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每每再提起这些,大多数人皆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用蒜和姜的话说,我比较“愚昧迷信”,用十亿飞的话说,我是“科学学得越多反倒越不科学”。我呢,一笑过后,执着地选择宁可信其有。

2005年6月,酷热难耐,英语六级的考场上,一片焦头烂额。广播里正放着听力,考生无一不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某种感觉悄然来袭,前所未有,毫无预兆。
似琴弦崩断,似滴水石穿的那一瞬间,似全身血液刹那凝固,似从体内“噌”的一下拉出了一根贯穿心底的丝线…那种感觉,难以言语,无法形容,只有切身体会才能了解,真的。
而我,突然之间泪流满面,忙不迭埋头,用泪水缓缓浸湿手中的纸张。
奶奶走了。
我确信,我的奶奶,她走了。

提前交卷,飞奔回家,只见白幔支起。
亲人已故,执绋者哀。
原本静谧的小屋随着人进人出、人来人往,热闹起来。在济济素色人群中,绿色的手术衣格外扎眼。他匆匆站到丧主的位置,每个人皆上前与之握手、予以拥抱,或请其节哀。他亦公式化地还以颔首、微笑,以及鞠躬感谢。
可他游弋过人群失神的眼神告诉我,当一个人深陷悲痛,再多的安慰体恤都是徒劳。感同身受,实则易感同,而难身受。
尤其是那个男人,我的爸爸,爷爷奶奶唯一的儿子,因突发事况紧急召回医院,故错失了与他母亲的最后一面。他的百感,又有何人能理解。
忙碌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大殓前一晚才稍许消停。
是夜,爸爸劝服大小姑妈两家回去好好睡一觉,这里由我们一家三口陪着。
妈妈送走他们,回头瞅了眼爸爸,把我叫进里侧卧室,嘱咐我去网上下个家属答谢词的模板,随后虚掩上了门。
我打开电脑,不消几分钟便搜索到一大摞。子欲养而亲不待,千篇一律的开头使我不得不重新将目光投向门缝。
爸爸背对我而坐,那往日如大山般坚实可靠的背脊微微躬起,藏不住的身心俱疲将其牢牢包裹。
妈妈去厨房倒了杯水来,递给他,他接过,并未喝。片刻后,他靠上妈妈的身躯,放声嚎啕。
这世上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夫妇有两对,一是爷爷奶奶他们,二便是我爸妈。打小的印象里,他们终日忙于事业,聚少离多,无暇照顾家庭,也常分居两地,难得坐在一张桌上,总能为无关痛痒的问题争得天翻地覆。
有时我不禁疑惑,你们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而此刻我猛然明白,那份漫布空气中的相濡以沫,是我所看不见的。两道相依偎的背影,凝聚着无端的动容。是啊,一个人难免孤独,两个人方始为家,一座山难免单薄,两座山才更坚强。

按照这带的流传,故人会在五七最后回一次家,探一眼亲朋,然后灵魂彻底消散,因而亲朋在这天需烧衣祭故人。
奶奶衣服并不多,彻头彻尾大概整理了半个小时。考虑再三,最终与爷爷一样,替她捎去一件白大褂,以纪念她为之奉献的一生。
抽屉见底,收拾干净零碎物件,妈妈无意一掏,摸出来一封豆腐干似的被叠的整整齐齐的信封。上面写着:丛丛亲启。笔迹看着挺新,居然还是奶奶的手迹。
家人们好奇:“写的什么?这么神秘?”
虽然我仿佛能猜到内容,但不知为何不敢拆封确认。
晚上我妈值班,其他人则仍留在奶奶那儿。辅导员说上网找我有事,我便独自回了家。
不料十亿飞忽然来电:“你在家吗今天?我来还《断背山》。”
我自然答应,开门候他,手里不停摩挲着奶奶的信。
几分钟后他现身,见我没什么精神,小心翼翼地问:“心情…平复些了吗?”
我点头:“嗯。”
“那我放心了。”他说。
鬼使神差之下我拉住了他的衣襟:“能不能陪我做件事…”
他一怔:“好。”
是十亿飞替我拆开了奶奶的信,里面仅有区区几行字。
丛丛:
如果可以的话,几十年后请你告诉地下的爷爷奶奶,我们家世世代代坚守的这份职业,它的价值在哪里,谢谢。另:写给你一个人,因为只有你姓郁。
果然,我苦笑,明明看到了我在填转专业申请表,也不直接过问,而是想方设法拐弯抹角,写些煽情又戳人的语句劝我不要放弃。真是她的风格。
“可你的转专业不已经通过了吗?”十亿飞提醒我。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一字一句,循环往复直至刻进心底,接着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打给了辅导员。
意料之中的不解和询问排山倒海而来,而我除了道歉,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十亿飞走过来,从我手里夺下手机,直接挂断。
“别道歉。”他厉声道,“假如你认为,你的选择对得起自己,就用不着对任何人道歉。”
我傻傻望着他,而后噗嗤一笑,问他:“我是不是特帅?”
“我妈说过,一时的感动无法支撑毕生事业,但如果是我爱的人的请求,我想我可以做到。在爱的人和梦想之间选择前者,这样的我是不是特别帅气?”
他久久不语,慢慢抬起右手,使劲摸了摸我的头发。
“帅,比我都帅。”他说着,上扬的嘴角阳光灿烂。

有人曾如是说过,如何判定一个女人是否喜欢一个男人,即在她彷徨无措的时候,她是否下意识第一个想到了他;而如何判定一个男人是否喜欢一个女人,同样在她彷徨无措的时候,他是否下意识想护她于身边。
喜欢,是一种下意识,可以和欣赏无关,也可以和习惯无关。
十亿飞嘴里“我放心了”的意思我没能听懂,我拉住十亿飞衣襟的那一霎那,自己的心意亦未觉察到。
大二第一学期的首个周五,我从学校回家,为我开门的竟然是多年未见的尚既。
我极没出息地“啊”地惨叫,就差敲锣打鼓禀告全世界:我喜欢的人回来啦!
是的,我不曾怀疑,我喜欢的人是尚既,一直以来。
6.关键词:放弃

他举行婚礼的时候正值夏季,奇热无比。正式的西服没多久便换成了衬衣,配上墨蓝条纹领带,英气逼人。
他极少这副打扮,在此之前我只见过一回。
2005年9月,我提着书包咬着香肠摇头晃脑地回到家,他就是如此帅到没天理地为我打开了门。
“好久不见,”他笑着唤我,“丛丛。”
我一定忘合上嘴巴了,仅记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起了香肠。
“我回来了。”看我傻愣,他又说。
然后,就如上章所述,我情不自禁“啊”地惨叫出声。他一怔,顺手拿过我的书包先行进屋,我则赶紧背过身原地蹦跶了几下方恢复正常。
发喜讯给小伙伴们:“报告!我家尚既出现了!”
不消片刻收到回信三条,无一例外地全力泼冷水:“切记!你早被山鸡拒绝了!”
哎…

据说上帝凭心情赋予女性不同程度的温婉娴静,可每人皆有份,显性隐性之分罢了。一旦遇上特定的人,隐性温柔一触即发,力压平日一派痴傻癫狂。
比如,尚既面前的我。
妈妈捧着水果盘出来的时候,我拧着身躯尽可能端庄地坐在沙发里。她提醒我:“别拧了,腰断了…”
妈妈捏着茶叶罐经过的时候,我踮着脚尖正默默磨着客厅地板。她再次提醒我:“别磨了,地穿了…”
我汗颜地抬头瞪她,她倒赠我一个无辜的鬼脸。
看来祖先确实英明,人道年纪顺着长,性格逆着来,习惯了我妈既往冷脸冷面冷言冷语的习性,如今对于话匣渐开脾气渐热的她有些不适应。而更不适应的,莫过于话痨老爸的转变。
若不是尚既归来,我已很久未见过他的笑容。他得空在家,坐到书桌前必定先去阳台小站,门合起,窗打开,也不干什么,一支烟,配上半晌沉寂。
“老爸,”我终于看不下去,“突然怀念起你烧早饭背悼词的场景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吗?”他却反问我。
如物噎喉。我,还能说什么。
直到尚既登门,他们在两人位的沙发中相邻而坐,膝头摊着密密麻麻的书本及资料,翻几页,指点几行,几句笑语。
沙发边的茶几上那只小巧玲珑的烟灰缸里,老妈怕清洗麻烦,故终年盛着薄薄一层水,可仍难以掩盖长久积累的烟灰渍。
今天竟没有烟蒂。他夹着烟,就这样夹着,望向侃侃而谈的尚既,几分赞许与骄傲,几分和蔼与担忧,甚至忘了点火。
他们聊了很多,时候不早了依旧一副意犹未尽。
妈妈发话:“你得让小尚适应下时差吧,之后医院里有的聊呢,天天聊。”
我便奉命同从前一样送他下楼。走过无数遍的楼梯、小路、小区广场,因为他的再次光临,总觉得哪里焕然变了新。

这个小区半数人家属于我爸单位的福利分房,单单我们楼就有好几户,好几年过去,自会有人出有人进。最近连着几户搬离此地,楼内空落了不少,加之楼道感应灯失修,昏昏暗暗,静静悄悄。
尚既在我前头跨了数步,忽然停下来,出声问我:“怕黑吗?”
“不啊,”我忙急刹车,抬头答道,“我唯一的优点就是胆儿大。”
他也许是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我的手臂,随即松开,称赞似的笑说:“那可不止。”
“其它优点暂时没找到…”我低头傻呵呵,心里却乐开花。
瞧他仍未迈步,我便上前与他并排。
“学医很痛苦吧?”他又问。
“简直痛不欲生。”
“怎么会有那么多考试。”
“还不考死我们不罢休!”

家门口至小区门口,统共小于等于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聊得非常愉快,有史以来最顺畅的一次,内容囊括谈学业、骂学校,以及各种追忆往昔和埋怨丛生。
站在孤零零的公车站牌边,我猛然意识到:当我们不再是优秀高材生与普通高中生的关系,受人崇拜的男神与崇拜男神的女生之间竟还能并肩讨论如此多的共同话题。这点足够令我欢欣雀跃,喜悦膨胀得无法无天,以至我倏地伸手抓住站牌铁杆,使劲蹂躏它。
尚既见我异样:“怎么了?”
我紧抿双唇,狂摇头,怕嘴角不能自已地咧开。
公车进站,正是他搭乘的路线,他遂拍拍我的脑袋,嘱咐道:“车来了,回去吧。”
我点头,下一秒却又张口叫住了他。
“尚既哥哥,谢谢你。”我说。
他疑惑地望向我。
“我尽力了!为了你明信片上转赠我的那句话。”
他有些茫然:“什么话…”
司机催着,他返身上车,匆匆朝我挥手道别。

“丛丛,希望我们重逢时,你已出落成美丽优秀的大姑娘了。”这句话支撑了我高中最关键的时期,甚至在那辆公车驶来之前,它依旧是我最强大的信念。
我大抵了解什么是“美丽”,但不明确尚既眼中“优秀”的定义,所以我只能把我认为的“优秀”奋斗给他看——与他相仿的名校、和他一样的专业——在学生心里,这些便是一切的象征。
到头来,我的坚如磐石仅仅是他的礼貌之辞。
很可悲?没有。
很可笑?倒也没有。
难以言喻的感觉。
想起十亿飞曾和我打过的赌,他挺不屑,你就一往情深吧,人家啊,压根什么都不会记得,不信你等着瞧。
我倚上站牌铁杆,旁观车来车往,杵了许久,他的不屑跟着在脑海里转悠了许久。
然后发短信给他:“你赢了。”
他很快回复:“什么?”
“人家果然什么都不记得。”
十亿飞那儿没了下文。我由站着变为蹲着,继续难以言喻地旁观车来车往。
“你就不会安慰安慰我吗?”无端来气。
“我在思考如何安慰,”他居然回道,“等我五分钟。”
我哭笑不得,夹在身后面包店香味与面前尾气重重中瞪着手机,计时。
五分钟后,他一通电话交出了答案——
“恭喜你做到了单恋的极致…”
“不合格,重想!”什么鬼东西。
“山鸡有什么好…”
“再想!”
“真的,还没我好呢…”
“滚开。”
“我几百年前不就说过了吗?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懂吗?”
“…”
不久我缴械投降:“够了,不难为你。”
他便收了声,挂断之际,小心翼翼道:“别伤心啊。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孤独,其实吧,全世界都陪着你。”

十一长假的尾巴,同事们凑时间准备替尚既办小型接风宴。这天一早,我被电话吵醒,赶去为老爸送皮夹。
他坐诊中,被病人团团包围。我便识趣地去候诊区晃荡,顺带阅读墙上一幅又一幅科普宣传画。走廊尽头挂着一张修复重建科医生简介及坐诊时间表,草草掠过数行,我轻易找到了尚既。
照片像素不高,亦称不上近照,只是身处一群白大褂和白底黑字之中,他的存在如此夺目。里头的他仿佛摄于初就职时,气宇轩昂不乏书卷墨香,抿嘴浅笑,连深陷的梨涡都泛起丝丝青涩。立体的眉弓和鼻梁投下微幽的阴影,双目更显深邃,透着捉摸不透的神采。
“尚医生!”耳边有护士忽地喊道。
收回视线,我一机灵。熟悉的身影从离我最近的治疗室探了出来。
他应道:“我在,等一下。”
护士答“好”,回头转告病人。
他正要退回,却停了下来,换个方向朝我这里张望了几眼才关上门。
幸好走廊尽头设有厕所,虽然它是个男厕,此时俨然成了我的避难所。我一转身,差点与一位陌生老伯撞个满怀,对方被吓了一跳,我及时垂首装死。
躲避,六年如一的习惯。
“习惯真是可怕,哪怕我不再脸红心跳、不再手心冒汗、不再抱有期待,我依然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当晚的生日派对上,我说出了真心话。
翌日是我们棒球社社长大人的大寿,他自然邀请了D大棒垒的好伙伴社长共同庆祝,我们两队人马自觉跟进。
插一句,两位如胶似漆的部长,你们真的,没问题?
大吃大喝结束,转移到KTV继续闹。歌没唱几首,酒倒干了不少,气氛十分热烈。于是空放背景音乐,酒瓶当作指针,趁大家思绪混乱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想第一个被坑的就是我…
我选择:“真心话。”
寿星发难:“来一段初恋的故事。”

六年的经过,可以浓缩成连六分钟都不到的语言。过往细细匝匝的心思、纠结、狂喜、大悲,也可以平淡到干枯。
有人问我:“你放弃了?”
“放弃了,但不死心,”我笑,“可能他结婚的那天我才会死心吧。”
坐我身旁的十亿飞不胜酒力,听罢,恍惚着放下酒杯,蓦地抓了把薯条塞进我手中。
“我思索了整整五分钟得出的金玉良言,果然你没听明白。”他模模糊糊地抱怨。
我细细回想,恍然大悟:“单恋的极致是放弃?”
他又抓了把薯条塞进我嘴里:“没指望你能听懂,你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额?还有什么?”我含糊不清地问。
他瞥了我一眼,趴回桌面,随手转动起酒瓶。

7.关键词:水鬼

酒瓶慢慢悠悠地转了三圈,瓶口稳稳当当地,指向他。
酒精作用之下,十亿飞严实地伏于桌上,微微眯起一只眼睛,与瓶口对视了片刻。
“我选大冒险。”他忽地坐直身躯。
我瞅瞅他,再环视一圈此时包厢内的情境,堪称一片混乱。趴倒的趴倒,睡觉的睡觉,剩下那几个半醉半醒的,勾肩搭背就着屏幕上的歌词正在放声高嚎《想唱就唱》。
“游戏应该结束了吧,”我提醒他,“拜我的故事太无聊所赐…”
一股愈来愈近的浓重酒味逼迫我转回头去,眼前所见尽是他的黑色卫衣。
毫无预兆的额头吻。
额上的温热持续了几秒,随着他蓦然倒回桌面,温热退去,竟悄生几分凉意。
他仿佛嘀咕了一句:“Game over.”而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啼笑皆非,下意识抬起手摸额头,却发现手心尚攥着一把薯条,确切的说,早已变成了一团土豆泥。
前方音调大变,群魔乱舞《嘻唰唰》。我穿过他们,离开了这里。

没想到再次见到尚既,又在一枚照片上,不同的是,这次为合照。
大约初中十四岁集体生日那会儿,我沐浴在朗朗月光下,信誓旦旦地对姜和蒜说过:“如果我没能嫁给尚既,别怪我穿着一袭煞白煞白的连衣裙去参加他的婚礼。”
直至老爸递给我大红请帖的这一刻,我竟然,还能成功记起年少不经事时的诺言,一字一句。
喜帖来自尚既,其上有他的手迹:恭请郁慷先生携家人光临。
“家人。”我不禁喃喃重复。
被老爸听到,不解:“哪里错了?”
“没错啊。”我摇头道。
在他眼中,郁丛,只是他老师的家人。从来只是。一点没错。
她们知情后果然吐槽我:“你不会真准备弄条白色连衣裙吧?”
“有病…”为黑历史滴汗。
她们不依不饶:“话说按你当年的逻辑,穿白色连衣裙现身是打算去叫嚣什么?”
“额,”我亦感诡异,“砸场?”
“就凭你?”蒜毫不客气地践踏闺蜜的自尊心,“请你先看看新娘,再撒泡尿仔细照照自己,好吗?”
我又拈起喜帖。照片中的新娘,与新郎挽手而依,简洁典雅的白纱,干净清秀的笑容,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美丽。
可他的新娘并不是被我念叨了多年的假想敌。我得知此消息,震惊地发射连环炮盘问老爸:“真的?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他那个硕士同窗?他们分了?什么时候分的?…”
老爸无语:“我怎么知道…”
见我大失所望地靠边站,他好心好意地介绍了番。两人大致是留美时通过朋友结识的,接触了一段时间便开始交往,之后顺理成章地结婚。
“出国分手再正常不过了,你对他前女友耿耿于怀个什么劲儿啊。”老爸说罢,却紧跟着轻叹了声息。
“你不惋惜么?那你叹什么气?”我不服。
“小尚是我最珍爱的大弟子,他也的确是个能成大事的主,但…”
尚既另一半的父母及多位近亲均供职于沪上医疗圈,且官职混得皆十分可观。他们对独生女未来的丈夫各方面都挺满意,除去农村穷小子的出身。于是他们提出,若他愿意入赘,则保他的平步青云。
“他同意了?”
老爸静静看我,默默颔首,眼神里带有难以读识的情绪。

后来我向十亿飞咨询:“你说,一个自小被众人捧在手掌心的优等生,因为家境不佳居然答应入赘女方,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
他抛着球的动作一滞,丢了句“容我思考片刻”,便上场训练去了。
2006年春季伊始,新一届棒球联赛特训马不停蹄地展开。两位社长不约而同地步入实习生涯,故双双退居社团顾问,但由于继任已被传统洗脑,所以我社的训练多半依旧与他社的难舍难分。
不分防守位训练时间,十亿飞穿着棒球服与他的学弟们就在离我十数米开外的地方,挨个儿接地滚球。说实话,他的能力提升了不少,也许今年会晋级为一名较优秀的中外野手。
他的同伴远远望见我拎着两桶水细观他训练,不怀好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引得无数目光刹那扫来。
我窘,正欲抬脚走人,不料社长适时地喊停,休息。
那一吻,我曾确信天知地知我知,甚至排除了醉后会删除记忆的他。而现在,我却十分怀疑,难道有人调出包厢的监控录像并广泛散播了?
不过没关系,大冒险而已,还是他亲口说的。
十亿飞朝我走来,一手抱着手套,一手脱下帽子扇风。至我跟前时,发现鞋带散了,他便随意地把手套扔给我,又瞅了眼帽子,将其扣上我的头顶。
我们习以为常的互动,偏偏引发了他人的强烈关注。四下的起哄声中,他抬头问我:“发生什么了吗?”
“没啊。”我答道,意外一丝心虚。
“对了,”他说,“为何问我?”
我没反应过来:“你指?”
“尚既入赘。”
“哦,因为你和他一样,老师家长的骄傲啊。”一想,不对,“你怎么知道是尚既?”
“能让你如此上心的,除了山鸡还有谁?”
他拿回了我头顶的棒球帽,扣在自己脸上,仅仅露出一双眼睛,然后继续抛球,乐此不疲地上上下下。
沉默。我承认,眼下的空气,弥漫着叫作尴尬的气氛。
半晌,他方开口:“劝你别去揣度山鸡的想法,他可能远比你想象的缜密和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