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的凌晨,我回到福岛附近。这一个礼拜来,几乎是不眠不休,也不曾进食。到了后半段,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近乎疯狂,只知拼命工作,根本无暇思及自己在做什么。
总之,十四日深夜,我终于平安地回到东京。当天晚上,我整个人瘫在床上,像一团烂泥。
回想起来,当初骗妻子病重的谎言,实在很高明。当我十五日回到警局时简直判若两人。我的眼眶深陷,两眼布满血丝,下巴变尖,身体也瘦了一圈,不但妻子深感讶异,同事及部属也惊诧不已,都认为我是为了照顾病重的妻子,而劳累过度。当时的我虽然年轻力壮,也禁不起这种折腾,后来还因此多次在执勤时昏倒或作呕。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体力才逐渐恢复。我想,要是弃尸的指定地点再多一个,那我一定会完全崩溃。不管怎么说,完成了那个工作之后,我人生中的劫难算是已经消除了。幸好当时我年轻力壮,才能完成任务。要是在那之前或之后,恐怕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因为,在那之前,年纪尚轻,又无地位,根本不可能休那么多天假;在那之后,则体力不济,无法完成任务。而自此之后到退休离职,我再也没有缺勤过。
不过,我内心的不安,却并未随着体力的恢复而消除。当陷入忘我之境的时刻过去,心中随即闪过一丝疑问,我是否中了圈套?虽然那封信上说我是凶手,不过实际上对方知道我并非真凶,只是把一枝遇害的情况,造成凶手就是我的假象。然后再利用我,要我把尸体运到各地丢弃。不过,尽管我知道事实如此,又能怎么样呢?当时我实在别无选择。这个疑惑,从十五日早上,最后被我弃置的尸体在细仓被发现的消息传入警察局时,便和突然涌上心头的心痛一起,不断地在我心中扩散。
其后,另外几具尸体也陆续被发现。每一次我都尝到心悸的恐怖。正如我所想的,埋得较浅的尸体较早被发现。不过,直到第二具尸体被发现时,我才发现这就是被称为阿索德命案的梅泽事件。在那之前,我只听到过梅泽家占星术杀人案的名称。但是因为公务繁忙,并不清楚一枝姊妹的种种。若由一般人的常识来判断,这个事件很显然是灭门血案。可是调查后发现,一枝的丈夫虽是中国人,应该不至于使她的妹妹也被怀疑是间谍吧。这么说,以地下组织之名,叫我做埋尸的工作,根本是骗人的!自己被利用的事,让我的自尊受到很大的伤害。因为我一直相信自己之所以答应都么做,一方面固然是被当时的情势所逼,另一方面也是受到爱国心的驱使。
埋在釜石矿山的尸体,于五月四日被发现,七日又掘出埋在群马矿山的尸体,然后是三具埋得较深的尸体,十月二日发现里在小坂矿山的尸体,十二月二十八日发现了生野矿山的尸体。至于大和矿山的尸体,则直到次年的二月十日才被发现。
警察局的同事一直在谈论这一连串的事件,让我觉得毫无容身之地。然而,让我从无地容身的状况下得到解脱的,竟然是阿部定事件。
逮捕阿部定的经过,至今仍历历如绘。五月二十日下午五点半。他用大和田直的假名,投宿于品川车站前的品川旅馆时,被警方逮捕。品川车站属于高轮派出所的辖区,所以破案的功劳,就由找的同事安藤刑警获得。由于阿部定案的侦查总部设在尾久警局,所以当夜双方的刑事组员,都围着安藤,举杯同贺,所有高轮警察局的同仁,都陶醉在破案的甜蜜里。我才得以喘一口气。
六月,我得到阅读梅泽平吉的手记的机会。平吉的手记被誊写了很多份,在各警局之间传阅,因此才得知有关制作阿索德的想法。不过,我对于这个手记的内容,仍是半信半疑。由于我是当事人,所以知道那些身材娇小的少女,被切断二、三十公分之后,搬运起来格外方便。因为,当时我一直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那就是凶手之所以毁尸,主要是为了运尸方便。不过,至于为何要分别弃置于不同的地点,我就想不明白了。
从此,我深深迷上这个事件,并一再地思索答案。我个人的结论是:凶手是醉心于平吉思想的某一个人,这个人为了制作阿索德,而对六名无辜的少女遽下毒手。除了这个理由外,我实在无法解释这个命案的杀人行为与动机。而我,竟成了这个狂人的助手。不过,我仍有不解之处。就算弃尸地点有西洋占星术上的特殊含意,但是为何大和与生野的尸体,比其他地方埋得更深,而细仓的尸体又为何不加掩埋?这其中的文章,都和占星术脱不了关系吗?
我忽然想到,是否以洞穴的深度,来调节被发现的时间呢?不过,为何小坂、大和、生野三处的尸体,要较慢被发现呢?这三具尸体,并没有明显的特征,而且腐烂的程度也不是特别厉害。我在埋葬尸体之前曾经检查过。如果真是那样,也可以理在别的矿山,或离矿山较远处,即使挖的洞很浅,也不容易被发现。说起来都因为有了平吉的手记,才会较早被发现。为什么一定要依照平吉手记所述,弃尸于产相关金属的矿山呢?其理论上的根据究竟是什么呢?看来,只有归咎于占星术,或疯狂的行为吧!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我认为梅泽家除了一枝之外的六个表姊妹,根本不可能是间谍,那只是凶手假借地下组织之名引我上钩,为他处理尸体的手段。不过,一枝的行动又该作何解释?这一切都是由她的行动引起的。是否她早就有意引我上钩?我虽然也想过,会不会是凶手无意中发现我和一枝的奸情,才想出这个借刀杀人的阴谋?不过,这也不太合理,因为阿索德命案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凶手早已决定杀害六名少女,然后考虑了许久,才找到担任运尸工作的最佳人选——我。因为,既拥有驾照,运尸时即使被发现,也能随口搪塞过去的,除了警官之外无他。若是一般老百姓,很容易被逮捕,就算自称是医生或科学家做为研究之用,也很难逃脱罪责。而且最重要的是,谁会想到警察就是犯人呢?因此,一枝自然是和凶手一伙的,她的任务就是引诱我,使我自投罗网。
那么一枝为何会被杀呢?不,这个问题本身即有矛盾。凶手既然想利用一枝的死来威胁我,就表示一开始就决定置她于死地。如果一枝早就明白自己难逃一死,还愿意为凶手做如此大的牺牲吗?或是凶手并未告诉她实情,而以别的理由说服她?那么,那又是什么理由呢?既然早已预谋杀人,除了逼我为他运尸之外,还有什么理由?也许一开始时只是预定以我和一枝的暧昧关系,作为威胁我的利器。至少,凶手是让一枝误以为是这样的吧?不过,这样的理由也牵强。以我和女人的暧昧关系,来威胁我,事实上并不会有太大的效果;更何况不是我去强迫她,而是她来引诱我的。
此外,我又突发奇想,作出以下的推论:一枝就是凶手,她杀了六个人,并预先写好那封匿名信,然后故意引诱我,再故布疑阵造成他杀的假象而后自杀。——因为我只收过那封信,之后就再无任何联络。刚接到信的时候,我本来还想辩驳一番,却因为信封上并无寄信人的地址,使我无法回信。于是我不禁怀疑:是否寄信人已死,才无法再来信?
不过,这种假设似乎也不可能。首先,一枝是被击伤后脑而死的,就算她可以事先在镜台沾上血迹(她的身体均无其他外伤),也不可能做出类似后脑部被重击的自杀行为吧!况且凶器显然是玻璃花瓶,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是他杀。
另外一个重要的疑点,就是我最后见到一枝时,是三月二十三日,而那六个姊妹已被证实在三月三十一日早上仍然活着。一个已死的人怎么可能行凶呢?
我是个倒楣鬼,平白无故地被卷入这桩诡异、荒谬的事件,被迫成为神秘凶手的共犯。一般说来,无论任何刑案,都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自人们记忆中褪色,但这个案子却是例外。战后不久,这一连串的命案,竟然成为脍炙人口的“梅泽家占星术命案”,许多读者在看完书后,也纷纷把他们的感想或搜集到的资料,寄到侦查刑事组。每当同事从小山般的投书中,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而发出欢呼时,我就再次意识到自身的危机。看来,我只有到退休后,不,即使退休,也不能减轻内心的不安。
我被调任到樱田门侦查一组,也可算是运气不好。现在的一组是专门负责纵火案件,和帮忙处理火警现场的单位,但是当时的一组只有四十六名组员,却还要负责现在三组、四组负责的欺诈、防火、不良份子、强暴、强盗案,因此每天都会听到一些让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事件。当时高轮署的副长小山先生,看中我的沉稳与经验,就调我到尚有空缺的一组,专门负责处理诈欺案。
昭和十八年时,战事十分激烈。对我而言,负责处理诈欺事件,真是另一种不幸。因为我不得不对那个曾借我凯迪拉克的建筑商徇私,因此,我的不安又再度扩大。由于空袭频繁,警政署也各处疏散,我们遂移驻于浅草的第一女高。当时,我真宁愿自己被征去当兵,战死沙场。不过,由于干部均需留守,所以尽管许多同僚都开赴战地,我却接到缓召的通知。这件事也增加了我的痛苦。当时还不满一岁的儿子文彦,日后竟也选择了警察这一行,女儿美沙子也嫁给警察。至此,我的苦恼更是有增无减。
由于我是没犯错、不请假、不迟到的模范警察,而且每次的升级考试都通过,在退休之前,已经做到警视之职,在别人眼中看来,我的警察生涯可说是一帆风顺。然而,我最热切盼望的,却是退休之日。虽然大家对我的离去感到惋惜,不过,对我来说,退休之日,就是我走出监狱大门的日子。
昭和三十七(一九六二)年,我正好五十七岁,自从昭和三年进入警界以来,已经度过三十四年充满痛苦的警察生涯。那一年,是涉嫌杀害梅泽平吉的昌子死于狱中的两年后,也是所谓占星术杀人的推理风气最盛的时期。我不仅熟读所有和事件有关的书籍,就连电视及收音机的特别报导也不放过,不过,却仍然得不到更进一步的资料。彻底休息了一年以后,我又振作起来了。当时我还不到六十岁,而且自认身为刑警的办案能力并未衰退,乃下定决心,要在有生之年查个水落石出!
我访问了梅泽家,也到过梅迪西,见过事件的关系人。当时东京正在举行奥运。昭和三十九年十二月时,和占星术杀人事件有关的人,只剩下吉男之妻文子与富田安江两人。我还记得她们各是七十四岁与七十七岁。
梅泽文子把梅泽家的老房子改建成公寓,在此度过残生。她没有子孙,是一个孤独的老太婆。战争时,吉男已超过五十岁,所以没被征召,不过,我去拜访她时,她说吉男不久前才过世。
至于富田安江,她把银座的店卖了,搬到涩谷,开了一家同名的画廊,交由养子经营,自己独居于田园调布的公寓。据说后来平太郎战死沙场,她便向亲戚领养了一个孩子。虽然养子经常来照顾她,毕竟还是晚景凄凉。
平吉的前妻多惠,在我拜访她之前已经去世,不过她得到大部分遗产,想必生活也很富裕。说起来,这三个女人的晚年,都不愁衣食,在那个时代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其他人都死了。
不过,如果说这两个女人之中,有一个是凶手,还是令人难以相信。而且,不管是吉男还是平太郎,就像那些业余侦探所研判的,我也不认为他们会是凶手。事实上,我还在警界服务的时候,心中就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和平吉手记中曾提到过的,住在品川的昌子的前夫有关。
我认为无论警方或民众,都太疏忽村上谕这个人了。于是我决定退职之后,一定要对他彻底追查。战前,警方办案时多半对嫌犯彻底追查,然而,对于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敢造次。以村上的条件看来,如果妻子犯了罪,一定会带着女儿前来投奔吧。
我带着警视的名片去品川的村上宅访问时,他已是隐居于豪华巨宅内的老人了。他虽然老态龙钟,表现出八十二岁老人的姿态,眼光却依然锐利,隐隐可见年轻时的精明。结果,我大失所望。不但看不出他涉案的嫌疑,反而被对方教训了一顿,说我轻视了战前的调查。我才知道当年他也已经被彻底调查过了,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时的舆论界,对于战前特务机关之说言之凿凿,这么说来,也许我接到的信是真的。另外,若凶手是平吉手记中的人物之一,那么,杀害平吉、一枝、阿索德的凶手,也可能各不相同,或者是数人一同作案。
虽然一般人都极力主张应先找出阿索德,不过,我对于阿索德的存在却始终存疑。在我所知的例子里,有些被亲族集体谋杀的受害者,他们遭受分尸的原因,可能是杀人者对死者的积怨太深,或为了运尸方便,我想梅泽家的惨案也不例外。而且由于这件命案共有六名死者,处理起来更加费神。
我虽然不相信阿索德的传说,不过,如果说那六名少女身上残缺的部位,真的都被集中在一起了,我也不认为会如谣传那般地被制成标本,我以为应该会被放在和平吉有渊源的地方,或埋在平吉的墓地附近。因为,凶手也许是和平吉有关的人,或信奉平吉思想的人,于是为了平吉而犯案。所以我也曾去平吉的墓地探查,却发现其四周紧邻着别人的墓地,而且附近的小路都是水泥地,似乎不太可能埋在那里。不过,也可能是埋在墓地附近的空地,只是我独自一人很难深入调查,再说真凶也不太可能是平吉思想之信奉者,因为平吉不善于交际,和他交往的人,只限于在“梅迪西”或“柿木”所认识的少数几个人。他比较常去“梅迪西”,至于“柿木”,大约一个月才去一次,所以不算熟客。虽然他也曾光顾过碑文谷或自由丘一带的酒店,可是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所以老板娘或其他熟客也很少搭理他。而且,根据侦查一组的调查,平吉在“梅迪西”和“柿木”认识的人,还不到十个。说也奇怪,“柿木”的老板娘里子,居然和个性木讷的平吉十分投契,还为他介绍了几个志趣相投的客人。那些人多半是柿木的老主顾,其中一个就是平合手记中曾提到过,经营人偶模特儿工厂的绪方严三。
当时,绪方在距酒店不远的目黑区柿木板开工厂,雇有十多个工人,在当地有点名气。昭和十一年时,他四十六岁,而里子则是三十多岁的寡妇,也许绪方看上风韵犹存的里子,所以几乎每天晚上八点就到“柿木”报到。
平合很欣赏绪方,认识他之后的四、五天,也是每天都去酒店。他们一起畅谈模特儿的事,平吉也到工厂参观过。不过,绪方的态度不如平吉热络,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对平吉那种荒诞不经的论调产生兴趣。
绪方也许是在里子面前故作姿态,他处处表现出自己是白手起家的大老板,对于心思细密的艺术家不屑一顾,因此他绝不至于为了平吉而闯下大祸,而平吉也不可能对那种充满市侩气的人吐露心声。况且,平吉遇害时,他正在工厂赶工,所以他既无动机,又有不在场证明。一枝被害时,他虽交代不出正确的行踪,然而,阿索德事件发生时,他却连日都在工厂或“柿木”出现,故无太大嫌疑。
说到可疑的人物,绪方的职员安川的嫌疑,反而比绪方更大。平吉到工厂参观时,绪方曾介绍他们认识,后来,绪方带安川去柿木喝酒,又遇到平吉。除此之外,他们是否又有来往,则不得而知。也许安川会对阿索德产生兴趣吧!
平吉被杀的时间里,由于当时安川和绪方在一起,所以他和绪方一样没有动机,也没有嫌疑。至于一枝及阿索德事件,他也有不在场证明。不过,仍然有一部分人也认为有深入调查安川民雄的必要。当年他二十八岁,后来应召入伍,战时曾受过伤,现在应该住在京都一带。虽然他也是少数仍存活的关系人之一,我却没有去找他。不过我已查出他的地址,有生之年一定要见他一面。
另外一个名叫石桥敏信的画家,也住在柿木坂,当年三十岁,刚好和我同年。他家世代经营茶行,是个业余画家,巴黎是他最向往的地方,所以他会专程去柿木,一来听平吉谈他在巴黎生活时的种种,二来藉机亲近里子,因此成为柿木的常客。
他现在也还在柿木坂经营茶行,我去访问时,他谈及战争之事,庆幸自己得以死里逃生,并且说现在已经不画画了,但是有个女儿就读于美术大学。因为他刚从向往已久的巴黎回来,所以兴匆匆地说着巴黎的种种,并且告诉我:平吉当年提起过的餐厅,现在还在营业,让他十分感动。光是这个话题,他就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他说曾在柿木和平吉交谈过几次,也曾去过平吉的画室。但是因为平吉的态度相当冷漠,好像并不欢迎他前往,所以自此保持距离。平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过,偶尔也会像中邪似地喋喋不休。据石桥说,那个时代的艺术家大都是喜怒无常的个性。
“柿木”已经不在了。里子自那之后也成了绪方的人,不过绪方是有妇之夫,所以把工厂交给儿子管理,自己则和里子搬到花小金井。
我和石桥在茶行上面的接待室谈得很投机,他个性开朗,胸无城府,实在无法把他和那么可怕的命案联想在一起。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又缺乏动机。临别时,他还一再要我再去看他,态度十分诚恳,当时,我也认真地想再次去找他。
平吉在柿木认识的朋友,只有上述三人,其中以人偶模特儿工厂工人的安川民雄最可疑。
也许里子也该被列入嫌犯之一,不过她也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和平吉无深仇大很,应该没有杀人的动机。
其次再谈谈平吉在富田安江所经营的画廊咖啡屋“梅迪西”的交游情形。这里可以说是中年艺术家的沙龙,因为安江人缘颇佳,所以常有画家、雕刻家、模特儿、诗人、剧作家、小说家、电影工作者,在此高谈阔论。平吉虽然经常来此,但是,这里并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去处。平吉不喜欢好辩多话的人,当那些人在座时,他都有意避开,刚好那些剧作家电影工作者都是这类人。在那帮艺术家之中,平吉欣赏的只有三个人,最多也只能勉强算四个。
若要从那些人当中选出最怪的人,那就是雕刻家德田基成。德田是个恃才敖物的鬼才,他的工作室在三鹰,当年四十多岁,在艺术界颇有名气。平吉深深感受到德田的魅力。如今想起来,平吉之所以产生制作阿索德的念头,或许多多少少是受到德田的影响。德田日后也曾被侦查组调查,所以我在偶然的机会里见过他。他形容枯槁,夹杂着银丝的长发乱成一团,任谁看来,都会同意他就是阿索德的创造者。不过,最后终因证据不足,德田还是被释放了,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他没有驾驶执照。只有我知道凶手根本不需要驾驶执照。德田的旺盛创作力一直持续到死前为止,位于三鹰的德田工作室,现已经改名为德田基成纪念馆,展示德田生前的作品。
昭和四十年正月,我正想去找他时,他却突然去世了,所以未能和他碰面。阿索德之事姑且不论,他完全没有杀害平吉或一枝的动机。因为他从未去过平吉的画室,也从未见过一枝。此外,根据他太太的说法,阿索德事件发生时,他也有不在场的证明。
平吉在梅迪西交到的朋友,还有个叫安部豪三的画家。他是平吉的学弟,个性豪爽,和郁郁寡欢地平吉却成为好友。昭和十一年时,安部的反战思想反映于画作上,因此被宪警视为眼中钉,同行的画家也对他敬而远之。不过,当时他才二十出头,和平吉的差距太大,所以除了在梅迪西之外,两人应该不曾碰面,而且他也不曾去过平吉的画室。当时他住在吉祥寺一带,距离目黑的平吉住处相当远。
安部和津轻出身的作家太宰治同乡,当时太宰治也住在吉祥寺一带,据说他俩是很好的朋友。不过,太宰没去过梅迪西,所以也没见过平吉。安部不但缺少杀人的动机,甚至连梅泽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虽然不在场证明不是很清楚。一组也就不再追查他。他当时似乎已有妻室,后来入伍随军到大陆,但是由于他的思想有问题,所以服役时当个二等兵受尽折磨直到战争结束。战后,他和妻子离婚,又娶了年轻女子,一起到南美流浪,昭和三十几年死在故乡。他在艺术界虽小有名气,成就却不大。
安部的未亡人现在在西荻洼开一家叫“格列尔”的画廊。我去过那里,里面挂满了安部的画,以及太宰治写给安部的信。不过,由于她是战后才认识安部的,所以对梅泽事件一无所知。
另外一个在梅迪西认识的朋友也是画家,名叫山田靖。他和平吉并不很熟,也不因他艺术家的身分,受平吉影响,是个个性随和的人,在“梅迪西”出入的客人当中,除了老板和前面提到的两人能和平吉气味相投之外,山田算是还能聊上几句的人。当时他已四十多岁,住在大森。出乎意料的是,平吉居然到过他家两次。不过,与其说这是山田的魅力,不如说是其妻绢江身为作家的魅力来得更恰当。
绢江以前当过模特儿,后来成为著名的女诗人,当时也是四十岁左右。平吉一向对朗波、波特莱尔、沙特的书兴趣极大,画室虽然连美术类的书籍都特意的避免,但主屋放了不少。他这方面的嗜好恐怕是从他和绢江之间的接触才得以知晓。因为绢江对平吉在手记中提到受到极大震撼的安德列·未佑也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