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闹腾了一年有余,连皇上都腻味了,九公主仍旧乐此不疲。不晓得是不是被吓得,总归之后裴衍祯却生起病来,但凡起风干燥的日子便要发烧头痛,御医一诊脉说是裴大人乃江南水乡之人,恐是不习这北方干燥,水土不服所致。
裴衍祯想来不堪病痛缠身,遂,辞京官归江南,唯盼无病一身轻。听说心上哥哥要走,九公主自然少不了在皇上太后面前哭闹,皇上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叱责了九公主一句“胡闹!”便落了玉玺,裴衍祯遂被放回扬州。
九公主自小受宠,哪里受过重话,被皇上怒叱之后倒也收敛了许多。不想,却是养精蓄锐。
此番听说裴衍祯要娶沈谦之女,连夜便带了十数人马溜出宫廷,下江南劫持新郎。
听至此,当时,我的想法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祸水”。这裴衍祯活脱脱一个祸水!
只是,我便奇了,这九公主如此锲而不舍如此大张旗鼓地连亲都抢了,怎地最后却被裴衍祯寥寥数语劝解开来将到嘴的肉块给放了?
我问过裴衍祯数次,每次他皆讳莫如深缄口不语。
一日,房事过后,我忽地想起姨娘教我房中秘术时曾透露过,但凡男子餍足之后皆是最好说话之时,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便又问了他一次,果然,裴衍祯一面抱着我缓缓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一面温雅笑了笑,对我道:“我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她便放了我。”
“哪句话?”我巴着他的胸口一抬头好奇至极。
“我对她说——” 裴衍祯压低了声音悠悠然道:“我床笫不能。”
“你!”我一时被噎,一口气没缓过来,竟开始不停地打气嗝。祸水啊祸水!他若床笫不能,祸水两字便要倒过来写,水货!
裴衍祯见我被噎得气嗝连连,一时竟开怀大笑,叫我猜不透方才他所说是真是假。
只是,平时皆只见他温柔浅笑,从不曾见他这般爽朗大笑,那感觉就像日日对着一朵半含半羞的花蕊,料定它开出来必是朵清雅的莲花,不曾想一日它忽地盛放,却是一朵艳丽至极的牡丹,叫人措手不及。
不晓得别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我只知我娘去的早,我爹凭吊她,再没纳正室,两个弟弟还小未有娶妻,几个姨娘总是很呱噪,聚在一起不是凑牌局便是商量着买布裁衣裳,沈家家大业大,爹爹常年忙碌,几个姨娘见到他的次数怕不是还没有账房先生忠叔见得多。
如此对比的话,凭心而论,我觉得裴衍祯待我还是不错的,至少他日日归家,暂时也还没纳妾的打算,知道我喜欢听武戏,便时不时请来戏班子在家中热闹一番。
只是,我的名字自此便由沈妙变成了…嗯,裴沈氏…老气横秋,实在有些不大好听。
嫁过去数月之后恰逢我生辰之日,我一早起来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发现没有任何热闹的迹象,裴衍祯不给我做寿便罢,竟然连支戏班子都没有请,再一想,近日里他似乎有多次晚归,常常回来时我都睡过了两三巡。这般一联想,内中猫腻我便晓得了…
都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只是,这也忒快了些吧?
夜里,丫鬟将我请到了后院说是少爷唤我,不想,一入院门,我却险些栽了个跟斗,整个院子大晚上的连灯都没亮一盏,乌漆麻黑一片,正待唤丫鬟点灯,却见院子中央忽地有光亮起,不知何时竟搭了扇素白的屏风,那灯光便是从这屏风背后透过来的。
不消一会儿,但见屏风后踱上来一队皮影小人,抬着花轿呜哩哇啦吹着唢呐,稍后,又上来了一个皮影小人,那扮相倒有几分眼熟,我思忖之时,但见那小人从花轿里扶出另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小人,二人正交拜如火如荼之际,却上来了一队人马,乒呤乓啷一阵打后,劫走了那个男小人儿。
至此,已不是眼熟二字可归总了…
最后,看见那个男小人儿单骑策马一路奔来,我竟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原来,“林教头雪夜上梁山”并不是最好看的戏,还有一出戏远在其上。
正陷在思绪之中,不防见那屏风上俪影成双,双双退去,一时间屏后灯熄,院中华灯齐上,一人自屏风后款款走出,正是裴衍祯,手上还拿着那对红通通的小皮人儿,脉脉看了我一会儿,开口道:“娘子,这对皮人是我亲手刻的,初学刀工不是那么精细,你权且收下吧。”
我一时怔怔,不知如何动作。
“莫不是娘子嫌弃?”见我未接,裴衍祯忽而眼睫垂了垂道:“若是娘子嫌这做工不好,我明年再做一对,一年做一对,可好呢?”
原来,他这些时日晚归就是为了学这皮影戏,为了雕这对小人儿。
我忽觉鼻头有些酸,忙不迭伸手接过那皮影。一时竟觉得,其实裴沈氏还是蛮好听的。
遂,低声脱口喃喃:“原来,你不是去偷情…”
是夜,将近拂晓时分我才得以筋疲力尽睡去…读书人真是太可怕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孰料,我刚刚勉强习惯这个“裴沈氏”的称谓不过两年有余,裴衍祯刚刚做上扬州城知府,便出了一桩离奇之事。
莫说是人,怕就是神也料不到。
京城朝中不知是谁起的头,闲聊时说起裴衍祯,说着说着自然便说起了裴衍祯新娶了江南大富沈谦的独女,扯着扯着还扯到了我早逝的娘亲陆姚,这一扯便无边无谱了,有人竟说印象中裴家当初亦娶过一名陆姓女子,于是,一群穷期无聊的古董老臣竟寻来了裴、沈两家族谱进行了一番深究。
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裴衍祯是我娘的远房表弟!
于是,一群板板正的卫道士立刻联名上书,直言裴衍祯和我结亲实属乱伦,伤风败俗,乱德灭性,更言裴衍祯作为朝中重臣为官一方,实为国家之表率百姓之父母,如此行为岂不叫世人嘲笑我国中无礼法之所在,叫我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总之,洋洋洒洒通篇下来大意便是我和裴衍祯这门亲事直接关系国家安危社稷存亡。
皇上一听,亦觉事态颇严重。
第二日,圣旨从京城中快马传出,火急火燎飞到了扬州城。圣旨后还附了详尽的裴、沈祖谱之比照牵连,庞大复杂的看得我头如斗大亦没看明白,只晓得一件事,便是,裴衍祯是我远之又远疏之又疏的表娘舅。
是以,在皇上这条真龙天子掺和上一爪子的情况下,我的这段亲事彻底便告分崩离析。
其实,此事若细想想,不难明白…
总而言之一句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皇帝这个行当实在是个缺乏安全感的行当。
我灰不溜秋回返自家打点箱笼之时,总觉着落了件什么物什,一时却又想不起是什么。其后有一日家中照例搭台唱戏之时我方才记起,是那对皮影小人儿,被我不知忘在了裴家的哪个箱底里压着,日后不知要便宜哪个人去…
屈大夫?三公子?
如果说我的第一段婚事堪称离奇,那么第二段婚事便算得上是离谱。
彼时,我刚卸去裴夫人的称呼返回沈家不过几日,恰逢端午粽子节,八岁的小弟弟闹着要去城外看赛龙舟,姨娘们嫌热避在家中砌麻将不愿出门,下人们唯恐外头人多一个闪失没照看好小少爷担不起这重责,皆惶惶推脱,是以,最后,只有我一人良善禁不住弟弟哭闹领了他出门看龙舟。
好吧,其实是我撺掇小弟弟闹腾的,因为爹爹说我如今不比过去,要低调些稳妥,是以,便不大让我出门,今日趁得爹爹不在,正是良机。
不想,这一去果然出了闪失,不过闪的不是小弟弟,是我…
端午佳节,烈焰当空,汶河两岸琼花盛放,朵朵白蕊密密攒攒,然,比这琼花更密的是两岸晃动的人脑袋,乌压压一片生生骇得人升出一种一定要挤进去的斗志。
虽然沈家在汶河旁有专设的高台,但是我以为远观毕竟不如近前去看得真切,遂拉了小弟弟力排万难扎入人堆里。
待我二人挤到岸边,那船赛已过半,本来齐首并进的六条龙船此刻已现参差,但闻鼓声如雷劈浪千鸣中,一尾白龙船遥遥领先,斡波之中棹影如剑纷飞,龙舟鷁首上坐了一个舵手一面划桨掌舵,一面领着两排船手齐齐呼喝,震天呼喊擂击和两岸众人的鼓劲之声汇作一片,响彻半边天。
我却一时顿觉乏味,既是比试,自然是不分伯仲你争我抢你进一寸我进两寸这样锱铢必较来得精彩,今日这样实力悬殊,一眼便知胜负便失了比试之精华趣味,遂,当下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晓得周遭这些姑娘们挥着帕子兴奋个什么劲儿。
“姐夫!”
正走神之际,不妨听得小弟弟在我耳边唤道,生生惊出我一背冷汗。顺着小弟弟胖墩墩的手指望去,但见航道尽头处搭着一个高台,台上赫然坐着一顶顶乌纱帽,皆是扬州城大小官员,一群或大腹便便或髯须斑白之中簇拥着一人,美鬓长目,静雅怡然,不是裴衍祯却是哪个!
我正待回身对小弟弟说清楚“辈分可以随便乱,姐夫不能随便喊”时,却听着身旁一个姑娘尖叫了一句,“三公子胜了!三公子胜了!”
回头一看,果然,那白龙舟已至终点,船首舵手一身劲装鱼跃而起,一伸手便轻松摘下了娱蚣旗上的锦标,飘飘然稳稳当当落回船头。
一时间叫好声喝彩声铺天盖地而来,周遭姑娘们更是挥着手绢尖叫着什么“三公子”蜂拥而上,也不晓得这些平时扭扭捏捏的姑娘家怎地这会儿竟像喝了几海碗鸡血一般生出这么大的劲儿,一群人推搡着、拥挤着,竟活生生将我也夹着一并往那终点涌去。
还未来得及慌乱,我已被挤至堤岸角上…眼前一花,扑通一声,我便像个粽子一般被利落地丢入了汶水河里。
“不好!有人落水啦!”
冰泠泠的河水一气儿涌了上来将我裹住,我彻底淡定了…因为,我不会水,除了淡定我不晓得还能做些什么。
眼见着我便要替代粽子去喂屈大夫之际,一只手臂却揽上了我的腰,一托而起将我抱上了岸。
我气若游丝勉强睁开皆是水雾的眼,但见朦胧之中一双眉眼未语先笑弯了一弯,薄唇一启,白牙一龇吐出一句话:“姑娘仰慕我宋三乃是常理,只是这跳河深情却叫我如何报答?”
我脑中“嗡”地一响,一股浊气涌上喉头,生生咳出一口所呛积水,彻底活返过来。
“妙儿?!”此时,但见人群被劈分开,裴衍祯疾疾行来,一撩袍摆便蹲在了我面前,不由分说伸手便将我从这个什么宋三怀里移入了他怀中。
小弟弟不晓得什么时候也蹲在了一旁,乖乖巧巧抬头冲着裴衍祯喊了句,“姐夫好。”
人群一时嗡然,我顿时觉着还不如去和屈原大夫作伴来得好…
裴衍祯坐着马车一路将我抱回了沈家,又不顾姨娘们的一惊一乍,一路将我从大门口抱回了厢房之中,直到丫鬟们为我换上干衣郎中开好药离开之后,他方才在姨娘的咋呼下离去。
我躺在床上挺尸,默念了一百来遍“屈大夫”方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个可怕的谣言横空出世——沈家大小姐裴大人前夫人现如今的外甥女沈妙,不过将将守了数日空闺便不安于室,恋慕上了扬州城中鼎鼎有名的风流宋三少,端午赛龙舟之际竟不惜跳河以博三公子瞩目注意。
所谓谣言止于智者,我不与一干俗人一般见识,但是,一干俗人也坚持不与我一般清明,到了傍晚吃饭时,连小弟弟都问我:“妙妙姐,宋三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嗟叹一句,真真叫人长太息以掩涕兮…这宋三是个卖酱油的还是个耍大刀的老娘都搞不清楚!从何恋起?
又过了几日,一日清早,去杭州打点生意许久的爹爹回来了,让丫鬟将我唤到花厅里,说是有贵客来访。
甫一入厅,便见一人侧身坐于爹爹下首,一身月牙白衫金丝走线绣云纹,碧玉簪子束锦带,一副世家公子哥儿的扮相。厅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一时竟叫我不知从何落脚。
爹爹抬头一见我,便唤道:“妙儿。”
那公子哥儿闻声回头,眉眼一弯便冲我一笑。
这一笑真真那个叫眼熟,眼熟地莫名叫我生出一丝呛水的感觉,却不知在哪里见过此人。
“妙儿,来,爹爹为你介绍,这是如今天一阁的大当家,你宋世伯家的三公子,年轻有为呀!”爹爹满面红光,转头又对那人道:“这便是小女,妙儿。”
那公子将茶盏一放,道:“沈世伯谬赞,小侄愧不敢当。”继而起身,抚了抚袖口对我一个深作揖,“沈小姐这厢有礼。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一道惊雷劈过,我终于记起这眼熟的小白脸是谁了。宋三宋三,江南人皆道“十铺七沈,余三姓宋”,说的便是这街上商铺一路行去十家之中七家是我们沈家的,余下的三家便是宋家的,说法虽夸大,倒也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只是,不曾想,这叫人呛水的小白脸便是宋家如今的大当家宋席远!
“哦?世侄见过小女?”爹爹亦放下茶杯,一脸好奇地问道。爹爹出门多日今日初返家,不知情实属情理中事,只是,给他这般一问,我顿觉喉头呛水。
那宋三一双月眼一弯,瞧了瞧我,津津有味道:“正是。沈小姐于端午佳节观龙舟时,不甚落水,可巧为小侄所见,救于岸上。”
“啊?妙儿你怎么这么不中用掉水沟里了?快让爹爹瞧瞧!”爹爹一听,立刻拉了我左右看着,确定我无事后,又肃穆对我道:“还不快快拜谢恩公!”
我脸一黑,若非一群小姑娘吵着挤着要看这宋三,我焉能落入水中。如今奸人当道,罪魁祸首倒成了恩公…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拜谢!”爹爹一拍我的背敦促道。
罢了,趁早打发了小白脸才好,我福了福身,道:“妙儿谢过宋公子。”
那宋三笑眯眯受了我一拜方才假惺惺地伸手虚虚一扶,满面受用道:“沈小姐不必多礼。此乃宋某应当。”转而又对爹爹道:“沈世伯,小侄今日前来便是为的向您提亲。”
于是,我又呛了一把水。
那宋三却不顾我一脸唰唰白的面色,自顾自陶醉道:“说起来,小侄与沈小姐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当年沈世伯为沈太爷做八十大寿之时,小侄亦随父亲前来道贺,彼时,曾在院中瞧见过沈小姐,犹记沈小姐当时一身梅花小袄,手中还拿了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真真是冰雪可爱,叫席远一见难忘,记忆犹新。”
我顿觉脑子里一群屈大夫排了队扑通扑通挨个儿正往河里跳…
青梅竹马…这孩子,可叫人怎么说才好呢?
且不说别的,我爷爷八十大寿那会儿,我才不过三岁,全然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团团,而这宋席远瞧这模样不过也才大了我两三岁而已,一个六岁的小团团对着一个三岁的小团团,还是一个傻乎乎在吃糖葫芦的小团团,居然春心萌动!
究竟是他太早熟,还是那串糖葫芦长得太销魂?我不免深思。
宋席远显然没有看到我深思到僵硬的脸,继续道:“直至前日里,小侄自汶水河中将沈小姐救起,一时惊为天人,又觉十分眼熟,竟觉像是见过千百遍一般亲切,归去之后魂牵梦萦,幡然顿醒,沈小姐莫不竟是前世与席远在三生石上定下契约之佳人!”
我那个悔恨哪,抓肝挠心,当初怎地没在身上绑块石头干脆沉死在汶河里…
宋席远还径自一脸意犹未尽地让人鄙夷,“席远对沈小姐可谓一见如故,再见倾心!”
爹爹显然也已经扛不住了,大手一拍桌子,利落果断道:“贤侄不必多说!”
说的好!爹爹真该一掌拍死这小子,我觉得肚子里隔夜的饭都快要翻出来了。
爹爹又道:“这就是缘分!便冲着贤侄救过妙儿这桩恩情,老夫今日便将妙儿许配与你!还望贤侄莫嫌弃妙儿曾许配给裴大人之事。”
嗳?
“如何会嫌弃,席远只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早两年向沈小姐提亲,叫沈小姐平白在裴家受了这许多委屈。”宋席远看着我,又怜惜,又哀伤,一脸恨不能当初替我嫁给裴衍祯的模样。
我觉得我离升仙亦不远了…
于是,我的第二段姻缘便被这么一塌糊涂地定了下来。
这宋席远平日里看着还好,一副风流倜傥,年少多金的贵公子哥儿模样,只要不开口,我勉强能忍,但凡一开口,我便忍不住要在心底默念:屈大夫保佑,屈大夫保佑…
女追男?官压民?
半月之后,宋席远大张旗鼓将我娶入了宋家,大开流水席,邀请扬州城全城之人入席,号称三天三夜菜式绝不重复。
一时之间我和宋席远之事在江南一带传作女追男之美谈,更加佐证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之说,那些曾经仰慕过宋席远的姑娘那个恨哪,恨当初跳河的不是自己,直道原来风流多情的三公子这么容易便可攀附,轻轻松松跳个河便被套牢了。
对于这些说法我已经麻木了,辩解也无用,只会越抹越黑而已。况,这些谣言比起宋三此人,实属小巫见大巫。我若连这些小小谣言都忍不得,日后还怎么忍得了宋三?权当韬光养晦。
成亲当日,又出了纰漏。
刚刚拜完堂行了夫妻交拜之礼,便气势浩荡闯入一拨人。
有些事情,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所以,这回我一点也不埋怨抢的居然不是新娘我。
况且,这回来的人还是知府衙门的缁衣捕快,那为首的捕头客客气气朝宋席远鞠了一个躬,道:“炆阙县知府贪污赃款,收受贿赂,共计白银八万两,上达天听,触怒龙颜,圣上命知府衙门彻查此事,因此案波及甚广,牵扯不少商户,裴大人烦请宋公子随我等去衙门叙叙话。在此花好月圆之夜搅扰了宋公子小登科实在过意不去。”
宋席远一口饮尽手中交杯之酒,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各位差爷也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幸而,宋某与娘子已交拜礼成。”
那捕快脸色变了变。
说起礼成,若非宋席远心血来潮提前半个时辰上我家迎亲,恐怕这回还和上回一样,拜堂拜了一半新郎便被劫走。
宋席远转身对我道:“娘子莫慌,席远去去便回。”
我淡淡应他:“还好,习惯了。”
于是,新婚夜新郎再次被劫。我只是不大明白为什么红盖头总是要我自己来揭,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用盖。
我晓得配合衙门问话素来繁琐,一时半会儿结不了,过去裴衍祯一审起案子来常常近天明才归家,遂,自己洗漱洗漱便先歇下了。果然,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宋席远还未回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第三日,我正预备再叫人送套换洗衣物到知府衙门去时,宋席远却回来了,一进门便伸手揽了我,温情款款看着我道:“娘子好贤惠嗳,来来来,让相公我好好疼疼你。”
“宋大爷,你好讨厌嗳。几天没打浴了?臭死奴家了。”我一个扭捏捶了捶他的胸膛,对付皮厚之人的办法除了脸皮比他更厚,别无它法,况且,我素来随遇而安。
果然,宋席远哈哈一笑,不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只是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贴上我的耳际道:“小娘子,相公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真是太合我心了!”
旋即又笑嘻嘻将他身后自始至终木着一张棺材脸的中年介绍与我道:“这是宋家的管家陈伯。”
那人面无表情朝我行了个礼,“夫人好。”
“今后,夫人的话便是我宋三的话,汝等皆须听命。”宋席远煞有介事叮嘱。
一干下人立刻称是。
孰料,宋席远刚刚拾掇完毕喝了碗米粥,便有下人急急来报,“三公子,不好了,仓库走水!”
宋席远一怔,旋即磨了磨牙,“官逼民反。”丢下四个字便又风风火火利落出门。
这趟出门,足足过了六日,夜半时分我正睡到香甜处,忽觉一阵泰山压顶胸口憋闷,正疑是不是鬼压床,却听得耳边一个轻佻的声音道:“娘子,来伺候伺候相公我吧。”
我动了动脖子,嗅得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还未来得及答言,便听宋席远吸了吸唾沫,作垂涎状伸手挑了挑我的下巴,“怎的?小娘子不愿意?那便让相公我伺候伺候你吧!”
…
第二日,听闻裴府夜半走水,我顿觉我的命理不但克夫,还克前夫。
正如鸡蛋永远不能理解鸭蛋的快乐,石头永远体会不到木头的悲哀,我估计我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宋席远诡魅的思路。每日临了,我都以为我已修炼至至高境界,孰料,到了第二日,宋席远必定又会整出新的花样,每每叫人无语凝噎。
修身养性这种东西果然是只有起点,没有终点。而宋席远此物,我以为实在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譬如他会在一家人吃饭吃得一本正经之时,突然对我冒出一句,“妙妙,主动扑倒相公的娘子才是好娘子。”
一旁宋家人眼皮都不抬分毫,继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