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太谢谢了!不好意思…”
我听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唤她:“妈!”试图阻止她的赔不是。
她一顿,望向病床上疯狂摇头的我,转为怒瞪,并做了个“闭嘴”的口型,但嗓音仍然如此温柔。
“谢谢…”
“不好意思…”
就这样,在她持续的道谢和道歉声里,我再次昏沉睡去。期间我做了个梦,异常清晰。
梦中我一袭白裙,安静地躺着,周围的人皆缟素在身,团团将我围住。
老妈依旧在哭,抽泣着紧紧抱住我,说着:“丛丛对不起!快醒过来吧!”
“我没死啊。”努力欲张嘴发声,却徒然无力。
“你知不知道,你从来就不会说谎?”姜的声音忽然飘至。
我一惊,死命蹬腿,居然坐直了身板,目光急速掠过恍惚的人影,终于在远处找到了她高挑而单薄的背影…
“啊哇!”
有人惨叫。
“郁丛你诈尸吗?能别吓人吗?毫无预兆地跳起来想干嘛?放手!”是我姐在乱喊。
“姜呢…”我朦朦胧胧地问她。
她把我按倒:“舅舅舅妈走了。除了我,没人来过。”
“是吗…”我略失望。
“对了,他们留了张条,”我姐读起来,“丛丛:期中考试不用担心,因缺考者不止你一人,校方已答应过后进行补考。住院期间安心养病,权当给你放了个悠长的假期吧。爸妈留。”
我乖乖点头。
“悠长假期?”老姐来回咕哝了几遍,突地坏笑起来,“那岂不是得给你送个木村拓哉来?”
6.关键词:顺序
老爸把我安置在修复重建科病房,往他的组内硬塞了张加床,一来方便照顾我,二来也易发动群众,谨防我再次做出跳窗翻墙之举。
可是亲爹,您真的多虑了。
自入院以来,我每天的生活,无外乎吃饭、睡觉、看天花板、看移动中的天花板、看输液袋、看移动中的输液袋…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谓的“悠长的假期”。
在听到他们留下的纸条上这最后的五个字时,我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悄悄从文庙运回的、藏在厕所储物柜倒数第二格、备用厕纸下方的这套碟,估计不知何时已暴露。
老爸下了手术例行夜查房,他对其他病人无微不至地摆摆弄弄、嘘寒问暖,行至我床前却仅瞅了我一眼,揪出我的胸片,吐出一句:“炎症是好多了,脸色太差,和某部日本片开头出逃的新娘一样,白得瘆人。”
“叶山南。”我轻语。
郁主任一顿,“啪”地合上我的病历夹,无语地拂袖而去。
果不其然,老爸大约早就把山口美女与木村大神共同演绎的经典月九浏览了一遍。
查房队伍消失在门口,最后一名踏出病房的白大褂正是尚既。他怀抱着几本病历夹,反手带上房门后,我便抬高输液中的手,紧咬牙关,另一手使劲助臀部挪到床尾,拉布帘。
不料他突然转过身来,透过门上的一条玻璃,将我这不太优雅的姿态与略显狰狞的五官尽收眼底。
我的世界瞬间万籁俱寂,接着一群乌鸦从脑中飞过…
彼处的尚既缓缓勾起嘴角,酒窝显现,仿佛实在难以忍住笑意。
我大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布帘,用力一拉,火速退回床头,犹如检讨错误般垂下脑袋。
“小尚医生笑起来真好看。”
“他平时对我们虽亲切,但的确不常笑呢。”
“女孩子都羡慕的漂亮酒窝藏着掖着做什么…”
…
同病室家属们的热烈讨论已炸开了锅,不久后终于有人发觉了我的异样:“丛丛你没事吧?脸怎么红成这样?又烧起来了?”
“快叫郁主任回来吧。”遂有人提议道。
不等我出声,他们已派了代表跑到医生办公室。
于是我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无奈,眼下提到我爸,我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起我那套命运未卜的《悠长假期》,以及被他用来比喻脸色苍白的叶山南。
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濑名秀俊。
“来陪陪你,”尚既托着厚厚一本书坐到我床边的椅子上,说:“顺便看会儿书,正好我也下班了。”
此时我的神情,一定稀奇古怪,非常。
稀奇古怪地目睹他安然而坐,稀奇古怪地旁观他一把将帘子封得密密实实,稀奇古怪地注视他拖过床头柜全当书桌,稀奇古怪地见证他变戏法般地掏出折叠台灯再接上电源,稀奇古怪地谛视他打开书籍、拿出笔。
最后他侧过脸,对我灿然一笑:“共勉。”
之后的几小时内,我脸颊通红的症状未见好转,反而“腾腾”往上直窜,伴有阵发性紧张性的咳嗽…
相较于战战兢兢缩在墙角、看似心无旁骛实则遐思满天的我,身边的他倒确实一心只读圣贤书中。
眼梢偷偷瞟了他几眼,只见专心致志的立体侧颜,凹陷的眼眶上方,俊眉时而紧缩时而舒缓,修长的手指随意转动了几下钢笔,接着用力地在纸张上划下印痕。
哎。我暗自哀叹:这该叫我如何共勉…
回头继续瞅手中的现代文阅读,心不在焉地粗粗扫视完毕的结果,便是于文后第一道题即时卡住。
问:本文作者认为说话这门艺术中最难的技巧是?
选项:A说话的语速;B交谈的语气;C所表达内容的顺序;D讲述时的表情
额…
我唯有发懵的份儿,只得准备重新打从头细看。
不料耳畔冷不防传来尚既的声音。
“C。”他说。
下意识转过头,他的精致侧脸与我仅相隔一虎口的距离,甚至肤纹毛孔都清晰可见。
“我猜的。”他又说,随即笑着站起身,将各物复原旧处,俯身摸摸我乱糟糟的头发,“丛丛,乖,早些睡吧,明天再来陪你。”
我已记不清当时我的反应了,约莫愣愣地胡点了阵头,可能还加了句“尚既哥哥再见”,但视线,必然兵荒马乱,同瞬间飚上三位数的脉搏一致。
他离开许久后我才缓过神,首件事,就是翻参考答案。
真的选C!
“所表达内容的顺序?”我咕哝着,有点无法理解。莫名之余,他的声音笑貌就这样趁着我茫然的间隙再次飘回我的眼前,温柔地笑着朝我道:“来陪陪你,顺便看会儿书,正好我也下班了。”
我开始感叹,尚既真是个会说话的主:他分明是“看会儿书”,而后“反正我也下班了”,末了才是“顺便来陪陪你”。
果真,顺序变了,意味大不同。
不过,我甩甩头,自得其乐,乐在其中。
修复重建科每日手术开始时间为上午九时左右,这亦意味着过了九点,医生办公室成了几近无人状态,正适合我慢慢吞吞牵着输液架“潜伏”进入。
住院第四天。
四天内,我望眼欲穿地看向病房门,也曾往姜和蒜家拨打了数通电话,却都无人应答。
她们说好似的都不见了。
我把听筒夹在颈间,单手拨号。先拨零,再拨外线号码…
“丛丛?”
我大吃一惊,猛然甩下听筒,结果座机跟着一同摔到地上,发出“哐”的巨响。
“尚,尚既哥哥…”见到办公室最里侧值班室门口忽然出现的人影,简直惊魂卜定。
他赶忙走近,弯腰拾起电话机:“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你,你没去手术么?”我心有余悸地瞧了眼电话。
“嗯,”他莞尔,“值班,论文的事又压着,偷个懒不上台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我打断了他的话语,想朝门外走,“我回病房。”
他沉默了片刻,在身后叫住我:“随我过来。”便拉过输液架返身向里走去。
原来他们的值班室还连有一个迷你阳台,正对着一条院内人迹罕至的小道。此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柜子洗手盆一应俱全,可惜被一众粗犷汉子糟蹋的,烟灰烟蒂遍地。
我踌躇地踩了一脚,灰尘便欢脱地向四处溅开。
尚既看出了我的犹豫,笑说:“脏是脏了点,但这里最适宜于谈心。”
“额?”谈心?
“丛丛,看你住院以来一直忧心忡忡,要是碰到了不开心的事情还是说出来为好。”他补充道。
“…”我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他抿嘴,似笑非笑,见我唯唯诺诺又期期艾艾,也不好说什么,兀自抽出支烟。方想点燃,可能顾虑到了我,便随手放在一旁。
“其实也听郁主任说了大概,”还是他先开口,问:“很重要的朋友?”
我点头:“嗯。”
“这又牵涉到一个顺序问题。朋友和自己,哪个在先?”
看我不语,他做了说明:“期中考试前一晚,你得复习,而你朋友离家出走了,你不惜半夜找她导致自己生病缺考,你觉得值么?住院期间,忙着担心‘背叛’自己的朋友,连挂个盐水也不安分,你觉得值么?”
我怔怔然,不知该作何回答。或者说,完全没有把自己的行为思考到如此高度。
“我,我不知道…”
尚既分明不咄咄逼人,我却无措地仓皇而逃。
晚上体温再次回升,烧得神志模糊。老爸刻不容缓地请同事会诊,老妈风风火火地下了班来陪夜。
混沌中仿佛又被抽了血,接着被人推着去做检查,许多人围在我身边不停地嘀嘀咕咕。
“这孩子体质很差啊…”这应该是别的医生在讲。
“是啊,从小就差,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后,就更差了…”这应该是我爸。
“老这样反复可不行,转我们科吧…”
“全听你们的…”
渐渐的人声飘远,周围恢复了安静。
而我的意识中,鬼使神差的只有尚既的话语在飘荡:“这是一个顺序问题。”
可惜一转动脑筋脑壳就剧痛,只得作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睁眼见到床前的人,我蹦了起来。
“蒜!”
直接冲上去抱了个满怀,抱完才发觉好像使尽了浑身力气,气喘吁吁地坐下。
“你有良心没啊?我是为了找谁才搞成这副德性的啊?”
蒜千年难得一本正经如斯:“葱,你听我说,我去找过姜了。”
“然后呢?”
“她妈妈去世了。”
“啊?”
“就是我离家出走的那天,下午的时候,她妈妈突发脑溢血,所以她才请假回了家。那一晚她一直守在医院,可等第一天的试考完,她妈妈还是去世了。”
我想,听到这儿,所有人的感言都是:怎么会那么巧。
《初刻拍案惊奇》曰:“可见天意有定,如此巧合。”聪明的古人把它归于天意,那说明他们亦百思不得其解,百解不得其意。
恰好吻合固然惊叹,但同样易引起误会。我应当感谢粗糙但重情义的蒜努力的挽回。
可是——
“她为什么不和我们说…”我仍纳闷。
“真不知道,”蒜也疑惑,“我也是跑到她家才从她亲戚那儿得知的。”
“还有,”她告诉我,“其实今天下午是她妈妈的追悼会,你说我们要去吗?我拿不定注意。”
“去!”我自行拔掉输液针,“现在是姜最难过的时候,作为好朋友我们理应去陪她共度难关。”
“但是,你身体没关系吧?”她瞅着我的脸色不免顾虑。
我忽的豁然开朗:“没事,朋友比自己更重要。”
夜晚,当擅自逃离病房的我回到自己的床前,发现枕头上留有一张纸条。
丛丛:
我和你说过的你都忘记吧,顺序也好值得也罢都是成人世界的玩意儿,你还是个孩子。
我只是担心,你的付出没人理解…
算了,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尚既。
就着墙上的光源,“没人理解”上方,被双横线划去了一块,仔细辨认,是另外四个字:一厢情愿。
抬头,昏黄的墙壁正映着我的影子。
一厢情愿的影子。
7.关键词:孩子
如果没有喧阗的悲怮,这儿更像是一座花园。
我与蒜,两个不速之客,身着校服和运动服,杵在数间告别厅中央的鲤鱼池边,面面相觑。
化寂静为喧嚣,化喧嚣为寂静。有至无,无至有。死亡的震慑力便在于此。
张望片刻后,蒜悄悄拉拉我。
“那里。”她用眼神告诉我。
随着她的视线,再越过无数道人影,一袭黑裙的姜赫然站在远处。
送行的人群正缓慢地绕故人行三圈,掬一捧惋惜的泪水,献一支苍白的鲜花。此后,音容笑貌定格于一瞬间,谨作缅怀。
我们疾步赶上,跟在队伍的末尾。
姜作为执绋者,守在她母亲身旁。一侧她的父亲以及其他几位亲属皆倚棺而泣不成声,但当我们走近,明显地注意到,姜并没有哭,而是将背挺得直直的,异常直。
她当然看到了我们,目光一滞,接着漠然带过。
熟视无睹。
我突然不寒而栗,行至她身边时,急忙牵住蒜朝人群最外圈走去。
蒜纳闷:“怎么了?”
“我觉得…”木木地瞅着墙边的排排花圈,我说:“我们貌似做错事了。”
“什么意思…”
8.关键词:脚步
至于尚既为何会再次出任我的补习老师,理由不详。
只是2002年的除夕夜,当他意味不明地抿起嘴角看向我,用略带笑意的语调说道:“丛丛,要是你乐意的话,我可以继续给你补习。”我突然觉得,头顶沉沉的天空群星闪烁,与窗外争先恐后的礼花遥相呼应。
但他的下一句话直接赐予我当头一棒:“丛丛你还挺有本事,跑到哪儿都是‘中游砥柱’。”
我含蓄地从他手中夺下我的成绩册和名次表,尴尬地退回墙角,干咳。
这是我头一次如此为自己的成绩深感后悔,真的。
今年的春节,挺特别,延续了十多年的三口之家迎新习惯被粉碎得一干二净。可我并不讨厌那些“不速之客”们,他们正是我家爹娘的学生们。
起因源自我妈的一名学生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买到除夕回家的火车票,作为第二位母亲的导师于心不忍,便邀请她到我家共度佳节。
于是,另外两名学生也一并前来蹭饭…
于是,老爸高高兴兴地把他的学生们也请回了家…
于是,老妈心满意足地瞧着异常拥挤的自家空间,不由自主地心生感叹:“看,简直像个相亲大会。”
我端着醋瓶子在她身后默默趔趄了一下。
但不可否认,妇科的研究生和骨科的研究生——多么完美的阴阳平衡。
今年的除夕,是我爸当上修复重建科大主任后的首个除夕,理所当然以身作则带头值班。
少了最好热闹也最擅长制造热闹的人,我还担心气氛会正经诡异来着,不料却份外欢乐,多亏了以貌似严苛出名的我妈手下实则热情的姐姐们。
很少煮饺子的江南人家擀不来饺子皮,来自北方的她们自告奋勇备齐工具,围圆桌而坐,边干活边说笑。
尚既带着师弟们姗姗来迟,一进门,她们便自来熟地“师兄”“师弟”招呼起来。
他落在最后,忙着与我妈寒暄交谈,并将他们带来的拜访礼物一一放好,最后带上屋门。
“哇!科草来了!”
果然,帅哥无论身处何方都是最受欢迎的存在。
师弟们立马地位丧失,被三千金挤兑在一旁,之后更是过分地收到了外出跑腿的命令。
“师兄,你没换班多好。你一来,叫我们该往哪儿搁…”他们心存不甘地开起玩笑。
我妈正从他们身边经过,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不在自己身上找理由怪师兄算什么名堂,一见女生激动得门都不关…啧啧,小尚,你说他们像话吗。”
“哎,师母您是无法理解我们这种和尚科室的苦衷…”
哄笑一片。
尚既抿了口雪碧,也加入到洗手学包饺子队伍中。
他低头折腾着饺子皮,说:“这里的人更重要,换班是正确的选择。”
很突兀。
也很轻,很轻很轻。
其他人笑闹着,皆没听清他的言语,仅有坐他对侧的那位姐姐注意到了,遂问他:“科草你说什么?”
他抬头,笑答:“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我却听见了,清清楚楚。
因为我站在他的身后,朝他们的杯子里添着雪碧。而他坐在我的身前,相距不过十五厘米。
答毕,他接着把手中的饺子包完,却忽然回过头,捕捉到我惊愕恍惚的眼神,递送来一束暖暖的笑意以及一朵毫不吝啬的梨涡。
我“砰”地放下雪碧瓶,木讷大声且鬼使神差地嚷道:“我去看下电脑有没有关。”
说完飞速闯进自己房间,背顶上门,空留下外头一室茫然的客人们。
这里的人更重要。
怎么办?高兴得快发疯了!
我甩了拖鞋,在房间里到处蹦跶,跳上跳下,就如同喝了一大瓶雪碧,心里甜得发腻,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气泡欢快地往上泛,泛得头眼昏花、满头大汗、双颊如妆。
冲到电脑前,打开QQ。
迅速找出姜的昵称,欲点开,她的签名却扎得我眼睛生疼,放弃。又飞快找到蒜的头像,直接无视签名,打了一句“开心死了”给她,外加两打惊叹号。
可惜她的头像也暗着,不能即时分享到我的欣喜若狂。
“滴滴滴”的声音骤然响起,我觉得连抓鼠标的右手都在不住地花枝乱颤。
不料——
“你是谁?郁丛?”
我莫名,仔细瞧了瞧昵称,结果翻腾的雪碧刹那冻结。
“为什么我会发给你?”
“为什么你会发给我?”
“为什么你和蒜头像一样?”
“为什么我不能和马巳苗头像一样?”
“十亿飞你够了…”
“郁丛你也够了…”
冻结的雪碧再次融化,安安静静地淌下来,停止。
我关了聊天窗口,消息音竟然再次出现。
十亿飞说:“我猜关于山鸡?”
我愤愤然回他:“尚既!”
“他怎么你了?”
“…”
“说什么了让你大过节的脑壳抽筋?”
本想继续点点点处理,那份无处发泄的暗喜却又悄悄爬回来找上我,抑或它根本不曾走远。所以我喜滋滋地如实告知:“他说,我们家有重要的人。”
“你爸?”
“…”
“你妈?”
“…”
“还是,你以为是你?”
我顿住,不知该回什么。
希望是我?
他又发来:“一般来讲,心有灵犀大多建立于自作多情之上。再说,你要猜透这种混迹于社会大熔炉的高材生,还早了至少十年。”
我一愣,然后万分不爽:“你活在世界上就是为了泼我冷水是吧!”
他没了动静,我也悻悻然准备登出。
“你打扰了我练级,欠我一份人情。”十亿飞毫无预兆又来这么一下。
“练级?”
“石器。你想玩么?”
“不必了谢谢…”
妈妈推开门,说春晚开始了,唤我去客厅和大家一起观看。
她离开时留下一道缝隙,透过它,倪萍的嗓音熟悉依旧,还有宋祖英的歌声,唱着《这边风景独好》。
我和十亿飞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半晌,大致了解了些彼此近况。
他中考发挥正常,考取四大名校之一的D大附中。高中生活对他而言,无非继续睡觉踢球打游戏,成绩么,对手等级不同自然没有初中时那么出挑,但也绝对不能算差。至于优等生中悄然成风的放弃国内高考,他说自己和父母更倾向于出国读研。
最后的最后,我道别:“新年快来。谢谢你听了我一堆废话。”
他答:“不客气。”
关上电脑,我背靠座椅,闭上双眼,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然后开始感叹,十亿飞大概具有某种天生的特异功能,能够让人进来时像精神病,而出去时则成了正常人。
零点钟声敲响,新年来临。
道过新年祝福,客人们陆续散场,最后一个离开的依旧是尚既。
老妈嘱咐我送他下楼。
他个子高,腿长,所以步速特别快,以至于他随意地跨着楼梯台阶,我得在他身后不断跳跃着,才能紧跟上他的步伐。
楼道里的感应灯并不灵敏,即便亮了,那黄色也昏暗得可怜。
他的影子稳稳地斜现在其中,我则努力追赶着,时近时远,仿佛上演着一场猴子逐月的皮影戏。
转角处他突然间停住脚步,我始料不及,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我走得比较快…”他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
“快回去吧丛丛,”他道,“我又不是小孩,何况外头热闹得很。”
换来我迟疑但固执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