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小时后,军医出身的大姑父自愿跟随军医大部队空降灾区。表姐接到通知的时候,她的父亲已身在机场,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大发雷霆,沉默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对着手机,嘱咐了一声:“保重。”
几十小时后,第一批医疗援助队起飞,这之中有着太多熟悉的名字。我接到通知的时候,我的父亲亦身在机场。他就着身后一派嘈杂,模糊地叮嘱了几句,至于内容,我完全没听清。
几天后,第二批医疗援助队出发,这之中有着更多我们过分熟悉的名字。但我和我姐已然麻木,并肩坐在家中望着电视里的硝烟弥漫,相对无言。
灾区如同战场,一别音讯全无。
再次见到我爸的身影,居然是在新闻里头。前方记者不遗余力地赞颂着平日不受人待见的白衣天使们,为标榜典型,画面一转,道:“伟大的医护人员们历经了三天三夜的连续手术,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有的甚至倒在了岗位上…”
是的,那名挂着点滴的白大褂正是我爸。即使镜头一扫而过,我仍果断认出,那是我爸。
我“腾”地一跃而起,环顾四周空落落的家,心如刀绞。
“非典那年,奔赴小汤山的无疑是英雄,得知我爸不用前去的时候,我居然有些失望,因为我做不成英雄的女儿了。他曾经讲过,非典不是他的战场,如果碰上地震之类的,他义不容辞。可事到如今,我宁求他平安地当一介旁观者。”我问我姐,“我是不是特自私?”
她不答,上前抱住我,半晌才道:“我也是。”
几经波折,终于赶在深夜联系到了老爸。他还没张口,我便非常没出息地开始掉眼泪。
“我的小情人,放心,我很好。”他笑,“你也是学医的,一定宣过誓吧?希波克拉底誓言。”
If I keep this oath faithfully,may I enjoy my life and practice my art,respected by all men and in all times.
他说,医生为救死扶伤而生。
他还说,这不仅是本能,更是信仰。尽我所能,无关结果。
冠冕堂皇与直击人心,原来,毫厘之差。
由小及大,原来,是种升华。
10.关键词:懂事(上)
高考放榜夜,我在网上捣鼓到凌晨,不外乎向班主任汇报成绩、同学间相互祝贺或者安慰之类。
那晚我爸值班,我妈出差,无论喜怒哀乐都只需两通电话而已。见到群里有同学在说,由于分数不错全家激动得抱在一起的话语,竟然暗生出几分羡慕。本以为,这样的忽视我早就习惯了。
关电脑洗漱睡觉,不料门外一阵嘈杂,像是一大堆金属碰撞所发出的声音。我猛一机灵,本能地竖起耳朵,叼着牙刷悄悄踱入厨房摸出了把菜刀,再蹑手蹑脚地隐身于门后。
嘈杂持续了良久,就在我即将按下报警电话之际,那头似乎终于找对了工具,锁眼一转,推将进来。
“你…”来人愣愣地看向我。
我亦愣愣地看向来人:“爸…”
幸好幸好,归功于我较长的反射弧,才未打搅到亲爱的警察叔叔们。
“你不是值班么?”我问,“跑出来没关系?”
“没事,病房无殊,还有一班顶着。”
“那,”不乏疑惑,“有何贵干?”
“就是突然很想和你当面聊聊。”他指指我的手,“能把菜刀先放下吗?”
仔细回忆,不难发现此乃老爸与我正儿八经的人生首次相谈,只是情境略显诡异,实感遗憾。
卧室里仅亮着一盏台灯,绿色的灯罩,暖黄的色调。我背对书桌而坐,而他则找了面对我的床沿。
“看来第一志愿没什么大问题了。”他先开口。
“是的。”我答。
“学医很辛苦,甚至比高三还苦,你受得住吗?”
“试试看吧。”
他微一颔首,滔滔不绝起来:“行医更辛苦,你会重蹈我和你妈妈的覆辙,要做好牺牲家庭的准备。不是我们不愿陪你在身边,而是因为太多的迫不得已。就像你小时候,遇到危险我也未能及时赶到…”
“爸,”我提醒道,“可以转专业。”
我打断了他喷薄汹涌的文思,他一怔,茅塞顿开:“也对。”
无奈大纲被拦腰那么一截,相当于给文采并不出众的老爸当头那么一棒。他埋首,苦思半晌未寻回下文,遂甩手起身:“我回医院了。”
我却叫住他:“老爸。”
他没舍得停下换鞋的手,“嗯”地应道。
“说我没埋怨过你们,那是假的。”我说,“但只要一想到,未来我的孩子可能也会怀有如此心情,我一定不会好受,所以推己及人,我尽力去了解你们,慢慢也就释然了。”
他忽然朗声笑起来,无比舒坦,而后揉着嘴角愉快地出了门。
依稀听见他在夸我:“我的小情人,居然懂事了。”
婚礼前夜,我回到了这间充斥着成长气息的卧室。在我的执意之下,翌日,我将从这所有缘份起始之处出阁。
黑夜静悄,爸妈已入睡。我却了无睡意,百无聊赖地坐起身,望向挂在墙上的白纱,忍不住回顾曾经,来个半生总结。
回忆出奇地具有聚发性。当我挨到我爸常常落座的床沿,2008年的往事川流不息地扑面而来。
那一年,抗震救灾,灾后重建,北京奥运,神七飞天,壮怀激烈。
也是那一年,英雄凯旋,意气风发,措手不及,起起伏伏,熬尽白头。
婚礼不能免俗地设计了播放成长照片集的环节,其中一张,拍得正是这间卧室。台灯幽黄依旧,镜头中的床沿干净整洁,唯独一处有些压褶,就仿佛老爸刚结束与我的谈心,人已离去,却弥漫着无言的安心。
导致我爸的黑发一夜煞白的第三次打击,便发生于这一年。
说那个故事前我们先讲些愉悦的。
十亿飞为了等晚一年毕业的我一起出发,决定不管怎样先开始工作,尽量自力更生。他本可以顺利留在实习公司,一家非常不错的上市集团,然而终拗不过长辈的传统思想,进入了行政单位。
我嘲笑他:“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位,冲撞你一句便脚跳三丈高的个性少年么?”
他却反问我:“假如是你的父母,辛劳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盼到退休清闲的年纪,仍竭尽全力为你铺就了一条他们认为最圆满的道路,你忍心拒绝吗?”
我自然摇头。
“还在读书的小朋友,”他伸手摸我的头发,装出一副长者的口吻,“这世上不惜一切为你好的人,也只有父母了。”
“那你呢?”
“我?”他闻言而笑,“我负责养活你。”
他笑得自信洋溢,说得理所应当,穿着一身工科学士服,站在炎炎烈日底下,晃花了我的眼。
他的专业延续理工科院校中典型的男女比例,碍于基数大,大学毕业顺利脱光的还真没几个。见平日里低调惯了的十亿飞同学公然携女朋友参加毕业典礼,众人闪闪发亮的瞳孔中难掩熊熊之火。
“小子,你不是号称带家人吗?”连辅导员也围了过来。
他一把拽紧我,努嘴道:“哝,家人在此。”
哄声四起,我虽尴尬,也无处可逃。
十亿飞却微微侧腰,得意地采访我:“怎么样?有没有一种见家长的错觉?”
果断用眼神杀死他。
不过没关系,以牙还牙才是我的风格。于是,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我成功地实施了我的计划——见家长?要见就见如假包换的!
赴川第一批医疗队启程回沪,接机的排场盛况空前。
随着一声“出来了”,我立马被众人挤到了栏杆边,一下巴撞上去,磕得死疼。呲牙咧嘴中望见队员们无一不疲软的步伐似乎被鲜花和摄像机震慑住了,进退两难地踌躇着。
我捂着下颌骨朝人缝里钻,瞅准老爸所处的位置,用尽蛮力将他拖将出来。
他瘦了一大圈,皮肤黝黑,看到是我,不由惊喜:“丛丛!”
“老爸,别来无恙。”
“无恙是无恙,”他拉着我一股脑儿向外头赶,指指后方,“我可不想被他们搅了梦寐以求的好觉。”
“但你得先见一个人。”我止住他。
老爸显然没听出我的画外音,几丝不情愿:“谁啊?”
“我的初中同桌,石贻斐。”
我的初中同桌石贻斐,一袭颇正式的打扮,战战兢兢地坐在到达大厅中永和大王的一角。
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身上的衬衣簇新得夸张。那就对了,拜我半小时前突然由“接朋友”变为“接老爸”所赐,悠闲观赏窗外风景的他刹那表情大变,紧接着出租车疯狂急刹车,不由分说驰向最近的商场。
我有些好笑:“你紧张什么?又不是正式见面。”
“我不紧张。”他瞪我一眼,故作淡然。
我坏笑着牵过他的手,便知道他在假装——满手心的汗早已出卖了他。
忽然担心起玩笑开过了头。家里人知道我已有男友,可并不知道我男友就是那位热爱捣蛋但年级第一、自己闯祸不够还拉我下水、上课吵架下课动手的同桌。若真相大白了,他们估计面神经得抽搐那么几下才能面对现实。
果不其然,老爸直至女儿屁颠屁颠跑到对侧,挽起那人的胳膊时,方恍然大悟。
然后老爸大手一挥,指使我出去多转几圈,他们,则需要“好好谈谈”。他的命令语气加之肃然神情,成功令我俩的小心脏抖了三抖,相看无言,只得遵命。
这一谈,从中午谈到傍晚。
我无数次靠近永和大王,所见不是十亿飞诚惶诚恐,就是老爸口若悬河。终于,在第无数加一次靠近时,望到了他们的笑颜,瞬间,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微妙感受充满四肢百骸。
事后我们送毕老爸回医院,我忙拷问他:“我爸对你印象怎么样?”
他双手一摊:“不知道。”
“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人生计划书。”他答道。
“额?”
“分五年计划、十年计划…”
瞧我一脸啼笑皆非,他顿了顿,说:“凭我敏锐的观察能力,我觉得,咱俩有戏。”
“怎么说?”
“第一,想当初你爸的母校为不被D大合并几经反抗,即使现在大势已定仍互不相认,但他最后竟然称我为‘校友’。第二,他唯一说了一句像是称赞的话…”
“什么话?”
我爸说,十亿飞比我懂事,他就放心了,因为他的小情人即便老得掉光了牙,在他眼里,我也永远不会长大。
他沉默片刻,搂我入怀:“谢谢你爸。”
“我应该谢谢你。”而我也有许多动容,“自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后我爸的性格变了许多,大约唯有面对尚既时他才会如此舒畅。而今天,我又看到了他快乐的样子,所以谢谢你,真的。”
脑门猛地挨了个麻栗子。欲抬头责问,他却严严实实地把我按回胸口。
“咱不提尚既好吗?”
就在我以为,这个曾可以让我付出一切的名字淡出视线之际,它却卷土重来,夹杂着狂风暴雨与飞沙走石,卷土重来。
11.关键词:懂事(下)
传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肆虐的,不得而知。
步入大五,offer已到手,可生活依旧充实无比,忙实习,忙考试,忙毕业,忙充电。
我极少回家,与家人的联系也是偶尔为之。若不是轮转科室的老师讨论起一夜之间沸沸扬扬的这则传言,若不是我奉命打探个中内幕,掐指一算,与爸妈已有一个多月不曾好好地交流过。
传言的内容,关于经久不衰的热点话题:落马。版本则众说纷纭,有的说因为钱,有的说因为权,有的说因为不得人心,有的说因为师徒反目。最后他们眼梢一扫,发现新大陆般地抓住了我:“郁丛!你爸不就是那个医院那个科的吗!”
后来,我不断假设,如果我没有一口应下大家的要求,如果我没有起一丝八卦之心,如果我能放下手里的事多和爸妈聊聊家常…我大概,能成功蒙在他们特意架起的鼓里,无意或刻意地错过那场惊涛骇浪。
可是,没有如果。
当我放下手机的那一刻,体会到了何为五雷轰顶,何为呆若木鸡,何又为张皇失措。
其实妈妈的讲述苍白而简洁,她告诉我:“有人匿名举报,所以他们带走了你爸。”
“谁?”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妈妈沉默。
鬼使神差间想起种种版本中的一种可能,我感到全身神经倏地吊了起来。
“不会是…尚既哥哥吧…”
她打断道:“等你回来再说,我这会儿忙着。”
我并未乖乖听话,不依不饶着哪肯收线。
僵持良久,她仅叹了一句:“你爸说,实名也无妨,了解举报信所述情况的人不外乎那么几个。”
一言道毕,我仿佛望见某座亘古长堤,瞬间崩塌。
实习所在的医院与家的距离并不及想象中远,这是爸爸出事后我日日往返得出的结论。人啊,总躲不过习惯漠视再拼命弥补的噩运,明明一切都是自己亲手设下的。
即便如此,我仍罕有和老爸见面的机会——他总回来得异常晚,比以往更晚。每到夜深,妈妈会劝我:“睡吧,别等了。”
“可…”我心有不甘。
她神色一凛,重复道:“别等了。”
我遂作罢,但悄悄虚掩起卧室门,继续我的等待。
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才出现,架着疲软的身躯,拖着虚浮的步伐,沉沉垂首。妈妈无论几时都会端上清粥小菜,把碗筷塞进他的手里,然后拿起笔,往台历本昨天的日期上画下一个圈。
“过去了。”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嗯。”爸爸点头。
他搅动着米粥,总会朝我卧室的方向一再张望:“丛丛睡了么?”
“睡了。”
“别让她担心。”他嘱咐道。
妈妈答:“我知道。”
至于我最关心的内容,他们心照不宣相聊甚少,也许他们并不想我知晓太多,又也许他们在一颦一笑、一叹一息之中可将所有情感释明,只是我无法明白罢了。
可传言播散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我的预估。
大约一周后,视我为新大陆的老师们无一换上了另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几分唏嘘,几分同情,几分敬而远之。
“知道吗?就是她爸!这次被请去喝咖啡的那位!”
“X院的骨科主任么?据说拿了千万回扣?心是有多黑啊!”
“不是说购置了豪宅么?而且他女儿要去国外一流的私立医学院留学,那得花多少钱!”
“不知道上头愿意保他吗,不保的话恐怕会批捕吧。这下不仅赔了事业,连执照也要吊销了。”
…
如果说高一时因借读第一次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那么当下,便是第二次。原本相熟的同学虽未有意远离,但无奈好奇乃人之天性,他们难免会问起我类似“传言究竟是真是假”的话题。
我只能答:“别问我。你们知道的都比我多。”是为实话。
又过了几天,内容不断被夸张,主人公也明确地冠上了姓氏,传言已不知不觉间传遍大街小巷。
不幸,郁姓不算大姓,再框上若干定语,追及到我爸身上不是件难事。这不仅惊动了亲亲戚戚,甚至引起毫不相关人士的强烈关注,以至于家中的座机安装至今从未如此热闹非凡过。
八月末,方过立秋,酷暑依旧。千载难逢的双休,我睁着眼等到老爸回来,又睁着眼听闻父母离去。
他们仍然竭尽所能隐瞒着我,即使清楚传言早就泛滥成灾,却自欺欺人般地继续沉默。而我选择陪同演戏,他们不讲,我便不知,他们不推开虚掩的房门,我便接着兀自捕捉蛛丝马迹,透过两片窗帘的隙缝仰视太阳升起。
手机震动在清晨显得异常突兀,侧头一看,是蒜和姜。她们邀我共进早餐,结果方一到场,顿时笑场。
“难道我们有缘到同时失眠吗?”我问她们。
不料她们却道起歉来:“明知道你不好受,偏偏抽不出时间陪你…”
我一愣,而后感慨地开怀。
“瞅瞅你们的黑眼圈,”我捏捏她们的脸,“日理万机的脸色。”
“所以你是被感动了吗?”她们坏笑。
“切,”我说,“只是觉得,朋友还是老的好。”
我的闺蜜们,都毕业了,走出校园,一个个儿地变成了成熟可靠的社会人。蒜留在自家日益庞大的酒店里,马总逐渐权力下放,她承担地就愈发繁多。姜找了家不错的公司,每到月底一片鸡犬不宁。调味品三姐妹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机会屈指可数,关键时刻她们却毫不犹豫地从天而降,即便选的时点实在不怎么合情理。
意料之外的,她们对我爸的是非绝口不提。意料之中的,她们关心的仅有一点——“你的十亿飞呢?死哪儿去了?”
十亿飞正执行着他事业生涯的首次长差,跨度从奥运会开幕直至闭幕。他一直处于冗忙之中,连通话亦十分珍贵。
他与传言擦肩而过,不过也听我倾吐了大概。于是,他隔着半个中国苦思了良久,安慰我道:“你要相信因祸得福这个词。”
在这之前,不乏收到过各种情绪夹杂的宽慰之辞,可拿“因祸得福”来安慰人的,他还是头一个。
我哭笑不得:“这成语是用来安慰人的?”
“嗯,我擅长预见性的安慰。”他居然振振有词。
我无语,遂理解为学霸的思维果然和凡人不大一样,直到站在家门口听到了父母的那段对话。
“亏你对他亲如己出,到头来倒是养壮了一匹白眼狼。”是妈妈在说。
“师弃徒徒反师,我们这行当里多了去了。”爸爸则道。
“你一直讲尚既以后能成人物,没想到人家首先面不改色地出卖了老师吧。”
“算了…”
“我也想算了,但是…”
“算了,可不能让丛丛知道,丛丛那么喜欢他…”
收回欲推门而入的手,我转身离开。
百感千回油然而生,掏出手机,拨通了即将登机返沪的十亿飞。
“你的确擅长预见性的安慰。”我说。
“怎么了?”他不解。
“你说过的,暗恋是一个人的孤独,其实,全世界都在陪我。”
他微微顿住,一时未作答。
“因祸得福你也说对了,”我继而告诉他,“我确信,我实在是个上天眷顾的幸运儿,拥有深爱我的父母,贴心的闺蜜,以及,导航仪一般的你。”
他不禁莞尔:“如果你站在我面前,我一定狠狠敲你的脑袋,再用你爸爸的口吻感叹一句…”
“什么?”
“我的小情人,终于懂事了。”
12.关键词:如梦
暂且,将回忆停留在2008年的桂花飘香时。
又一个十一长假。
前辈们说笑着告诫我,节假日值班,唯一需要的就是保持一颗静如止水的心。我坚信我能做到的同时,竖了张倒计时牌,眼巴巴地坐等解放。
相安无事地熬到睡觉时点,不料反锁起的值班室门被一阵乱捶。自认倒霉地爬起来打开,出现于我眼前的却是两张盈盈笑脸,以及满满三大袋零食饮料。
蒜和姜擅自挤进狭小的实习生值班室,在我傻愣的目光中变戏法似地摸出了一盒烧烤,用孜然和香辣瞬间把我唤醒。
“来吧别客气!”她们完全客夺主位,拍拍床沿招呼我。
我撇撇嘴,自然乐颠颠地接受了深夜探班福利。
闺蜜间的话题总是那么跳突而随意,天马行空地一如既往。可乐过三巡,功效赛酒,姜开始不由自主地感叹人生。
“当初申奥成功的时候,高兴归高兴,不无迷茫,毕竟那是七年后的事情啊,多遥远。可一眨眼,奥运会都闭幕了。”她说。
“七年前啊…我和葱还在努力争取借读生的身份呢。”蒜附和道,“我犹记得高一摸底考的作文题就与展望奥运有关,我貌似写了‘七年,说长不长,仅占平均寿命的十分之一,但说短也不短,也许它便是有些人的一辈子’之类的句子,结果被语文老师批评太过悲观,分数奇惨…”
似乎注意到了我和姜动作一时停滞,她语塞,值班室内悄无声息。
我知道,姜一定想起了期间离去的亲人,因为我也是。
如此看来语文老师的批评是正确的:真话,才更伤悲。
人们偏爱掌控,喜欢料事如神,或者制定严密计划试图事事顺意,即便大家都明白,成也时间败也时间,但这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却被习惯性忽视,造就了一串又一串“没想到”。
初中旧友大多疏离,而我们的关系亲密如昨,没想到。
若干年前盘踞在教室一角争论题目和偶像的孩子们,若干年后排排坐在值班室的床沿对着窗外的霓虹闪烁回首往事,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