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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手洗暂时沉默了。早晨的第一班电车通过,发出隆隆的声音。然后,御手洗再度开口:“秀司的计划真的太厉害了。一般丧失记忆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猜测自己是因为什么戏剧性的原因,才丧失记忆的,而不会认为造成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只是一件平凡的车祸,秀司编出来的‘你的过去”,完全符合这种心理。秀司的布局非常稳当,要是你和良子住在元住吉时,突然恢复记忆了,他完全没有任何责任,也可以随时中止他的计划;至于你和良子的关系,就只是偶然的邂逅,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那么,它将只是一段奇妙的回忆。”
我的嘴巴里有咸咸的血的味道。丧失记忆的原因真的是车祸造成的吗?为什么我一想到警察,便油然产生排斥感?
“那你……”
我的声音沙哑了。我想提出反驳,但是话才要从嘴巴里说出来,就立刻一阵晕眩。
“你的意思是:包括良子在内的石川一家人,为了谋财,设下杀人计划,而我就是他们杀人的工具?”
“这种说法太直接了吧……”
“说法直接不直接,要看彼此的关系如何。我和良子生活在一起时,彼此互相体谅,我们的关系是……”
“许多被世人认为是贤妻的女人,其实是为了生存的问题,或遭受虚荣心的诱惑,才依附着那个被她们称为丈夫的男人的,不是吗?爱自己、为自己着想的行为,也可以被歌颂为是爱情吧!如果拿着麦克风,去问那些妻子们,她们一定不会说丈夫就是拿薪水回家,星期天时帮忙搭架子的道具。”
御手洗的这番话,让我更不舒服。
“为什么杀死井原,他们就可以得到钱?”
“石川隆子在医院当看护以前,曾经当过保险员,自然认识一些当保险员的朋友。那些保险员朋友里,如果有人很同情隆子的遭遇,又有熟识的医生愿意帮忙的话,那么隆子就可以瞒着井原,偷偷替井原投保。这件事做起来当然很麻烦,因为丈夫的年纪满五十岁和不满五十岁的投保条件,有所不同,必须一一弄清楚那些条件才行。不过,根据我的调查,隆子可能还是有为井原投保。”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保险理赔金额是多少?一亿?两亿?”
“不可能有那么多。第一,保险理赔金额高达一亿时,每个月要缴的保险金高达三十万以上,那就得愈快动手杀人愈好;可是,高额的保险合约成立后,如果被保人在两年之内死亡,保险公司方面的调查绝对不会马虎。不管怎么说,一亿圆是个大数目,不仅投保时需要投保人完整的健康报告,还需要经过保险公司高层的核对,只靠保险员的同情,是无法投保到这么高的金额的。”
“那么,不会产生问题的金额是多少?”
“三千万圆以下吧。”
“三千万?才三千万吗?”
“是的。”
“那……可以同时投保很多家吗?”
“不能。保险公司之间的横向联系,是相当严密的,所以不可能同时以相同的条件,在不同的保险公司,为同一个人投保。”
“那么,只为了三千万圆,良子他们就计划杀人吗?”
我认为我找到了御手洗的破绽,立刻展开反驳的攻势。
“仅仅为了三千万圆,就设计了这么麻烦的计划?”
我想好好嘲笑一下御手洗,所以加强语气,夸张地又说了一次。但是,我错了,我立刻又掉入悲惨的境界。
“你别忘了一件事。在名分上,隆子仍然是井原的妻子;户籍上,她的名字是井原隆子。如果井原源一郎的死,与隆子母子无关,隆子母子就可以得到一笔庞大的遗产。”
御手洗暂停往下说。我仍然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可是又想下出可以反驳的说词。
“遗产?……如果有遗产可以拿,他们何必采取杀人的行动,只要静待井原死了,不就可以了吗?只要隆子坚持不同意离婚,哪一天井原自然死亡了,他们就可以得到遗产,不是吗?”
“遗嘱,还有遗嘱这种东西呀!别忘了井原身边已有年轻的女人,他们早就同居在一起了。在这个女人的要求下,井原大概会写下死后将遗产全部留给她的遗嘱吧!到时候,隆子或许不至于一毛钱也没有,但是,可能只得到微乎其微的东西。所以,他们要让井原还没有立遗嘱之前,让井原死于莽汉的手中。”
御手洗说的事,件件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很有说服力。但是,我愈听愈难点头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我说不出反驳的话,这让我一瞬间变得很生气。
“你所说的全部都是推测的结果。你有确切的证据吗?我不能相信推测出来的东西。”
御手洗很冷静地接受我的愤怒。
“这样吗?你一定要有证据,才能相信吗?要得到证据其实并不难,但是,那样一来,隆子和秀司一定会得到消息,良子就会被怀疑。我可以告诉你,我得到的很多讯息,都是来自山田外科医院;那里是隆子永远不会再去的地方。”
“山田外科?那是什么?算了,你没有和良子在一起生活过,所以你是不会了解我和良子的感情的。”我叫喊着。我的体内充满怒火,这股怒火只能发泄在御手洗身上,“你没有和良子一起生活过,才会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我和良子一起生活过,所以我知道你说的绝对不会是事实。良子是因为爱我,才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理由。我不想和你或任何人讨论这件事。良子曾经在地板上摊开食谱,为我准备食物:你能说她这样的行为是虚假的,是演戏吗?”
我的心有如波涛汹涌的大海,澎湃不已。难道那个下雨夜里,她在车站的柱子后面,苦苦等了我两个小时的事,也是虚情假意吗?
“可恶!你是局外人,你不会了解的。”
我愤怒地叫着,眼睛的余光看了御手洗一眼。御手洗正无言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没有疑惑,也没有激动的神情。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更加生气。他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呢?我愈想愈生气。
“我从工厂下班回家时,她总是提着蛋糕盒子,在剪票口附近等我,一看到我,就高兴地迎上来。有时,她则在灯屋窗边的位置,等着我回来。难道这些都是虚伪的吗?还有我们在横滨的回忆,坐游船游览海湾的事,你能说那些都是虚情假意吗?可恶!你到底知道什么?你知道爱是什么吗?我和良子都觉得自己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你有过那种感觉吗?
“我有过那种感觉,我觉得良子和我的身体流着同样的血。你是不会了解那种感觉的。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生命,我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她应该也和我一样,所以那时她才会不顾一切的迎向我手上的刀子。你是个冷漠的人,总是把女人当成傻瓜,瞧不起人。你是个彻底冷血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人心。”
“即使是站在散弹枪前,我相信良子也不会畏惧。她那样做,完全是为了你。我一点也不否定她对你的心意,因为我了解她的心情,了解她为什么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接受你手上的刀子的心情。”
御手洗冷静而透彻的目光,直射到我身上。
“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让你成为杀人的凶手。如果你无视她的心意,还要拿着散弹枪去杀井原,她的牺牲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完全没有想到良子当时出现的用意,竟然是如此。
“或许良子的心意正如你说的吧!啊,一定就是那样。但是,我现在还是无法感谢你,我也不想对你有感谢的心情。你明白吧?你出去,我暂时不想再看到你!你不要再污蔑良子。我不会把良子让给任何人,更不会把她让给你。”
“我没有说我要良子。”
“我不会让!良子是我的。良子会为我做菜,会站在雨夜里两个小时,等我回家。你无法了解的,因为她,我的心才能得到温暖!我不像你,没有你那样的自信心。因为我是孤独的,是寂寞的;遇到良子以前,我是孤独的一个人。那是你永远也不会了解的感情。良子就是我的一切,有良子,我才有生活。你这样污蔑良子,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事。你不会了解我的心情。”
“喂,我才是孤独的一个人。”
“啊,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自从看到那本笔记簿后,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好奇怪。我不知道我可以相信什么!”
“你累了。”
御手洗低声说出来的这句话,好像回音般,在房间里回荡着。虚幻的影像在我的四周乱舞,像邪恶幻象的表演,让我晕眩欲呕。
但是,我确实剌伤了良子。那时的触觉还活生生地留在我的手上。虚幻影像的银幕上,只有一个是真的,就是我剌伤了良子。
“总之,请你出去!我想独处!我只想和良子、和良子的回忆在一起。”
于是,御手洗悲痛地说:“好吧,那我走了。你一定会感谢我的。你想感谢我的时候,不要不好意思,随时可以来找我,今天晚上和明天,我都会在我的事务所。”
我站起来,把手中的杯子丢向已经被御手洗关上的房门板。他已经走到走廊上了。回想起来,我和良子算是这里相当吵闹的房客。
我坐在房间里,抱着膝盖、听到远处御手洗发动摩托车引擎的声音。

 

第三十五章



我无法相信!我抱着膝盖僵坐在房间里一动也不动,感觉到窗外的夜色渐渐褪去了,脑子里只有“我无法相信”这个顽固的念头。不可能有那么混帐的事!且别说兄长,任何母亲都不会把亲生女儿当作牺牲品吧?这种事太愚蠢了,我真的无法想像。
摩托车的引擎声慢慢接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然后我又听到摩托车停下来的声音。摩托车好像就停在附近。御手洗又回来了吗?不过,引擎的声音不大一样,这是比较小型的摩托车。
接着,我听到楼下的玄关门被打开的声音。楼梯发出咯咚的声响,好像有人上楼来了。
我闭上眼睛,听到比预期中大十倍的敲门声。被敲的是我的门。那种敲门的力道,好像恨不得要拆掉这栋公寓一样。
“电报!”

良子病危,速到向岛救生会医院

一时之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电报里的内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几个字。过了一阵子之后,我才了解那几个字叫我做的事。
悲哀的是,我接下来的想法竟然是:这会不会是益子秀司的第三个陷阱?经过多次激烈的情绪波动后,我的灵魂好像被抽离,整个人只剩下躯壳了。我已经没有立刻起来,飞奔出去的激情;我只是一味沉溺于“活在这个世界上,遭遇这样的事情”的悲哀当中。
我打开抽屉,把里面的钱全部拿走,那三十万圆也在其中。出了公寓,我在黎明的天色中,来到纲岛街道,招了一辆计程车,请司机开往向岛的救生会医院,还请司机开快一点。
“有点远哦。你能换别的车吗?”
司机发牢骚说,一副不想开车的样子。
“有人就快死了,不要罗嗦,快开车。”
我不激动,而是用于稳的语气命令着。车子开动了。以前我从来不曾用这样的口气跟人说话。
车子经过天色渐明的元住吉街道。我感觉到我心中的那个时代即将结束,我将永远失去某个东西。那个东西,或许可以说是我心中最纯洁的那一部分吧!
计程车走了一段很长的路,途中司机数度向路人问路,终于接近向岛医院了。确实是一间大医院,我记得我也曾经打电话来此,询问良子的下落。
丢了两、三张一万圆的钞票给司机后,我头也不回地跑进医院的玄关。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但是医院大厅却在窗帘的遮光下,仍然暗暗的,只有询问处的灯光还亮着。
“石川良子在……”
我问询问处的人。
“在四O七号病房。”
这辈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数字吧!四O七,为了寻找这个数字的房间,我走过阴凉的医院走廊,来到电梯前。
敲门之后,没有等待里面的回答,我就推门进去。良子躺在洁白的床上,床的周围好像还有人,但是我根本无视他们的存在。良子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只手因为吊点滴的关系,被固定住了;针插在手腕的地方,橡皮管的一端连着针,另一端与悬挂在半空中的药水瓶连接在一起,药水一滴滴落下。
好像几年不见的情人一样,良子的视线热切而直接地注视着我。病房里特有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子,这个味道让人联想到死亡与绝望。
我跪在床旁边的冰冷漆布上,良子用她那只还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急促地触摸我的双手,然后用她那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冰冷,就像我膝盖下的地面。
“我好想你。”
良子的嘴唇轻轻蠕动,声音细得让人听不清楚。我好像遭受雷击一样,一下子全身僵硬,没有想到良子情况会这么糟。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全无血色的良子的睑。我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会成功。”
她那张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我无法相信这就是以前那个生气勃勃的良子。我无法相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直说这句话,一直重复说着。
“不要说了。”我好像在赌气一样,生气地说,“你什么也别想了。你不能死。知道吗?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真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拜托,拜托,拜托……”
我已经这么累了,为什么还非得面对这么悲伤的情况不可呢?如果是平常的时候,是我精神好的时候,我一定可以说出更好、更适合现在说的话。
现在的我,只会像幼儿一样地重复说同一句话。拜托,拜托,拜托……
除了这句话,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别的话语。我好懊恼!
我激动地反手抓紧良子的手,用力摇着她的手,床上的毯子因此而移动了。毯子移动的时候,我看见良子身体旁边的东西。那是我们去横滨的元町时,我买给她的小玩具。
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个穿白色衣服的男人,他说:“已经往生了。”
如同人家常用的形容词,我觉得我的意识渐渐远去。我只知道心里一阵慌乱,脑子里只有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事实的念头。为什么我会被卷入这样的事情里?为什么是我?
这个地球上,还有谁会和我一样,经历过这样的悲哀?我的手里握着的,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的手,但是这只手在我的手掌里渐渐失去温度,渐渐变得冰凉。这样的悲哀,有人领略过吗?
良子一再说“对不起”的嘴唇,再也不能动了。她已经永远无法说了……
我紧紧握着良子的手,环视着左右,寻找可以让我依赖的睑。但是,没有,这里没有可以帮助我的人。
我的双膝靠着床,嘴唇蠕动,像念咒语般地,不断重复刚才的愚蠢语句。一再重复那些语句的结果,我的喉咙哑了,声音沉到白色的地板下面。
没有人哭。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因为这时的我,只是一味沉溺在无底的沉默之中,诅咒着无法摆脱的命运。
良子的手被放回毯子下,但是我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时间过去很久了,我的精神似乎冻结了。像水结冻,就会显出本质的颜色和形状一样,我体内的疯狂本质,似乎正慢慢地要显露出来。
这是恶梦?还是表演出来的效果?我不禁想着这个问题。这段时间以来,我像不断落入猎人陷阱的小动物,我不想再上当了。我会不会再上当呢?
“哇啊!”
这个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我缓缓地转动脖子看,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孩。他的脸变形了,样子有点可怕。就是这个孩子,他是这个悲剧的起源。
那孩子有着我所不能理解的情感,他激烈而不停止地前后摇摆自己的头部。至于他的后面有些什么人,我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想起来也真不可思议,这个孩子竟然救了我。这个想法一直到后来都没有改变,他让我觉得良子就像一起上床睡觉的朋友,只是比我早入睡罢了。我平静地站在他的前面。若不是这个孩子,我想我一定当场就发疯了。
开门的声音让我的视线投向门的方向。一位像是益子秀司的年轻男子背对着我,正好开门出去,门慢慢地关上。
我的视线回到那个奇特的孩子的身上,他的右手倚靠着一位中年妇人;我曾经在西尾久的樱庄见过这个妇人。她的眼中也没有泪水,正以干涩而茫然的眼睛看着我。
那个穿白色衣服的男子已经不见,病房里也没有护士了。窗帘被拉开了,像阴天般柔和的早晨阳光,落在床上良子苍白的脸和脖子上。不知从哪里传来轻轻的鸟叫与蝉鸣声。
我站起来。我对站在我背后的良子母亲与她的兄弟,已经没有怨恨和其他感觉了。愤怒或悲伤这种激烈的情绪,完全被无底的疲倦感遮掩了。
再看一眼良子的脸,我无声地说着:我该走了。良子,我走了,让我再好好看你一眼。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良子圆圆的脸颊,明显消瘦了。她像一尊白色的蜡像,表情美得惊人。她是我以生命相爱的女人,是我的骄傲。
我慢慢地走,打开门,我的脚其实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
我再一次回头,再一次看良子的脸,她已摆脱苦恼,安稳地睡着了。
我轻轻转动门上的把手,拉开门,然后再关上把我和良子隔绝在不同空间的门。
在走廊时,我又遇到穿白色衣服的男人,是刚才那个医生。我很想问他良子的死因。
“刀子伤到肠了。”医生说。
我盯着医生脸上明显的胡青和不断开合的嘴唇。
“虽然马上动手术,取出肠内的东西,并且立即缝合肠子与腹部,但是,刀子剌得太深,背部的血管也被刺破了,虽然动了手术,也帮不上忙。结果造成体内积血,引起腹膜炎。”
“噢。”
我随声附和,但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好遥远。
“虽然想再动一次手术,但是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已经没有体力再接受一次手术了。”
我低头行礼,和医生说再见。行礼的原因并不是他告诉我良子最后的状况,而是为了自己不想再听了,而表示最深的歉意。
走过走廊,进入电梯,来到一楼,再走过走廊,走出玄关。门口让客人上下车地方的两侧,是往下走的缓坡路。
走在这个坡路上时,我看到一个坐在花圃边抽烟的男人,此时他的口里正吐出白色的烟。我记得那张睑,是益子秀司。
我走过去,他也注意到我了。他急着把手伸入口袋里,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的举动,然后,他递出一个白色的信封。
“想干什么?”我心里这么想,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这句话。但是我说了,“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我心底的愤怒苏醒了。
经过他的面前时,口袋里的手摸到了那三十万圆。我掏出口袋里的钞票,转身,把钞票掷向他的脸。
钞票击中他的太阳穴后,刹那间在空中散开,飞舞。他没有动,但是一边的脸颊上却浮现令人费解的笑容。他的肩膀轻微地前后晃了一下。
我走在人影稀疏的早晨街道上,寻找车站的方向。突然,一个眼熟的男人晃动着他的大肚腩,迎面而来——是井原源一郎。
我的眼睛看地面,假装没有看到他似的,仍然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注意到我吗?看来是没有,他只是行色匆匆地与我擦肩而过。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深夜的堤防上,想必那时他没有看清楚我的脸。

 

第三十六章



刚才归心似箭的心情,早已消失,我发现事实上我并不想回到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房间,所以我在纲岛车站就下车了。
走出上班人潮拥挤的剪票口时,太阳已经高挂了。我很累,几乎站都站不住,但是,我并不想休息,也不想睡觉;我不想让自己轻松下来。
爬上长而阴暗的楼梯,敲了那扇简陋又肮脏的门。回想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敲响这一扇门,竟然成了救我的一个契机。
御手洗醒着。应该没有人会这么早就来找他占星,他却早早就醒着。而我,虽然来过这里好多次了,但在心力交瘁的情况下进入这间房子里,这还是第一次。
对我而言,这一次来访的心情,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但是御手洗还是和以前一样,以轻松的态度接待我。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元住吉的我家里争执,此时他似乎已经不记得有那样的事了。他若无其事的态度胜过千万句安慰的话语,让我的心情顿时安定下来。但是,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竟然可以让我这么放心吧。
“刚才很抱歉。”
我说。可是我觉得我的声音很空洞,好像来自一墙之隔的隔壁邻居,没有什么真实感。
“我来向你道歉。”
我这么说着,然后想起刚才御手洗要离开我家时已经预测到这一幕了。