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坐在曲折的廊道栏杆上,俯看着湖中畅游的红鲤。随手撒了一把鱼食,她漫不经心地问道:“风雨雷电那边怎么样?还没有动手吗?”
水花翻滚,大小红鲤簇拥上来,小嘴张合不定,竞相争食。
云儿微微欠身,“听说长孙无忌派了很多官兵保护沈庭之,倘若贸然动手,怕会有所暴露。”
“长孙大人打的好算盘啊,这个沈庭之就是他的试金石,倘若本宫派人劫杀他,他必然趁机将本宫在外面的势力一网打尽,倘若本宫就此收手,那王皇后一案就能重审,无论如何选择,他都占尽了赢面。”
“娘娘,那我们…”
“责令风雨雷电尽快行动,不惜代价。另外告诉他们,他们的家人本宫会好好照顾。”
她将最后一把鱼食撒落,站起身来,向甘露殿方向走去。刚步下飞桥,一阵喧哗声传来。
武媚娘蹙起眉头,云儿见状,立刻呼喝道:“是谁在那里?”
话音未落,树丛那边蹿出一个身影,踉跄奔跑,见到前面有人,吓了一跳,定神细看,顿时惶恐地跪倒在地,“奴才叩见昭仪娘娘。”
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云儿上前一步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内廷之中怎可如此喧哗吵闹!”
“娘娘,是…是太子殿下,奴才们本来正在御花园中打扫,太子殿下过来,说要玩游戏,让我们往各个方向跑,他用弹弓来打,谁要是躲得不好被弹弓打中了,就罚他一天不许吃饭…”
话音未落,后面又连接冲出四五个人,都是御花园中打扫的宫女太监,有一个手里还拿着扫帚。见到武媚娘,无不大惊,赶紧伏地跪倒。
武媚娘绕过树丛,眼前是一片空地,十几杆扫帚横七竖八扔在地上,被踩踏得不成样子,连盛放垃圾的木桶都变成了碎片,落叶枯草洒了一地。还有两个小宫女,头脸青肿,蹲在一旁,显然是跑得慢被打中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站在场地中央,面容俊美,鼻梁高挺,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弹弓。
见到武媚娘出现,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却完全没有行礼的打算。反而是他旁边的平嬷嬷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上,“奴婢参见昭仪娘娘。”
武媚娘走上前,看了二人一眼,轻轻地一笑,“太子殿下喜欢打人?”
面对武媚娘的询问,大唐当今的太子李忠抬了抬眼,不动也不说话。
一旁的平嬷嬷却很清楚眼前是何等杀伐决断的主儿,赶紧磕了个头,哀求道:“娘娘,是太子殿下一时冲动,请您看在太子年幼无知的分上,饶他这一次吧!”
武媚娘不紧不慢地笑道:“太子殿子年幼无知,自然得网开一面,可是你们纵容太子行凶,就是失职的大罪,来人啊,把平嬷嬷拉出去打。”
“是。”云儿立刻带着几名宫女上前去拉平嬷嬷。
李忠面色一变,飞快地扑上去拦在平嬷嬷面前,同时怒视武媚娘,“明明是我犯的错,为什么要打我嬷嬷?”
武媚娘冷哼一声,“原来太子殿下也知道心疼人啊?你的平嬷嬷是人,其他的太监宫女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有没有想过疼惜他们的人会有多难过?”
李忠眸中闪过一丝戾气,“你少在这儿假惺惺地教训人,你这个坏女人,你迷惑我父皇,害了我母后,我恨死你了。”
武媚娘身形一颤,“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李忠笑起来,“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
武媚娘神色不动,“那你真是太聪明了。”她走到李忠面前定定地望着他,“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还要胡作非为,让本宫抓住把柄呢?你难道不怕本宫向皇上告状废了你吗?”
李忠毫不退让地迎上她的目光,冷笑一声,“如今父皇被你迷惑,废我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对我来说,对付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像现在这样让你难堪,如果你惩罚我,大家都会说你虐待别人的儿子,如果你纵容我,大家又会说你护短治宫不严,横竖你这个坏女人是当定了。”
武媚娘顿时愣住了,“这个孩子…”
她摇摇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心机!”
李忠恶狠狠道:“你怕了吗?”
望着眼前龇牙咧嘴如同一只愤怒小兽般的李忠,媚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李忠一怔,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武媚娘笑道:“我笑是因为我找到了对付你的办法。”
李忠急道:“什么办法?”
“我不告诉你,让你干着急。”武媚娘眨了眨眼睛,意外地有几分顽皮。
李忠顿时愣住了。
武媚娘却不再看他,转身吩咐道:“来人,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云儿立刻带着几个宫女送平嬷嬷和李忠往外走去。
忽然,李忠回过头来,他灿烂地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武昭仪,我听说你的生辰快到了,我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你,相信你一定会非常喜欢。”
说着他飞快地掏出弹弓。小石子在半空中划过弧线,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重重打在了武媚娘的额角上。
一瞬间武媚娘只觉头脑发晕,许久未曾感受过的钻心疼痛蔓延开来,她连忙捂住了脸。
李忠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你可以去告诉父皇,说我对你不恭,然后废了我,立你的儿子为太子。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大礼啊?哈哈哈…”说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武媚娘睁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整个人凝住了。
这一日傍晚,武媚娘如往常一般穿过花木繁茂的御花园,沿着长长的廊道,往宣政殿而去。经过后殿,她脚步一顿,素来严整肃穆的宣政殿大殿上,竟然隐隐有笑声传来。自王皇后一案发生后,这里的气氛日渐沉闷,已经好久没听过这样爽朗开怀的笑声了。
武媚娘视线扫过,连殿外轮值的侍卫,都不同于以往的一丝不苟。随着殿内不断传来的奇异声响,他们忍不住向内中偷偷瞟去。
透过敞开的窗户,隐见殿内一片辉煌,竟像是点燃了无数盏灯火。定神一看,确实有数盏灯火,或者说火球,正飘浮在空气中,不似凡景,玄妙难言。
在这璀璨光芒的中心,是一个年轻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窗户,他一挥手,飘浮在空中的四个火球又变成了八个,越发映照得殿内富丽堂皇,纤毫毕现。
年轻男子又不知变了什么法术,双手一展,眨眼间浮动着空气中的火球活动起来,竟是一群绚丽的蝴蝶,自火焰中飞出,艳丽悦目,耀然生辉。
殿中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呼,连殿外偷看的侍卫都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李治俯身向前,惊呼一声:“小心,别烧死了。”
听闻李治的话语,年轻人双手一拢,满天蝴蝶向下飘落,他双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琉璃瓶,蝴蝶竟然像是得到了指示一般,一只不落地飞进了瓶子里。然后他上前一步,躬身递上琉璃瓶,“陛下,承蒙您怜惜这些小生灵,就请您笑纳了。”
“好。”李治拊掌大笑,略一示意,旁边的贴身内监元修立刻会意,上前接过琉璃瓶,递到御前。
李治接过,爱不释手。色彩斑斓的蝴蝶映衬在漆黑如墨的眼眸中,苍白俊雅的脸孔上浮现出长久未见的喜悦。
武媚娘的视线落在那个笑得欢快又满足的年轻人身上,耀目的光芒笼罩着他,那是大唐年轻的帝王,也是她的夫君。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她怔怔望着他,心绪波动。
殿前的侍卫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站在门外的武媚娘,大惊,连忙行礼,“娘娘。”
李治抬头看到武媚娘,立刻笑道:“媚娘,你也来了。快进来看看,京城第一戏法师明崇俨的戏法果然名不虚传。”
武媚娘步入殿内,笑道:“臣妾参见皇上。”
进了殿内,这才看清楚戏法师的面容,他很年轻,一身青衣潇潇,眉目轩朗,温润清雅的眼睛里带着令人舒心的笑意,让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
“除了这一手,你还擅长什么?一一表演来看,朕重重有赏。”李治今日的兴致极高,兴奋地问道。
“草民还擅长一些术法,不过需要有人配合。”
李治立刻指了指元修,“就你了。”
元修缩了缩脑袋,“皇上…”
李治挥挥手,“去啊去啊,看看他能把你变成什么?”
元修无奈,只得上前。
明崇俨拿起一块布往他身上一挥,等布幔再展开,元修竟然不见了。
李治大惊,忍不住从御座上站起来,“太神奇了!”
明崇俨手一挥,布幔再次飘过,元修立刻又出现在原地,正大惑不解地望着周围,显然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治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声追问:“刚才是怎么变的?怎么变的?”
未及明崇俨回答,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殿外响起,“皇上,您这是在干什么?”
李治脸上的笑容一滞,“长孙大人也来了。”
长孙无忌步入内殿,躬身行礼,“老臣参见皇上。”
李治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长孙无忌视线落到旁边的术法师身上,立时皱起眉头,“皇上,此等玩物丧志之道,岂能登堂入室,还在众臣朝议的宣政殿,此…”
“好了,朕知道了。”李治打断他的话语,无所谓地笑道,“只此一次,朕下不为例好了。”
长孙无忌不以为然,还要再劝,却听到李治笑道:“长孙大人,你来得正好,这个戏法师堪称京城第一。明崇俨,刚才的那个戏法,你也给长孙大人露一手,你要是能把长孙大人变走了,朕赐你十两黄金。”
明崇俨点点头,拿着黑布向长孙无忌走去。
长孙无忌勃然色变,厉声呵斥道:“你这妖人,不要靠近老夫,否则老夫定取你性命!”
明崇俨脚步一顿,清雅的笑容不变,望向御座上的李治。
李治爽快地笑起来,“长孙大人,不就是玩玩吗?何必这么认真。”
长孙无忌眉间抽搐,怒气升腾,强自按捺下去,躬身道:“皇上,老臣年纪大了,玩不动了,不敢再打扰皇上雅兴,老臣先告辞了。”说罢,一挥袖子,转身离开了宣政殿。
李治哈哈大笑,“看把这老匹夫吓的,明崇俨,你说说,你究竟把人变到哪儿去了?”
年轻的戏法师跪下来,恭谨地道:“回皇上的话,所谓的戏法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并不能真正把人变走。皇上若有兴致,明崇俨一定一五一十向皇上禀明,还请皇上不要见笑才好。”
李治顿了顿,轻轻地叹了口气,“朕当然知道戏法只是障眼法,若戏法真能变成事实,朕有你一人已敌千军万马,又何必活得像现下这么窝囊。”
武媚娘神色一动,她上前握住李治的手,“皇上…”
李治摇摇头,“没事,朕没事,你不必担心。”他视线落到武媚娘脸上,眉梢一挑,“媚娘今日的妆容好生特别。”
平日的武媚娘并不好用时下流行的金玉花钿,今日却选了一个金粉凤凰花钿贴在左侧额头,配着摇曳低垂的珍珠步摇,艳丽中透出几份活泼。
听到李治夸赞,武媚娘神色不变,笑道:“臣妾一时兴起,想换种妆容,皇上觉得如何?”
李治却并未如往常般欣然夸赞,他深深凝视着她,“媚娘,你就是这样,受了委屈也不肯说,还是让朕看看伤口怎么样了吧。”说着伸手就要去碰触花钿。
武媚娘侧头闪避,“皇上,臣妾没事,只是刚才不小心…”
见武媚娘还要遮掩,李治叹道:“你不用瞒朕,朕都已经知道了。”
“皇上,只是小孩子玩闹而已。”眼见遮掩不过,武媚娘低声道。
李治眉宇间浮起怒色,“小孩子可以玩闹,但一国太子岂能如此顽劣。做出这样的事来,朕明天就召集群臣废了他。”
武媚娘大惊,“皇上是想惩罚臣妾吗?”
“朕这是为你出气,你何出此言?”
武媚娘劝道:“男孩子顽劣是难免的,假如皇上真的替臣妾着想,就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贸然废太子,只会惹得群臣非议,到时候臣妾一定变成了妲己、吕后之类的人物,这是皇上想要见到的吗?”
李治皱起眉头,“那怎么办?总不能老纵容这个逆子犯错吧?”
武媚娘略顿了顿,笑道:“臣妾想过了,与其让太子一直在东宫闷着,倒不如让他多去上阳宫走动,见见王皇后。”
李治轻轻皱起了眉头,神色阴晴不定。
武媚娘又继续道:“一来,王皇后人也将死,咱们这么做,可以让天下百姓感受到皇上的隆恩浩荡;二来,太子一直说他胡作非为是为了坏臣妾的名声,倘若他不再归臣妾教养,相信也一定会收敛很多。”
李治想了想,点点头,随即又道:“王皇后虽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是他一出生就在王皇后那里长大,这情分一定是有的,可是过些日子王皇后就要处死了,这么短的日子有用吗?”
武媚娘笑道:“人的脾气啊,收着收着就收拢了,臣妾相信到时候一定会是另一番局面,即便太子还是顽劣不堪,皇上到时候处置也算仁至义尽了,不是吗?”
李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媚娘,现如今也只有你才能为朕分忧了,朕听你的,朕都听你的。”
武媚娘盈盈下拜,“多谢皇上——”
两人商议完毕,却并未察觉,当他们提起王皇后的时候,殿中一直低头待命的戏法师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转过头来,李治挥了挥手,吩咐道:“明崇俨,继续表演。”
年轻的术法师神色不变,恭谨地应道:“是。”
这一夜的宣政殿,久违的欢快开怀。伴着各色夺目摄魄的术法,爽朗的笑声响彻殿内。
“娘娘,您为什么要太子去见王皇后呢?这样岂不更加称了他们的心意?”回去的路上,云儿始终想不明白自家主子的行为,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若他们母子联手,弄出什么阴谋来岂不头疼?”
武媚娘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这眼神显然不是表示满意,云儿神色一怔,飞快地动起脑筋,难道是说…对了,如今的王皇后已经完全在他们控制之中,若真胆敢同太子干出什么来,正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太子现在的行为虽然顽劣,终究不能以这个为理由废掉。反而不如让他接近王皇后,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下手。自以为想清楚了内情,心儿眉梢舒展开来。不愧是昭仪娘娘,果然手段利落狠辣。
看到云儿“恍然大悟”的神情,武媚娘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又有几分自嘲,原来,她在自己最心腹的人眼中,也只是这种形象了。
其实,那时候她想的是,他只是个不愿失去母亲的孩子罢了。
这个大明宫里任何的风吹草动,几乎都逃不过宫人的耳目。难得这次的话题又不违背任何宫规,更是让几乎整个后宫都在窃窃私语,司膳房自然也不例外。
“喂,你听说了吗?前几天的宣政殿里,好热闹啊。”一同入宫的小宫女李翠说道。一边择菜,一边议论些小道消息就是她们唯一的娱乐了。
“听说过,是来了一位戏法师吧,好厉害啊,听说是神仙一样的人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但司计房的玉兰前往紫宸殿送东西的时候见过一面,听说还是个特别俊美的人呢。叫什么来着,对了,明崇俨!”
“什么,明崇俨?”心儿手中的青菜跌在地上。
他,竟然也来了。


第10章 什么规矩?
明明是清晨,天空却一片晦暗,阴云黑压压地聚积在天边,饱含湿意的冷风吹得人心慌。
长孙无忌站在空旷的大殿前一动不动,仰望着天空,神情冰冷,似乎在期盼着这场暴风雨的降临。
被其气势所慑,路过的太监侍卫无不退避三舍,仿佛天地间只余这一个孤寂的身影,直到另一个窈窕秀美的身姿出现在回廊尽头。
武媚娘漫步走到殿前,仰望着风雨欲来的天空,淡然问道:“今日沈庭之大人没有来吗?”
长孙无忌没有回答。
武媚娘径直说了下去,“沈大人没有来,那你我的约定算不算已经尘埃落定了?”
因为王皇后一事,朝臣争执不休,互不相让,武媚娘便提出了一个约定,只要一日有臣子在殿前为王皇后求情,那么一日李治就不提废后之事。
长孙无忌忽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盯着武媚娘,“沈大人今日清晨在街道上遇到了两个歹徒,被劫杀了。武昭仪想必很高兴吧?”
武媚娘神色不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歹徒这么猖獗,长孙大人应该好好查一查才是。”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歹徒当场自尽,已经无从查起。”
武媚娘慨叹道:“国家少了一个栋梁,真让人感到可惜。不过长孙大人也不用太自责了,以您的年纪,又要管理朝廷的国家大事,又要管理京城的各处动向,力不从心也是难免的。不知道要不要臣妾跟皇上说一声,找人分担一下大人的千斤重担。”
长孙无忌笑了笑,“昭仪娘娘的好意老臣心领了,我长孙无忌年纪虽然老迈却一心为国,即使有些地方做得不周到,也会尽快改正,绝不落人半点把柄,更不想让武昭仪为了老臣一人之私承担了后宫干政的罪名。”
武媚娘顿了顿,嫣然一笑,“真亏大人想得周到,既然一切已经有了结果,那我们就去见皇上吧。”说罢转身带着侍女往殿内走去。
长孙无忌闭上眼睛呼了口气,让那些充斥胸口的激烈情绪慢慢平息下来,跟了进去。
身后,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划过天幕,白光照耀大地,雷声滚滚而来。
这酝酿已久的雨终于倾泻而下。
天空灰蒙蒙一片,宣政殿内却灯火通明,几十根盘龙雕凤的明烛将大殿照得金碧辉煌。
李治正在御座前来回走动着,见到两人进来,他神色一喜,望着长孙无忌,道:“当初长孙大人代表满朝文武与朕约定,只要一日有人在殿前为王皇后求情,那么朕就不提废后之事。而如今殿前的情形长孙大人也看到了,想必也无话可说,既然如此,就拟旨吧。元修——”
旁边的内监总管元修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未及李治宣旨,长孙无忌忽然道:“且慢——”
李治挑了挑眉梢,“长孙大人莫非想反悔?”
长孙无忌肃然道:“老臣追随先帝数十年,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然天意如此,老臣也只能替王皇后叹一声无奈了。不过处死皇后乃是大事,一切都得按宫中规矩来办。”
李治皱起眉头,“什么规矩?”
长孙无忌抬起头,正色问道:“皇上难道忘了长孙皇后当年临终前说过什么吗?”
李治顿时愣住了。
武媚娘眸光一闪,冷笑道:“长孙皇后的遗言跟处死王皇后有什么干系?”
长孙无忌笑了笑,“干系大了,昔年长孙皇后为人宅心仁厚,她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因造反而死,所以她临死前曾经跟先帝说过,希望能宽恕一切人的罪孽,凡是她的生辰、死忌当月,都不许皇室家眷有任何杀戮。一来可以给犯罪之人忏悔的机会,二来也让当权者能够好好地思考一下,该处死的人是不是真的那么该死。”长孙无忌盯着李治,“难道皇上忘记了,本月恰恰是长孙皇后的生辰,皇上即便要处死王皇后,也要过了这个月再说。”
“你…”李治猛地站起来指着长孙无忌。宫中确实曾有过这个规矩,却也只是在长孙皇后去世几年内实行过,不久便名存实亡了。此时长孙无忌提出,却正中李治软肋,无论如何,长孙皇后是他的母后,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就承担不起。
直面天子之怒,长孙无忌神色丝毫不变,从容跪倒在地,“皇上,老臣是希望皇上以仁义治天下,提醒皇上要记得先人的嘱咐,倘若有任何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元修很有眼色地悄悄退到了一边。
李治怒视长孙无忌,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好。直到武媚娘上前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长吸了口气,压抑怒色坐了下来。
“长孙大人何出此言?朕与你虽然份属君臣,但若论亲情也是甥舅,舅舅教训外甥原本也是应该。”李治缓和下来,神色叵测地道,“这样吧,一切就按你的意思办。王皇后一案暂且先行搁置,等到母后的斋期过了再行处置。”
小胜一场,长孙无忌却无丝毫喜色,一板一眼地躬身道:“臣遵旨。”
李治望着长孙无忌没有表情的脸,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武媚娘偷偷地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
温软的掌心覆上来,终于软化了李治尖锐的激愤。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仿佛给彼此鼓励,也给彼此勇气。
“哎,你们听说了吗?王皇后已经被判死罪了。”御花园里几个小宫女正在清扫地面,四周无人,耐不住冷寂,一个小宫女悄悄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