声穿墙而过,高升盯着那面白墙,摇着头抿一下唇,唇角慢慢掀了起来。
低头静默片刻,对外说道:”老样子。”
秋草站在包房外走廊里候命,一位身材短短脸圆圆的伙计从身旁嗖一下,滚球一般跑了过去,朝着楼下大声喊道:“富阳小面一碗,秋江鱼一条,银芽一碟,荠菜一碟,芸豆一碟。”
秋草瞪大了眼睛,跑到旁边包房门口,大声喊道:“秋草拜见少爷。”
里面和气说一声进来,秋草推门进去噗通跪下磕一个响头:“秋草见过少爷。”
高升皱了眉头:“起来,以后不要磕头。”
秋草坚持磕了三个响头站了起来,高升看她一眼,不置信得又看一眼,才一个月,身量高了,头发乌润了些,原来的黄脸泛出亮白,脸颊鼓了起来,长脸变成圆脸了。
抿一下唇递给她一盏茶:“胖了。”
秋草喝了茶抹抹嘴:“是,奴婢胖了,大掌柜却瘦了。奴婢按着少爷吩咐,茶水饭菜都服侍的好,可是大掌柜太操劳了,夜里才睡两个多时辰,白日里每家店铺都要前去,那几个掌柜欺负人,故意刁难大掌柜,文房铺里的徐老头,一见大掌柜就说什么男女啊阴阳啊雌雄啊公母啊……“
高升将面前一碟子点心递给她,秋草拈一块嚼着,摇头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纸包来:“点心没有这个好吃。”
说着话打开来递在高升面前:“公子爷要不要尝尝?”
高升摇头:“太甜。”
秋草替他遗憾着:“大掌柜做的,甜而不腻。不尝尝太可惜了。”
正要收回去,一只大手伸过来摁住纸包,拈一颗糖莲子放在嘴里,秋草笑问:“好吃吧?听凤喜说,大掌柜不会烹饪,就会做糖莲子。”
高升没说话,秋草正要将纸包塞进袖筒,那只大手又伸过来一把将纸包夺过去,塞进了自己袖筒。
抬头对上秋草迷惑的目光,摆摆手道:“去吧。”
秋草不动:“青哥没跟着少爷,秋草服侍少爷用饭吧。”
高升脸色发沉:“秋草的主人只有一个。”
秋草又跪下磕头:“奴婢知道,奴婢的主人是大掌柜,可少爷是秋草的救命恩人啊。”
高升看着她:“服侍好大掌柜,就是报答我。”
秋草起身福了一福:“奴婢知道,大掌柜的酒里都兑了水。”
少爷说一声很好,秋草告退出来,迷惑得揉了揉眼睛,刚刚少爷说很好的时候,从来冷静无波的的目光里,似乎带了一丝笑意。
酒宴罢时夜色已晚,凤娇扶着秋草的肩出了醉仙楼,喝了很多盏,却没有醉意,只是很累,出任高家大掌柜之后紧绷着的那根弦,略微松弛了些,这一松弛,才觉得身心俱疲,每一处骨节都泛着酸疼,心空落落的漂浮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正要上轿子,旁边树影旁闪出一个人影,轻唤一声凤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